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龍龍 - 第6章
天衣有風
他怎麼也沒料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的，那麼當初塔希妮雅的死亡，並不是一個偶然，而是對龍族殺戮的開始？
那個身份不明的黑影，殺死了塔希妮雅後，又陸續殺害其他的龍族？
他這些年來，因為過往的事，幾乎是有些刻意地不去關注龍族的訊息，加上他離開了家族，一些內部消息也無從得知，竟然在數年後的今天，才知道這樣嚴重的事。
艾瑞克幾乎可以直覺地認定，那個大肆殺戮龍族的傢伙，與殺死塔希妮雅的是同一個人，除了那個人，沒有誰會有這樣可怕強大的實力，也沒有誰會有那樣的狠毒無情。
對於艾瑞克的反應，伊斯利等人並不奇怪，只當他是太過震驚而說不出話來，畢竟這樣震撼的事，一個沒什麼實力的流浪劍客聽後能不嚇得驚叫，已經是極為勇敢鎮定的表現。
眼見艾瑞克好像打算就這麼一直發呆下去，伊斯利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擾他：「非常抱歉，閣下，我有一個有些為難的請求，希望你能答應我……」
他看了眼艾瑞克身後，終究是克制不住內心小小的嚮往，行了一個莊重的禮節，認真請求：「請你能把你身後的那隻龍賣給我，不管多少錢我都願意付出，現在她是世界上唯一一隻龍，一定會有很多有心人想要得到。說一句冒犯的話，以你的實力，應該不足以保護住她，我個人的力量雖然極為微薄，可是我所屬的海因涅家族至少有些能耐……」
貴族對平民是不必行禮的，但是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出身名門的貴公子還是稍稍屈尊了一會，先提出金錢誘惑，再點明艾瑞克帶着龍有可能遭到惡人覬覦，接着客觀委婉地告訴艾瑞克，他的實力太渣，不能保護這麼珍貴的龍，就算帶着也是被搶走的份，最後亮出自己的家族，以表示自己才是有實力保護小龍的人。
假如艾瑞克真的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流浪劍客，在他這樣一波三折引誘威壓勸說之下，說不定真的就會軟弱地讓步，交出小龍的監護權。
但是艾瑞克不是。
他聽了伊斯利這番話，唯一所做的，僅僅是轉過身，伸出雙臂溫柔地把易龍龍抱進懷裡：「對不起，我不能兌現我的諾言。」
他向易龍龍道歉。
他說過要帶易龍龍去找她的同族，但是卻沒能兌現這個承諾，並且今後永遠都兌現不了了。
他非常內疚，才帶着易龍龍離開湖泊，就讓她得知同族全部死亡的消息。
小心地抱着易龍龍，艾瑞克再轉過身，他搖了搖頭，拒絕了伊斯利的請求：「很抱歉，這隻龍對我而言非常重要，我不會將她交給任何人。」
既然知道現在龍族的境況，他要更好地保護易龍龍，一方面阻止其他有心人的搶奪，另外一方面，則要防着這些年來殺戮龍族的神秘人找上她。
料想不到竟然會遭到拒絕，伊斯利俊美的臉上浮現錯愕的神情：「你不再考慮一下？太過固執會給你和這隻龍都帶來不幸。」
艾瑞克語氣堅決不容轉圜：「唯獨這件事，沒有什麼可考慮的。」
第十三章
從者
伊斯利將艾瑞克當成了一個幸運的流浪劍客，偶然揀到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幼龍帶在身邊，還惡趣味地給她穿樹葉衣服。他理所當然地，將易龍龍當成是艾瑞克的寵物。
這是，世界上最後一隻龍啊。
伊斯利心動不已地想着，雖然這隻龍很小，但假如能將最後一隻龍帶回家中，他的考驗一定能得到不少的加分。
至於易龍龍，在他看來，海因涅家族能給易龍龍提供最好的食物，保護她的安全，這就已經足夠了。
易龍龍太弱小。
弱者是沒有話語權的——這是世界的法則，也是海因涅家族一直傳下來的從不外傳的核心家訓。
雖然海因涅家族一向以風度禮節平易謙和著稱，不管在貴族和平民中都有極好的評價，但是所謂的聲稱「面對弱者不欺凌」，從本質上說，首先將自己放在生殺予奪的強者地位，對弱者施捨而不是尊重。
