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散盡還復來 - 第5章

蜀客

  金還來「嗖」的從地上蹦起來,握着拳頭,冷冷瞪了他半日,轉身就朝裡間走:「不要以為你是我師父,我就不敢下手。」

  達到目的,金越直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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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門裡走出來一個拄拐杖的白鬍子老頭兒,錦袍玉帶,滿身金銀飾物,手上戴着七個戒指,拐杖頭上還嵌着顆碧綠的貓耳眼,面目威嚴,一雙眼睛光彩照人。

  金越笑不出來了,半晌,跳起來大罵:「你扮成這模樣兒做什麼的!」

  金還來抖抖鬍子:「這副打扮多闊氣,誰還敢笑話?」

  金越氣得拎起他丟進去:「對,笑話我金越,找個快入土的傢伙即位是不是?」

  半空中,那身體迅速轉了個彎,仿佛燕子掠入重簾般的優美,緊接着,裡間傳來金還來的大笑:「試上一試,這內力果然好用!」

  不多時,門帘再次掀起。

  一位翩翩公子緩步而出,面目俊美,鼻挺眉秀,唇角噙笑,溫文爾雅中又透着許多風流挑逗之色,手上還拿着支玉笛。

  怎麼這麼眼熟呢,金越愣了下,笑罵:「你扮成他做什麼?」

  金還來摸摸臉:「像我這麼英俊瀟灑,總不能扮太醜,方才揍他們的時候,我發現那個什麼玉護法華雲峰長得很俊,就借借他這張臉了。」

  金越嗤笑:「易容術學得不怎樣,倒成日喜歡扮來扮去,你以為他們看不出來?」

  金還來不在意:「看出來又怎的。」

  金越挑眉:「你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金還來道:「這才有意思。」

  只是有意思?金越冷笑,對於金還來易容術略遜的問題,他倒認為不重要,因為易容術不僅要求相當好的眼力,還要細心與耐心,所以男人學易容大多不如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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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在人們的意識里,是寧靜且神秘的,甚至還有點詭異,然而它卻是小偷的天下,火光熊熊,四方壇主舵主和總壇有臉的人物都齊集在廳上。

  黑色披風閃現,金還來手持玉笛,翩翩出場。

  效果是轟動的。

  所有人同時望向美男玉護法華雲峰,華雲峰也忍不住伸手摸自己的臉,方才都還在紛紛揣測新教主是男是女長啥樣,如今可全都傻眼了。

  金還來大模大樣坐下,饒有興味地開始欣賞他的屬下。

  四大護法里除了銀護法鄭嬌嬌是個女的,擅於易容,其他三個都是男的,錢護法尹飛,四十歲左右,擅長暗器,性子略直;長小鬍子的是財護法岳一平,最喜使毒,為人圓滑世故;而玉護法華雲峰則是教里出名的美男子,不足三十歲,目前除了教主,數他輕功最好,此人平生喜歡賣弄風流,四處攀花折柳,教中出色的女人大多着過他的道。

  除了借別人的臉,金還來對美男興趣不大。

  那銀護法還算美女一個,估計是惦記昨日無故被教主打的事,垂着頭,模樣楚楚可憐,使他略覺內疚。

  旁邊金越也老着臉皮當沒看見,咬牙切齒繼續儀式,堂堂教主無緣無故動手打女人,傳出去笑話了,混小子!

  金還來打呵欠。

  突然,所有人都站起來,恭恭敬敬朝上頭行禮。

  做什麼?金還來醒過神,這才瞧見那塊巴掌大小、鑲滿明珠寶石的金光閃閃的令牌。

  金越雙手托令,沉着臉:「此乃金四海祖師親傳下來的千手令,見令如見教主,即日起,你金還來便是千手教第十一代教主,還不接令!」

  金還來站起來,雙手接過。

  「請教主訓話。」眾人再次拜下。

  金越沖他點頭。

  訓話?金還來頗覺鬱悶,想了半日,才咳嗽兩聲,抬手,變作美男玉護法的嗓音:「本教主要訓的話,都在教規上,別的,沒了。」

  眾人傻。

  「坐吧坐吧。」金還來不耐煩,自己先坐下了,原以為接個令牌就行,哪想到這麼多規矩,老傢伙故意整我是吧,不早說要訓話,害本教主出醜。

  原來這位新教主是寡言之人,眾教徒銘記於心,坐下。

  錢護法尹飛終於皺眉,站起來拱手:「屬下有一事不明。」

  金還來挑眉。

  教主沒叫說,尹飛只好自己開口:「教主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金還來莫名:「教主一定要真面目示人?」

  這原本是很簡單的疑問句,但由於眾人已習慣了前教主金越的說話方式,所以當此話從新教主大人嘴裡說出來,尹飛就自動理解成了不滿和挑釁,再也不敢多說,默然坐下,旁邊財護法岳一平幸災樂禍,笨蛋,新教主才來,怎麼着也得摸清脾氣再說話,這不,碰釘子了吧。

