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囚凰 - 第4章

天衣有風

  柳色極為驚愕,也極為不安,他沒想到自己這番話不但沒有撈到好處,還牽連得容止失去了一項特權,也許這並不影響容止在公主府上的地位,但是會不會因此讓容止記恨上他了?

  況且,容止在府上許多男寵之間極受尊重,假如因為他而遭到損傷,他今後也許會遭到大部分人的聯合抵制。

  柳色一下子慌了神,他這一遭不單是損人不利己,還有可能招來敵視,實在是太失策了。

  相比柳色的驚愕不安,墨香卻在偷偷暗笑。

  席上諸人,也是各自反應不一,有的人不平的看向楚玉,有的人憤怒的瞪着柳色,也有少數幸災樂禍不小心流露出一絲喜色的……

  楚玉垂下眼帘,眸中笑意一閃而過。只是一句話,便好像巨石入水,激起洶湧的浪花。突如其來的驚變會讓人難以掩飾自己的情緒,根據不同人的反應,可以初步判斷他們對公主,以及對容止的態度。

第009章

寵辱不為驚

  雖然從幼藍口中旁敲側擊的問出一些,但是楚玉未免露出破綻令人起疑,還是控制住自己沒有問太多,更何況,從幼藍口中得知的,只不過是一個不解事的小姑娘眼中的世界,真正的情形究竟如何,楚玉還要自己來判斷。

  席上諸人之中,有兩人讓楚玉較為留意,其中一個坐在左側最下首的位置,那青年看上去比容止年歲大些,大約二十一二的模樣,容顏瘦削清俊,但是這人自從進入庭院之後,神情鬱郁,面上的孤澀之氣半刻都無有消散。

  他的神情氣度,與這滿園春色格格不入,明朗的藍天白雲之下,只這麼一小片晦暗陰影,因而顯得分外的醒目。

  從入席到楚玉說出罷免容止的權力的話之前,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連一個目光都吝嗇給予,好像看楚玉一眼,就會玷污了他的眼睛一般。

  楚玉說出話後,便留神着他的態度,只見那神情鬱郁的青年果然有了反應,他錯愕的掃了一眼楚玉,神情有些不屑,也有些不忿,但是他壓抑住了自己,什麼都沒說,眼中一道冷光閃過,便又扭過頭去。

  但是所有人之中,最讓楚玉驚訝的,是容止。

  楚玉說出要免除容止自由來去的權力時,容止正舉杯欲飲,聽見楚玉的話,他的神情絲毫沒有波動,動作也沒有停頓,只十分文雅的喝了一小口酒,輕柔的放下酒杯,神情安適的轉向楚玉,微微一笑:「好。」

  有人在為他不平,有人在幸災樂禍,可是他卻好像全不知曉,不,他其實是知曉的,只是他並不在意,那種沉靜,是一種接近奢華的高雅,宛如和氏美玉,只可偶遇,不可強求。

  好像一切紛亂的情緒,到了他那裡,都會被梳理被安撫。

  很仔細的看完了席上個人的表現,楚玉微微一笑,道:「我說笑的,你們不要當真。」在沒有弄清楚容止的底細前,她並不打算着急做出太大的改動,方才的話,不過是為了試探一二,眾人的反應沒有辜負楚玉的期待,只除了容止。

  這少年眉間眼梢似有芬芳書卷,每翻一頁都能看到新的內容,楚玉直到現在,都沒看清這本書一共有多少頁。

  聽見楚玉這麼說,柳色吊着的心才安下來,暗暗慶幸避過一劫,並在心底盤算着待會是否要前去向容止示好以免他記恨,相對的,墨香秀麗婉約的眉間悄悄的浮現失望之色。

  容止則依舊溫和淡定,如天邊白雲漫捲,花樹之下,衣衫如雪的少年微笑着再應一聲:「是。」

  這本該是一場聚餐,但是楚玉忙着觀察諸人,心中別有牽掛,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就是吃進嘴裡了,也感覺不到味道。她在席上偶爾說一些話,並觀察眾人的反應,以此來做出相應的判斷。