溫情美麗的面紗下，就是這樣的冷酷。
艾瑞克自己也是海因涅家族的人，他知道家族中的孩子受的是什麼樣的教育，因而他十分能理解伊斯利現在的心理和行為。
但理解並不代表贊同，易龍龍是重要朋友的孩子，世界上有一隻龍也好，有千萬隻龍也好，塔希妮雅只有一個，塔希妮雅的孩子也只有一個。
這是壓根就不需要思考的事。
艾瑞克不打算向伊斯利解釋自己與易龍龍的關係，一來解釋起來很麻煩，以伊斯利現在的心態和閱歷根本無法理解，二來也是他依舊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說出他與塔希妮雅的關係。
解釋一句就要解釋更多句，索性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
伊斯利的笑容凝滯了片刻，從前他說出自己屬於海因涅家族的時候，都會收穫不少異樣的注視，或者是驚嘆，或者是畏懼，或者是尊敬，卻從來沒有誰，像眼前這個流浪劍客一樣平靜。
伊斯利自從離開家族，外出遊歷以來，一路上所收到的都是鮮花和讚譽，從來沒有遭到過這樣不留情面的拒絕，看着被艾瑞克珍惜地抱在懷裡的雪白小龍，他忍不住問：「閣下不再考慮一下麼？我可以給你很大一筆錢，也可以給你找個體面舒適的工作，假如你有意，我甚至可以懇求我父親為你安排官職。」
艾瑞克微微一笑：「沒什麼可考慮的，海因涅家的貴公子，我說得十分明確，您該不會是從小習慣被人吹捧，接受不了我小小的拒絕吧？」故意說出帶幾分挑釁的話，他暗中做好準備，等着伊斯利發難。
這同時也是他對自己這個侄子的測試，通過觀察伊斯利處理目前狀況的態度和手法，他將給出評分。
六個隨從整齊一致地取出他們的隨身武器，身份由隨從僕人變成護衛，魔法師開始吟唱咒語，盜賊羅蘭閃電般地後退入樹叢之中，身形藏匿消失，狄修安握劍在手，他的劍身是與他的頭髮一樣的火紅色。
神官有些緊張地勸阻伊斯利不要傷人，但所有人中，動作最快的，卻是調色盤組合里，那個一直沉默不語，顯得最不起眼和最低調的黑髮少年，幾乎在艾瑞克出言挑釁話音落下的瞬間，他便來到了艾瑞克身後，劍尖抵在艾瑞克的背上。
雖然看起來像是不務正業出來郊遊的貴族公子，但是這一支隊伍的實力卻是不容置疑，羅蘭身為盜賊，本身不適合跟人硬碰，一旦有發生衝突的苗頭，他就會進入掩蔽的地方，尋找機會幫助同伴或者偷襲。
雖然艾瑞克看起來只是一個流浪劍客，但是經驗豐富老練的盜賊卻隱約能感覺到他不簡單，因此採取了最為慎重的態度。
剩下的人，侍從的舉動是為了捍衛家族名譽和主人，紅髮少年拔劍維護自己的朋友，灰發神官雖然與伊斯利一路，卻一直保持着中立的立場。
而最為激烈的黑髮少年，他的身份是伊斯利的從者。
海因涅家族中，凡是較為核心重點培養的成員，如伊斯利和艾瑞克這樣的，每一個人，都會有一個年齡相近的貼身隨從，從家僕的孩子中選出來有天分的孩子，讓那個孩子從小和小主人一同上課，學習相近的東西，並且給其灌輸忠貞的理念，等稍長大一些，從者便將一直與主人形影不離，是只忠誠於一個人的影子劍士。
從者的職責是保護主人，防備仇敵的刺殺，必要的時候替主人殺人。
視線越過艾瑞克的肩頭，對上黑髮少年從者冰冷沒有感情的目光，綠色的眼眸顏色很淡，易龍龍嚇了一跳，她從前雖然生病，但畢竟沒有接觸過這樣鐵血冷厲的人物，她下意識貼近艾瑞克溫暖的懷抱，秀氣的雪白小爪子抓住他的衣領，擔憂地小聲問：「你行不行啊？」
背上頂着一柄鋒利的劍，艾瑞克卻依舊十分鎮定，他低頭拍了拍易龍龍的爪子，用溫和的笑容安慰他，表示自己沒事。
變化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伊斯利愕然的神情也只維持了一會，他深吸一口氣，又恢復了那種謙和有禮的笑容：「不要對這位先生失禮，大家都回來吧……不早了，應該睡了，我們明天早上還要出發。」他有些艱難地說完，就立即迴轉營地，首先進入帳篷。
他一聲令下，黑髮從者立即執行，閃電般地收劍，隨即一言不發地跟着伊斯利進帳篷。
狄修安慢慢把劍插回劍鞘，六個侍從又從侍衛轉職為僕人，羅蘭走出森林，神官也鬆了口氣。
