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閒御神錄 - 第4章

風行水雲間

  這天夜裡躺上床的時候,寧小閒輾轉反側,又失眠了。

  回想起宋嫂一家對自己的體貼,和歡快的晚飯時間,她不禁又有些心動,如果能這樣平平安安過完一輩子,當個凡人也沒什麼不好。可是每當她看着村里人、甚至看着赤霄派那些外門弟子的歡言笑語,總覺得那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也許螻蟻最大的悲哀,在於它不甘心只做一隻卑微的螻蟻吧?

  月上中天,四下里靜悄悄的。她偷偷地喚了聲:「長天,你在嘛?」

  「嗯。什麼事?」長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也許是夜深了的關係,他冷漠的嗓音聽起來柔和了好幾分。寧小閒心想,他如果肯去電台當午夜dj,一定會有好多腐女搶着打電話進去,就為了多聽聽這醇厚的嗓音。

  「沒事,就是看看你睡着了沒有。」

  過了好久,她以為他不會回復了,長天卻淡淡地說了句:

  「聒噪。」

  趁着長天看不見,她抱住被子,給了自己一個大大的笑容。

  一年啦,終於有一天夜裡入睡,她不再孤單、不再惶恐、不再想哭。

  時間飛快地過去了兩天。

  在這兩天裡,她過得很平淡,天不亮就起床打掃房間,然後上山採摘野菜,回家洗衣做飯,陪陪宋嫂,逗逗二虎,就像神魔獄的秘密從未在她的生活里出現過。

  胡老七現在看着她就躲着走。那記毒辣的拍磚、那個狠絕的眼神,讓他對寧小閒從此斷了綺念。

  長天也保持着沉默,絕口不提修煉之事,也許他原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

  寧小閒有好幾次都想問問他,如果她不幫他斬斷縛龍索,他最後會不會也變成神魔獄中的寂寞白骨。可是話到嘴邊,始終沒有問出來,因為答案顯而易見。

  即便如此,長天也未曾催促過她。

  關係到自身性命之事,他也能如此淡漠處置嗎?他到底是因為什麼,才會被關進了這座神魔都逃不出的絕獄中?

  在這無言的兩天裡,好像平靜無波,又好像有些不平常的味道,正在慢慢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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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村正*,村級的基層官職,主要負責掌管戶口和納稅。)

第8章

欺人太甚

  這一天,寧小閒從山上歸來。七月中旬是一年中最熱的時間,滿山野花爭先恐後地吐露芳華,也是野生雞毛菜和莧菜滋味最美妙的時節。

  二虎這兩天總吵着要吃,她這才新摘了兩把,打算中午好好喂喂這個小饞貓,說不定還能攛掇宋嫂貢獻兩枚笨母雞下的蛋。二虎才9歲,男孩兒也該吃些營養了。

  她伸手抹了抹額上的汗,加快了腳步。身在小鄉村,還想像16歲之前那樣白白淨淨是不可能了,毒辣的陽光早已把她的皮膚曬成了淡淡的小麥色。每當想起這個,她就加倍懷念地球上的防曬霜,哪怕來一瓶20塊錢的便宜貨,也能稍稍保護一下嬌嫩的肌膚。

  村子近在眼前了,她似乎都能聞到農戶家裡燒午飯傳來的香味兒。今天午飯是宋嫂燒的,家裡人該不樂意了吧。住在隔壁的福伯迎面走來,她揚起燦爛的笑容,衝着老人家打招呼。

  福伯雖然上了年紀,眼力卻還是很好,遠遠見到她,臉上一貫的笑容卻沒有了。

  老人急急向前走了幾步,差點打了個踉蹌。小閒伸手去扶,福伯的面色卻很沉重:「趕緊回你宋嫂家去。大虎讓人給抬回來了!」

  大虎出事了!她心中咯噔一響,差點沒扶住福伯。她匆匆向老人告了個罪,拔腿就向宋嫂家中跑去。

  大虎,你是宋嫂家的希望,千萬別出大事啊!她在心裡默默地祈求着。

  才衝進家門,睜着一雙淚眼的宋嫂正走出來倒水,見着小閒,哽咽了兩聲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彼此關係親近,小閒輕拍了兩下她的肩膀,快步進了內室。

