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 第13章
灰熊貓
「新津侯兵敗,生死不知。」
得知譚弘被一群潰兵擊敗的消息後,王明德和譚詣都大吃一驚,有些譚弘的潰兵乘船趕到重慶,向他們匯報了自己所知的前因後果。
「韓世子?」王明德頗有些疑惑地望着譚詣:「此人何時隨軍的?」
譚詣也一個勁地搖頭:「事先確實不知。」
一連問過幾個人,有人還把韓世子給譚弘珠子一事稟告給王明德和譚詣,見眾人都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這兩人也半信半疑。
新津侯也不是沒見過世面。譚詣和王明德很快聽明白譚弘是中了對方的誘敵之計,不過能讓譚弘這樣的老將空營而出的誘餌,不敢說十足,也有七、八成是真的。
譚詣此時有些後悔殺譚文殺得太快了,若是宗室子弟來到重慶軍前,就算是偷偷來的,多半也會知會譚文一聲,若是當時知道有這麼個大魚在譚文或是袁宗第營中,他也不會輕易放過。
「雖說不知真假,但有可能是真的。」王明德作出了這樣的判斷。
「便不是真的,也不能放過這支潰軍。」譚詣冷冷地說道:「能夠在潰敗之後重新整頓成軍,怎麼也是譚文和袁宗第手下的精銳了,若是讓他們安然逃回奉節,將來依舊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譚侯想要追擊他們麼?」王明德的眼睛眯了起來。
「正是,說到底他們不過是一群散兵游勇,就算從譚弘那裡搶了些兵器也沒用。」譚詣立刻答道:「他們沒有船,只能步行東返,我明早就帶本部出發,乘船順流而下,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他們。」
除了突然冒出來的韓世子,譚詣意識到還有一件功勞擺在眼前,本來他和譚弘約定的是除了要幫重慶解圍外,還要把萬縣作為見面禮送給川陝總督李國英。後者在譚詣和譚弘看來並非難事,等文安之退兵後萬縣是譚弘的囊中之物,在萬縣屯兵堅守,就替重慶擋住了來自東面的威脅,徹底將川東、川西的明軍一分為二。
現在譚弘兵敗,若是譚詣不立刻出動收回萬縣,那等清軍出兵取得萬縣就不是譚詣的功勞了;哪怕是譚弘的餘部獻城,那也和譚詣無關。現在出兵追擊,不但可以輕取這個功勞,而且還能消滅從重慶慘敗中逃生的殘餘明軍,更有一個不知真假的韓世子。
王明德對譚詣的小算盤也猜到一些,不過他身為重慶守將,不可能離開防地去搶這個功勞,因此如果全無好處功勞的話就不願意看着譚詣這個降將出風頭:「譚侯切勿着急,賊人先走了好幾天,這未必能夠追上啊。再說這韓世子,說到底還是不知真假。」
「確實,他們先走了幾天,若是沒有足夠的船還真未必能追上,因此末將敢請將軍把重慶舟師借與我。」譚詣並不需要重慶的船,他的軍隊就是坐船來的,還繳獲了譚文的一些,這只是他分功勞給王明德的藉口:「若是有了王將軍的協助,定能追上賊人。」
見譚詣如此知情識趣,王明德也就不再堅持,而是微笑同意。將重慶軍從譚文水師那裡瓜份得來的船交給了譚詣幾條,又隨便指派了一個軍官帶了一小隊人跟着一起去,王明德心說若是譚詣聰明的話就應該把首功給自己,若是不聰明的話……功勞肯定可以分到手後,王明德關心地問起譚詣追上的把握有多大。
譚詣不敢深入夔州,不過他認為明軍根本逃不到那裡:「譚弘(漸漸的,王明德和譚詣對譚弘的稱呼都不客氣起來)的北大營潰散了,他們沒船、沒糧,肯定逃回萬縣尋找補給去了。文安之從萬縣退兵的時候估計也在萬縣大肆破壞一番,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我估計這支賊人眼下大概已經走到了萬縣附近。不,不對,他們一定沿途追剿譚弘的餘部,應該離萬縣還遠,還得有兩天。領頭的韓……偽韓世子年輕氣盛,又剛剛贏得那麼容易,見到落水狗豈有不痛打的道理?這又要耽誤他們個兩、三天。我明早就出發,順流急行,他們在萬縣還沒坐熱板凳,我的五千大軍就能趕到,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第二十節
