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鸞/我的竹馬是男配 - 第3章
冬天的柳葉
桂媽媽扶了程微往暖閣走,程瑤連忙跟上,卻被韓氏喊住:「瑤兒,你留下,我有話要囑咐你。」
經過門檻,桂媽媽口中道:「三姑娘,您小心腳下。」
程微疼得睜不開眼,輕輕點了點頭。
桂媽媽見了,心底忍不住嘆了口氣,親母女生分成這樣子的,真是不多了。
她忍不住回頭,正瞧見韓氏面色平靜的說着什麼,程瑤肅手而立,神情恭敬,連連點頭。
嘖嘖,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二姑娘才是夫人嫡親的閨女呢。
桂媽媽心裡滑過這個念頭,眼瞧着形容狼狽的程微,不知怎的就生了幾分同情,一邊扶着她往前走,一邊回想起造成這母女二人關係冷淡的緣由來。
第4章
韓氏的心結
衛國公老夫人生有兩女,長女便是程微的母親韓氏。
韓氏自幼跟着父兄習武弄棒,養成了爽直的性子,及笄那年的花朝節與程二老爺偶然相遇,一見傾心之下便大着膽子對他吐露了心意。
要說起來,面對一個姿容明麗的姑娘主動表白,年輕男子即便無心,也會生出幾分飄然,不巧程二老爺數日後就要參加會試,此番匆匆出門,是要與人交流學問的。
面對錦繡前程,再美的姑娘也成紅粉骷髏,程二老爺拒絕的可謂乾脆利落,奈何太利落了些,令性子爽直的韓大姑娘當場惱羞成怒,解下腰間軟鞭就抽了過去。
那一鞭抽得不重,可刁蠻粗魯的印象已在程二老爺心頭重重落下了。
少女心思難料,韓氏回想起程二老爺輕輕撥開軟鞭、冷然離去的樣子,那一鞭,卻似抽在了自己心上,回府就對母親說了。
韓氏前面有三個哥哥,三兄不足周歲就夭折,緊跟着便有了她,父母嬌寵可想而知。
衛國公老夫人雖覺那懷仁伯府處境尷尬,可誰讓寶貝女兒喜歡呢,打聽之下程二老爺未及弱冠已是舉人,更是欣喜,忙叫了最出名的官媒去說項。
面對婉拒的結果,老夫人出離憤怒。
看得眼珠子般的女兒居然被歷來視為勛貴中另類的懷仁伯府嫌棄了,這還了得,定是那懷仁伯府上上下下都有眼無珠!這種有眼無珠的人家,她寶貝女兒怎麼能嫁!
老夫人態度轉變略快,韓氏一時適應不良,衝動之下就跑進宮去和手帕交馮皇后哭訴,偏巧還被皇上碰到了。
於是張榜那日,向來門前冷落的懷仁伯府,報喜人前腳剛至,賜婚的聖旨後腳就來了。
婚後,程二老爺對韓氏一直不冷不熱,數年後遇劫匪身亡的消息傳來,韓氏已有了一生下就被視為未來太子妃的長女程雅傍身,對肚子裡的這一個,無論是她,還是老伯爺夫婦,都盼着是個兒子,好延續二房香火。
韓氏臨盆之時九死一生,足足生了兩日一夜,誕下一對龍鳳胎,可惜是哥哥的男娃不足三斤,沒活過三日就沒了,女娃卻足足有六斤重,喝奶的勁頭比尋常單胎的嬰兒還足。
用太醫的話說,在母體時,這哥哥的營養都被妹妹搶走了,才有這般狀況,更令人嘆息的是,韓氏因為難產,已是不能再生育了。
後來老夫人做主,過繼了程家旁支的男娃養到韓氏名下,韓氏對次女程微一直不怎麼親熱,待數年後程二老爺領着花姨娘母子三人出現,後來與花姨娘又生一子,只有兩女和一個嗣子傍身的韓氏,對次女態度就越發冷淡了。
