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鸞/我的竹馬是男配 - 第2章
冬天的柳葉
這對頂着勛貴光環,實則程微的高祖父是由一位赤腳大夫逆天混來一個世襲爵位的程家來說,無異於雞窩裡出了一隻金鳳凰。要知道程家這幾代的子弟,就沒有成器的,能識字已經是不給祖宗抹黑了!
也許是木秀於林,少年得志的程二老爺在翰林院混了三年,外放三年回京敘職後更近一步,留下有孕在身的妻子帶着美妾春風得意的再次上路時,就遇到劫匪跌落了懸崖。
程老夫人揪着程老伯爺的耳朵哭暈了無數次,最終只尋回來那美妾的屍首,程二老爺卻落了個屍骨無存的名頭。
那美妾,就是二姑娘程瑤的生母。
不曾想,程微八歲這年,程二老爺領着嬌妻稚子突然出現,說是被董姨娘的秀才老爹所救,養傷期間因為失憶與董姨娘成了夫妻,近來恢復記憶,總算是回家了。
八歲的程微,望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那對孿生姐弟,只覺身在夢中,茫然望向母親,只收到母親冰冷絕望的目光。
因為這段陰差陽錯的往事,董姨娘委身做妾,比旁人家的貴妾待遇還要高上幾分。在父親的要求下,母親硬頂着拒絕了把三弟程曦記在名下,卻不得不把程彤記下了。
更令人氣惱的是,程彤姐弟還得了父親的允許,在府里時,能夠對董姨娘繼續叫娘!
這一切的一切,怎麼能不令程微厭惡,幾年交鋒下來,她一見了程彤那張泫然欲泣的錐子臉,就有把繡花鞋脫下來,甩在她臉上的衝動!
「原來是二姐和三姐。」輕柔的聲音響起,盡顯少女嬌怯。
程微垂了眼,盯着鹿皮小蠻靴不無遺憾地想,可惜不是夏天,那帶了汗味的繡花鞋扔過去,才夠爽快!
程瑤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率先微微一福,喊了一聲「董姨娘」。
按理說,程瑤是主子,不必對妾室行禮的,但董姨娘來歷不同,她大大方方施了半禮,既不顯親熱,又不失禮數,任誰都挑不出毛病來。
董姨娘露出個笑,喊了一聲「二姑娘」。
便是程彤,看向程瑤的表情都和看程微時不同,搖頭道:「二姐一大早又去幫三姐忙了吧,也不知你掏心掏肺的,人家領不領情呢!」
一聽她挑撥,程微挑眉冷喝:「愛哭鬼,再嚼舌,當心我撕爛你的嘴!」
「誰嚼舌啦?」
程彤語氣不帶半絲火氣,明明說着是非話,聲音卻還是清清柔柔的,程微的冷喝聲就格外突兀了些,惹得路過的下人們紛紛看來,心道三姑娘似乎又找四姑娘麻煩了。
「年初的賞梅宴,二姐作了一首詠梅詩被止表哥贊了,我怎麼恰巧撞見三姐姐氣得跺腳呢?」程彤笑嘻嘻問道。
程微難得的有了幾分心虛。
是的,她有時候,是忍不住嫉妒二姐姐才情的,這個有時,就是看到止表哥對二姐流露出欽佩讚賞的神情時。
那是止表哥從未對她流露過的神情,哪怕她夜夜練字,抱着詩集看到忍不住睡着了,第二日無奈發現口水又毀了一本詩集,卻依然想不出絕妙的詩句來。
二姐說過,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想來,她沒有這份靈性吧。
「那又如何,嫉妒我和二姐自小一起長大,感情親厚就直說,東扯西扯做什麼?」程微環抱了程瑤手臂,一雙丹鳳眼微挑,斜睨了程彤一眼,挺直了脊背從她身側走過。
程彤忽然動了動鼻子,隨後目光落在程微臉上,一直輕柔的聲音終於有了些波動:「我說今日這樣自得呢,原來是抹了『巧天成』的脂粉,只可惜再好的脂粉,也看人,白白浪費二哥一番心意了。」
懷仁伯府日子過得捉襟見肘,這幾年雖略好了些,「巧天成」十兩銀子一盒的脂粉,也不是姑娘們能用得起的,不用多想,這定然又是二哥送的!
