天字嫡一號 - 第2章

青銅穗



金鵬抬眼一見她那眉眼兒,忽然一頓,擊起雙掌道:「小的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快說!」徐鏞沒好氣地瞪他。

金鵬搔着後腦勺,期期艾艾道:「小的覺得,倒是可以讓二姑娘代替大爺走一趟……」

讓她去?

徐瀅張大嘴停在那裡。

徐鏞和楊氏也同時望過來。

金鵬見徐鏞沒開罵,遂又壯了膽子:「小的是覺得,若是只是去拿鑰匙開柜子拿東西而已,又不用做別的公務,那大爺把要拿的東西寫給二姑娘,然後換上爺的衣裳帽子,把東西交給端親王就走。應該不會有人發現不妥。」

徐瀅與徐鏞五官如出一轍,雖比他矮些,但官服這些東西套在身上是看不大出來的。

而且徐鏞進衙門才半個月,必然沒有什麼過從甚密的朋友,雖說是在端親王身邊當差,但人家親王可不見得時時呆在衙門裡,更不會沒事來注意今天的都事跟昨天的都事有什麼高矮上的變化,如果只是去準備幾份東西,按理是不會出什麼漏子的。

「這怎麼行?」楊氏皺眉,「瀅姐兒是姑娘家,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大梁武將之家對女孩兒的管教不如耕讀之家嚴格,偶爾也會有小姐會在花朝節前後駕馬踏青。但是楊氏自幼是讀女訓女誡長大的,規矩嚴謹也一直是她自傲的地方,從前對徐瀅本就管得嚴,聽金鵬出這餿主意更是覺得荒唐了。

徐鏞也不同意,「衙門裡全是粗老爺們兒,瀅姐兒去不合適。」又瞪金鵬,「就你餿主意多!」

楊氏跟着瞪過來,看來往日鏞哥兒闖禍,這些小兔崽子們沒少在旁邊攛掇。

徐瀅深深點頭,再掰了塊桃酥進嘴,也覺得是這麼個理兒。她連早飯都沒吃,怎麼會有力氣去跑腿?

金鵬被罵,灰溜溜起開去。

「這是怎麼了?」

正一籌莫展,門外就傳來了聲音。

楊氏聞言下意識挺直了腰背,徐鏞臉上的不耐也更甚。

阿菊看了眼楊氏,迎出去,到了廊下陪笑道:「淺月姐姐來了。是老太太有什麼吩咐麼?」

「哦,老太太和大太太要去進香,左等右等不見三太太過去,便已經出門了。我怕老太太回頭又要怪罪,所以特地過來看看。怎麼了?這又是傳醫又是喚藥的,是誰在老太太去祈福的當口又添血腥了不成?」

這聲音溫婉又和藹,不高又不低,若不細究,聽着着實舒服。

楊氏臉色變了變,連忙呶嘴示意丫鬟拿錦被來給徐鏞覆傷,又自行彎腰收拾起藥瓶臉盆什麼的。

徐鏞氣悶得將被子一扯,大聲道:「連個丫鬟子都不敢惹,咱們家的太太連外頭的村婦都不如麼!」

聲音震得屋裡屋外都靜下來。

楊氏氣得臉色灰白站在屋裡,雙唇緊抿着,兩顆淚掛在眼睫上,如風裡的露珠,顫顫巍巍。

窗外人影一閃,腳步聲遠去了,轉眼阿菊也垂手走了進來。

徐瀅一塊桃酥卡在喉嚨里咳嗽起來,阿菊連忙過來替她撫背。

徐鏞煩躁不堪地砸了杯子:「還不給姑娘倒水!一個個蠢得跟豬一樣,還等着我去侍侯不成?!」

徐瀅連忙伸手壓胸平喘,一面上氣不接下氣地喚住他:「脫衣服給我,我替你去衙門!」

第3章

親王之令

連丫鬟都敢來指桑罵槐了,這日子過的,若是徐鏞連手上差事也丟了,那還了得?

