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幺女難為 - 第4章

村口的沙包



清沅掙脫不得,也只能由他牽着朝主屋走去,剛到管氏屋外,聽見裡面笑語晏晏,崔祐牽着清沅進去,只看見管氏與一個年輕少婦正在閒話,旁邊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正跪坐在圈椅上剝核桃。

管氏看崔祐拉着清沅進來,好奇道:「祐哥兒,你這是去了哪,你領這孩子過來幹什麼?」

崔祐也是一楞:「不是母親與小舅母讓我去尋在花園裡的沅兒表妹嗎?」

管氏皺着眉頭,「你圓兒表妹好端端在這裡坐着,你從何處領來的這個丫頭。」

她語氣中滿是不屑和輕蔑。

原來此沅非彼圓,是崔祐認錯了人。

她又道,「領錯就領錯吧,打發下人送回去就是了。」

轉頭叫來一個婆子,「把這位阮家姑娘送回去,向她母親知會一聲,進日府里來往人多,四爺一時認錯也是尋常,還請她見諒。」

崔祐好歹還是念過聖賢書的,見他母親如此輕蔑,心裡有些動氣,「這妹妹自是兒子領來的,也該兒子送回去向她家長輩陪個不是才對,兒子晚些再來拜見母親。」

說着他就拉清沅又走出去,清沅人矮腿短,被他扯着只覺得胳膊都有些疼了。

第六章

故人

崔佑終於意識到步子有些太快,他停了下來,轉頭不好意思地告罪,又問清沅:「你也叫沅兒?哪個沅?」

「澧蘭沅芷的沅。」

他點點頭,「是個好名字,你讀過《九歌》麼。」

阮清沅搖頭,「讀過幾句,只大概知道個名字出處。」

他也笑,「我母親素來這麼個脾氣,妹妹可別記恨,此事都是表哥不好,是表哥的錯。」

清沅搖搖頭,「不要緊,表哥不要介意了。」

阮清沅看他也不是個輕浮紈絝之人,她又自覺還算大度,也不願意同他多計較。

「你這丫頭可真好哄,在府里住得可好?覺得南京如何?」

阮清沅歪歪頭想了想:「府上一切都好,飯菜格外好。在馬車上覺着南京也好,甚是熱鬧繁華。」

他被這樣的童言童語逗樂了,「那這樣,明日表哥帶你去街上逛逛可好,帶你吃最好吃的南京美味,你可得吃上三大碗米飯。」

阮清沅忙搖搖頭:「既然說了不介意,我自然不用表哥的賠禮,況且母親姐姐都在府里,我怎麼能自己獨享美食呢。」

她心裡確實也是不願意的,她和這個崔佑前世並不相熟,前世阮鏞在南京做官的時候,只逢年過節他來拜會過兩次。

管氏此人,只愛來往身份比自家高,或者是家底比自己厚的人家,阮鏞當時的官位,還不至於讓崔府來巴結。

崔佑人雖看着溫和,性子卻也是要強的,他自覺今日是自己有負於人,便是死活也要叫人家接受歉。

「沒想到你這小丫頭如此懂事,這自然不是我的賠禮,只是普通的邀請也不成嗎?你母親那裡我這就去說。」

清沅有些無奈,知道拒絕不了,乖乖閉嘴了。這世上但凡是男子,莫非都是不聽人說話的不成。

******

第二天崔佑親自來接阮清沅出府。

阮清漣自昨天晚上就開始擺出一張臭臉,連阮清漪都不太開心。

崔氏這兩天有些咳嗽,本來也是想帶幾個孩子出去轉轉的,如今崔佑帶着小女兒出去走走她覺得也無不可,小丫頭才七八歲的總不能叫人說嘴了去。

崔佑領清沅坐了馬車,她正瞧着外面發呆,突然聽到一道聲音問道,「有什麼想吃的嗎?」

她順口回道:「齊芳閣的酥油燒餅。」

前世里她最愛叫藍田出去偷偷買來給她解饞,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對,對着崔佑訕訕開口,「聽母親說過……他家的酥油燒餅最地道。」

崔佑笑了笑,「你這小丫頭竟會知道這樣地道的南京美食,果然是饞貓。」

兩人先拐去齊芳閣買了酥油燒餅,還叫另包了幾份讓清沅帶給崔氏和兩個姐妹,然後崔佑才帶她去了南京最有名的酒樓五味齋,進了雅閣後,他駕輕就熟地點了一大桌菜:桂花鴨,清蒸鱸魚,開洋乾絲,蟹粉豆腐,旱八仙,蓴菜黃魚羹,並一屜四個灌湯包,點心是一碟藕粉桂花糖糕,因清沅年紀小不能喝酒他還叫了一壺雨前龍井。

