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歡 - 第5章

村口的沙包

  何況娘子這樣的變化,她只覺得無限欣喜。

  畢竟娘子以前那樣子,連她都覺得太瘋了……

第6章

那個夫家

  傅念君微笑:「好啊,既然這樣,有些我記不大清的事你說說看,第一樁,我定親的夫家是個怎麼樣的人家?」

  她把夫家都忘了嗎?

  芳竹忐忑地望了她一眼,只道:「和您定親的崔家五郎是晉陵崔家的嫡子,因為老夫人的庶妹嫁給了崔家老太公,因此咱們和崔家也有這麼一層親。」

  崔家是兩浙路常州晉陵縣丹徒鎮上數一數二的望族,家貲萬貫。

  江南多富賈,自古以來卻都難入世家青眼,而如今國朝士庶通婚漸成風俗,勛貴們也逐漸願意與富賈聯姻。

  當年傅家老夫人最小的庶妹嫁去了晉陵崔家,她還一度覺得十分丟面,倒是崔家老夫人對這個長姐十分崇敬,年年的禮節孝敬從來不落下,因此兩家才維繫着往來。

  崔家是行商出身,三代前也開始入仕,只是家族中還未出過名流顯宦,如今官位最高的,也就是在吏部任職的崔郎中。

  而與傅念君定親的就是這位崔郎中的嫡長子崔五郎。

  芳竹只稍一提醒,傅念君就想起了這個崔家,三十年後,這個家族也漸漸在東京站穩了腳跟。

  只是崔五郎這個人,她竟毫無印象。

  「娘子,崔五郎生得俊秀,您也說過很中意他,何況開年又將開恩科,相公說以崔五郎文采多半能高中,屆時以其品貌,必被官人們爭相招婿,老夫人算是為您提前定下了一門好親事。」

  好親事嗎?

  傅念君笑笑,若真是好親事,傅饒華怕也落不得那種下場,崔家想必對她也是極厭憎的吧。

  若真像芳竹所言,崔五郎是崔家下一代最出色的郎君,恐怕配於傅饒華做夫婿,確實是浪費了。

  如今他們是高攀傅氏,不消十年光景,怕就要掉個個兒了。

  傅念君仔細聽芳竹說,再加上自己聽來看來的,總算把如今家中的情況摸得清楚了些。

  不知不覺就快天亮了。

  傅念君走出祠堂,回房去洗漱,誰知還未歇息多久,就有家中的女使來報,原來是傅琨歸來了。

  不讓丫頭來叫,她就自己起身,讓芳竹和儀蘭梳了頭要去見他。她挑了一件碧色繡折枝玉蘭花的長裙,披一件藕色乳雲紗對襟的中長衫,腰間環佩是青玉的,芳竹和儀蘭瞧着都是眼前一亮,挪不開眼來。

  「娘子今日打扮地格外好看。」她們由衷讚嘆道。

  傅念君又對她們笑了笑,瞧了瞧自己的衣物,只說:「得了空還是得再做幾身。」

  儀蘭小聲和芳竹說:「娘子這樣笑真好看,若再對我笑幾下,怕是我便受不住了。」

  芳竹輕聲罵她:「沒出息。」

  可心裡卻也同意了。

  傅念君對鏡子照了照,鏡中鵝蛋臉的美人正微微睇着她笑。

  原主偏愛艷麗的顏色,衣料雖好,一旦搭配不當,穿來難免叫衣裳壓住了人。

  這樣就很恰到好處。

  她趕去書房見傅琨。

  那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傅相公啊,她竟一時有些忐忑。

  小廝只說,相公入內淨面了,請她稍坐坐。

  她便安心地坐下,看見傅琨書案上正擺了一本書,正是《漢書》,再看看左側桐木立柜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古書典籍,傅念君一時神往,便不由走近詳看。

  國朝以文人治天下,朝中權臣們都是文採風流的俊彥,如傅琨之流,自然藏書皆非凡品。

  「念君,你來了。」

  傅念君回頭,看到了一個瘦削清俊的中年文士,帶着一頂青色軟角幞頭,穿着一身圓領寬袖的皂色常服,腰垂魚袋。下頷蓄長須,眼睛卻是極秀麗的長目,正看着傅念君露出微微的笑意。

  既儒雅又冷清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那個傅琨啊……

  他的聲音也極悅耳,有一種慢條斯理的優雅,「怎麼了,這麼看着爹爹?不認識了嗎?」

  傅念君垂下眼睛,向他行了個禮。

  傅琨有些愕然,他只說:「爹爹從宮裡帶了一籠青殼蟹給你,看見了嗎?你素來愛吃這個,那是官家賞賜的。」

  傅念君心裡突然有些難言的柔軟,同樣是做丞相,她的父親,從來就沒有記得過女兒愛吃什麼。

  她道:「我急着來見爹爹,還未見到螃蟹。」

  傅琨笑了,踱步到書案後,卻看見她的臉上的紅腫,「你的臉怎麼了?誰打了你?」

  傅念君聽他的語音驟然急促,心裡又是一緊。

  她緩聲說:「沒有的事,爹爹多慮了。」

  傅琨嘆了口氣,也不再追問,恐怕是因為這些年中這樣的事發生的也多了,知道她若是真受了委屈,必然會找他哭訴,不會是現在這模樣。

  「念君,你來幫爹爹研磨吧。」

  她應了。

  婺源墨在歙硯中緩緩打着圈兒,逐漸流出墨香芬芳來,傅念君一截雪白纖細的皓腕沒有戴任何首飾,不急不緩,劃出優美的弧度,這次都不用傅琨親自執掌硯滴,她就磨出了十分合他意的墨來。

