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 第20章
灰熊貓
大發雷霆的李國英把王明德的報告摔在桌面上,自從他報捷的奏章發走後,噩耗就接二連三地傳來,先是譚弘兵敗被俘——這蠢貨居然會被一群潰兵打得丟盔卸甲!李國英覺得自己是看走眼了,以前居然還會覺得譚弘值得收買。
而今天的奏報更誇張,去追擊這支潰兵的譚詣居然也被殺個全軍覆滅——沒有功勞還要受到牽連,王明德毫不客氣地把實情盡數上報給川陝總督,一點也不肯替譚詣這個實力喪盡的降將隱瞞。
本來李國英還在盤算,要用兩譚的兵力防備夔州,然後全力進取成都,在吳三桂把主力盡數帶走的情況下,迅速平定四川不但是大功,更能向北京充分證明自己的能力,可惜李國英的這個如意算盤被鄧名打得粉碎。
「儘快查明此人身世來歷!」川陝總督氣急敗壞地叫道,四川巡撫高明瞻棄城脫逃的事情雖然被他壓住了,但遲早也會被北京得知,若是自己收復成都不但無事,甚至可能保住這個老部下,可現在不但未必能保住高明瞻,就是李國英自己都可能為此被北京斥責。
川陝總督府忙碌起來,在總督的嚴令下,很快就會有一批細作派向萬縣方向,現在對於這個憑空冒出來的人李國英變得非常重視。在最初的憤怒過後,川陝總督再次拿起王明德的報告細看,之後又把重慶送來的證人招到面前反覆詢問。
「兩次以身誘敵,身先士卒,初出茅廬就把譚弘、譚詣打得毫無招架之力。」李國英本來已經讓高明瞻戴罪立功進攻成都府,但現在他取消了這個命令,把注意力投向夔州府方向:「鄧名,鄧名,你究竟是何人?」
第三十一節
名將
永曆十三年正月初五,昆明。
昨日清軍開入已經無人防守的昆明,從倉庫中繳獲數以萬石計的軍糧和不計其數的布匹,半個月前明軍撤離昆明時既沒有帶走也沒有焚燒儲存在昆明的大量物資,現在它們和倉庫一起完好無損地落入清軍手中。
「聽說是明主下的命令,」一個偏將向吳三桂報告道,在正式報告上清軍當然不會使用永曆這個稱謂,不過在日常的言語裡他們對永曆天子仍有基本的尊敬,就連派來吳三桂軍中滿兵滿將都認為他是南朝之主,儘管是敵國依舊身份尊貴,尊卑不可廢。入城之後吳三桂見到倉庫里積蓄如山時非常驚奇,於是立刻讓人打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經過一番了解後部下向他回報:「明主說恐我們掠奪昆明百姓,所以留着倉庫里的糧食不要動。」
這個回答讓吳三桂啼笑皆非,連連搖頭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最後只是笑道:「李定國就因為這句話就不燒倉庫了嗎?」
不等部下回答,吳三桂就又說道:「李定國流寇本性發作,雲南看來是平定了。」
之前數年明軍一直在四川、湖廣、廣西與清軍對峙,幾年反覆拉鋸清軍一直不能向前推移,坐鎮湖廣的洪承疇憂心忡忡,幾次上書朝廷為無法擊退李定國而謝罪;那時吳三桂在漢中的主要工作也是防備蜀王劉文秀攻入陝西,並沒有攻入四川的打算。但突然之間南明就後院起火,秦王孫可望意圖篡位,李定國、劉文秀救駕,秦、晉、蜀三王自己打成一團,最後孫可望戰敗逃奔清廷,將南明的虛實部署盡數相告。
清軍出兵以來進展之順利連吳三桂等將官都有點難以置信,從四川到廣西,在這長達千里的戰線上,每一處的明軍都潰不成軍,不但原來數年難有尺寸進展的湖南戰線迅速被清軍攻破,就連入侵貴州這種已經成為明軍數年內地的領地也輕而易舉。大批原西營官兵在看到孫可望通過清軍送來的手書後倒戈投降,清軍攻破貴陽的速度竟然比李定國從昆明前來增援的速度還快。