他將先沏的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笑笑:「難得奢侈一把,南京名菜太多,還怕你一次不能吃個盡興。」

阮清沅看看他,默默低下頭,她如何能吃下這麼多。

還沒動幾下筷子,卻聽見外面一陣腳步聲,夾着各種問好聲,突然,門卻被人老實不客氣得推開了,聲音很大,崔佑蹙了蹙眉。

來人轉過屋裡的山水刺繡屏風就大刺刺走到他們跟前,是個錦衣華服的少年,罩着一襲淡藍色實地紗繡猛虎的斗篷,他解下斗篷來,往小廝身上一甩,露出一張意氣風發的臉來,俊眉星目,頭髮烏黑濃密,用白玉冠束着,皮膚是微微的褐色,與松柏般挺拔秀逸的崔佑完全不同。

阮清沅倒是沒想到,這麼快,就遇到了故人。

這人轉過來看清沅,她立刻轉開眼睛,卻聽得「哧」地一聲笑,「你竟然換口味了。」

崔佑罵道,「少胡說,這是我家表妹。」

那人又笑,「表了哪家的妹啊,從來沒聽過。」

他拉開椅子翹了二郎腿,自顧自笑眯眯得盯着崔佑。「你家二哥都要成親了,你卻不好好張羅,跑來和小姑娘廝混。」

她看着眼前這人,心中十分感慨。

賀梓歸,永寧侯府的嫡子,日後的永寧侯,她上輩子的丈夫。

賀梓歸察覺到清沅的視線,轉過頭來也看着清沅:「小姑娘,你看着我做什麼,瞧上哥哥我了麼。」說完還挑挑眉。

清沅不理他

他朝僕人伸出右手,小廝立刻遞上手帕來給他擦手,他接過來抹了兩下就極順手得用它去擦翹起來的左腳上的靴子,用完就把手裡的帕子一揚,這擦過不知道什麼東西的帕子就被撂倒他家小廝的頭上了。

崔佑忍不住開口:「你做事從來就沒有點規矩的嗎。」

他不在乎的擺擺手,「答案你不是一向知道的嗎。」說着摸摸肚子,「正巧你在,我省得再開一個雅間了,」回頭喊了一直杵在門邊的小二,「來來來,再點上幾個大菜,把最好的都端上來,你們是知道這個崔家四少爺的,就要貴的,不夠貴他可不付錢。」

等到菜布滿整整一桌,已經連手都沒地方擱了,賀梓歸才滿意地搓搓下巴,轉頭向着崔佑道,「這樣好沒意思,要不叫人去喚兩個天香樓的姑娘?」沒說完又沉思到,「不行不行,她們怕是要為我打起來,還是找碧翠舫的吧,那裡去的少……」說完又回過頭看清沅,「就是你有點難辦……喜歡白嫩一點的還是英武一點的?」

清沅眨眨眼。

他理所當然地回道,「去小倌館給你找個小子來啊。」他自然得好像只是要去挑顆白菜,「南京的小倌到底秀氣,嗯,比京城的清秀伶俐。」

清沅忍不住抿嘴笑笑,自己嫁給他時,他已經落魄了,加上腿疾,幾乎不從自己的書房裡出來。常年深鎖着眉頭,額間總是有一道深深的印痕抹不平,卻原來他少年時是這麼個跳脫不着調的性子。

想着又心裡一酸,今日風華正茂的少年郎,誰能想到以後會是那樣的光景?

第七章

丈夫

「賀梓歸!」崔佑終於忍不住了,「你平日胡說八道就算了,對着個小孩子也沒個遮掩。」

賀梓歸依舊混不吝得掏掏耳朵,「你現在是道貌岸然好做派,玩笑也開不得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近日心裡不痛快。」

崔佑道,「他還沒走?」

賀梓歸無奈得點點頭。

崔佑冷笑一聲,「那你趕緊回京去就行,別太不把自己當客人了,你一走他自然也走了,大家都落個清淨。」

賀梓歸一聲驚呼,「你是真沒良心,我要走了,你可得問問全南京城的大小姑娘,秦淮河畔的美人佳麗,她們可答不答應,她們可都還等着我來年參加盒子會的。」

盒子會是南京妓業歲時風俗,於每年三月上已清明前後舉行。屆時,擇一清幽之所,諸結拜之名妓競妍新妝,各攜一食盒赴會,多有青年才俊,王孫公子參加,一時被南京名流奉為風流雅事。