  楚玉吃得心不在焉,大部分男寵也不得心安,有的人在心中揣測這位公主又打算玩什麼花樣,吃得甚至比楚玉還少。

  這些天不見,公主的變化實在太大了,相貌並無改變,關鍵在於她的神情,那坐在首座的少女,欺騙世人的優雅面容上,呈現的不再是往日半醉一般的迷離笑意,她笑得很少,很淺,但是也很果決,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每個人的目光,好像要把他們看穿一樣。

  簡直就像是,徹底變了另外一個人。

  楚玉不是不知道眾人的疑惑,但是她並不在乎,自打從侍女幼藍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後,她就開始放下心來。

  只要平素小心一些,不要留下切實證據,有人懷疑她又怎麼樣?誰能拿出證據,說她不是真的劉楚玉?誰敢來質問她這麼一個地位尊榮的公主?她與過去不同又怎麼樣?她高興她樂意改變,誰有資格過問?

  真要逼得沒辦法,她還有「失憶」這手最後絕招可以祭出去。

  喪失記憶,這可是古今中外,附體穿越小說百分之九十的必殺法寶。但是對於楚玉來說,卻是萬不得已的最後手段。

  用失憶來扮無辜,依靠他人來感知世界,被人牽着走,有什麼問題也不能掌控,這不是她楚玉的作風。

  不過楚玉對山陰公主的淫威有一點信心,在這個王府之中,想必沒有人敢隨便對她發出質疑……除了容止。

  這少年,是楚玉目前最為顧慮之人。

  按照楚玉原來最先想的,是應該立即遣散所有男寵的,美少年固然賞心悅目,但她畢竟不是山陰公主,沒有那方面的需要,還是不要耽誤好男兒的前程為好。

  通過觀察,楚玉發現容止在山陰公主心目中以及在所有男寵之中的地位都極為特殊,而容止的身份來歷竟是一個謎團,他看起來不像是被迫成為男寵的,可是對於楚玉的態度也絕不諂媚,他甚至擁有在府內完全自由的權力,但卻又從不妄尊自大,恐怕只有原來的正牌山陰公主,才知道容止是什麼人。

  他看上去好像無所求,正因為如此,楚玉才覺得他深不可測。

  聚會在半個時辰後便結束了,楚玉宣布散席,但是她不動,又有誰敢當着公主的面走人,因此出現的尷尬境況便是大家都一個個默默的坐在座位上,互相的大眼瞪小眼。

  楚玉道:「我還想在這裡多留片刻,你們都先走吧。」

  她說了這話,還是無人動彈,楚玉初時不解,仔細想了一會兒,才恍然明白,這山陰公主只怕是有不良記錄,曾經用類似的辦法耍弄過人,所以這些人才會如此謹慎小心。

  她正在思索應該如何勸解,忽然有人發出一聲輕笑,楚玉抬眼看去,卻是容止,他端起酒杯,對楚玉遙遙一舉後飲盡,隨即長身立起,洒然離去。

  在容止之後,那不屑楚玉的清俊青年,也跟着走了。有人帶頭,便會有人跟隨,不一會兒,席上的人走了大半,可是楚玉身邊兩個美少年卻不肯走,一個楚楚可憐一個嬌媚艷麗,都眼巴巴的瞧着楚玉。

  楚玉無奈又好笑,她如何不明白這兩個少年打的是爭寵的主意,可惜她不是山陰公主,解不來這麼多的風情。不得以只有再出聲趕人:「你們也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墨香柳色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一縷敵意,又各自小心對楚玉行了一禮,才磨磨蹭蹭的走了。