  這是大虎拜入赤霄門之前居住的房間,已經空置了三個多月,此時床上卻躺着一個血人,見到有人進來了,勉力轉過頭,正好和她對視了一眼。雖然滿面血污,那眼神還是熟悉得讓她眼眶一熱,心口氣血翻騰。

  大虎,果然是大虎!他的左腿已經折斷了,用兩塊木板固定住,身上還有好幾個血窟窿,雖然看着是止住了血,床單上也沾染了斑斑血漬。

  宋嫂的丈夫陪在床邊,低聲道:「大夫檢查出他身上還有好幾處骨折,才剛剛接好」,說到最後幾個字,嗓子卻啞了。活蹦亂跳、前途大好的兒子突然變成這樣,讓他怎麼說得下去?

  大虎看着她,一雙眼睛卻很亮。寧小閒抑住焦急,輕輕伏到床邊,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握住了他的手掌,一字一句道:「大虎,告訴我,誰傷了你?」大虎沒吱聲,卻轉頭望了望老爹。

  這個兒子,有些話不跟爹說,也不跟娘說,只願意跟小閒傾訴,現在遭此大變居然還是這樣。宋嫂丈夫搖了搖頭,退出了屋子。

  「我已服了丹藥,生命無憂,你別擔心。」大虎的第一句話,就讓她差點掉下淚來。

  大虎全名郝虎,今年13歲,正符合赤霄派招收弟子的年齡要求。他自己也爭氣,根骨、仙根都很出色,當場就被長老收為外門弟子。喜訊傳回村中,村民紛紛上門道喜,宋嫂一家滿面紅光,將自家養了六年的一口大豬殺了,宴請全村老小。對淺水村人來說,這就是鯉魚躍進了龍門哪,無論大虎在赤霄派混得怎樣,宋嫂一家從此都是揚眉吐氣,在村里也是仙長家屬,連村正也不能不給面子。

  那時候的風光,直到現在還時常在宋嫂家的飯桌上被提起,總能引發一陣歡聲笑語。

  可這才過了三個月,大虎怎麼就被人傷成這樣子?

  「是霍正華,霍師兄。我無意中聽到他和幾個師兄聚在一起討論,說你搶了他遠親在廚房裡工作的機會,要給你安排些絆子,讓你走人。」大虎低聲道,「他們談到你的時候,言語十分猥瑣惡毒,我……我忍不住站了出來。他們怕我告到膳長老那裡,就誣我偷了霍師兄的東西,讓獰獸生生折了我的腿。」

  他又接着道:「他們密議的事被我撞破了,想必不敢……不敢對你使絆子了。你別擔心,我寫了小紙條給膳長老,他一定會關照你的。」他一向對師兄們畢恭畢敬,可是自己最珍愛的小閒姐,怎麼能讓人那樣污言穢語地損害?

  鄉村的男孩兒早熟,他早就對小閒滿心的親近,被選入外門的那一天,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我以後有能耐保護小閒姐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歡喜」?

  傷人的霍正華是赤霄派傳功二長老的獨苗,老頭活到60開外了才得了個兒子,自然當成寶貝一樣寵在手裡,這便養成了霍正華囂張跋扈的性格。二長老還將自己的靈獸贈送給他,這就是擁有三百年道行的獰獸。否則,以霍正華的本事,還降服不了這麼強大的靈獸。

  有了獰獸,霍大少更是肆無忌憚地欺壓同門,像大虎這樣被打成重傷的有好幾個了。他心裡也有計較,只招惹外門弟子和後進弟子,背後有靠山的一律不碰,對師長們還是頗為恭敬,加上親爹照應着,在赤霄派的三代弟子當中過得如魚得水。

  寧小閒一聽便明白了。再過兩日,另一個仙家門派朝雲宗要遣人到赤霄派商談要事。對方可是名門大宗,遠非赤霄派這樣的修仙小門可比,赤霄派的掌門十分重視,指派了一大堆任務下來,特別要求兩日後的素宴必須整治得十分精緻。膳長老便指名道姓,要寧小閒前來掌勺。

  膳長老原本也是一位傳功長老,因太好美食,被掌門調去廚房管理膳食,大家便戲稱他為「膳長老」。他待人雖親和,管理廚房卻十分嚴格,寧小閒由於廚藝了得,很得他喜愛。這次大廚的位置原本指派給霍正華的一個表親,膳長老卻不同意,換成了寧小閒。廚房中原本就由他說了算,赤霄派的仙長們對廚事又不在意,因此小閒的位置就算是定下來了,也方方正正地擋住了別人親戚賺錢賺名的路子。