萬縣
毫無顧忌的明軍在萬縣的上游打造了大量的木排,然後開始橫渡長江。
只有對萬縣附近水文地理完全不熟悉的鄧名感到有些擔憂,其他明軍軍官都是信心十足,認定附近沒有足以威脅到本軍的敵兵。而他們的判斷也沒有錯,明軍順利渡過長江,沒有受到任何的干擾。
等到一千五百多名士兵成功渡江後,他們就不再等待後續部隊,而是按照事先計劃向萬縣徑直開去。在計劃里,剩下的明軍負責監視俘虜、保護物資的工作,不需要立刻向萬縣開拔,除非前線有必要的話才會要求後方增兵,所以先頭部隊沒有必要繼續等待還在長江南岸的人。
此時留守部隊中的鄧名仍然站在南岸,看着渡江的隊伍心中很是感慨,從譚弘手裡繳獲的不僅僅有武器、盔甲,還有大量的旗幟,現在從對岸的明軍身上完全看不出一絲敗軍的氣息,軍中旌旗飛舞,士兵衣甲鮮明,而且還很有一股勝軍的氣勢。這支雄赳赳的軍隊,就在鄧名和剩餘人的注視中,浩浩蕩蕩地開走了。
長江南岸的軍隊又花了好幾個時辰才盡數渡過,當鄧名踏上北岸的時候,第一批報信使者已經飛速趕回來向留守的同伴匯報軍情。
正如之前不少軍官所料,萬縣現在毫無自衛的能力。文安之的數萬大軍通過此地,他們返回奉節時,不但把萬縣的城門都拆了,還毀壞了一段城牆。很顯然,明軍白白走了一趟,滿腹的憤怒無處發泄,把力氣都用在萬縣這裡,若不是明軍糧草告罄耽誤不了太久,估計萬縣的城牆還要再難看些。
聽到這個消息後鄧名先是鬆了口氣,這就意味着明軍不必進行慘烈的攻城戰。從使者興奮的口氣和表情上看,顯然明軍不會放過到手的大好機會,一定會發起對萬縣的進攻。鄧名看到運過江後堆在岸邊的被服和糧食,就建議留守的軍官組織人手把這些東西收拾起來,建立個簡易的營寨。
「搭建營寨做什麼?」一個留守的軍官問道,聽起來很快就可以進駐萬縣了,還費這工夫幹什麼呢?雖說主要工作是俘虜做,可總有一些工作量會攤到自己頭上。再說眼前這位鄧先生總是善心大發,每次讓俘虜做工後他都會以此為藉口給俘虜增加飯食。
「這……謹慎地紮營不是好習慣麼?」鄧名對古代戰法不熟,對近代戰術不熟,不過他記得以前看過一些明將傳記,似乎都對營寨建設非常用心,任何超過短期逗留的營寨還會挖壕溝什麼的:「萬一打不進萬縣呢?今夜將士們在什麼地方休息?」
「萬縣的潰兵充其量也就一千多,」趙天霸今天依舊護衛在鄧名身邊而沒有上前線,聞言他急忙替那個軍官辯解道:「城門都拆了、燒了,城牆也扒掉一大段,賊人決計無法頑抗。估計此時周千總他們已經殺進城中去了。鄧先生,雖說諸葛一生唯謹慎,但在此處搭建營寨確實沒有任何用處,只能白白消耗士兵體力。」
譚弘北大營的很多士兵實際都是輔兵,別說盔甲,連刀劍都沒配備。李星漢等萬縣人說得很清楚,領兵的熊蘭不但沒有打仗的本事而且不受譚弘的待見——如果是譚弘重要的心腹軍官,也不會攤上孤軍抵擋文安之大軍的任務。這傢伙無能膽小的名聲都傳到譚文軍中了。顯然,一個毫無威信的無能之輩領着一夥兒老弱殘兵,面對明軍的新勝之軍,趙天霸看不出明軍有任何失敗的可能。
趙天霸陳述為何萬縣可以輕易拿下時,其他軍官臉上全是贊同之色。一個月前還是個美院學生的鄧名常常告誡自己要有自知之明,在軍事問題上自己沒有什麼過人的見地和發言權。見留守軍官們對自己的意見不以為然,趙天霸更公開反駁,鄧名也就不再堅持。雖然小心謹慎沒有什麼過錯,但對面都是勇氣過人的武人,自己可能是太嘀嘀咕咕了。
就在趙天霸說完話後不久,像是為了證明他的正確判斷一樣,新的使者又趕回渡口。這個人顯得更加興奮,衝過來大聲報告道:「鄧先生,萬縣已經向我們投降!」
聽到這個消息後,趙天霸心裡高興但是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看了鄧名一眼。他阻止鄧名去前線以免鄧名獲得更多的聲望,萬縣這一仗他雖然達到目的,但是對方看到贏得這麼容易也有可能會醒悟過來,明白他的意圖。不過對此趙天霸倒也不用擔心,畢竟鄧名拿自己沒轍,而且馬上回到奉節,難道朝廷的督師文安之會不贊同壓制一個覬覦皇位者的野心麼?
