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歡 - 第7章
村口的沙包
李道姑只覺得這小娘子一對悠悠的眼睛十分唬人,本來她這樣不入流的修道之人,入俗世驅災解厄,也就是三分真七分假,想到那傅夫人的銀錢,她便也煞有其事地在屋裡端看起來,還要檢閱傅念君的隨身物品。
「仙姑也不必忙了。」傅念君喝止她,請她坐下,隨即招招手,儀蘭就端上了一份東西。
「這裡是二十緡錢。」傅念君笑了笑,開門見山不囉嗦:「請仙姑笑納。」
李道姑驚了一驚,她還什麼都沒說,這小娘子就打發人給自己這麼多錢?
傅念君挑起一串銅錢道:「二十緡足夠在開封府買上好的水田十畝,仙姑來我們府中一趟能有多少酬勞?八百文?一千文?」
這數目對於她這齣家人來說也已經不菲。
她現在出二十倍的價。
「仙姑出入世家無數,也當知道這其中的門道。」她勾了勾唇,面上依然平淡:「我從前荒唐,母親又是後娘,與我難免有些隔閡,但是我家中卻是爹爹當事的,你也瞧見了,我作為傅家嫡長女,一年的花銷有多少?我如今給仙姑賣個好,就不知道你想不想得通了。」
李道姑望着那些銅錢眼睛直發紅,她當然明白傅念君的意思。
「娘子言重了,娘子好得很,根本沒有什麼邪祟侵襲。」
「那就好。」傅念君點點頭,她抬手理了理髮鬢:「但是我知道還不夠,外頭人不知道不是嗎?」
李道姑眼珠一轉,立刻聽出了此中言外之意,馬上說:「娘子是得了仙人庇佑,心智已開,才叫家人誤會邪祟上身,實在是大大的冤枉。這話,貧道自然會給傅相公帶到,若是娘子同意,我走門串巷時,也能當作奇事說給貴人們聽聽。」
李道姑看這小娘子說話做事,哪裡有傳聞中那般無腦,只處處透着厲害。
傅念君滿意地點點頭,與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仙姑不愧是得道之人,這點薄禮我自然會讓人送到貴觀中,往後還應該多來往才是呢。」
李道姑喜笑顏開,「如此就多謝娘子了。」
她歡歡喜喜地退出去,找傅夫人復命去了。
「娘子白給那貪財的道姑這麼多銀錢。」芳竹忍不住對傅念君抱怨。
「錢是小事。」傅念君淡淡地道。
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對自己轉變的合理的藉口。
她不可能再像從前的傅饒華那樣活下去。
她的變化,由李道姑來說,最合適不過,姚氏和其他人信不信,她無所謂,只要傅琨信就行了。
有這樣一個台階,她才能順理成章地做她自己。
而剛剛自己的表現,也讓傅琨明白,她是能做一個好女兒的,對於一個這麼疼愛女兒的父親,他當然樂見這樣的情況。
果真,隔壁李道姑把話給姚氏一說,先跳起來的就是傅梨華:
「你胡說!她、她怎麼可能被神仙引路呢,她、她那個……」
她有一堆可以用來罵傅念君的話,可是在母親面前,又生生忍住了。
姚氏也蹙着眉,不信地打量了幾番李道姑:「仙姑所言當真?」
李道姑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當真,自然當真,貴府二娘子吉人天相,大器晚成,如今夢中被神仙指了路,才開心智,難免行事作風有了變化,這是好事,恭喜夫人,賀喜夫人了。」
傅梨華氣得直咬牙。
姚氏也不大相信,正想細細盤問幾句,傅琨終於到了。
「這麼熱鬧,在說什麼?」
他一眼就看到了穿着青色道袍的李道姑。
李道姑十分乖覺地向他請了安。
傅琨坐下,便道:「因為哪樁事,說與我聽聽吧。」
李道姑心裡鬆了口氣,便把話又交代了一遍。
屋裡落針可聞。
片刻後只聽傅琨長長地「哦」了一聲,便對溫言姚氏道:「念君長大自然就懂事些了,她今日還親自烹了一籠蟹分發給各房,自己一隻都未嘗,你吃過了嗎?」
姚氏的嘴角微微一僵,只淡笑:「還未曾。」
傅琨卻繼續和風細雨地說:「快回去嘗嘗吧,涼了不好吃。」
「正是。」姚氏也微笑。
這就是傅琨的做派!
他從來不會疾言厲色,永遠這般溫和,可是話中的尖銳卻叫姚氏心苦。
他的寶貝女兒知道做蟹博眾人歡心,她這後娘卻還糾纏於她身中邪祟,仿若是她見不得傅念君好似的。
出門後,姚氏心裡有氣,連女兒糾纏着要來扯自己的衣裳都覺得不豫。
她知道女兒要說什麼。
「四姐,娘和你說過了,便是再和你二姐過不去,你也不能去計較,你爹爹永遠是幫她的!」
傅梨華站在原地,被這句話震住了,只覺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她不甘心……
一樣都是嫡女,為什么爹爹就只喜歡傅念君?
憑什麼?