崔佑給自己倒了杯茶,又給清沅滿上,順手把茶壺放到離賀梓歸最遠的地方,「你走了,我們崔府頭一個把鞭炮從巷尾放到巷頭,放上個三天三夜。」

賀梓歸哼了一聲,「當心鬧得闔府上下公雞不打鳴,母雞不下蛋。」

崔佑聞言笑了笑,「我說難怪你來了之後府里母雞這麼能下蛋,原來都是你的功勞,賀少爺好本事。」

賀梓歸正要還嘴,門上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崔佑道:「進來。」

一個清秀的小廝走了進來,賀梓歸一看來人就變了臉色,捂着頭仿佛很痛苦:「慎心啊,我如今倒是連吃頓飯的功夫都不能有了啊。」

那叫慎心的小廝低着頭,「三少爺的脾氣您也是知道的,還請您自個兒和他說。」賀梓歸不理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一把把窗戶推開,靠在窗柩上,哼哼道:「讓他自己上來。」

慎心依舊恭敬得回答,「三少爺吩咐了,表少爺再不回去就要用綁的了。」

賀梓歸憤怒得指着窗外,對崔佑道:「你看看你看看,我窩囊不窩囊,連個小幺兒也敢對我吆五喝六的了。」

崔佑冷靜得回答:「你在你這表弟面前也不是窩囊了一日兩日了。」

賀梓歸突然轉過頭來,怒目對着正在怡然用飯的清沅說:「小姑娘,我問你,要是你,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阮清沅嚇了一跳,卻還是誠實得回答:「當然不願意。」

雖然嫁給他過,但是她其實是不願意的。

那時候阮鏞被剛即位的景寧帝下旨申斥,在朝堂上舉步維艱,後來更是下獄論罪,而京城阮府也和他們撇清了關係,崔氏更是一下子發起病來,她當時便很快被大伯娘和阮老太太做主嫁給了永寧侯賀梓歸做填房。那時候的賀梓歸,早已經身敗名裂,還雙腿殘疾,京城有頭臉的人家誰還願意嫁過去,而她呢,卻沒有選擇。

婚後兩人相敬如「冰」,他不想同她說話,她也不去找他,任由他在自慚形穢中越過越痛苦。

其實他待她算不錯,有時喝醉了酒就一反常態地拉着她說個不停,講他自己前半生如何風光,後半生如何寥落,也是他後來親自去徐國公府求情,由徐國公府出面免了她父親的流放之罪,最後貶去邊境。

——自他腿斷後,他是再不出門的。

可是他的好也僅止於此了,後來她娘家徹底失勢,賀老夫人為了巴結新貴宦官王楚,抬他的侄女兒進府,以莫須有的罪名貶她去了偏院,奪了她的中饋之權,兩次守寡的王氏為人狠辣,經常折辱她、欺侮她,借老太太的名義讓她在雨里跪了兩個時辰,指使賀梓歸的妾室讓她用雙手剝了一夜的蓮子。

他沒有管她,或者是他也不願面對王氏吧。最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送進靜嚴庵去「贖罪」,留下她一條性命。她不恨他,她甚至有點感激他,她有時想,最起碼從王氏進府到她死這十年裡,永寧侯夫人始終是她。

「你聽聽你聽聽!」賀梓歸的聲音擾亂了清沅的思緒,他對着慎心喊道:「連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都不願意嫁我,你們又何苦非要逼那十七八歲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來嫁,這不是害人家一輩子嘛!」

慎心也很冷靜,「請表少爺自己同三少爺說。」

崔佑開口,「你總得回去解決了才是,退親或者娶親總要有個說法,你年紀也不小了,總不能拖過一日是一日吧。」

「你說得倒容易,」賀梓歸道:「等輪到你自己的時候看你還有沒有這麼冷靜。」

崔佑扯扯嘴角,「不用等,那日子就在前頭了。」

賀梓歸看着他,嘆了口氣,「連你都這麼說,罷了罷了,行行行,我這就走……」說罷提步下樓去了。

他下樓後,崔佑也沒開口,走到適才他站立的位置,神情有些冷峻,清沅也跟着看了一眼,樓下是一輛普通的馬車,普通青布的車簾,賀梓歸已經走到馬車邊,正要伸手,一隻白皙的手卻先他一步掀開車簾,他一個閃身進去,掀簾的那隻手一晃,只留下雪白衣袖的一片剪影,連同微微晃動的青布。

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阮清沅想着。

也許,她也能夠幫助賀梓歸的。

馬車上,崔佑道,「表妹,今日之事,表哥拜託你,不要對別人說起。」

清沅瞭然得點點頭,他又解釋道:「那賀梓歸,身份特殊,馬車裡的人,更是……總之他們不欲太多人知曉,你明白嗎?」

清沅點點頭。

他看了看眼前低垂着的小腦袋,以為是自己說重了,柔聲道:「回去好好休息吧,過幾日就要喝喜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