  新教主不好伺候啊,不以真面目示人,必定為了便於監督,今後辦事可要格外小心了,眾教徒都不作聲,廳上一片寂靜。

  哪知此時,金還來卻突然想到什麼,跳起來:「本教主要加一條教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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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教規?眾人面面相覷,這位新教主從外貌到行動,帶來的震撼實在太大了。

  錢護法尹飛又忍不住站起來,沉聲提醒:「教主此行怕是不妥,我千手教教規乃是歷代教主修訂而成,豈能擅行增減?」

  金還來坐回去:「歷代教主不也是教主,他們能改,本教主就不能?」

  毫無疑問,尹飛又將這句簡單的話進行了複雜理解,結論是這位新教主脾氣不好,句句帶刺,於是默。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日就增加教規,分明是要給所有人一個下馬威,你自己撞上去找抽呢,財護法岳一平暗笑,站起來圓場:「教主說得有理,尹護法也太頑固了些,這教規雖是歷代教主訂下,但時過境遷,教主也並非要擅行修改,不過是加一條罷了,又有什麼要緊。」

  果然和介紹一毫不差,這財護法比別人都圓滑識相,金還來暗笑:「你記下。」

  得新教主賞識,岳一平大為得意,立即揮手叫上筆墨:「不知教主要加哪一條?」

  金還來點頭:「我千手教富甲天下,今後只有我們罵別人窮的,若有人膽敢罵我們,哼哼……」冷笑兩聲:「你們就看着辦吧。」

  眾教徒瞠目結舌。

  岳一平擱筆,擦汗,開始思考,怎樣才能把「看着辦」所包含的內容闡述得更加確切明白具體。

  半日。

  岳一平重新提筆,詳細請示:「敢問教主,這條教規加在哪裡最妥?」

  金還來隨口道:「加在第十條後頭算了。」

  岳一平大驚。

  全教上下默。

  徒弟丟臉,金越也覺面上無光,心裡暗罵,無奈這爛攤子還是要收的,於是重重地咳嗽一聲:「千手教教規現有九條,教主的意思,這便是作第十條了。」

  眾人素來畏懼金越,如今退位,餘威猶在,因此沒人敢笑,一個個都垂首,面無表情。

  岳一平左手不停擦汗,右手提筆默默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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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儀式完畢,眾人散去,金越破天荒的既沒罵也沒出手,只是背着手站在那裡,饒有興味地看着金還來。

  金還來嘆氣:「你要罵就罵吧,我記得教規有十條的,不知怎的它就變成了九條。」

  金越道:「這五年,你有沒有看過兩次教規?」

  金還來噎了噎:「些許小事,你老人家也打聽得這麼清楚。」

  金越道:「我打聽的事多了。」

  「你還打聽什麼?」

  「於夫人死了。」

  金還來沒聽清:「什麼。」

  金越笑:「淮安城於公子的夫人,姓文,死了。」

  也不知聽明白沒有,金還來「哦」了聲,站起來伸個懶腰,看看門外:「離天亮好象還早。」

  金越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雖說你答應過我,但這次可以破例……」

  金還來擺手:「我不去淮安城。」

  金越不再勉強,縮回手:「算了,你這幾日才上任,也該多多熟悉教中事務,閒時再琢磨下這七草引的解藥吧。」

  金還來愣了愣,臉色大變:「你給我下了七草引!」

  金越點頭。

  金還來忍怒:「你用的哪幾種草?」

  金越搖頭。

  知道問不出答案,金還來無奈:「我還有幾天?」

  金越笑得愉快:「三日毒發。」

  金還來又叫:「三日!這麼多草,我怎麼試得出來?」

  「以教主的能耐,三日該嫌多了才是,」金越轉身,大笑而去,「老夫的手段如今已不比你高,若在平時,你也斷不會中的,怎的今日反應這麼慢。」

  金還來瞪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齒:「老傢伙,這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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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畔枝葉微動,抖下幾點清露,水流潺潺,發出泠泠的聲響,月影仿佛在水中遊動,泛着冰冷的光芒。

  碩大的黑色披風緊緊裹在身上,他整個人就像只縮着翅膀的蝙蝠,就這麼抱着膝,一動不動坐在溪邊大石上,望着水中月影出神。

  水中月,夢幻般的美,卻永遠撈不到。

  沒有細細追究她的死因,五年,他從來沒有打聽過這些消息,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因為他只是金還來,是千手教的新任教主。

  我有將來,卻沒有過去,因為我把它忘了。

  取出酒壺,一口一口,他一共只喝了三口,然後緩緩抬起手臂,看着酒從壺中流出,變作細細的一縷,瀉入溪中,濺起小小的水花,盪開一圈圈波紋。

  依稀有醉人的芳香,人好象也醉了。

  酒盡,他揚手將壺遠遠擲出,然後扯了扯披風,埋首,仿佛整個身體都要縮進披風裡去。

  左後方傳來細微的聲響,有人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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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點小動作豈瞞得過堂堂千手教教主,金還來沒有動,繼續保持埋首抱膝的姿勢,心裡卻不停冷笑,普通百姓是不會半夜三更跑這種地方來裝鬼的,哪個不知死活的小東西,敢動金大爺的主意,男的殺,女的吃了!

  半晌,不見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