大批清軍源源不斷地進入貴州後,李定國就開始不停地後退,似乎完全喪失了交戰的勇氣,這次向昆明進軍前吳三桂還認為會在城下遇到明軍堅定的抵抗,完全沒有想到早在半個月前所有的守軍就統統離開了。
「唯一可慮的是,李定國會保着明主退往四川,現在川陝空虛。」吳三桂自言自語道,他周圍的將領臉上也紛紛贊同地點頭。李定國不停後退顯然是為了保存實力,吳三桂知道西營和闖營出身的人思路和大明政府軍相當不同,在領土和軍隊之間起義軍將領往往更看重後者。昔年闖軍、西營的戰略就是不斷的避實擊虛,現在清軍以舉國精銳侵攻滇、貴,後方留守的都是戰鬥力相當不可靠的地方部隊,看起來李定國又要故伎重施,開始大範圍的流動作戰。吳三桂寧可與李定國決戰也不願意追在他後面,他知道李定國非常善於這種戰術,重兵集結在一起很難追上李定國的主力、若是分兵露出破綻又很容易被對方反咬一口。
「大帥不必過慮。」在眾人臉上紛紛露出憂慮之色時,一個武將昂然而出,正是副將趙良棟,崇禎十七年清軍入關,他跑到阿濟格的軍前投效,協助清軍在陝西一帶厲行保甲,剿殺大順餘部,因功勞卓著而一路青雲直上,屢次受到清廷嘉獎。洪承疇經略湖廣時,指名道姓抽調趙良棟到帳下聽用,此番進攻雲貴,趙良棟歸吳三桂節制,他奮勇爭先,多次大破明軍的抵抗,此時清廷新的嘉獎令和晉升他為總兵的命令已經在路上。
在萬縣的鄧名也曾從周開荒的口中聽到趙良棟這個名字,當時他覺得這個名字頗為耳熟,想了一會兒想起好像是鹿鼎記主人公的義兄,可看到周開荒敘述趙良棟在陝西、寧夏殺害順軍軍屬時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又感覺不像——因為鄧名記得看過的小說里講趙良棟被桂公公從天津挖掘出來的時候還是個不懂得溜須拍馬的芝麻小官。
這個只能怪鄧名對清初歷史一無所知,康熙年間趙良棟確實在天津不錯,但他那時已經是堂堂的左都督、天津總兵、正一品武官,三藩之亂時趙良棟被啟用後更是為清廷屢立奇功:制止了王輔臣的連勝勢頭,帶領節節敗退的清軍轉入戰略反攻,收復陝西、撫定寧夏、兩年克定四川、半個月下昆明!漢人趙良棟二十二歲投入清軍,從大順軍開始一直到大周軍結束,他與所有反抗清廷的漢族軍隊都交過手,消滅了每一支遇到他的漢族抵抗軍,南征北討為滿清朝廷鎮壓了全國範圍內的漢人抵抗,有「清初第一良將」的美譽,獲贈「滿洲一等精奇尼哈番」,在寧夏去世後康熙命皇長子前去致哀,御筆親書對聯一副:憶昔鷹揚能百勝,每思方略冠三軍。
「明主非能與李自成、張獻忠相比。」趙良棟對吳三桂說道,雖然李自成和張獻忠用這種戰術拖垮了大明,可趙良棟對此一點也不擔心:「大帥請看,自從李、張二賊伏誅以後,他們的黨羽可還用的了這招嗎?」
吳三桂稍稍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用手點着趙良棟道:「將軍當真了得。」
「大帥過獎,」趙良棟知道吳三桂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恭恭敬敬地躬身謙虛道:「末將不過是一得之愚罷了。」
可除了吳三桂和趙良棟外,其他的將領都還糊塗着呢,有人就問道:「還請大帥明示。」