不管徐鏞和楊氏同不同意,也不管肚子多餓,為了處境不至於更壞,她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徐鏞是三房的頂樑柱,不過是去送個東西就能保住他的差事,金鵬說的也沒錯,他們長的一樣,而且都還是少男少女,皮膚上也看不出來,只要不搜身,誰會知道她是頂替的?

何況她又不是什麼沒見過世面的深閨小姐,衙門裡的人,文的武的老的少的,權大的權小的,老實的精明的,原先在她面前躬着腰求她辦事兒的還少麼?她並不會怯場,若是不去想沒吃飯的事,就更沒有前瞻後顧的理兒了。

徐鏞糾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把衣服脫下來讓人送了出來給她。

徐瀅穿着他的團領青色官服與烏紗帽出了門,門下金鵬盯着氣宇軒昂的她一愣又一愣。徐瀅掏出幾個銅板拍給他:「半路買兩個肉包子給我!」

徐家離承天門不遠,差不多也只夠吃兩個包子的時間。她在馬車停之前抹了嘴,下車揮手讓金鵬在外等她,進了承天門往右,一路遇人無數,但卻無驚無險。

徐鏞在出門前把五軍都督府內各衙門地圖全都畫給了她,也都把該交代的東西寫好了。

五軍都督府在承天門內右側的房舍,大梁前後左右中五軍衙門皆在此辦公,尤以中軍都督府為首,而因為前後左右軍皆在外地衛所設府,難得進京一趟,所以京師的五軍都督府,實則等於是中軍都督府一家獨攬。

中軍都督府的左都督是嘉寧皇帝的胞弟端親王。

皇帝與端親王一母同胞,是先帝元後所生,元後生下端親王后未久便甍了,當年的德妃,如今的太后娘娘與元後是表姐妹,又膝下無子,於是先帝便將年幼的皇帝和端親王交給德妃撫養。

德妃也十分盡心,不但對小兄弟倆關懷備至,還將他們各自培養成人,直到皇帝從太子做到皇帝,德妃也成了太后,雙方關係依舊融洽得很。

皇帝對太后孝順恭敬,對唯一的親弟弟也十分關愛。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還得父子兵,他自己當了皇帝,也沒讓弟弟吃虧,不僅讓他留在京師不去封地,在當太子期間還請了武藝高強的良將培養他,最後讓他成功掌管了京畿十萬大軍,成了五軍將帥之首。

當然,徐鏞匆忙之間告訴她的信息十分有限,有些乃是徐瀅自行添補進去的,比如說皇帝請良將栽培弟弟,太后又常與他們噓寒問暖等等。除此之外,她腦補的還包括端親王的形象,身懷絕技,威武勇猛,定然是個年輕英俊的王公。

但當她躊躕滿志推開公事房的門,左都督公案後卻坐着個大胖子!

胖子將近不惑之齡,上唇留着兩撇八字須,身上穿圓領赤色窄袖袞龍袍,頭頂束着雙蟠龍戲東珠親王冠,翼善冠除在一邊,兩手各一隻碩大翡翠戒指,正在一手搖摺扇,一手拿絲帕印着額上的汗,而眉頭緊皺着,看上去心情也不大好。

見到徐瀅到來,簡直也氣也沒多喘一口,便起身指着簾櫳下角落旮旯里一架大銅柜子:「你怎麼才來?趕緊把東西拿出來給我!」

徐瀅久混宮闈,知道有權的不一定就是帥的,有錢的不一定就是注重保養的,所以很快也接受了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端親王是個中年大胖子的事實。道了聲「是」,躬着腰走到了銅櫃前,心不慌神不亂地打開柜子,取出早就準備好了的一沓文書來。

