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囚凰 - 第8章
天衣有風
另外一個叫做花錯的,就是那個兩次宴會都抱病不來的男寵,不過與桓遠的稱病不同,花錯是真的傷病纏身臥床不起,他的命全靠公主府的上好藥材和醫生吊着,因此楚玉也不能就這麼將他趕走。
而桓遠……楚玉覺得這個人十分的為難,在看到資料之後,楚玉才知道,原來桓遠的祖輩桓家也曾經是一個權傾朝野的名門世家,可是在幾十年前,桓家的主事者因為造反,被山陰公主的先祖劉裕找機會給滅了,而桓家沒有參與謀反的成員則被軟禁,幾十年來也陸續被殺了差不多,只留下桓遠這麼一條血脈。
兩年前山陰公主無意間看見桓遠,大為心動,便想方設法的將桓遠秘密弄到了自己的府上,至於桓遠願不願意,卻不是她會關心的事。
從這層關係看來,楚玉的祖先是桓遠抄家滅族的仇人,所謂父仇不共戴天,更何況楚玉家裡把桓遠的父仇母仇這仇那仇給全占了,桓遠沒有拿刀子捅她,那是他忍辱負重,絕不是仇恨化解了。
但是微妙就微妙在,桓遠是罪人之後,他雖然憎恨着山陰公主,但是卻也要依靠公主的勢力才能保全自身的安危。
最後是容止。
楚玉也曾問他想不想離開,結果容止沒有回答,只笑着對她念了一首琴歌《鳳求凰》,語調溫柔款款,念得楚玉心跳加速臉頰發燒,竟然沒好意思再問。
……
公主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身為公主,既不用關心國計民生,也不用操勞外敵內亂,有吃有喝有房有地有權有勢,外加有美男子,也難怪山陰公主閒着無聊,將大好的青春都消耗在臥室里那張華麗大床上。
既然自己來到這個身體裡,山陰公主不用多想,八成是掛了,楚玉也不關心她是怎麼掛的,只不過,她既然繼承了山陰公主的身份,那麼順理成章的,吃喝嫖賭……呃,嫖就不用了,吃喝賭之外,她應該以一千多年後的眼光,發掘些新玩意來給自己找樂子,否則在這個沒有電腦的年代,生活會蒼白缺少樂趣。
花了點時間研究山陰公主的筆跡,楚玉發現山陰公主從前寫的都是行書,一手字寫得很是娟秀,難以在短時間內模仿得相像,斟酌再三,楚玉決定練習隸書,從頭練起,這樣就沒有人能指出筆跡的差異了。
兩三天時間把從前荒廢的字練得像些模樣,看上去勉強能唬人了,楚玉也懶得精益求精,便、開始執行身為公主的主要任務:玩。
留在家裡沒什麼意思,無非便是吃吃喝喝,她現在已經無聊得開始拿夜明珠當彈珠玩兒了,假如再自由發展下去,她恐怕會效法古人,撕綢緞聽聲音玩,於是很快的,楚玉將目光放到了公主府外。
楚玉現在所在的城市名叫建康,但是在今後的一千多年中,它會改名叫做金陵,最後叫做——南京。
千年古都南京,這個城市凝聚了太多的繁華光彩,太多的顛沛滄桑,厚重得難以想象。重生在古代,並且正好重生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假如不好好瀏覽一番,實在是辜負上天的美意。
既然要玩,楚玉自然有自己的原則,假如一大群侍衛跟着,前呼後擁的逛街,那有什麼趣味,唯一的好處就是看到良家帥哥強搶起來方便,可是現在楚玉沒這嗜好,完全不需要。
家中才清理走一批,留下的那六個還讓她有點頭疼,她畢竟不是山陰公主,沒那麼大的胃口吞下。
楚玉也不想在街上太過引人注目,那麼最好的辦法便是改裝,她穿上男裝,將頭髮剪短一些束起來,搖身一變便成了個翩翩美少年。
她容貌原本就舒雅清秀,即便是做男子打扮,依然顯得風儀出眾。
兩人從公主府後門溜出去,穿過偏僻的巷子,便看見了人來人往的街道。
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旗幟招展,一些人家門口種植者高大的柳樹,此時正是春季,暖風一吹,柳絮便在空氣中飄飄蕩蕩,有的飄到了楚玉身上,楚玉拿手指將柳絮捻起來,仔細的看了一會才丟開,雖然這柳絮與公主府內的,與一千多年後的並無兩樣,可是楚玉卻忍不住打心眼裡的覺得飛揚歡喜。
走着走着,楚玉發現有很多人在以熱烈的目光看着她,最初是一些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她沒有往心裡去,可是後來發展到了街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在看她,一邊看還一邊朝楚玉指指點點,彼此竊竊私語。
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楚玉有點慌神,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都看着她,楚玉自覺穿男裝的樣子雖然俊俏,可是卻沒有到達那種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的地步,那麼她被人矚目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難道他們看出來她是女孩子了?