吳三桂把手一揮,就讓趙良棟出面解釋,後者先是謙虛再三,然後才轉生衝着大家道:「兩軍對壘,下面的將校無論身處何處可都是看着將旗的;和這個一樣,我們雖然出征在外,但還是眼看着京師、朝廷的,這些明軍自然也都看着昆明。」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將旗動搖那就離全軍潰敗不遠了,若是京師遇險、朝廷傾覆,那軍隊自然也成了一盤散沙,不過大家還是沒搞懂這和剛才趙良棟問題里提到的李自成、張獻忠有什麼關係。
「李、張二賊凶頑,身先士卒、親冒矢石,軍隊在哪裡他們人就在哪裡,雖然居無定所但是軍心士氣不墮,可現在李定國他們是明軍了,明主一聽到戰爭就遠遠遁逃。就好比,戰陣之上,將旗雖然動搖但只要是向前去的,官兵們眼睛都向前看,那自然不但不會潰敗反倒會緊緊跟上;若是正好反過來,士兵打仗時一步三回頭,整天看統帥又逃遠了幾里,那這仗還打什麼呢?」
聽完趙良棟的這番解釋,眾將也都覺得他說的有理,人人臉上都露出笑容。
「況且以末將之見,李定國未必會去四川。」趙良棟又向吳三桂說道。
「將軍所言極是。」之前吳三桂單純把自己放在李定國的位置上,設想若是自己面臨這樣的危機局面該如何用兵,因而對戰局有些擔憂。可剛才被趙良棟點了一下後,老謀深算的吳三桂哪裡還能不明白:永曆的本領遠遠無法和李自成、張獻忠相比,過去官兵經年累月地追在他們身後,兩人照樣吃得香、睡得着,若是他們遇到眼下這種局面肯定想也不想地朝着空虛的四川去了,但是永曆看到清兵從北而來,唯恐逃得不遠哪裡還敢繞到清軍後面去呢?既然永曆不去,那李定國就是想去也去不成,他現在是大明晉王不是大西王子。
環顧周圍的將官,看到他們的臉上又多顯出茫然之色,吳三桂微微搖頭,心中暗嘆俊傑稀少,回過頭又看到挺立的趙良棟,吳三桂不禁有種英雄相惜的感覺湧上心間。
……
怒江,李定國大營。
「皇上,」看着從禁營那邊回來復命的使者,李定國的聲音有些嘶啞:「還是不肯回來麼?」
使者無聲地點點頭,接着又說道:「皇上說,一切軍務殿下可便宜行事。」
「退下吧。」李定國無奈地說道,在貴州看到清軍勢大,他就有了讓城別走的念頭,現在中國大半淪陷,李定國不打算和清廷打一場消耗戰,因為這是根本無法消耗得過的。以前每當這個時候,張獻忠就會帶領軍隊開始流動,避開集中起來的官兵主力,等他們分散的時候再尋找戰機。
從貴州返回雲南後,李定國就說服永曆朝廷放棄昆明,不但說服了天子並且定下了經過建昌去四川的計劃,連命令四川等地做好迎接天子準備的命令都已經發出。可就在離開昆明前,天子面前的近臣馬吉祥等人跑來和李定國說,無論如何也不能去四川,而要去滇南。
在一片人心惶惶中,李定國無可奈何地同意了,而且當時他還想可以收攏一下滇南的部隊,然後再設法繞開清軍主力,但沒想到命令一下就收不住腳,天子帶着禁衛軍飛也似地逃離了昆明,然後就是各路兵馬,一個賽一個快地逃離昆明,唯恐落在後面。出了昆明後天子一路南奔,逃過怒江後猶嫌不足,又生生逃開上百里才停下來喘一口氣,見天子如此各路明軍哪裡還有戰心,也是一窩蜂地逃過怒江。
隨後趕到的李定國招呼各路兵馬集合時,眾多將帥都舉出保護天子的招牌拒絕回來和李定國會師,現在別說繞過清軍主力流動作戰了,李定國能說服軍隊不繼續自行南逃就不錯了。
「殿下,」李定國的老戰友白文選走入他的軍帳中,手中拿着幾封勸降信,都是清軍派人給送來的,然後被收信人上交給白文選:「都是孫可望親筆寫的。」
現在李定國心裡最恨的恐怕就是他以前的結義兄弟孫可望,他好不容易才打出兩次大勝,擊殺孔有德和尼堪,打破了清軍不可戰勝的神話,重新鼓舞起天下人的希望,也大大提高了西營的聲望。結果孫可望那個傢伙居然想篡位!義兄他居然真的想立刻篡位!
