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 第25章

灰熊貓

  出於以防萬一的考慮,鄧名讓每人都帶了一套清兵的軍服,這樣萬一遇到封鎖線也能混過去。除了軍服以外,文安之那裡有些從清軍手中繳獲來的軍官腰牌,鄧名挑了一塊保寧千總的帶在身邊。

  對於鄧名的這種顧慮,他的手下都不以為然。由於連年的戰亂和反覆拉鋸,四川人口銳減,那些沒有遇難的百姓也紛紛逃入山中,現在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無人區。無論是清軍還是明軍對這些無人地帶都興趣不大,沒有駐軍也沒有封鎖線,所以雖然兩軍的控制區從地圖上看起來犬牙交錯,但實際控制的都不過是一些據點而已,雙方的信使可以自由地從無人區通過,只要不過於靠近各府的府城或重要堡壘,就完全不用擔心敵方的巡邏隊。

  鄧名一行二十人,相比那些三、兩個人的送信人小組屬於大目標,他們在長壽下船後一路向西。鄧名從這支隊伍中分出前哨、後衛,一路小心打探着前進。部下有人建議走近路,只要避開重慶就可以,但鄧名卻非常小心,讓文安之派給的本地衛士帶路。遠離重慶那是不用說的,連清軍信使送信時經常會走的道路都遠遠避開,為此他寧可走小路、繞大圈。

  遇到敵兵的可能性是很低的,就算碰巧遇到少則一、兩個,多則三、四個的送信敵騎,也不用擔心他們主動進攻多達二十人的明軍騎兵隊。雖然不常見,但是也有雙方信使相遇的時候,一般情況下誰也不會發動主動進攻,而是各自前往自己的目的地。信使各有各的任務,都知道對方是敵軍中藝高人膽大的好手,是執行同樣危險任務的同行,他們之間也有一種類似同病相憐的情感。

  既然通信兵不會互相攻擊,無人區內也沒有駐軍,自然鄧名的部下就會覺得沒有必要這樣小心。不過鄧名不為所動,不但堅持繞路和前哨偵查的部署,而且若是發現什麼風吹草動還會全體隱蔽,直到險情排除後再繼續趕路。即使一路上遇到的「險情」統統都被證明是虛驚,鄧名也依然故我。對此周開荒、李星漢等舊相識倒是不奇怪,從重慶到奉節的一路上他們已經見識過鄧名的「膽小」,而才到鄧名身邊效力的人則感覺他有些謹慎得過分,白白浪費時間,有點得不償失。

  對此鄧名也是心知肚明,他對劉晉戈、袁象等人解釋道:「這次去建昌關係重大,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抵達,既然不能失敗那就更加不能大意;如果是吳賊大軍殺到,我們無法力敵把建昌丟了也就罷了,可要是我們沒小心,為了一、兩個敵騎而導致此行失利,那不是太冤枉了嗎?」

  經過一路的東躲西藏,鄧名在三月二十日總算趕到了四川首府——成都。

  「前面就是都府(成都)。」遙望見成都的城牆後,作為嚮導的川西衛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總算又見到了有明軍駐守的城市,接下來到建昌的一路上都是明軍控制的地區。

  「這就是成都啊。」鄧名看着眼前高大、宏偉的城牆,不愧是四川的首府,規模氣勢都不是此時的重慶能比的,至於奉節就更不用提了。

  很快鄧名一行就靠近到城牆下。

  他抬頭看去,沒有在城牆上見到任何旌旗,這點和重慶、奉節有很大不同,後兩座城的城牆上滿是旗幟,還能看到牆垛後密布的士兵和他們手中的武器。但沿着成都的城牆走了半天,鄧名既沒有看見一杆旗幟也沒有看見一個士兵,就這樣一直走到了城樓下。