桂媽媽轉念極快,把這番緣由想過,就聽到了霜蘭的驚呼聲:「呀,姑娘臉腫起來了。」
「一驚一乍的做什麼!」桂媽媽瞪了霜蘭一眼,目光落在程微有些紅腫的左臉頰上,忙安慰道,「三姑娘莫怕,等會兒老奴給您塗些脂粉遮掩了,就瞧不出來了。」
三姑娘對去衛國公府是最熱衷的,要是因為面上不雅被留下,這母女二人關係就更僵了。
一直安安靜靜的程微猛然睜開眼:「我不用脂粉!」
她眼裡進了污水,清洗後通紅一片,這麼一揚眉,一瞪眼,真真不是一個小姑娘能有的氣勢,竟是讓一把年紀的桂媽媽下意識退了一步,才訕笑道:「好姑娘,收拾妥當了才好出門呢。」
「那便不出門吧。」程微瞧了菱花鏡中的自己一眼,洗淨脂粉的臉露出微黑粗糙的膚色,左邊面頰的紅腫更是讓那幾粒紅痘不堪入眼。
她在繡墩上坐下,盯着染了污漬的鹿皮鞋面出神。
「三姑娘,莫鬧脾氣,幾位姑娘還等着呢。」
程微抿唇看着桂媽媽,開口道:「桂媽媽,我沒有鬧脾氣,是真的不想去了,勞煩你和母……」
「母親」兩個字在她舌尖打了個轉,壓下要湧出喉嚨的苦澀,才吐了出來:「和母親說一聲吧。」
見她倔強的模樣,桂媽媽搖搖頭向韓氏回稟去了,留下霜蘭覺得氣氛尷尬,忙笑道:「三姑娘稍等,婢子去拿個熟雞蛋,給您臉頰上滾一滾。」
等人都走了,只剩下厚重的薑黃色細棉布團花帘子微微晃動,程微這才雙手捂住臉,雙肩抽動,無聲哭了起來。
桂媽媽進去時,正瞧見程瑤依偎在韓氏身旁說話逗趣,韓氏臉上總算有了些許笑意,聽到動靜看過來。
「夫人,三姑娘精神不大好,想留在家裡——」
韓氏面色陡然一沉:「我就知道,她倔脾氣又犯了,不去便不去,隨她!」
程瑤忙站起來,拉着韓氏胳膊柔聲道:「母親,三妹還小呢,難免會鬧小孩子脾氣,其實她心裡定是想去的。三妹今日心裡委屈,若是再出不了門,心裡就更難受了,到時候母親不也心疼麼?讓瑤兒去勸一勸就好啦。」
「她做錯了還覺得委屈了?」韓氏一挑眉,不過最終沒說別的,算是默許了程瑤的話。
程瑤見狀,抬腳尋程微去了。
韓氏沖桂媽媽嘆口氣:「不說和雅兒比,那孽障要是能有瑤兒一半懂事知禮,便好了。」
「大姑娘賢淑,二姑娘文雅,三姑娘率真,都是好的呢。」桂媽媽勸道。
韓氏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媽媽也別寬慰了,我已經打定了主意,等這次回來,就進宮和雅兒提一提,討一個有經驗的教導嬤嬤來拘一拘那孽障的性子,省得再鬧出笑話來,丟了我的臉面是小,若是連累了雅兒,那真是容不得了!」
長女身為太子妃,外人看着風光,其中艱難,也只有她做母親的最清楚了。
韓氏說完這些,才轉頭對立在一側的雪蘭道:「叫董姨娘她們進來吧。」
衣袂窸窣,早已在外等候多時的董姨娘走進來,盈盈拜倒給韓氏請安,還不忘暗暗拉了拉身側的四姑娘程彤。
韓氏居高臨下,早把程彤暗藏的不忿看個清楚,又惱恨董姨娘的惺惺作態,當下一聲冷哼,好大一個白眼飛了過去。
桂媽媽見了嘴角猛抽,恨不得衝過去把韓氏搖晃清醒。
夫人吶,您就裝個賢良的正室,會少一塊肉啊?回頭老爺得知這對母女受了委屈,又該給您臉色瞧了。
桂媽媽緊挨着韓氏站着,同樣悄悄碰了碰她,韓氏這才不情不願地道:「起來吧。」