李定國一直不明白看上去挺聰明,內政也搞得相當出色的義兄怎麼能愚蠢到這個地步,西營,不,準確地說是雲南明軍在湖南、廣西進展順利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地方士紳熱情歡迎,為明軍籌備糧草、打探消息,還幫助明軍籌糧籌餉——他們是在幫明軍不是在幫西營!如果讓孫可望篡了位,那領兵在外的李定國和劉文秀立刻就會被打回原形,馬上從大明王師變回西賊。
不要說這些心向大明的士紳對軍隊的幫助,你孫可望真的篡位了,那督師四川的文安之,還有川東、鄂北的前闖營,建昌、成都的川軍,還有誰會聽你孫可望的?更不用說福建的鄭成功,浙東的張煌言,他們已經因為擁唐、擁魯的問題和朝廷貌合神離了,對擁戴桂王的西營戒備十足,要是真篡位造反了,還想鄭、張出一兵相助麼?哪怕是戰略上的牽制都再也不會有。
所以只有趕走孫可望,李定國和劉文秀立刻達成了共識,就算內訌傷害元氣也在所不惜,雖然西營中下層有很多人對此不解,奇怪李定國為什麼會如此忠於一個曾經反抗的朝廷,但李定國卻很明白,如果自己毀了永曆這面旗幟那西營立刻就會馬上成為眾矢之的,好不容易形成的抗清同盟立刻就會土崩瓦解。
當時李定國已經覺得義兄的愚蠢難以想象,但事實證明他還是高估了孫可望,有句話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西營幾年前能有如此大的聲勢就是在吃永曆朝廷,孫可望砸了一次自己的飯碗,但他即便逃去清廷那邊他還是在吃永曆朝廷的飯——若沒有永曆朝廷,清廷搭理你一個沒兵沒權的孫可望幹什麼?
只要西營還在、永曆朝廷還在,李定國知道清廷那就得優待孫可望,以便了解更多西營的情況,也為了向永曆朝廷中的官員顯示清廷的寬大。以後清廷若是在戰場上見到一個不熟悉的年輕西營將領,說不定都會把孫可望叫去詢問一下這個人的身世背景,李定國覺得孫可望只要捧穩這個顧問工作的飯碗都能保證下半輩子不至於挨餓。
但孫可望竟然第二次砸飯碗!
這次孫可望可是替清廷出了死力,給西營故舊的勸降信那是寫了一封又一封,也不知道策反了多少人給清軍當細作,替他們帶路,向他們出賣明軍的情報。雖然恨透了這個曾經的義兄,但如果孫可望就在面前,李定國肯定會好好地問上一句:「你怎麼就能蠢到這個地步呢?就算我們翻臉成仇了,可你還是在吃西營的飯啊,西營被毀了,韃子還養你這個沒有一兵一卒的降王幹什麼?」
除了孫可望,李定國還需要頭疼身邊其他的蠢貨,盧桂生就大言不慚地建議他獨自北上,置永曆天子和朝廷於不顧。
還沒等李定國和白文選商量好如何賞賜那些把信件主動交上來的將領,盧桂生就又來到李定國面前,他已經聽說了永曆是如何回復使者的,就又來勸說李定國先行北上,不要為了這個膽小鬼皇帝讓西營主力處於進退不得的險地。
「我決定在這裡打一仗,」李定國想也不想地否決了盧桂生的提議,他下令召集眾將,拿出了一個作戰方案:「我們一個月來不曾一戰,想必韃子現在已經驕狂至極,認定了我們不敢一戰。」
「磨盤山!」李定國已經偵查過周圍地形,選好了伏擊地點:「若是吳三桂追來,我們就在這裡設伏,送他去見孔有德、尼堪!」
「殿下不可!」盧桂生聞言大驚,立刻反對道:「當初撤出昆明時就定下了不戰,若是要戰為何要放棄昆明堅城?現在已經放棄了昆明,就不能後悔再戰。再說此戰便是贏了又有何益?」
若是在放棄昆明前一戰勝利還有機會保住滇中,但現在清軍正大量湧來,就算能消滅吳三桂,可他後面還有洪承疇,而明軍則是打一個少一個。若是不能取勝那更是後果不堪設想,哪怕是平手,清軍可以退回昆明修養,而缺衣少食的明軍在這窮山僻壤里連照顧傷員都是大麻煩。