楚玉停住腳步,走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平民少女問道:「你們為什麼看……」她話還沒說完,卻聽見那少女一聲驚叫,抬手取下頭髮上簪的絹花,朝楚玉丟了過來。
楚玉心頭一凜,立即後退:「你做什麼?」難道她看起來這麼像色狼禽獸嗎?連一個小姑娘都要朝她丟東西不讓她靠近?但是要丟東西自衛,也不要丟這麼沒有殺傷力的東西吧?
更何況,她曾經用水盆照過臉,覺得自己這外貌還是比較拿得出手的啊……
在少女行動之後,恐怖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附近的男男女女都拿出了東西,有的拿着花,有的拿着柳條,有的拿着還沒成熟的瓜果,甚至有人拿着一顆個頭尚小的白菜……
紛紛朝楚玉砸過來。
瘋了。
楚玉腦子裡陡然浮現這個詞,她下意識的拉住越捷飛,護着頭拔腿就跑。
都這個架勢了,她要是還留在原地被人砸,那她就是個傻瓜!
雖說楚玉完全可以命令越捷飛毆打甚至驅散這些人,可是她畢竟不是山陰公主,生於自由平等環境的少女,骨子裡完全沒有視百姓為螻蟻的蔑視心態,遇到這種情況,第一個反應不是「給本公主打散這群蟻民」,而是不知如何是好的逃跑。
跑了幾步,楚玉回頭一看,臉刷的一下白了,只見剛才拿東西砸她的人,砸完了還不過癮,居然紛紛的朝她追了過來,嘴裡還叫喊着。
楚玉哪裡見過這個陣仗,心緒雜亂如麻,根本就沒注意他們亂糟糟的在喊些什麼,她只想趕緊逃走,於是拉着越捷飛跑得更快。
這幫人簡直就是一群暴民!就算,就算她看起來比較像禽獸,也用不着這麼對她趕盡殺絕吧?
但楚玉越是逃跑得飛快,那些人追得更起勁,最初是十幾人在追楚玉,她每跑過一條街,身後都會多一些人,最後竟然發展成了百人隊伍!
楚玉和越捷飛兩個人在前面狂跑,後面跟着一百多人狂追,浩浩蕩蕩好不壯觀!
第020章
禽獸啊禽獸
狂奔!
暴走!!
瘋了!!!
楚玉腦海之中一片混亂,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只是出來逛一次街,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堂堂的南朝首都,治安民風怎麼糟糕到了這個地步?!
一片混亂之中,楚玉腦中飛快的閃過破碎的念頭,亂七八糟的撞在一起,砸出得四分五裂,一瞬間又被急迫的焦慮所淹沒,在慌亂之中,越捷飛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她放開了,轉眼間連人都看不到,楚玉也不敢回頭去找,只能繼續的跑下去。
身後的腳步聲噼里啪啦轟轟隆隆,敲打着楚玉緊繃的神經,這身體畢竟不夠強健,跑了一會兒便忍不住開始喘氣,楚玉的腳步忍不住慢了下來,可是一聽到身後逼近的人潮聲音,身體裡又憑空的注入一股力量,又跑得快了一些,直到再一次感到力氣不支。
如此反覆幾次,楚玉終於再也無法從身體裡榨出更多的潛力了,拐過一個拐角時,心中一橫暗道死就死吧,可是眼前忽然橫里閃出一個人,飛快的對楚玉道:「跟我來。」
他帶着楚玉,在複雜交錯的小巷中穿梭,不一會兒,便甩開了那些人,楚玉停下腳步激烈喘息,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感覺汗水拼命的往身體外洶湧奔騰。
其實也不是一片空白,身體極度的負荷之中,楚玉在回想剛才自己的表現,剛才她驟然看到這麼多古代人氣勢洶洶的圍過來,一下子慌了神,甚至來不及思考如何才能做出最合適的處置,只直覺的逃跑。
那人在身旁好像說了什麼,楚玉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位兄台,你說什麼?」她的聲線原本就稍偏低沉,劇烈奔跑之下喘息未定,更是掩蓋了所有的女性特色。
救了楚玉的那人,容貌端正,衣衫十分的華麗,顯然也是家境不錯,他近處瞧着楚玉姣好的容貌,心底暗暗讚嘆,對於楚玉剛才沒聽到他說什麼也不以為忤,只又重複了一遍:「在下裴述,閣下是第一回獨自出門吧?」
楚述點點頭,詫異的反問:「你怎知道?」
裴述笑道:「看你剛才的反應就曉得了,你其實不必害怕,那些人沒有惡意。」
楚玉猶自有些驚魂未定,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那還叫沒有惡意?」都拿着東西砸人了。假如這叫沒惡意,那什麼才是有惡意?