  「怎麼城樓上沒人?」周開荒仰望着瓮城,不但大白天城門緊閉,而且城樓上和剛剛經過的城牆一樣空無一人。

  「這門關了。」那個曾經來過成都的衛士也仰頭望了一會兒,他看到這座城樓上沒有插着旗幟,就對同伴們解釋道:「成都這裡的城門不是都開的,如果城樓上沒有插着旗幟,那就說明這座門被堵上了。」

  見眾人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樣,那個嚮導又補充道:「我記得是只開一座門,剩下的都堵上了。不過我忘了是開哪座了,只好沿着牆走了。」

  鄧名等人在空無一人的城牆下又走了好久,再次遇到一座同樣沒有插旗的瓮城,也是大門緊閉。嚮導搖搖頭就要繼續往前,可周開荒不死心,在瓮城下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企圖把門叫開,但最後還是不得不放棄。

  遇到的第三座瓮城總算沒有讓大家失望,遠遠就可以看見有一面孤零零的紅旗在瓮城上瑟瑟發抖。可走近後發現這裡的城門依舊沒開,他們往瓮城上看了好久,也沒有看到任何衛兵。

  「喊門吧。」鄧名下令道,接着就和大家一起齊聲大叫起來:「有人嗎?」

  「有人嗎?」

  喊了幾聲後,從城頭上傳來一聲回答:「有人!」接着就有一顆腦袋從城垛後探出來,向鄧名他們瞧過來。

  大家紛紛伸手去指掌旗兵舉着的紅旗,那顆腦袋看了一會兒,縮了回去,接着鄧名他們就聽見城垛後傳來叫喊聲:「老三你去報告總兵大人,城下來人了!」

  喊聲剛落,剛才那個人又探出頭來,對鄧名他們叫道:「稍等片刻,等我們總兵來了才能開城門。」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總算又有更多的頭顱從城垛後出現,城上、城下的人互相報過身份後,鄧名得知這次和自己對話的兩人是總兵劉耀和副將楊有才。說明自己身負督師文安之的命令前來,城頭就放下了吊橋。通過護城河直達城門下,鄧名把文安之寫給成都守將的那封信摸了出來,城上垂下一個籃子,他就把這封信放在裡面由守軍吊上去——現在,在鄧名心裡,四川首府成都已經跡近一個烽火台,而總兵劉將軍的地位也和一個驛長差不多。

  但讓鄧名意外的是,用於把人吊上去的吊籃並沒有出現,兩位將軍從牆垛後消失,接着鄧名聽到門後傳來沉重的搬動門栓聲——成都總算保住了她作為四川首府的最後尊嚴:守衛城門的士兵走出門外,開始檢驗鄧名一行的關防。

  「原來是鄧先生。」看過文安之給他們的書信後,副將楊有才顯出一絲興奮之色。他們對重慶到萬縣之間發生的戰事也有所耳聞,雖然之前楊有才對部下們說過,所謂宗室一事多半子虛烏有,不過現在見到真人,他的看法頓時又有不同。

  不過劉耀卻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他語氣淡淡地對鄧名說道:「鄧先生要的馬匹,恐怕一時三刻無法湊齊,還得勞煩先生在成都呆上幾天,我們好把馬調出來。先生帶來的坐騎也可以趁此恢復一下體力。」

  這意思就是成都現在連驛站的工作都辦不好了。鄧名還未說話,就有隨從忍不住問道:「為何要呆上幾日?成都的馬呢?」

  聽到這個問題後,楊有才臉色變幻,似乎正在斟酌如何回答,但劉耀卻沒多想,仍用那種波瀾不驚的口氣答道:「都去地里幹活了。」

  跟着兩位將軍的腳步走入城中,只見到城內到處都是開墾出來的田地,上面種着莊稼,其間還有人在耕作。

  「怎麼都府的城門白天都不開?」鄧名問劉耀道。

  「反正也沒有人來。」劉總兵聲音低沉地答道,成都這座大城能夠容納數十萬人口,萬曆、天啟年間,成都僅織工就有數萬之多,大片的織廠連夜間都不休息,生產着天下聞名的蜀錦,銷向全國各地;這裡也曾是川西平原的商業中心,外地的客商到此購買到青城、峨嵋等地的茶葉和其他各種土產,繁榮的商業還衍生出種類繁多的行業,那時每天成都的眾多城門前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那樵採呢?」鄧名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就連萬縣這樣的城市都需要從城外獲得木材,不然煮菜燒飯的薪火從何而來?