鄧名還真是沒有看出趙天霸的用意,因為他不是宗室子弟也沒有覬覦永曆天子的位置,相反他倒是覺得趙天霸對軍情的判斷準確:「是我杞人憂天了,還是趙兄說得對。」
得到捷報,留在後面的部隊就開始向萬縣開進,今天可以住在城裡的堅固房子中了,士兵們都非常高興。趙天霸又仔細觀察鄧名,發現對方完全不懷疑自己固然滿意,但心裡的歉疚也增多了:「三太子你這麼一個不懂世事的人,安心做個太平王爺不好嘛?等將來回到了朝廷,我一定為殿下美言幾句,希望朝廷能夠厚賜殿下。」
還不等後衛部隊進入萬縣,李星漢就高高興興的帶着一批人來迎接鄧名。見到鄧名後,李星漢高聲匯報道:「萬縣城內有兩千三百賊人,已經盡數向我們投降!」
「這麼多?」鄧名吃了一驚。
根據之前俘虜的匯報,譚弘留在北岸大營的兵力不過就是兩千五百多人而已,其中不是老弱病殘就是苦力輔兵。按照明軍事先的分析,能夠組織上千人逃回萬縣就算不錯了,不想竟然幾乎全被帶回來了。
「熊蘭這廝倒是頗會蠱惑人心,以前還真沒聽說過他有這個本事。」李星漢笑嘻嘻的。雖然對方比自己想像的要能收攏軍心,但這種本事只有在願意抵抗明軍時才有意義。而熊蘭這個人還終歸是廢物,一箭不發就集體投降,那他越是能收攏士兵,給明軍帶來的好處也越大。
李星漢身後跟着一群人,除了押解的明軍士兵以外,還有些赤手空拳的人,低垂着頭恭恭敬敬地站着,顯然是剛投降的萬縣守軍軍官。其中有一個人被五花大綁,帶到鄧名身前就跪倒在地。
鄧名見這個人年紀和李星漢相仿佛,被綁得結結實實,就指着他問道:「這個人是誰?」
「這賊就是熊蘭!」
熊蘭有個姨娘是譚弘的小妾,他父親因為這個關係得以在譚弘手下效力。但隨着父母、姨娘先後過世,熊蘭在譚弘面前也越來越不受待見。這次紮營在北岸,雖然負責近乎替死鬼的任務,但熊蘭也沒有抱怨,而是利用北岸大營中人人敢怒不敢言的心理,和營里管事的人套上近乎,拉攏關係。
得知譚弘大敗後,北營差點就一鬨而散,但熊蘭說服大家要統一行動:若是兩千多人能夠擰成一股繩,占踞萬縣將來獻給清廷,那本來歸譚弘的功勞就是歸大家了;若是大家散夥兒了,譚弘也不在了,那將來就什麼地位都沒有了,能不能在清廷手下安心吃軍糧都難說。
大家都承認熊蘭說的有道理,但有不少人還是擔心會被明軍攻擊。不過熊蘭繼續說服他們:若是大家分開行動,為數很少的散兵游勇更容易被當成軟柿子、落水狗,遭到痛打。
經過熊蘭的解釋,北大營沒有一鬨而散而是返回萬縣駐紮下來。在熊蘭的計算里,明軍大概不會很快抵達,所以他這兩天在城內竭力拉攏人心、整頓部隊,計劃把這支潰兵變成自己的勢力,以後用來出售給清廷。熊蘭最大的弱點就是在軍隊中沒有根基,他計劃再花點時間增強自己的控制力,然後就帶着一部分人去萬縣北面躲避風頭——若是明軍來了不會倒霉;若是明軍不來,自己出城也能回來,不至於獻城的功勞被別人搶去。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明軍一路上沒耽擱工夫,熊蘭還沒來得及建立起可靠的勢力,明軍就趕到萬縣城下。此時若是熊蘭棄城逃走的話,正如他之前對其他同僚說的:自己下輩子就只能在土裡刨食了。