程彤打擊程微的容貌不是一兩日了,經歷了腦海中聲音的摧殘,這對程微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她不怒反笑:「誰讓二哥疼我,不怕我浪費呢!不像有些人再稀罕,可惜沒人送。」
她說着一掃董姨娘,笑盈盈道:「是我忘了,『巧天成』的脂粉四妹是慣用的,有花姨娘給你準備呢。」
程微說完拉着程瑤飄然遠去,留下程彤母女對視一眼,眼中皆有怒火。
程微這聲「花姨娘」,是戳到董姨娘痛處了。
先前說了,董姨娘的父親是位老秀才,董姨娘文學高度不好說,卻生成了一副風花雪月的肚腸,與程二老爺吟詩作對,紅袖添香,不知多和美。
程二老爺喜歡的,正是董姨娘這種多愁善感的才女。
只可惜,這大才女卻有一個相當接地氣的芳名,叫「春花」。
以往在山溝老家,鄉鄰們對唯一的老秀才敬重的不得了,對老秀才的獨女,也學了城裡人,文縐縐叫一聲「董家娘子」。
可自打董姨娘進了懷仁伯府,一串丫鬟跪下磕頭,領頭的喊了一聲「花姨娘」,等她反應過來後差點哭暈在程二老爺懷裡時,程二老爺雷霆一怒把那丫鬟打發去了洗衣房,從此整個伯府,就只有程微偶爾的叫上一聲「花姨娘」了。
程彤盯着程微遠去的背影,同樣狠狠扯了扯帕子。
她實在想不明白,二哥為何獨對程微好了。
若說對她冷淡,她可以理解,可二哥也不過是從旁支過繼而來,當初是以為父親不在了,好給二房延續香火的,對程微,就真的有深厚的兄妹之情了?
要說討人歡喜,二姐不是比程微強許多?
如果是因為程微是嫡女,可她剛來那兩年,大姐程雅還未出閣,她冷眼瞧着,二哥對年齡相近的大姐也不似對程微這般好。
程彤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中酸泡泡不停往外冒。
三弟只比她小了一刻鐘,自小呆板無趣,生生讓她失了有一個好哥哥的機會。
他們是二房,二哥和三弟都沒有襲爵的機會,又何必弄成生死大敵似的,她總忍不住對二哥示好,二哥對她卻一直不冷不熱的,實在令人氣惱!
「彤兒,咱們也快過去吧。」董姨娘恢復了平靜,拍了拍女兒肩頭。
前邊眼看着就要到怡然苑門口的程瑤則對程微嘆道:「三妹,你又何必踩董姨娘痛腳呢?若是被父親知曉了,又該訓斥你了。」
提起父親,程微下意識皺眉,抿唇道:「我也是氣不過才那樣喊的。」
「二姐明白,只是別常掛在嘴頭上,不然又要落人口舌了。」
程微很乖巧地點頭:「二姐放心吧,我絕對不會常掛在嘴頭上的。」
萬一喊慣了,董姨娘適應了可怎麼辦?
姐妹二人已然到了怡然苑門口,經丫鬟通傳後攜手走了進去,齊聲道:「母親。」
坐在美人榻上的婦人抬眼,見到程微抹得白白淨淨一張臉,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第3章
母女如陌路
婦人抓起手邊高几上的茶杯,就擲了過來。
白底紅梅的瓷杯在程微腳邊跌了個粉碎,茶水打濕了她的裙角,素裙染上茶漬,格外顯眼。
程瑤陡然變色:「三妹,茶水熱不熱?沒燙着吧?」
程微搖搖頭:「沒燙着,茶水是溫的。」
十三歲的小姑娘,猶如稚嫩的小荷才露了一角,可就是這個面容還未褪去青澀的小姑娘,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茶杯,還有母親的盛怒,卻顯得格外平靜。
她只是看着婦人,一雙丹鳳眼格外沉靜:「母親怎麼了?」
婦人已是從美人榻上起了身,臉上陰雲密布,幾步逼近了程微,胸脯的起伏顯示了她極力壓抑的情緒:「程微,你還問怎麼了?」
她伸手扯了女兒一把,把她往西洋鏡前帶:「你看看你把臉抹成什麼樣子?難道你還沒死心,要再丟一次人麼?」
「母親?」程微眼睛微微睜大,顯然沒想到母親的盛怒,和她今日妝容有關。
她這個年紀,固然有那不愛擦脂粉的,比如二姐。
可二姐肌膚無暇,麗質天成,有「清水出芙蓉」的本錢,而大多數少女,臉上肌膚總會或多或少有些瑕疵,不然以高價著稱的「巧天成」水粉鋪子,就不會專為少女推出這一款香粉了。
母親對她一直是冷淡的,自從生日宴上鬧出笑話後,在冷淡之外就更多了斥責。可她未曾想到,原來當一個人嫌棄另一個人時,哪怕只是塗個脂粉,也是錯的,「你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心思,生日宴上就敢腆着臉和你大表哥胡說了!你知不知道後來你大舅母見我,曲折委婉和我說的那些話?那一個個字,就如一個個響亮的耳光往我臉上甩!」
婦人劈頭蓋臉一通話,把程微都說懵了,她嗓子眼發乾,嘴張了張,不自覺問:「大舅母說了些什麼?」
程微的外祖家,是世襲一等衛國公。當初容氏爭奪天下,從龍之臣無數,封一等國公的不過八人,到了當朝,除爵的除爵,降等的降等,八位國公只剩其二,其中之一便是衛國公府韓家,而程微的大舅母陶氏,正是現任的衛國公夫人。
在程微的記憶里,這位大舅母弱質芊芊,對她從未高聲說過話,每次去了,總是含笑噓寒問暖。程微小時候曾大逆不道的偷偷想過,要是她的母親像大舅母,祖母像外祖母,那就好了。
是以,她實在難以想象,大舅母說了什麼話,能讓母親氣惱成這個樣子。
「你還好意思問人家說了什麼?」韓氏只覺氣血上涌,怒氣更盛,「自然是怕你高攀了你大表哥,還影響了他的課業!你要是懂事也就罷了,偏偏不知給我做臉,之後幾次過去還想湊上去,讓我聽了那些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高攀?程微眨眨眼,才明白了母親在說什麼。
原來,她對止表哥吐露心意,落在別人眼裡是高攀嗎?