「多謝夫人。」董姨娘裊裊站起來。
韓氏最見不得她這樣子,板着臉沖雪蘭道:「去看看二姑娘、三姑娘收拾妥當沒,時候不早了。」
正說着,帘子挑起,程微和程瑤已經攜手走了進來。
程微重新換過了衣裳,臉上脂粉未施,因為膚黑,紅腫已經不大明顯,就是臉顯得胖了些。若是單獨來看,頂多覺得這姑娘不夠秀美,可偏偏旁邊站了個同樣素麵朝天,卻更顯清麗的程瑤。
韓氏看一眼女兒,怎麼看怎麼像女妖精被打回了原形,成了女妖怪,忽然就有些後悔先前的舉動了,又不好自打嘴巴,於是捂着發堵的心口站起來,一甩衣袖:「走吧。」
她大步流星從董姨娘身旁經過,連眼角都未抬,董姨娘卻不以為意,給了程彤一個安撫的眼神,婷婷裊裊回住處哄才四歲的小兒子去了。
韓氏帶着程微姐妹三人從念松堂經過,並沒有進去請安,而是直奔垂花門去了,其他人也不覺有異。
這其中,還有個緣故。
懷仁伯老夫人年輕時操勞過度,落下了偏頭疼的毛病,夜裡常失眠,早上時卻是睡得最熟的,最忌諱人打擾,所以懷仁伯府和尋常人家的規矩不同,給長輩請安,要晚上一個時辰。
而在大梁,男子雖仍沿襲古禮二十加冠,可在十六歲生辰過後,大多殷實些的人家就會給兒子安排啟蒙人事的通房了,所以十六歲生辰算是行小成年禮,亦是比較鄭重的,慣例請的都是近親密友,韓氏當姑姑的自是要早去,是以昨日便先和老夫人打了招呼。
一行人剛到二門口,一個穿玫紅比甲的丫鬟就匆匆追上來:「二夫人,等一等。」
第5章
毒舌也是技術活
韓氏回過頭,認出追來的丫鬟是大姑子程芳英跟前伺候的,臉下意識就一沉,問道:「何事?」
「二夫人,我們姑娘身子安好了,姑太太說讓她隨您一起去長長見識,請您略等等。」那丫鬟面不改色地見禮道。
懷仁伯府共三房,三老爺是庶子不提,大老爺雖襲了爵,才能卻平庸,府里上下都清楚,真正的主心骨是二老爺。而二老爺鮮少往正院來,放在心尖上的是蓮皎居那娘兒幾個。
且二夫人娘家雖顯赫,奈何與其母關係不睦,也從未聽聞她回娘家訴過苦。長女雖是太子妃,太子對她的冷淡也是瞞不住人的,現在雖礙於百年前的聖詔占着太子妃的位置,等將來太子繼位,這皇后的位置留不留給她,就難說了。
因着這些緣由,在這丫鬟乃至府中大半下人的心裡,出身高貴的二夫人不過是只紙老虎罷了。
「昨日不是說,有些發熱麼?」
丫鬟不緊不慢道:「昨晚喝了三老爺配的薑糖茶,今早已是好了。」
韓氏皺了皺眉,她雖和大姑太太程芳英向來不睦,卻也無意為難一個小姑娘,於是點點頭道:「我們在馬車上等着,讓靈芸利落些。」
程芳英嫁的陳家是京郊大戶,祖上出過京官,現今雖無人出仕,家底卻厚實,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奈何兩年前程芳英與陳家和離,帶了女兒陳靈芸回娘家常住,把兒子留在了陳家。
丫鬟口中提的姑娘,便是陳靈芸了。
韓氏上了停在門口的一輛小巧馬車,程微三人上了另一輛大些的,等了一刻鐘左右,就聽細碎腳步聲傳來,一個少女聲音響起:「二舅母,我來遲了,您可別惱。」
話音剛落,還沒等韓氏答話,棉布車門帘掀起,一個和程微年紀仿佛的少女攜着一股冷風就鑽進了馬車裡。