逃走就一無所有,而萬縣連城牆都少了一截,防守顯然是送死,熊蘭就說服同僚獻城投降——我們一定要混過這一關,最好是說服讓我們留下來防守萬縣,那將來就還有機會獻城;若是我們沒能撈到萬縣,那跟着明軍去奉節,起碼還能當兵吃糧。
說服了大家後,熊蘭就帶着一夥兒同謀自縛出降,所有的人的繩索都被解開了,只有他還捆着呢。周開荒和李星漢問明白北大營的情況後,雖然表面上顯得滿不在乎,但實際上心裡對熊蘭蠱惑人心的本事還是有些忌憚的。不過兩人雖然都動了對熊蘭不利的念頭,但首先,熊蘭不戰而降,戰勝者對他極其蔑視,這一點幫了熊蘭的忙;第二周開荒一時也沒找到特別好的藉口,畢竟萬縣不戰而降,殺人還是要有點說得過去的道理的。出於這種矛盾的心理,李星漢就把熊蘭帶過來見鄧名——以鄧名的心軟,他們覺得熊蘭多半死不了。
鄧名聽李星漢說了前因後果後,果然就覺得還捆着熊蘭不放不妥,馬上吩咐道:「既是誠心歸降,還不快給熊把總鬆綁?」
「不能放!」
就在士兵領命要去給熊蘭鬆綁的時候,突然傳來周開荒的大吼聲,緊跟着人隨聲到,周開荒一陣旋風似的衝到鄧名身邊,惡狠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熊蘭,眼睛裡滿是殺氣。
「有什麼事情嗎?」鄧名驚奇地問道。
「嘿嘿,這賊子!」周開荒冷笑了兩聲,接着就把熊蘭在商議投降時,關於能不能留在萬縣,以便將來獻城的那番議論講給了鄧名聽。
因為熊蘭沒有根基沒有自己的死黨,投降之後,對熊蘭本來就毫無忠誠可言的一個縣衙衛兵為了向周開荒表現忠誠,就把熊蘭給出賣了。
三言兩語把剛剛得知的陰謀說完後,周開荒臉上殺意更重,他的目光在其他剛剛投降的萬縣軍官臉上掃過:「這些都是同謀!都是想誆騙我們反叛朝廷的賊!」
聽周開荒說破他們的計劃時,那些譚弘餘部的臉上已經是變色,等聽到周開荒這句殺氣騰騰的結論,剛剛得以鬆綁的萬縣一夥兒人立刻噗通跪倒在地,膽小無能的就開始大聲討饒。
還有一兩個有急智的,猛地用手指着熊蘭高聲叫起來:「周將軍明鑑啊,卑職們只是附和熊賊罷了,我們本來不想這麼幹,但我們當時若是不答應熊賊,他就會拼個魚死網破啊。」
大家很快都反應過來,於是眾口一詞:全萬縣只有熊蘭這廝打着反覆的主意,其他的人都是一顆赤心對朝廷忠貞不二。只是為了蒙蔽、打倒熊蘭這個在萬縣掌握大權的惡棍,大家才不得不順着熊蘭,欺騙他,好讓他向明軍投降。現在愚蠢、邪惡、貪得無厭的熊蘭已經中計,落到大明王師的手中,眾人就要求明軍立刻將其處死。
聽着周圍一片喊殺之聲,鄧名問一聲不吭的熊蘭:「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剛才大家亂鬨鬨的時候,熊蘭一直在察言觀色,他已經發現鄧名才是中心人物,說了算數的人,現在聽鄧名發問,熊蘭就沉聲問道:「罪人敢問將軍如何稱呼?」
「叫我鄧先生即可。」鄧名琢磨了一下,覺得也沒有更合適的稱呼了。
既然需要化名,這個身份想必了不得!