  兩排坐席空落落的,雖說未必有多少感情,但是宴席過後那種曲終人散的寂寥,還是讓楚玉不由得一陣悵然。

  公主府富貴繁華,讓初來乍到的楚玉狠狠腐敗了一把,但是那麼多的華服美食,卻無法填滿她胸懷之中的空曠。

  來到這裡,她付出了失去前世的一切的代價,雖然身為公主,擁有奢華的享受,可是卻未必比在現代時更無拘無束更快活自在。

  但是楚玉不抱怨,不自憐,不自傷。清醒過來後,她的目光堅定的投向前。

  她骨子裡便有着一種充滿韌性的生機,在任何時候都那麼的鬱鬱蔥蔥,即便是在這蒙昧的一千多年之前,也能綻放出絢爛的花朵。

  這是一種坦然,發自靈魂上的高貴,與物質無關,與身份無關,與世俗無關,更與時間無關。

  楚玉一抹眉毛,朝杏林之外看去,目光穿過艷紅的花枝雪色的花瓣,藍天白雲遼遠澄明。

  她總有一天能自在飛翔。

第010章

綠竹伴疏桐

  該走的都走了,長几錦墊什麼的都撤得差不多了,只是沒動她公主大人面前的這張。

  人也幾乎走得乾乾淨淨,但是越捷飛卻一直守在她身後的不遠處,楚玉扭過頭看着越捷飛挺拔的身姿,道:「越捷飛,你到前面守着,不要看我。」

  越捷飛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臉上微微一紅,便依言向前走了十多步。

  看見越捷飛臉紅,楚玉臉有點綠,他剛才那個表情,該不會是以為她要做什麼下流事吧?其實她之所以讓人先走,只不過是因為……

  楚玉一下子垮下臉,掙扎着挪動身體,雙手撐着地面,將兩條已經麻木得失去知覺的小腿從身下解放出來,坐得太久,她腿麻了。

  手攥成拳敲打沒有感覺的雙腿,針刺般的痛感一寸寸捲入肌理,揉了一下雙腿,舒活被壓迫久了的血脈,再站起來搖晃的走幾步,楚玉才堪堪恢復過來,打定主意今後要在公主府內大力推行座椅。

  在來回走動一會,行走才完全自如,楚玉輕輕的吐了口氣,叫喚越捷飛:「跟我過來,我想走一走。」她還沒有好好看過公主府。

  越捷飛道:「是,我這就命人將轎子抬過來。」從前若是走得遠一些,山陰公主總是以轎子代步的。

  楚玉搖頭道:「不必,你陪着我步行就好。」

  「是。」越捷飛嘴上應着,眼神卻左右漂移,躲躲閃閃的不敢看楚玉,好像楚玉是什麼吃人的野獸一樣,過了片刻他猶豫的問道:「公主是否需要多叫上幾人作陪?」

  楚玉先是一愣,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反應過來,敢情這小子是怕她趁着兩人獨處時獸性大發非禮良家帥哥,把他給糟蹋了,才這麼的不清不願。

  以公主府上那麼多美貌男子為參照標準,越捷飛這樣的容貌簡直就是在及格線之下,這樣他還能如此自戀,也讓楚玉不由有些佩服。

  楚玉好氣又好笑,想要解釋兩句,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便先行朝杏花林外走去:「得了,別羅嗦,隨我來。」

  一邊走着,楚玉一邊默記府內的地形路線,慢慢的在腦海中勾畫出一副公主府局部地形圖,之所以說是局部,主要是因為公主府占地面積太廣闊,楚玉足足走了三十多分鐘,走走停停,偶爾看看風景,才將內苑走了一半。

  整個公主府分為外府和內苑,簡單的說就是內外兩層,這兩層之間的等級界限十分的嚴格,有資格住進內苑的,都是公主信得過的侍女部下,以及所有男寵外稍帶俊美駙馬一名,而外府的部分,除了修葺來遊玩享樂的地方外,還居住着一些門客,府上的官吏以及衛隊私兵,最開始楚玉聽說自己府中有私人武裝時十分的驚訝,暗道這難道不會被皇帝咔嚓掉麼?後來才知道原來這時候皇親貴族的權利還是很大的,甚至可以在府上私人任命官吏。