緊繃得幾乎要崩斷的氣氛因為伊斯利一句話，又輕輕鬆鬆地化解，只不過雙方的隔閡卻顯得十分明顯，調色盤小隊各自回去準備休息，誰都沒有多看艾瑞克一眼。
調色盤小隊很有效率，說休息，只花了十多分鐘便快速收拾好了一切，大部分人都進入帳篷睡下，只有兩個侍從負責守夜。
艾瑞克靠坐在樹下，易龍龍則坐在他身旁的木箱上，正好與他齊高，她一爪撐在箱子邊緣，另一爪抬起朝艾瑞克招了招：「哎，我們明天還跟不跟那個少爺一起走？」
第十四章
我咬你哦
招了兩下，艾瑞克卻沒反應，易龍龍晃晃爪子，叫他的名字：「喂，艾文！艾文！」那邊還有倆守夜的沒睡，加上艾瑞克說過要隱藏身份，所以易龍龍很給面子地沒有拆穿他。
只不過叫了兩聲後，艾瑞克還好像發呆一樣不理睬龍，易龍龍沒辦法，想要伸手拍醒他，但個頭太小爪子太短就是有這點不好，不到兩尺的距離，要是換成人類身體，隨便一探手就能摸着，她卻爪子雙足加起來都不夠。
易龍龍沒辦法，只好蹦下木箱，小步走到艾瑞克身旁，伸爪扯扯他的衣擺：「喂，想什麼這麼入神？」
艾瑞克猝然被接觸，下意識地手腕一轉，手掌蓄滿力道，但同時他瞬間清醒過來，想起現在跟他在一起的是易龍龍，立即又散去了力量，轉而伸出手，讓易龍龍站上他掌心，接着舉起易龍龍讓她坐在他肩膀上，兩人頭靠在一起，便開始咬耳朵。
「當然不走。」艾瑞克很肯定地說，「今天我試探他，本來以為可以有結果，可惜他竟然能忍住沒對一個流浪劍客出手，這樣的狀況有兩個可能，第一，他的心地真的很善良，連一個流浪劍客都不忍心傷害；第二，海因涅家的教育很成功，將他教成了一個了不起的偽善者，一時的讓步是為了今後更完美的獲取。」
為了判斷伊斯利究竟是哪一種人，他還需要再與他相處幾天。
易龍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其實去哪裡他倒是無所謂，反正伊斯利應該沒辦法對付他叔叔，只不過，在得知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龍都被幹掉了之後，雖然她對那些龍沒什麼感情，卻忍不住有些害怕和不安，這不安比最初接觸外界時更加嚴重，好像有螞蟻在心口上爬，無時無刻地不困擾着她。
不是不害怕的。但是易龍龍也不好意思大咧咧地對艾瑞克說諸如你要好好保護我這類的話，所以只有默默地忍着，跟艾瑞克說話，只不過是想讓自己分散注意力而已。
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艾瑞克伸出手指，輕輕地點在她爪子上，溫柔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
「啊？不是在發呆麼？」
艾瑞克低低笑出聲來：「當然不是，我是在想，既然現在已經沒有龍了，我們今後有必要改變一下行程，所以我決定，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是拜訪大陸上幾位龍騎士，以他們跟龍相處的經驗，也許能幫助你快點長大。」
易龍龍仔細地看了看他的俊逸的側臉線條，再低頭看看自己的爪子，轉頭默默在樹幹上磨了兩下，這才轉頭舉爪威脅：「不准拐彎抹角嘲笑我個子小！」
「好，好。」艾瑞克笑得眼睛彎彎的，對這樣小小的威脅完全沒放在心上，不過也順便跟易龍龍說了一下，所謂龍騎士的存在。
先前已經說過，龍族是大陸上最為強大的種族，想要成為龍騎士，首先必須擁有極為強悍的實力，如此才能獲取龍的認可，與其達成協議等等。
達成協議，而不是奴役。
沒有人能奴役這個高傲強大的種族，就算僥倖能打敗一隻龍，但假如試圖奴役它，那隻龍也會帶着自己的驕傲死去。
在廣袤的大陸上，能與龍族達成協議的，就十年前艾瑞克所知，數量不超過三個人。
這一點易龍龍表示十分理解，畢竟航空母艦這種東西，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