「這是為了鼓舞士氣。」李定國承認反對意見不是沒有道理,但只有一場勝利才能讓嚇破膽的皇帝回來,才能讓朝廷相信西營有保衛它的力量,只要天子回到軍中那李定國就可以開始施展戰略計劃。
但盧桂生還是反對,認為多待一天就是多一天危險,更消耗了寶貴的軍糧,甚至口出狂言說根本不要搭理懦弱的朝廷。
「把他拖出去,打二十軍棍!」李定國忍無可忍地大叫一聲,要是他有其他的解決辦法難道他願意在這個地方不死不活地拖着麼?也正是因為盧桂生說的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所以他才更加生氣。
但!無論如何李定國都不可能拋下天子,如果沒有了永曆天子和朝廷,他就算能去四川那又算什麼呢?李定國都能想到韃子的宣傳:西賊拋棄了天子又回來當流寇了。那樣不但士紳會懷疑自己,雲南非西營嫡系的軍隊指揮不動,恐怕連文安之、川軍和闖營餘部都不再是友軍了。
衛士把大聲喊冤的盧桂生拖出去後,李定國定了定神,繼續給部下們講解他的伏擊計劃。
「只要這仗能夠取勝,天子返回軍中。」李定國在心裡地想着,他覺得形勢還是會比義父張獻忠時期強,畢竟那時士紳都是敵視自己的,現在永曆天子的旗幟不但能夠贏得大片的響應,而且除了吳三桂這種死心塌地的滿清走狗,就是對地方上清軍軍隊都有很大的震懾作用。
「要是我擁立的天子肯上陣就好了,要是能夠看到天子旗飄揚在戰場上……」李定國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哪怕不敢上陣,只要不一見敵來就遠遁也行啊。」
……
被打了二十軍棍的盧桂生趴在床上,作為一個進士,投靠晉王府後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待遇,之前李定國對他一直很客氣,還幫他取得了光祿寺卿的職務,以前他暗地裡一直盼望有天晉王能夠取代永曆天子,也把晉王視為第一效忠對象。
「晉王不聽忠言,必遭大敗啊。」
盧桂生在床上嚎啕一番,越想越恨,暗暗一咬牙,想着:「李定國寧死也要保朝廷,我可不能陪他死!」
……
萬縣。
「文督師的使者?快請。」
鄧名客氣地把來人引到廳內,接過給他的書信展開看起來,信中的口氣非常親熱,請鄧名這位宗室儘快到奉節一敘,還讓他趕快自行上報身世,奉節會立刻上報朝廷。見信鄧名微微皺眉,心想着自己確實需要儘快去奉節一趟向文督師說明。
第三十二節
奉節
目前鄧名在萬縣一天到晚沒有什麼事情,軍隊預備回奉節,不過暫時無法成行,鄧名覺得自己沒有必要耽擱,還是應該迅速前去奉節和文安之見面,同時手中這支軍隊的指揮權也需要進行移交——周開荒和他的部下肯定要回大昌,但是原譚文部肯定會歸文安之節制。
鄧名就把眾軍官召集到一起,把文安之來信要自己前去奉節一事相告,至於軍中事務當然交給周開荒和李星漢負責。聽到鄧名的安排後,不少人都一起嚷嚷,說鄧名一走就會軍心不穩,不過也有人支持,覺得鄧名身份尊貴,沒必要一天到晚守在萬縣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實際上鄧名也很少處理具體事務。
眼下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軍官中讓誰留下來防守萬縣。無論把誰留下都會很危險,兩千四百明軍加上俘虜就有六千多人了,一起行動不但緩慢而且物資也未必充足。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明軍幾天,鄧名倒是有個腹案,趁着自己還沒走趕快提出:「我們走,讓熊蘭斷後好了。」
新年前,鄧名因為好奇熊蘭為什麼一直鬱郁不得志,就招來幾個譚弘的手下詢問,結果發現其實這件事異乎尋常的簡單,原來熊蘭的生母是妾,相比這個,熊蘭靠着姨娘是譚弘的妾這層關係謀取個職務反倒不是什麼大事了。