  「奉節還有進城的樵夫麼?」劉耀反問道,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離開成都了,對夔州現在的情況一無所知。

  「當然。」鄧名答道,奉節不光有樵夫,有時還會有附近的獵人到城內銷售他們的獵物,周圍的山民也得到城內來換取食鹽。

  「真繁榮啊。」劉耀嘆了口氣,衝着城內的建築揮了揮手,對鄧名解釋道:「現在成都城內只有一萬三千多士兵,還有萬多軍屬,這麼多的房子到處都是木材,我們就是再用幾年也用不完,根本不用出去采樵,再說都府周圍已經沒有樵夫了。」

  接着劉耀又指着那一片今年春天才開出來的新田地:「這些地上本來也都是房子,我們推平了種地,拆下來的木料還沒用光呢。」

  「為什麼要在城內種地?」鄧名看到成都城外大片荒蕪的土地,不明白明軍何必廢這番氣力。

  「路途近啊,」這次是楊有才來進行說明,他替劉耀回答了鄧名的問題:「而且有城牆隔着,野獸都進不來,就是早上天沒亮出門給田澆水,也不用擔心遇上狼。」

  鄧名聞言也嘆了口氣,默默不語,見鄧名沒有問題了,李星漢就開始提問:「劉帥、楊帥!卑職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不在城頭上派兵站崗,這樣很危險啊。」

  「沒有多少富裕人,大伙兒都得下地幹活啊。」楊有才理直氣壯地答道:「都府周圍土地都拋荒了,人不死也都逃到山裡了,我們當兵的也得吃飯啊。」

  「可是若沒有哨兵,那韃子來了怎麼辦?」李星漢承認對方說的有道理,但是他覺得無論如何也應該部署一些起碼的崗哨。

  「人手不夠……」楊有才答道,他解釋說為了維持成都城內的運轉,連軍屬都要參加勞動,灌溉土地很多靠的都是井水,需要耕種、需要有人提水、需要有人砍柴火……到處都缺人手,所以派不出人再去看守城牆了。

  「就算什麼都不干,」楊有才最後總結說:「一萬三千兵全都上城牆,遇到韃子來攻城這點兵也不夠防守整個城牆的。都府周圍已經沒人了,所以這些年也沒有戰爭了,只有我們這些奉命守衛成都的還在。韃子要真是來了我們怎麼都是死,可要是不種地,就算韃子不來大伙兒也要餓肚子了。」

  成都其他幾座城門幾年來一直是堵死的狀態,用楊有才的話說這就是為了防賊,雖然周圍已經沒有什麼人煙,但有時還會有些零散的土匪和山賊過境。成都守軍怕他們趁夜翻牆溜進城裡,偷偷打開城門把他們辛苦種得的糧食偷走,所以把所有的城門都堵死了,在唯一沒堵的門部署崗哨——這樣就算有賊來,就算他們翻牆進城而且沒有驚動守衛,那也沒有辦法把糧食大量地偷走。

  劉耀帶着鄧名他們來到四川巡撫衙門,成都城內的高級將領都在這裡辦公,劉耀就住在這裡,院子裡養着一些雞鴨,後面有一些空房間可以住人。等鄧名他們放下行禮後,劉耀又替城門口手下的怠慢解釋了一句:「各地給都府報訊的信使都是下午才到,今天鄧先生來的時間本不會有人來,所以門衛們就沒上城觀望,還請恕罪。」