  小閒原本不想接這燙手山芋,可是膳長老開出的薪酬很高,言辭又十分懇切,她不忍拂了老人家的好意,還是應承下來了。沒想到卻差點給大虎招來殺身之禍。

  遇到大事,越需要鎮定。她壓了壓火氣,輕聲問道:「戒律峰的首座怎麼說?」戒律峰在派中主管斷審刑罰,對此事不可能不聞不問。

第9章

此仇不報非君子

  大虎苦笑:「戒律峰首座太忙沒空管這事情,是其他主事師兄來查的。他們真在我房裡搜出了霍師兄的東西,就說我咎由自取,看在我已經被咬斷腿的份上,不再追究。」

  當真是欺人太甚!

  大虎生性內向老實,與同輩們相處謙遜,進了赤霄派之後刻苦用功,師長給出的評價也很高,都認為他是修仙的好苗子,可以重點培養的對象。可他現在也不過是個外門弟子,沒背景也沒靠山。戒律峰的主事師兄看來不願為了這點小事得罪傳功二長老。

  寧小閒怒道:「豈有此理!身為戒律峰的人這麼昏聵,還敢出來主持什麼公道!不行,我必須將此事告訴大長老!」傳功大長老很喜歡她做的素食,賜過她不少東西,其中就有一把極鋒利的匕首。

  大虎一驚,勉強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勸道:「小閒,不要生事,我們這一峰的主事師兄已經賜藥給我,也說讓我養好了傷再回去。最多三兩個月,我又是能跑能跳的了。」他雖忠厚卻不是笨蛋,早看出霍師兄坑害他,可是現在他只想息事寧人便好。哪怕再冤屈,他和小閒姐又有什麼辦法呢?

  她聽完,胸中怒火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越燒越旺。入門三個月,大虎品性人人皆知,主事師兄未再降責而是賜藥,而且允許大虎養好傷後返回赤霄門,已經說明他心中雪亮,知道此事九成九是霍正華幹得出格。可他既未替大虎洗冤,也未出面要求責罰霍正華,顯然是打算兩眼一閉,讓此事不了了之。

  她強忍住氣,好好安撫了大虎,走回廳內卻看見宋嫂坐在椅子上抹眼淚,她丈夫也不說話,只埋頭悶悶地抽旱煙。「二位打算怎麼辦?」她低聲問道。

  宋嫂抽搐了好一會兒,才淚眼朦朧道:「送大虎來的幾位仙長說了,他的傷看着嚴重,卻是仙家丹藥可以治好,他們還拿了好幾封銀子給我們,說同門之間切磋時有發生,不要太放在心上。」

  她一怔,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原來宋嫂一家也不打算追究此事,頓時覺得胸口一陣堵悶,幾步衝出了木屋。

  她越走越快,一直走到淺水河邊才停了下來。此時洗衣服的農婦們還沒過來,河灘上一片安靜。

  憤怒、不平、愧疚,這幾種情緒在她胸中鬧騰了很久,讓寧小閒覺得心口滾燙得幾欲爆炸,但頭腦卻像浸在冰水裡,又是極度地冷靜。她在河邊來回踱了幾次,越踱腳步越慢,最後站定了,緩緩坐了下來。

  她不怪大虎和宋嫂表現軟弱。畢竟宋嫂一家只是尋常農戶。而自己比起他們更加不如,是個連根也沒有的孤女,談什麼報仇,談什麼解氣,談什麼不被人輕視,又談什麼不被人欺侮?

  「我剛掉到淺水河邊,是大虎第一個發現了我,把我帶回了他家。」她幽幽地開口,好像自言自語,「宋嫂同情我舉目無親,讓她丈夫在他們房子後面給我加蓋了一個小屋,吃住都和他們一起,從未向我要過銀錢;我上赤霄派檢測之後,二虎總是鼻青臉腫地回家,因為村裡的孩子們在背地裡笑話我是個沒有靈根的白痴,二虎但凡聽到了就要衝去撕打,我們怎麼責罵他都沒用。」

  「他們的恩情,我還沒有來得及報答,反而給大虎惹出了這樣的禍事,差點讓他連修仙的路子都斷了。我這樣做,算不算恩將仇報?」如果宋嫂知道大虎是為了維護自己而受傷,她還會對自己那麼好麼?