當譚弘的部下面帶鄙夷地報告熊蘭是妾生子時,鄧名聽了還不覺得什麼,但其他軍官頓時臉上滿是不屑之色,一通鬨笑。看到他們紛紛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後,鄧名就明白譚弘的心腹手下羞於與熊蘭為伍一點也不奇怪了。對這種歧視心理鄧名有點不理解,母親和姨娘都是妾,說明姐妹倆都是亂世里的苦命女子,出身一定很低下而且很不幸,按說應該同情才是。難道這些軍官的父母都是出身豪門麼?他們大多是窮苦人家的子弟,唯一的優勢就是明媒正娶罷了。鄧名意識到,他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在這些明朝人眼中卻是了不得的大事,其他人即便出身再貧寒,也是光明正大的妻生子,在這些人眼裡熊蘭可以說是一個副產品。
「那個小婢養的?」得知熊蘭的出身以後,明軍就開始用這種罵人的話來稱呼熊蘭,而對他來說似乎這還不能稱之為辱罵。
「我們不可能一下子都走,只能一批一批的走,不讓熊蘭帶人留守,難道要把我們自家兄弟留下嗎?」雖然手下軍官們都用這個蔑稱,但鄧名從未使用過這個稱呼。
鄧名認為可以讓熊蘭帶着不太可靠的一批人留下,繼續開墾萬縣周圍的土地,兩千四百明軍則帶着一千多比較可靠的壯丁返回奉節。
「那小婢養的會老老實實的嗎?他已經翻來覆去兩次了。」
「總比留下其他人強。」鄧名也不認為熊蘭是個值得信任的傢伙,但反過來說,這種反覆無常的人就是投了清軍危險也不大,三譚在萬縣周圍經營了多年,開墾了不少土地,若是棄之不顧實在有點可惜。
在鄧名和眾軍官商議這些軍務的時候,趙天霸一直沒有說話而是在邊上靜靜地沉思,趁着眾人交談中的一個停頓,趙天霸突然插嘴道:「鄧先生,能把督師的信再念一遍嗎?」
鄧名於是就又念了一遍,趙天霸聽得很認真,等鄧名念完後便道:「督師並沒有催促先生立刻去奉節。」
「是沒有,怎麼了?」文安之的信寫得很熱情,也表達了急於一見的意思,不過確實沒有要求鄧名立刻動身。
「能把督師的信給我看一下嗎?」趙天霸問道。
「當然,」鄧名感到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不過還是把信交給了趙天霸,還笑着問道:「趙兄不是不識字麼?」
「只是檢查一下印章,」趙天霸接過信,口中答道,看了看信上的印章後突然抬頭大聲反問:「督師來信,檢查印章是慣例吧?難道鄧先生從來沒仔細看過麼?」
剛才趙天霸的舉動讓鄧名不解,可是聽到趙天霸這聲反問後鄧名頓時心中釋然:原來這是軍中慣例。
「我確實不知道這個規矩,讓趙兄見笑了。」鄧名搖頭笑道。
「也是我忘記解釋了,這種書信從來都是要仔細檢查的,以防萬一。」趙天霸也是一笑,把文安之送來的信收入懷中:「一會兒再奉還鄧先生。」
「不着急。」鄧名扭過頭繼續和其他軍官討論留守、耕種和沿途行軍的問題。
趙天霸悄悄走出議事廳,把秦修采找到跟前,將文安之的信交給他:「給我慢慢讀上幾遍,一個字也不許錯!」
……
奉節。
文安之這幾天一直在關注萬縣那邊報來的消息,下午時分衛兵報告有一位使者從萬縣來,文安之馬上令人將其招入。
「卑職見過督師。」
文安之定睛一看,使者正是錦衣衛千戶趙天霸。去年奉命護送朝廷的幾位太監使者來夔州安撫軍隊後,趙天霸就一直在文安之身邊聽命。直到出征重慶,文安之才讓他去先鋒袁宗第軍中充當個聯繫人,當然也隱含着一點監軍之意,保證袁宗第能夠認真出力。當聽說趙天霸多半折損在重慶城下後,文安之也深為損失了這麼一個得力的部下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