  聞言鄧名馬上精神一振,他們這夥人在沒有人煙的路上跑了十天,對這段時間發生的情況一無所知,既然成都這裡還有固定的信使,他馬上問道劉耀可有什麼大事發生,告訴他們自己自從月初離開奉節就再沒和別人聯繫過。

  聽到鄧名這個問題後,本來就鬱鬱寡歡的劉耀臉色顯得更低沉了,而楊有才則突然激動地問道:「朝廷的事,鄧先生還不知道麼?」

  「朝廷怎麼了?」鄧名心裡一沉,估計又不是好消息。

  「就是天子西狩的事,鄧先生沒有聽說嗎?」楊有才的音調變得更高了。

  「聽說天子離開昆明後去了滇南。」雖然在奉節文安之一直對外聲稱這是謠傳,但內心裡鄧名和文安之都知道多半不假。

  「鄧先生果然不知道。」楊有才大叫一聲。

  「天子怎麼了?」這次不僅是鄧名,他身邊的衛士也一起叫起來,站在後面的也都湊向前來。

  劉耀只是一個勁地搖頭,而楊有才滿臉悲傷,把頭垂向了地面。

  「天子怎麼了?!」眾人又紛紛叫起來。

  「天子棄國了啊!」楊有才抬起頭髮出一聲悲憤的大叫。

  眾人都被這聲叫喊驚得呆住了,片刻後李星漢跳上去斥道:「胡說!」

  「我沒有胡說,建昌那邊傳來的消息,」楊有才辯解道:「上個月二十日或是二十一日,晉王與吳賊在怒江大戰……」

  鄧名身後的衛士都屏住呼吸等着楊有才的下文。

  「殺傷相當,晉王沒能擊敗吳賊……」

  楊有才這話一出,大家神色都是一黯,鄧名心裡也是嘆息,他知道李定國現在身在人煙稀少、物資無處徵集的窮山僻壤,只要不是大勝就是失敗,殺傷相當就等於大敗。

  「天子棄國,已經南狩緬甸。」楊有才說完後又一次垂下頭,四川巡撫衙門裡一片寂靜,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李定國本來試圖在磨盤山全殲吳三桂的追兵,重振明軍士氣並給永曆返回軍中的信心,但盧桂生在清軍已經進入明軍的伏擊圈後找到機會叛逃到吳三桂軍中,把明軍的計劃和位置報告給了吳三桂,導致清軍不但得以從伏擊圈中撤出,而且搶先對分散在整個伏擊圈上的明軍發起進攻。雖然李定國在極端劣勢的情況下奮勇擊退了吳三桂的進攻,但西營精銳損失慘重,被迫繼續撤退。早在此戰開始前,永曆天子就不顧明軍將士還在身後奮戰,率領禁衛軍逃入緬甸境內,當守關的緬兵要求禁衛軍放下武器後,兩千裝備精良的禁衛軍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全部的武器和盔甲,赤手空拳地湧入緬甸境內。永曆朝廷的天子親兵,可以毫不憐惜地把武裝仍在國境線上,堆積起一座讓緬甸花了幾天才搬走的小山,卻不肯回頭協助一下身後猶在苦戰的同袍。

  磨盤山一戰後,李定國徹底失去隱瞞天子棄國這個消息的能力,很快就傳遍了雲南,短短十天內就有三萬多雲南明軍拒絕繼續服從李定國的命令,而是向吳三桂投降。

  「天子都棄國了,你們還安心種地?」半響後,李星漢突然一蹦三尺高,雖然他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不過他感覺總得做些什麼來應對這個變故。

  「不種地幹什麼?我們還得吃飯啊。」劉耀滿臉悲哀地說道:「天子都棄國了,我們除了繼續種地還能做什麼?」

  人群里最平靜的就是鄧名,他雖然不知道此事,但他對永曆逃亡緬甸還是有心理準備的,對於這件事其他人的反應是:怎麼會這樣?而鄧名的反應是:果然還是發生了。

  「這個消息是從建昌那邊傳過來的?」鄧名開口問道。

  