裴述道:「閣下有所不知,其實方才他們只是想要表達對美男子的仰慕,才會群情激動,閣下一逃,反而刺激了他們,導致他們追得更加的瘋狂。」
楚玉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聽到的話:「怎麼可能?」這都快趕上二十一世紀的追星了,可她有什麼好追的?
裴述一笑道:「你莫要奇怪,本地風氣向來是如此的,其實只要你應對得當,並不會引發sao亂,又或者今後出門時,多帶幾個護衛,這樣便可隔開你的仰慕者。」他見楚玉衣衫精緻,風儀華美,想來家世多半不凡,便有心刻意結交,利用對地形的熟悉為她解圍。
聽裴述慢慢解說,楚玉才明白,這原來是潘安那時候傳下來的風俗,看見美男子出行,大家就那鮮花瓜果丟給他,來表達自己的傾慕之意,她聽着便感覺頭皮發麻,遙想潘安當年竟然能在那麼多瓜果的攻擊下保住一條命,也委實不容易。
古代還有個美男子叫做衛玠,和潘安一樣都十分的帥,帥到什麼程度呢,就說他往人群中那麼一站,仿佛明珠美玉居於瓦礫之中一樣。當年他頭一次來南京,也就是建康,本地群眾聽說這個美男子來了,結果人山人海的圍觀,街道上水泄不通寸步難移,硬是把人家體弱多病的美少年給活活看死了,但是結合今天自己的遭遇,楚玉懷疑那位衛家美男子是被果子鮮花什麼的活活砸死的。
這是一個崇拜美色的時代,尤其是男色。
這年頭當美男子不僅需要外表漂亮,還需要一具靈活矯健的身體。
楚玉愣了半晌,鬆了口氣笑道:「長見識了。」心道原來不是她看起來太禽獸,而是本地的民眾太禽獸,見着個美男子就要撲過來,如此說來,她的變裝還不算失敗。
休息一陣,兩人挑選僻靜的地方走,路上又攀談一番,楚玉心中透亮,明白自己不過是半桶子水,大多數時候都是傾聽,在能明白的地方偶爾插上一兩句自己的見解,她含笑沉默的神情翩翩,顯得沉穩深沉,兼之見解別有獨到之處,令裴述更為心折。
裴述所談的,多半是詩文,雖然楚玉對古代韻文的研究不深,但是這並不妨礙她裝高明,畢竟她胸中所藏,是積攢了千多年的詩文精粹,見識上就高出不少,因此每每說話時,雖然只寥寥片語,卻能恰好說到點子上。
裴述刻意結納楚玉,楚玉也想結識一下外面不同的人,有助於自己更了解這個世界,兩人越談越是投機,雖然不知道對方內心是怎麼想的,但是表面上看起來,卻已經像是多年好友一般了。
時間就在交談中慢慢流過,裴述想起自己還有事要辦,便向楚玉告別,才走了兩步又回過神來,赧然笑道:「說了這麼久,我還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閣下。」
楚玉微微一笑:「在下喻子楚。」考慮到山陰公主那絕對算不上好的名聲,她不便說出自己真正的名字。
「原來是子楚兄。」裴述笑道:「三日後我將在城外的平頂山舉辦曲水流觴詩會,子楚兄可否願意參加?」他見楚玉見解深刻,便想當然的以為她作詩一定不錯,又哪裡知道楚玉不過是占着時代的優勢,直接攥取前人的精粹。
頓一下,他又好似漫不經心的道:「屆時,千金公子也會前來。」雖然表面上像是漫不經心的,可是楚玉能看出來,他話語之中有一種壓抑不住的,近乎炫耀的意思,仿佛在說:「大明星也會參加,你要是不來,那太可惜了。」
雖然裴述被矇騙了,但是楚玉對自己的水準卻是心知肚明,她剛想拒絕,忽然念頭一轉,便應承下來:「好的,我一定去。」雖然另有目的,但同時的,裴述的言行讓她不由得對那位千金公子有些好奇,不知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
第021章
臨時抱佛腳