熊蘭心裡如是想着,口中更不猶豫:「萬縣一軍都是譚弘舊部,包括罪人在內,聞知鄧先生大軍到來,人心各異,擔心會被王師誅殺的決計不在少數。人心惶惶之下,有的人難免就會生出負隅頑抗的念頭,這種人自己死了就罷了,若是給王師造成損害,罪人豈不是罪上加罪了嗎?就算膽敢頑抗的人不多,說不定還會有些人逃出萬縣,也許就會去投了韃子。罪人常常想,雖然譚弘作惡,但現在國家還要用人,罪人們只要洗心革面,朝廷還是會大用我們的,能夠多留下一個人就是為朝廷出了一份力。」
「只是!」熊蘭加重語氣說道:「鄧先生想必也深知,罪人在軍中並無什麼根基,只能設法當個說客而不能命令一軍,所以就想出了這個說辭,想哄騙得全軍先投降了王師。說什麼將來可以獻城反覆,這只是我為了朝廷效力的計策,而不是我真正的想法。」
周開荒中間幾次冷笑着想插嘴,但是都被鄧名阻止了,好不容易等熊蘭說完了,周開荒立刻罵道:「你說你沒這麼想就可以了嗎?你當我們都是傻子麼?」
「罪人不敢。」熊蘭抬頭看了看鄧名的表情。雖然周開荒一臉不屑,但是鄧名臉上並無不善之色,就繼續為自己求情道:「鄧先生明鑑,罪人無論用了怎麼樣的說辭,到底還是帶着兩千多兵來為先生和朝廷效力,今日先生若是殺了我,將來怎麼說服別人來投呢?」
趙天霸注意到熊蘭把鄧名放在了朝廷之前,輕輕地冷哼了一聲,在邊上等着鄧名的反應。
對於熊蘭的說法,和熊蘭一起投降的同謀楞了會兒,紛紛張嘴表示反對,因為熊蘭的潛台詞就是如果不用這種投敵的計劃來進行利誘那他們就不會投降,如果熊蘭的辯解成立的話,那他們搞不好就有罪了。
而熊蘭也毫不客氣地奮力反駁,對鄧名賭咒發誓說如果自己不用這種利誘,那在場的譚弘餘部十個有八九個不會老老實實投降。
熊蘭的話當然進一步激怒了他的同謀們,他們翻起了熊蘭的老賬,對鄧名保證此人夜敲寡婦門、專挖絕戶墳,是個地地道道的人渣,再三強烈要求立刻將熊人渣處死。
在這一片內訌聲中,趙天霸依舊在靜靜地等待,等着看鄧名會不會因為熊蘭把他置於朝廷之前就對此人網開一面。
而李星漢雖然覺得熊蘭口才不錯,但心裡卻知道熊蘭已經是必死之人,他把眾多同僚軍官得罪了個一乾二淨,而鄧名要安撫這支降軍必定要有所表示,熊蘭的人頭就是現成的,一個人的重要性和一群軍官的重要性相比……李星漢相信鄧名還是知道孰輕孰重的。
剛才周開荒一心要殺熊蘭,但現在他突然另有想法:熊蘭已經把周圍人得罪光了,若是鄧名表示相信熊蘭,就可以以此為藉口對這群降官大開殺戒,就算不殺也可以奪了他們的兵權;熊蘭也再沒有任何依靠,只能一心為鄧名出力,這樣就可以徹底把萬縣降軍收為己用,這種結果和讓一群才投降的軍官繼續把持降軍……周開荒相信鄧名還是能夠輕易看清利弊。
第二十一節
追兵
「原來是這樣!」鄧名看見這些萬縣的降官互相攻擊,不由得笑道:「你們擔憂熊把總對抗王師,所以就哄騙熊把總,聽見熊把總提出一個詐降的計劃,你們就將計就計假裝同意了下來。」
「正是,正是!」那群跪在地上的降官紛紛點頭稱是。作為同謀,現在大家只有把責任都推給熊蘭才能爭取自己脫身。雖然聽上去這個明軍頭領說的話好像是在諷刺大家,但降官們仍舊連聲附和,他們一廂情願地盼望可能明軍還有用得着降官的地方,諷刺一兩句也算不了什麼。
「熊把總則是擔憂萬縣城裡有人不識大局和朝廷頑抗到底,所以就想出了這麼一條計策,說服大家老老實實地投降。」鄧名說出下半截話後,沒有人再接茬了,頓時都閉上了嘴。熊蘭也摸不清鄧名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偷眼觀察鄧名的表情。
「所以這是誤會了嘛,你們原來都是志同道合的人。」鄧名擺擺手,忍不住笑道:「都起來吧,也給熊把總鬆了綁。」
但跪在地上的那伙人卻沒有敢立刻站起來,鄧名看上去雖然顯得和善,但這群人對他並無了解,覺得片刻後也許就會翻臉。