傅琨扣了扣傅念君的槅扇,傅念君探出頭來甜甜地喊了一聲:「爹爹。」
傅琨嘆息着搖頭,「鬼精鬼精的丫頭,叫我給你撐腰,自己卻躲着不露面。」
傅念君的話在嘴裡盤了盤,說出了叫傅琨覺得無比窩心的一席話:
「母親待我是真的很好,她既是我姨母,又是我繼母,這些年都是她照料我,我怎麼會不感激呢?而我又確實惹了她生氣,心裡怕的緊,可我只是想通了,並不是中邪呀,要是叫人聽了傳出去多難聽啊,我不捨得正面頂撞母親,只好叫爹爹來替我撐場面了,誰讓您吃了我的蟹釀橙呢。」
第10章
大宋美男冊
看着女兒俏皮無心機的模樣,傅琨彎了彎嘴角。
她確實變聰明了,卻又不是那般見不得人的小聰明。
「我倒不信什麼神仙指路的。」他說着,傅念君心裡「咯噔」一下,卻又聽他繼續:
「是你娘在冥冥之中保佑你啊。」
傅念君點點頭,也紅着眼眶:「前幾天阿娘總是給我託夢,叫我好好侍候爹爹,再不能給您添麻煩了。」
傅琨心中一熱,伸手摸了摸她的髮髻,「好孩子,你有這份心就好。」
他頓了頓,「你母親讓你禁足,也解了吧,爹爹知道你閒不住。」
傅念君捏着傅琨衣裳的一角,「謝謝爹爹,您真好。」
傅琨笑嘆:「爹爹要回去忙公事了,你呀,兩隻螃蟹就敢驅使自己的父親。」
傅念君又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傅琨走後,傅念君卻一人坐在桌前發呆,心裡覺得不是滋味。
世上哪裡沒有算計呢?
她算計起傅琨來也是毫不手軟。
傅念君習慣在心情鬱結的時候寫幾個字,兩個丫頭幫她把筆墨紙硯鋪開,她落筆就學着適才傅琨的行書寫了一遍蘇子美的《水調歌頭》。
看看還是差了幾分神韻。
芳竹和儀蘭就算不懂文墨,卻也看得目瞪口呆。
等到她們把「她」從前寫的字拿出來時,傅念君才明白她們的驚訝從何而來。
「這都是我寫的?」
紙上的字有形無骨,一看便是沒有下過功夫,學柳體,剛摹了個樣子,就去學顏體,寫了幾日又學飛白,便是沒一樣寫好的。
芳竹點點頭,「娘子您最怕寫字了,經常說什麼毛筆不好用,要用……什麼筆……」
「千筆!」儀蘭補充:「好像是叫做『千筆』來的,是一千隻筆的意思嗎?」
傅念君聽也沒聽過那種筆,只覺得原主十分古怪,「書呢?把我跟着先生學過的書都拿來我瞧瞧。」
她把傅饒華學過的書都拿來翻了一遍,書頁上的注釋寫的亂七八糟,還有很多奇形怪狀的字,再看她寫的詩文,文章便是不堪入目,詩詞倒有幾首絕妙的,可風格迥異,只是恐怕傅琨自己都曉得這不是他女兒能寫出來的。
畢竟她連詩集都沒讀完幾本。
傅念君嘆了口氣,再瞧見一疊畫紙,讓她這般修養也差點背過氣去。
畫不是花鳥工筆,更不是墨戲風俗,而都是年輕男子的畫像,傅饒華把它們裝訂成冊,毫不忌諱地提了「大宋美男冊」五個字。
看紙張側邊泛黃的痕跡,想來是常常翻閱。
「這都是娘子那時候出重金央街上那些鬻畫求生的書生畫的……」儀蘭紅着臉道。
不然誰能做這樣的事,也太丟臉了。
「是啊,」芳竹點頭附和道:「娘子還說這是什麼『商雞』來着,說要賣去市面上,能賺錢,不過商雞是什麼雞啊?」
她一直就沒弄明白過。
「別提這個。」儀蘭忙拉了拉芳竹,「你忘了後來娘子又被罰去跪祠堂嗎?」
這個傅饒華的荒唐真夠突破傅念君想象的。
幸好她才十四歲,還沒有太來得及做更多驚世駭俗的事,不然這麼放任下去,還不知要給外頭添多少笑柄。
「都拿去燒了吧。」傅念君推推眼前的書稿紙張。
從今往後,傅饒華的一切,都要了斷地乾乾淨淨,這些荒唐,都是過去了。
「哦。」芳竹抱着那「大宋美男冊」就要下去。
「等等。」傅念君轉了念頭,按住那疊紙,「這個我再看一下。」
兩個丫頭交換了一個「我就知道」的眼神。
傅念君想的卻是,她到底認識的人有限,通過這本不正經的東西或許能夠認識不少人,包括她未來的夫君。
傅饒華倒真的沒有讓她失望,連自己的親哥哥都沒有放過。
傅念君沉着臉看着畫紙上與傅琨有七分像的少年,俊眉修目,眼睛和傅琨一樣細長卻透着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