但是大陸上被稱作龍騎士的，卻不止這三人，這裡，又要提及那些龍族的旁支，亞龍地行龍之類，這些生物擁有部分與龍族相似的外型，因而也被帶上了龍的名字，只不過它們不似龍族那樣強大和驕傲，只要有一定實力，或許就能征服一隻地行龍，給人類騎乘。
這幾種似龍但實際上非龍的種族，被稱作偽龍。
偽龍的龍騎士雖然不像真正的龍騎士那樣稀少，但畢竟還是與龍沾了點邊，想要征服他們，並不算容易，不完全計算，偽龍騎士，大陸上大約有幾十人。
易龍龍再度表示理解：就算是偽造的航空母艦，相信買得起的人也很少。
接下來，艾瑞克為難地看了一眼易龍龍，語調委婉：「龍騎士之所以數量稀少，是因為龍族，就算是偽龍，實力也是十分強大難以征服，但是你……」
易龍龍舉起爪子打斷他，很平靜地說：「我明白了，你是想告訴我，拖拉機……不，手推車誰都能買得起對吧……信不信我咬你哦。」因為想起這大陸上沒有拖拉機，易龍龍及時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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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色盤小隊的作息很準時，第二天清晨，便準時地起床，六個僕人忙碌地收拾帳篷，順便還讓貴公子安適地吃了早餐，一行人這才上路。
調色盤小隊後方，多了兩個拖油瓶，落魄的流浪劍客背着木箱，箱子上坐着縮在枝葉下的雪白小龍，前方調色盤顏料們認真謹慎小心翼翼，後方一人一龍二人組卻走得嘻嘻哈哈，這讓調色盤們頗有點不平衡。
但是這個時候，伊斯利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艾瑞克離開他們的，假如艾瑞克想走，他還會設法留下他，因為他還沒有放棄得到小龍。
一路平安地走到中午，遇見一兩隻野獸都被伊斯利那位沉默的從者出手幹掉，一直到中午，隊伍停下來做簡單休息，讓易龍龍總忍不住想歧視一下職業的羅蘭朝他們走了過來。
第十五章
當年的和現在的
即便只是中午暫時的休息，作為禮儀典範的伊斯利依舊沒有馬虎隨便，他一絲不苟地休息吃午餐，艾瑞克看着他，仿佛看着穿透時光的鏡子，看到從前自己的倒影。
海因涅家族，是一個極度冷酷的家族，雖然自己也是家族的一份子，但是艾瑞克還是不得不用這個詞來形容他生長的地方。
這個家族經歷了幾百年的起伏，延續了兩個王朝，規模已經變得非常龐大，卻依舊保持着強大富有韌性的生機，不得不說是一個異類。
樹木想要保持旺盛的生機，就要及時切除生病或衰敗的枝葉，海因涅家族也是這樣，對家族後代的考核，就是那麼一柄切除的刀，假如不想被當作殘枝敗葉剔出去，家族的子弟就必須非常努力上進。
才能平庸的，有明顯不良惡習的，不堪造就的家族後代，將會被冠以各種理由剝奪海因涅這個姓氏，為了不被淘汰，海因涅家族的成員都會付出最大的努力約束和磨鍊自己，用這樣冷酷的手法，來保證整個家族的素質。
海因涅家族，尤其是家族核心的成員，每一個都是風度翩翩的文武全才，在社交場合上是禮儀完美的貴公子，在冒險傳說中是英勇無畏的英雄。
整個海因涅家族表面光鮮亮麗，但暗地裡卻瀰漫着一種嚴酷的危機壓迫感，不努力就會被拋棄，這樣的訓誡徘徊在每個人心頭。
從前的艾瑞克，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
他之所以離開家族，在外界有很多傳言，有的說他嚮往自由自在的冒險生活，不想拘束在嚴謹的帝都之中，有的說他因為痛失所愛，遠走他方，不管哪一種傳言，都帶着無可救藥的浪漫色彩，但唯獨艾瑞克自己和少數一些人知道真相。
那個時候，他身為家族族長的父親身體開始有些衰敗，而當時的家族下一代中，只有他和他哥哥，也就是伊斯利的父親，最有希望繼承族長的位置，他的哥哥勝在年紀較大，經驗豐富老成，而他的優勢則在於無以倫比的名聲，以及即便是在海因涅這樣變態的家族，依舊出類拔萃的劍術造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