她面貌尋常,濃眉大眼卻顯出幾分機靈,掃一眼車裡,先是對程瑤打了招呼,接着斜睨一眼程微,發出不屑的冷哼,就緊挨着程彤坐下,二人親親熱熱說起話來。
「怎麼不好好歇着,又不是以後沒機會出門了。」程彤嗔怪地問道。
近些年來,大梁對女子的束縛確實鬆散了許多,姑娘家想要出門,只要請示過長輩,帶上丫鬟婆子護衛,大都是被許可的,出門的機會自然就沒那麼難得了。
陳靈芸目光落在程微身上,意有所指地道:「本來我娘也是不讓的,我是想着,你一個人落了單,萬一被某些蠻橫不講理的人欺負了去,可怎麼好?」
放在往常,程微早就與陳靈芸針尖麥芒地吵起來,可她自打挨了韓氏那一巴掌,心就空落落的,面對陳靈芸的挑釁眼帘都沒力氣抬,表情木然。
陳靈芸詫異挑眉,衝程彤眨眼問道:「今兒個真是稀奇了,莫不是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先前韓氏讓董姨娘母女在外久候,不過是一個銀戒子,程彤就從小丫鬟口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此刻聽陳靈芸問起,掩口輕笑,與她咬起耳朵來。
程彤聲音輕柔,「塗脂抹粉、」「攀附」、「挨了巴掌」等字眼卻清晰落入程微耳中。
程微手動了動,抬起又落下,最後緊緊按住左手腕上一隻花紋奇特的鐲子,控制着心頭升騰而起的怒火。
程微的沉默卻似乎讓陳靈芸發現了新的樂趣,她一邊咯咯笑着聽程彤說,一邊拿眼瞟過來,見往日對頭依舊不語,揚了揚唇道:「人家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果然一點不錯呢!」
這就是諷刺韓氏當年求了聖旨強嫁給程二老爺的事了。
程微終於抬眸,冷冷掃陳靈芸一眼。
陳靈芸恍若未見,嘆口氣道:「要不然,二舅舅和你娘舉案齊眉,該多和美。」
「別說了,誰讓我娘命苦呢,好好的正房太太,忽然就成了妾室,我雖有個嫡女的名分,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三弟和四弟就更命苦了,嫡子成了庶子,將來總是低了人一頭。」程彤熟練的從袖口裡抽出白手絹拭淚。
程瑤這時開了口:「四妹快莫哭了,今日去慶賀止表哥生辰,原該高興的。這些年你心裡雖不好受,但也應該清楚,其實這也不關三妹的事。」
程瑤的維護卻讓程彤更委屈了,揪着帕子抽泣道:「是呢,是不關三姐的事,誰讓從太太肚子裡出來的,都命好呢!」
這話卻勾起了陳靈芸的怒火,她當下臉一沉,不陰不陽地道:「彤表妹說的一點不錯,微表姐命好,雅表姐命就更好呢,生下來就是內定的太子妃!」
見程微木着一張臉,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冷笑一聲道:「只可惜,太子妃之位再尊貴,也有不足之處呢!」
程彤忘了抽泣,問道:「什麼不足?」
陳靈芸撲哧一笑,伸手一指程微:「和微表姐一樣,都不得心上人歡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