可是,想到這裡,程微越發不明白了。
她的大姐姐是太子妃,二哥拜名士顧先生為師,文武雙全,頗受恩師看重。
而顧先生還有另一重身份,是當今皇上的胞妹德昭長公主的夫婿。她常進宮去看大姐姐,大姐姐早就和她說過,皇親宗室里,德昭長公主幾乎是除了景老王爺外皇上最看重的人了。
程微活了十三載,把這些條件擺出來想,都沒想明白,而在以往,她更是從未想過的。
在她看來,外祖母對她好,外祖父對她好,大舅舅和大舅母都和善,止表哥也好的。她自小常去外祖家小住,更喜歡那裡,要是嫁給止表哥,就能一直和所有對她好,她也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這些,和「高攀」有什麼關係?
看着程微茫然的表情,韓氏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扯着她的手腕對着鏡子指點:「孽障,你塗脂抹粉,是想着再糾纏你大表哥嗎?就算你不要臉面,我這當母親的還要呢,趕緊給我洗了去!」
韓氏也是高挑的個子,衛國公府以武傳家,她少時是學過拳腳的,又是暴怒之下,手上力氣自然不小,這一拉扯,程微就覺手腕鑽心的疼,還發出一聲脆響,是腕上鐲子磕碰到了妝檯邊角。
這時程瑤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邊磕頭邊替程微求情:「母親,請您息怒,都是我的錯,是我替三妹梳妝的,您要責罰,就責罰瑤兒吧!」
她伏地磕頭,咚咚有聲,程微下意識掙扎着喊道:「母親,不關二姐的事,是我自己弄的——」
「三妹,你快別和母親頂嘴了。」程瑤抬起頭,額頭已經青了,她急急扯了程微裙角一下,目光環顧,然後微微咬唇,鼓起勇氣對韓氏道,「母親,瑤兒和三妹不懂事,惹了您氣惱,您教訓是應當的,只是……先讓幾個伺候的下去吧。」
韓氏手微微一頓。
程微這才注意到,屋子裡還有兩個丫鬟並一個婆子,都是平日在母親跟前伺候的。
她的臉騰地紅了,這種難堪,幾乎比得上對止表哥表露心意那日,那幾個小混蛋突然出現的時候了。
她終於忍不住頂嘴:「我沒有不要臉面,母親您忘了,那日是花朝節啊,母親您當年,不也是在花朝節上看中了父親麼——」
話未說完,一個響亮的耳光就落在了她臉頰上,把滿屋子人都打愣了,也包括程微。
要說起來,母女二人向來生分,可韓氏動手打她,這還是頭一次。
而韓氏打了女兒後,顧不上心頭一晃而過的些微內疚,身子氣得直抖,厲聲道:「出去做什麼?誰都不必出去,就得要她知道,犯了錯,哪裡還有臉面!雪蘭、霜蘭,打水來,伺候三姑娘淨面!」
雪蘭和霜蘭都是韓氏貼身伺候的大丫鬟,聞言對視一眼,忙出去了,片刻後從耳房折返,一個端着臉盆子,一個托着軟巾等物。
二人走上前來,雪蘭剛要拿起軟巾打濕,韓氏就直接抓過軟巾,浸了水往程微臉上抹。
程微才挨了打,臉上火辣辣地疼,突然沾了濕熱的軟巾,忍不住掙扎着避開,韓氏一邊加大力氣一邊恨聲道:「你還敢躲,是不是捨不得這張假臉,啊?」
臉上的脂粉成了粉湯子,有一些流進了眼睛裡,程微眼睛頓時睜不開了,受了刺激的眼睛,淚珠一串串往下落,與脂粉混在一起流入嘴角,味道甜膩中帶着苦澀,古怪的令人作嘔。
程微緊緊閉着眼睛想,這輩子,她再也不會碰胭脂水粉了!
「夫人,三姑娘眼睛好像進水了,怕是痛得厲害,還是讓老婆子給她洗洗吧。」一直在屋子裡立着的婆子終於忍不住開口。
韓氏不自覺停下,程瑤忙趁機求情道:「是呀,母親,等會兒咱們還要去國公府呢,若是外祖母見了三妹這樣子,定會擔心的。」
聽程瑤提起去衛國公府的事,韓氏心頭漸消的怒火又冒了起來,手一緊,猛然間看到程微狼狽不堪的臉,還有強忍疼痛的神情,到底還是鬆了手,對那婆子示意道:「桂媽媽,你們帶三姑娘去暖閣清洗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