  她一直愛戴金器的。傅琨想着。

  可今日這樣素淨,卻別有韻致。

  傅琨道:「你近來長近了,從前爹爹要這麼磨你的性子,你早喊着手酸撂下了。」

  傅念君笑了笑,其實她磨過的墨,寫完的墨,早已不知有多少了。

  傅琨挑了一支淨羊毫的筆,飽蘸了濃墨,不急着寫,反而問傅念君:「你猜爹爹要寫什麼?」

  傅念君看着那筆道:「爹爹想寫行書吧,所以用淨羊毫。」

  傅琨頓了頓,「這次叫你給蒙對了。」

  傅念君沒有反駁,只安靜地觀摩他落筆。

  能有這樣的機會見識傅琨的筆墨,她在夢中也沒想過,若不是後期他的名聲一落千丈,就是他的一幅字,在三十年後,也是世面上有價無市的珍品了。

  她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等到傅琨寫完,他拿開鎮紙吹了吹,「念君,來看看爹爹寫得如何?」

  只是愣了一下,他又兀自笑道:「罷了,你這孩子又要胡說一通。」

  話中不顯責備,儘是滿滿的寵溺,傅念君沒有想過,這樣一個文採風流的人,他竟時時與草包般的女兒對牛彈琴,可見確實寵愛傅饒華。

第7章

父親

  傅念君細細端詳了紙上的字。

  雖說都是行書,可是每個人的風格都是大不相同的。

  她柔柔的聲音響起:「爹爹是不是近日有煩心之事?」

  她微微蹙眉:「行書講究血脈相連,筋骨老健,風神灑落,爹爹素擅飛白,得顏公之酣暢純厚,只是稍有幾字,橫斜曲直,鈎環盤紆,無峰卻有勢,便入草章之法,爹爹大約是心有所想,下筆便隨着心意動了。」

  她竟能看出自己有幾個字不知不覺用了草章筆法!

  傅琨驚異地望着她。

  「是女兒說錯了?」傅念君也回望着他,心裡怪自己多嘴,班門弄斧了。

  「不,好孩子,爹爹只是太震驚了……」

  她震驚於愛女怎麼一夜之間從渾濁的魚目就成了通透的明珠。

  她從前可是半點都看不懂的,且極沒耐心,對寫字念書很是厭惡。

  「爹爹,」傅念君嘆道:「我從前荒唐,讓您擔心了這麼久,我也是該長大了。」

  這就是她要來說的話,不得不向傅琨說的話。

  傅琨擱下筆,情緒有些激動,「好,好……只是你何時又學會賞字了?」

  傅念君反而笑道:「姜公《續書譜》中皆有言。」

  她指指他的書架上,正有這本書呢。

  她竟真的開始看書了!她小時候連背《千字文》都坐不住……

  傅琨只感到大慰平生,他的女兒,終於要開竅了嗎?

  他覺得雙手微微有些顫抖。

  阿君,你看到了吧?

  你的女兒,果真是像你的啊。

  他想到亡妻,再看看如今的傅念君,不僅僅是秀麗的相貌,渾身的氣派,更是如出一轍。

  腹有詩書氣自華。

  他第一次覺得這句話,也能用來形容這個不馴的長女。

  「爹爹。」傅念君見招數管用,又乘勝追擊湊上去捏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帶了兩分撒嬌道:「朝中的事是沒有能忙完的一天的,你既然回到了家中,便不要再去想瑣事煩心了。」

  傅琨大為受用,問她道:「你又是如何看出來我在朝中不順心的?」

  他側頭看着與亡妻八分相似的女兒,她正捂着嘴嬌憨地笑,說不盡的爛漫天真。

  傅念君半側着頭含笑望着傅琨,話音如珍珠落玉盤,清脆又明快:

  「爹爹這闕詞,是蘇子美的《水調歌頭》,是他貶謫江南之時所作。『方念陶朱張翰』,蘇子美將自己比作范蠡遨遊太湖,比作張翰因思念故鄉蓴羹鱸魚而歸隱,固然是有兩分文人風骨在裡頭的。可爹爹不同,您貴為宰輔,高居廟堂,要為天下百姓謀福祉的,自然做不得那閒雲野鶴。我瞧爹爹不是與他有共鳴,只怕是想到了蘇子美的歸隱,有所感懷罷了。」

  傅琨摸了摸下頷的鬍鬚,繼續看着她。

  傅念君又指了指書案那頭的《漢書》,「蘇子美素愛漢書,曾有『漢書下酒』的典故流傳,讀《漢書張良傳》而撫掌長嘆,擊節高歌,說讀《漢書》就是一斗酒也能喝,他曾經也是個慨然的有志之士。」

  她看見傅琨的唇角微微上揚,心下鬆了松,繼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