「為什麼都不起來?我說錯了嗎?是不是有人不是這麼想的,而是打算以後找機會再叛變朝廷?」
鄧名這話一出口,哪個人再不起來就坐實自己居心叵測了,於是大家就戰戰兢兢地慢慢站起來。不過不少人膝蓋還沒敢完全站直,暗暗做好了準備,等着鄧名一聲大喝就再次跪倒求饒。
周開荒見鄧名一個人都不打算殺,就皺起眉頭叫了一聲:「鄧先生!」
鄧名很明了這些降官都是滿口謊話,但是並不打算追究,難道要把這些剛剛投降過來的人都殺了麼?雖然鄧名在戰場上已經親手殺過人,但還是不可能殺一批向自己求饒的人——畢竟他們是人類而不是豬狗。
聽到周開荒的聲音,鄧名知道他對自己的決定很不滿,所以馬上解釋道:「正像這位熊把總說的,他們今天投效王師,讓我們不流一滴血就能進入萬縣。既然他們不讓我們流血,我們為什麼一定要他們的命?」
說完這段話後,鄧名轉身面對眼前的降官,正色說道:「我這個人主張論跡不論心。或許你們早先商議這件事的時候,你們心裡想的和現在對我講的不一樣,不過你們確實棄暗投明了,我因為這個不追究你們跟着譚弘背叛朝廷的事;至於你們商議的那些計謀和你們剛才的辯解,都是用嘴說的,屬於空口無憑。我不是因為你們辯解得好就放過你們,也不會因為你們口頭上說要去投韃子就懲罰你們。」
鄧名前世的法律講求犯罪事實,口頭上說的話不能作為判罪的憑據,更何況是死罪。但是他這一番話,投降的眾人聽得似懂非懂,不過他們明白眼前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了就放心下來,爭先恐後地開始表白,對不殺之恩表示感激和崇敬之情。
此時熊蘭已經鬆綁,站起身來是個魁梧的軍漢,相貌堂堂,剛才說話的時候嗓音渾厚有力。聽起來這個人頗有應變之才,萬縣這群降官裡面就數熊蘭最有心機,不知為什麼譚弘會如此不待見此人。經過今天這一通內訌,熊蘭得罪了現場的很多人,將來未必還能在軍中站穩,但是對這種有煽動能力的人鄧名還是比較重視,也不打算輕輕放過,他盯着熊蘭的眼睛說道:「熊把總,這一次你帶頭棄暗投明,讓明軍能夠順利進入萬縣城,所以將功補過,以前你背叛朝廷的事情就一筆勾銷了。但是你要知道,背叛國家這種事畢竟是犯罪,可一而不可再!」
「鄧先生指點的是。」熊蘭躬身受教。
熊蘭越是觀察越覺得鄧名深不可測,從來川軍和闖營的矛盾都是不可調和,可是眼前兩個陣營的人都對鄧名表現出尊重和服從。在這個講究「其心可誅」的時代,鄧名用「論跡不論心」的奇談怪論做依據赦免眾人,但是明軍將領卻沒有出現什麼反對之聲,更是說明此人在眾人心目中有相當高的地位。
「新津侯現在是我們的俘虜,不知道萬縣城中有沒有牢房?」鄧名讓人把譚弘和他的五十多個死黨送到牢房裡去,而且交給熊蘭等人去看押。
「有牢房,有牢房。」這些人果然立刻應承下來,在明軍士兵面前領路,押送着他們的老上司,把譚弘一伙人帶去萬縣的牢獄裡看管起來。
剛才除了周開荒以外沒有其他反對之音,等到熊蘭和譚弘等人離去後,趙天霸第一個出聲:「鄧先生實在是太心軟了。」
「熊蘭這廝已經沒用了,」李星漢接口道:「鄧先生為何不殺了他,以安撫其餘人的心?他們一定會感恩戴德為先生效力的。」
「熊蘭怎麼會沒用?他可是個家賊,對譚弘的軍情比我們了解得多。要我說,應該把其他的那些傢伙宰了。」周開荒存着一個念頭,想要收編譚弘的餘部,所以一開始就放棄了對熊蘭的殺心:「這些人反覆無常,商議這樣的陰謀詭計,怎麼可信呢?」
「他們就是不商量這個陰謀,或者我們不知道他們曾經這麼商量過,我也不會信得過他們,難道你們會信得過他們嗎?」聽到這些反對意見,鄧名搖頭道:「就是殺了熊蘭,剩下的那些人就會感恩戴德,誠心誠意的為我們盡心出力嗎?我看就是殺了他們也沒有什麼好處。」雖然這麼說,但鄧名覺得軟弱和惻隱之心是完全不同的,周開荒他們可能還是分不清兩者之間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