  既然不會被咔嚓,加上這些事有專人去管理,不須她多操勞,楚玉也就不再理會。

  雖然路上不時的停下來,但是半個多小時站着走着,楚玉還是覺得累了,對於這個身體的嬌貴,她有些不滿,但是這個問題不是一天能改變的,現在只有忍着。

  靠在一株梧桐樹下休息,楚玉拿袖子輕輕擦拭額角的薄汗,四周種植着綠竹疏桐,環境極為清雅怡人,風吹過樹葉發出的輕微聲響,細細碎碎的撫慰着心中的躁動。

  公主府內花木茂盛,園林假山秀麗端方,動輒小橋流水花樹成林,美則美矣,但這般景色看久了,未免覺得枯燥,這片桐林竹枝,入目的清幽綠意,便有一分別樣的雅意深致。

  透過竹枝之間的縫隙,楚玉勉強看清前方立着一堵白牆,牆後也有桐竹扶疏,她喚過越捷飛,漫不經心的隨口問道:「這附近是誰的住所?」

  越捷飛不疑她在探問,不假思索道:「是容公子的沐雪園。」

  楚玉輕輕的「哦」了一聲,忽然隱約看見似有人朝這邊走來,她定睛一瞧,卻是一名儒雅俊美的青年男子,峨冠博帶,行走之間寬袍廣袖款擺飄動,頗有古時風雅名士之姿,他沒有注意到隱藏於竹桐之間的楚玉,腳步匆忙的走向沐雪園,推開虛掩的朱漆門,便那麼直接的走了進去。

  楚玉這才注意到,沐雪園周圍沒有守衛,也看不出有任何的警戒布置,也正因為如此,此地才有那麼清逸的脫俗之意。

  那青年的面孔是楚玉沒有見過的,出現在內苑,他的相貌又如此俊美,身份很快的在楚玉心中呼之欲出,要麼他是她那尚未謀面的駙馬,又或者,是那兩個稱病的男寵之一。

  楚玉原本就懷疑,哪裡有這麼巧的事,在這麼滋潤溫暖的春日,一連病倒了兩個,不過究竟是怎麼回事,還需要她進一步求證。

  楚玉心裏面還在盤算着應該怎麼做,不一會兒又見一人走來,那人是先前在宴席上所見的神情陰鬱的孤傲青年,與方才那人一般沒看見她,並且也一樣朝那沐雪園而去。

  楚玉依稀記得,席上曾有人喚他做江淹。

  嗯哼。

  楚玉從鼻子裡發出輕輕的哼聲:她才在杏花林里辦了春日宴,容止就要在自己的底盤辦春日小宴嗎?

  隨手扯下一片新生的竹葉在指尖纏繞,柔軟的葉片隨着她手指的動作不停的扭動,楚玉眼中忽然漾開笑意:很有意思。

  丟下撕裂的葉片,她大步朝沐雪園走去。

第011章

  沐雪園之中,也是大片的翠竹與梧桐,枝葉扶疏之間分外的安靜,地面上的敗葉殘枝已經陳腐,腳踩上去軟綿綿的,空氣濕潤而清新。

  按照楚玉的猜測,容止大概和那兩個人,也許還有先前來的更多人,一群人聚集在一間黑漆漆的屋子裡,容止身為頭領坐在中央,其他人圍繞在他身邊,臉色陰森森的密謀什麼壞事。

  甲說:嘿嘿嘿。

  乙說:如此如此桀桀桀。

  丙說:這樣我們的奸計就可以得逞了嘎嘎。

  ……以上純屬楚玉誇張無聊的胡思亂想。

  事實大大出乎意料,楚玉像做賊一樣悄無聲息的閃進朱門內,才走了兩三步,就愕然的瞧見,她想象中的邪惡軸心悠然的坐在一株梧桐樹下的青石台上,手捧一卷竹簡閱讀,楚玉發現他後,他也發現了楚玉的到來,抬起臉容。

  層疊的翠嶂綠雲之間,衣冠勝雪的容止眉目分外的分明。楚玉瞪着容止,容止也凝視着楚玉,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好像宇宙盡頭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又似最高山巔,永世不可攀附的冰雪。

  撇了撇嘴,楚玉回過神來,她左右看了看,沒瞧見先前進來那兩人的影子,於是又望向容止。

  兩人一站一坐,隔着一丈多的距離心電感應眉目傳情,但是大概是兩個人之間導電率不夠的緣故,楚玉除了眼睛有些發酸外,再沒有別的收穫。

  大概是總算覺得這麼怠慢不太好,容止把竹簡放進袖子裡。

  楚玉又撇撇嘴,轉身朝竹林後的閣樓走去,既然那兩人不在周圍林子裡,就該在閣樓之中。快步的走出竹林,楚玉放輕腳步,這回沒有讓她失望,前方兩扇半掩的紗窗內,傳來了隱隱約約的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