端親王接了文書一樣樣看過,然後又丟回到她手裡:「跟我去議事廳!」

按照徐鏞和金鵬的說法,徐瀅本來是可以把東西整理好交給端親王身邊的長史伍雲修之後,便跟他告假回府的,如此不顯山不露水,再無人懷疑這事有什麼不妥。而等下晌徐鏞再托劉泯過來把他受傷的事說了,順便告個長假,端親王也不見得不會肯。

眼下聽見端親王要她隨同他去集議,她就愣了愣。

「還站着幹什麼?」

端親王在門檻下回頭,兩撇八字須很不愉快地耷拉下來。

徐瀅連忙應了聲是,抱着文書灰溜溜跟在他身後。

既是要在端親王手下討前途,這脫身的事,就只能先跟過去再說了。

低眉順眼上了遊廊,一路也默記着地形,基本上與徐鏞圖上畫的對得上號。

遊廊拐了個彎,前面松柏樹後的三間紅牆碧瓦的閣室就是議事廳了。即使隔着十來丈遠,也能看到一排過去的四五個大八角雕花窗內人影綽綽,而門外站着的除了兵吏,還有好些個着青綠不一官服的低階命官,一個個攏手耷腦,大氣也不敢出的模樣。

徐瀅覺得開個會而已,即便是端親王在此,也大可不必如此。

但她這念頭還沒消去,離她最近的那個八角窗內立刻就飛出來一黑壓壓的物事,直往她額角砸來!

緊接着窗內又有咆哮聲起:「年後戶部撥了兩萬兩軍餉,如今才三個月過去,整個帳上就剩下三千兩!中軍營里養的是狼嗎?!各衛所本就該自力更生,就算全是募兵,三個月又豈能吃得掉萬多兩銀子!

「而如今看看各衛所治下,有幾個是認真在以兵養兵的?十個里倒有九個半在仗着祖蔭在下方耀武揚威!若是這般,那我們大梁還要衛所軍戶作甚?索性全部募兵將朝廷來養好了!」

擲過來的是本足有半寸來厚的牛皮簿子!動手的人一看就很內力渾厚,從屋裡飛到屋外簡直連紙頁都為被風扇動一下,徐瀅着實嚇得不輕,好在端親王在旁邊眼疾手快接住了它!

「這小子!」端親王咬了咬後槽牙,拿着那薄子,加快了腳步進門。

徐瀅也不敢怠慢,連忙跟上去。

因為門口未及通報,這裡進了議事廳,滿座二三十個人立刻就刷啦啦站起來了。當中有好些穿緋色官服並且年紀還不輕的頭上汗都沒有來得及擦去,但見到端親王來,又能看得出來大夥略略地鬆了口氣。

議廳上首左側坐着個也穿圓領赤色袞龍袍、頭戴翼善冠的傢伙,腰如鐵板,面如冰霜,眼窩下一片青色,一看就是縱慾過度腎氣不足。見到端親王,也只在眾人全都起身行禮了之後,他才抬起屁股站起來,面向他頜了頜首。

第4章

神仙打架

中軍營里乃是端親王一手在握,看這傢伙的打扮不是親王也是世子,聽說大梁別的親王郡王都去了封地,那麼看來只能是端親王的兒子了。而徐瀅敢肯定,剛才怒得拍桌扔簿子的瘋子除了他以外也不會有別人。

端親王走到上首中間坐下,徐瀅也亦步亦趨跟上去,遲疑了半刻站在他右後方。

按規矩她只能這麼站,但是這麼一站,她就正好位於那傢伙的左首,距離他的位置跟距離端親王一樣近。呆會兒他要是發起瘋來,該不會把她一掌給拍死吧?