  她巴巴地等了好一會兒,長天清冷的聲音才響起:「他的傷雖然是遭人陷害,但此事確實因你而起。如果你有心修仙問道,這段因果就必須做個了斷,不然,日後必成心魔!」

  她苦笑一聲,喃喃道:「你可真會安慰人。」

  「本君慣不會寬慰人。」長天道,「弱者才需要被安慰。」

  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宋嫂一家本能地知道討不起公道,因為他們沒有力量,這是弱者的覺悟。而她呢,她該怎麼辦?

  她原本想得太過天真,以為安居一隅,保自己平安就夠了。可是現在看來,她想獨善其身,麻煩卻會來找她。今天受傷的是大虎,明天說不定就輪到她。

  在華夏就有古人說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果她連「修身」之力都沒有,那麼早晚會被這個神魔亂舞的世界輕輕抹殺,不留一絲塵埃,就像這世上的許許多多凡人一樣。

  在這裡,活着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拔起地上的小草,放在嘴裡用力嚼了嚼,慢慢體會着那種酸澀又有點兒苦辣的味道。

  過了許久,她才低聲喚起長天:

  「獰獸也是妖怪的一種,對不對?」

  「未曾聽聞。也許是本君被封印之後出現的新妖種,你描述一下。」

  「長得像虎。通體黃色,身上長着黑色的豎條紋,耳朵像魚鰭,兩顆門牙很尖很長,伸出了下唇,尾巴卻很短,有點兒像兔子尾巴。」

  長天沉吟道:「沒有親眼見過,但也許是妖怪的混種。它可有道行?」

  「有的,霍正華到處吹噓,說獰獸有三百年的道行。」

  他冷嗤一聲道:「是麼?那按照兩百年的道行來算吧。勉勉強強夠讓神魔獄內的息壤生長起來,種些最低級的作物。」明明心情仍然沉重,她卻忍不住嘴角往上一勾。長天顯然知道男人都愛說大話,他這是推己及人麼?

  「此仇不報非君子。那麼,我們去抓獰獸吧。給大虎報仇,給你我進補,一舉三得呀。」那隻該死的妖怪原本在門派內就屢屢撒野,霍正華指哪個,它就咬哪個,眾人敢怒不敢言。抓它來當神魔獄的化肥,她可不會有心理負擔。

  「你打算怎麼做?」

  「要占敵先機,就要知己知彼。明天我就上赤霄山,打探敵情去!」寧小閒長長呼了一口氣,把亂糟糟的心情都丟到一邊去。既然決定已下,就要計劃周全;雙方實力越是懸殊,就越需要冷靜對付。

第10章

我真只是朽木?

  「寧小閒。」他突然道。她愣了一下,這還是長天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你可想好了?修仙之途勇猛直前,一旦踏入就沒有回頭路。你若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她笑了,冷冷道:「回頭路早晚要斷,與其他們來斷,不如我自斷來得主動。」賊老天想把她逼到絕境,她就偏偏要闖出一條生路,而幫助長天,就是她做出的選擇。

  什麼天下大亂,什麼塗炭生靈,與她何關?老天逼着她須先救了長天,才能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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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她像往常一樣早起,幫着宋嫂打理家務。

  現在家中有個重病號了,她多煎了兩個雞蛋、幾片煙肉給大虎加餐。大虎擔憂地望着她。他了解她,知道她和善可愛的外表下,是多麼要強的性格,她這麼安靜太反常了,大虎反而擔心她會有什麼過激的舉動。可是,他找不到理由來勸她。

  「明天就要開素宴了,我得趕緊走啦。」寧小閒給了他好幾個鼓勵的微笑,又柔聲叮囑他好好休息。隨後邁開步伐,上山!今天,她有重要任務要辦,有重要計劃必須擬定。她要做到最好的,不僅僅是這個素宴。

  她的胸前,掛着一枚小小的木頭墜子。

  昨天夜裡,長天突然把她叫進神魔獄,送給她這顆墜子。當時這墜子還是紫水晶一般的顏色,散發着微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