目送裴述離開後,楚玉才鬱悶的想起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在什麼地方,方才情急之下,她忘了記憶路途,現在大約是迷路了。
她左右看看,選了一個方向便要嘗試找來路,身邊卻忽然多了一條人影,那人影無聲無息的,鬼魅般出現,若非在公主府內已經有過同樣情況,楚玉此時恐怕就要叫出聲來。
來人自然是被楚玉不小心甩掉的越捷飛,他望着裴述離開的方向,道:「公主不要把那人帶回去麼?」
楚玉正想直覺的反問為什麼要帶回去,話未出口便福至心靈的領悟過來:那山陰公主從前只怕沒少讓越捷飛幹這類勾當,在街上瞧見順眼的男子便讓人打昏了帶回府去,現在想來裴述長得也算不錯,只是在公主府內那些人的映襯下,卻僅僅能夠得上端正二字而已。
有比較才有優劣,楚玉現在才明白,山陰公主收藏起來的男人是什麼等級的優質貨色,但是卻被她一下子放走了大半,假如,她是說假如,假如山陰公主地下有靈,也許會被她氣得再死一次。
「不必……」伴隨着心裡一聲嘆息,楚玉淡淡的道,忽而又想起來:「你方才為何不帶着我逃離?」看越捷飛這個架勢,似乎並不似如她原先所想的一樣被甩開,而是一直跟在她身後,為何他不出手相救,難道存心看她笑話不成?
越捷飛驚訝道:「公主原來不喜歡那樣麼?」
楚玉無語。
原來因為她沒有下令,導致越捷飛以為她在享受被追逐的樂趣,時下確實有名門公子有這樣的嗜好,被這麼多人傾慕追趕,是一種極大的榮耀,甚至有極端者攀比誰身後追逐的人比較多。
兩人挑選僻靜的小道回公主府,走過一條街巷時,楚玉聽到巷口傳出婦人的喝罵聲:「你們若是再不聽話,就叫壞公主把你們給捉了去!」
壞公主?
楚玉心中微動,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朝巷子裡望去,只見參差不齊的兩排木房之間,一個健壯的婦人正拿着條看不清原本什麼顏色的抹布,單手叉腰喝罵身邊的兩個小孩。
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好像在地上打過滾一樣髒兮兮的,都是六七歲上下,男的那個聽了這話,立即瑟縮一下老實了,而女孩兒卻還不肯乖乖聽話,用稚氣的嗓音反駁道:「我才不怕,壞公主只抓男娃娃,不抓女娃娃。」
他們口中的壞公主……
楚玉心頭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下意識的朝越捷飛看了一眼,對方回以十分肯定的眼神:說的就是你。
楚玉大為鬱悶,心說這山陰公主真是惡名在外了,連大嬸都拿來當作狼外婆嚇唬小孩子,幸好剛才沒對裴述說本名,否則他九成九跑得比兔子還快。
不過話說回來,她就算要抓男人,也至少是抓家裡容止桓遠那個等級的,至於看上這髒兮兮的小破孩麼?
那婦人見嚇唬不了女孩,立馬變了臉色,罵道:「壞公主不抓女孩兒,但是妖法師抓,當心把你們倆抓去,正好湊一對童男童女。」
小女孩一聽,似乎極為戒懼,也跟着老實了。
楚玉眼睛一亮,心說原來還有比她更加惡名昭彰的人啊,不曉得那妖法師是什麼人物,又有什麼傑出事跡,比她的名號更能嚇唬小孩?
帶着疑問楚玉回到公主府里,結束了這一次虎頭蛇尾的出遊。
……
楚玉站在沐雪園門口,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這裡,上一次是閒逛時瞧見桓遠與江淹相會,這次,卻是為了臨時抱佛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