她斜瞄了他一眼,就又悄悄地往端親王身後稍稍靠了靠。雖然親王權大勢大也不好惹,但怎麼說剛才也是他出手救了她,要不然那麼重一本子砸下來,她不死也得毀容。

沉着臉的宋澈目光正好溜到這邊,也沖她掃了一眼。

「吵什麼吵?有話不能好好說嗎?」端親王拉長音望着下方,「這衛所管理失衡的事情,劉正大人出來說說。」

座中馬上有穿緋色官服的官員站起來,躬身道:「回稟王爺,衛所也很冤枉。戶部撥出的三萬兩銀是在正月初七到達中軍營軍餉庫的,其中兩千兩用去修繕了營房,三千兩撥去衛所田地治了病蟲災害,再有太僕寺這兩年供的馬匹品相都不見好,營里自行買馬配種又去了三千五百兩。

「餘下的銀子發給募兵,就差不多了。這些錢全都用在正地兒,並沒有胡亂花銷之處。所有開銷細帳下官也着人做的明明白白,可是世子偏偏不聽,反把帳簿扔了出去。」

劉正攤着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你這是糊弄三歲孩子呢!」宋澈冷笑着,「我跟你說衛所的事,你偏跟我提營房的事!

「田地災害哪個營下衛所沒見過?人家魯國公前陣子回來,說西北半種地半買糧吃也才花了五千兩,咱們占據京畿重地,河南河北衛所皆有糧倉,反倒是還要上頭掏錢出來治災,那我倒要問問下面衛所那些將軍們,你們治下究竟是怎麼種地的?

「難道朝廷設置衛所,是讓你們遊手好閒的?連自己幾個人都養不活,你好意思說冤枉!咱們中軍營轄管京畿重地,本是占盡天時地利,可近年來反倒連其它幾營的兵力都比不過,這次五軍比武操演之時竟然落到了下乘!你們還有臉跟我擺理由?!」

劉正據理力爭:「西北雖然苦寒,可朝廷年年都會有糧款撥去,那又豈能相提並論?再者這五軍操演之事,咱們營這幾年本就新兵進得多,大批良將都調去了邊關防衛,世子——」

「叫我宋僉事!」宋澈射去把眼刀。

劉正一頓,無語地改口:「又豈是宋僉事口中所說那麼輕鬆?

「新兵進營沒個兩三年根本上不了演練場,而且僉事大人又苛刻,設置着許多條條框框,不許勛貴子孫下場又不許將官下場,別的大營來的多是勛貴子孫,他們本就有家傳武學,咱們怎麼能比?僉事大人若覺得操練新兵容易,不如就由您親任教官好了!」

「你以為我當不了?」宋澈瞪過來。

劉正待要爭辯,端親王已連忙擺起手來:「好了好了,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說着他站起來,接過徐瀅手上的文書放在桌上,「宋僉事說的也有他的道理,中軍營這兩年是有些不長進了,大家好好商議商議怎麼改善,列個方案出來再做定論。這裡是本王列出的最近的一些要務,你們慢慢看,本王先回房。」

而後抬步要往外走。

宋澈起身道:「不行!事情都沒有弄清楚,大都督怎可就此走人?衛所管理分明有問題,下面人陽奉陰違溥衍差事,今兒必須查個水落石出,把那些白占着地方又不作為的傢伙撤掉不可!」

端親王未等他說完便扶着太陽穴道:「本王有些頭疼,你們慢慢商議!」

說着連忙奪門出了去。

徐瀅兩腳生風地跟上。

出了門後端親王幾乎是拔腿開跑,徐瀅還沒回過味兒,聽到宋澈在身後追喊,生怕他又要砸東西過來,也是卯足了勁往前。

三個人似玩官兵捉強盜般往公事房沖,沿途衙吏們見狀紛紛閃避。

到了門檻下,端親王突然止步,看了眼已經追到石階下的宋澈,飛快伸手指着徐瀅鼻子:「給我看好門!千萬別讓他闖進來煩我!」說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進了門,隨後啪地把門插上了。

徐瀅目瞪口呆愣在門外。

她是個管卷宗的,他們父子倆較勁關她屁事!

「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