  第四十節

擁立

  

  「是從建昌那邊送來的消息。」楊有才以為鄧名有所懷疑,就強調了一句:「但其它各路也都有相同的消息傳來。」

  「現在建昌那邊的軍心怎麼樣?我來之前就聽說那裡人心惶惶。」鄧名不知道文安之給成都的信中說了多少,不過他估計沒有說全,鄧名原原本本地把慶陽王馮雙禮向奉節求援的事情告訴劉耀和楊有才。

  「哎呀,怪不得之前慶陽派人來要過援軍。」楊有才聽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叫了一聲。他告訴鄧名,馮雙禮前些日子曾經向成都請求援軍,指明要由忠心耿耿的軍官帶隊,不過他向劉耀借兵的理由是吳三桂可能會派小股部隊進攻建昌,他手中的兵力不足。

  「兩位將軍是怎麼回答他的?」聽文安之介紹過成都這裡都是舊川軍,鄧名猜他們肯定不會管馮雙禮這種前西營將領的死活。

  「我們連守衛城牆的崗哨都派不出來,哪裡還有兵力支援建昌啊。」果然不出鄧名所料,楊有才兩手一攤,臉上滿是無可奈何的模樣。其實這表情含有做給鄧名看的意思。

  當初接到馮雙禮的求援信後,劉耀和楊有才他們當即就予以拒絕,而且背後還對這幫西賊一通冷嘲熱諷。以前盤踞建昌的軍頭是舊川軍,是劉耀他們的朋友,要是西營的劉文秀沒有收編建昌的地盤和軍隊,劉耀和楊有才會看在同是川軍一脈的情份上去增援,可是現在怎麼可能派兵去給沒有交情更有仇的馮雙禮?誰敢說他心裡是不是打着吞併成都兵力的念頭?

  鄧名和楊有才他們對答的時候,背後的衛士一直在議論紛紛,這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情況,以往無論遇到什麼緊急情況,這些人都會警惕地站在鄧名身後。

  最失常的就是李星漢,他比其他十幾個川軍的表現還糟糕,當確定天子棄國這個消息後,李星漢陷入了沉思,抱着腦袋一聲不吭地蹲在地上。到了奉節之後,李星漢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歸屬感,他直接服從文安之的調遣,又一次穩固地把自己鎖在了效忠的鏈條上。這好日子才沒過幾天,李星漢就又一次變成了無根的浮萍,而且比上一次還要徹底。以往有天子的時候,李星漢可以理直氣壯地自稱官兵,稱敵人為賊寇——無論你們是不是在全國範圍內取得優勢,但效忠天子的我是官兵,你們這些違抗天子的人就是賊寇。

  可現在形勢卻徹底顛倒過來,從小受到的教育讓李星漢很清楚官兵和賊寇的定義,為天子做事、聽從朝廷號令就是官兵,反過來為自己或是為自立為王的人出力就是賊人,比如闖營和西營,即使他們中有些人是因為沒飯吃才跟着作亂,但他們是為自己的生存而罔顧朝廷的大義,那毫無疑問還是賊。現在的問題是,天子棄國了,李星漢不能再自稱為天子效力、為朝廷盡忠了,那他感覺就失去了征戰的正義性。如果再不能找到通向天子的效忠鏈,那他也就變得和以前所鄙視的西賊、闖賊一般無二了。

  出身闖營的周開荒、袁象和劉晉戈比其餘眾人要冷靜得多,他們也知道形勢已經非常危急,天子棄國就相當於統帥在戰場上棄軍潛逃,永曆天子的舉動會摧毀明軍殘存的士氣,讓天下人內心對滿清最終的勝利變得毫不懷疑。三個闖營的人當然不像川軍那樣尊敬熱愛天子,但得知此事後也感到一陣氣悶,他們真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必要繼續效忠這樣的天子。

  問明情況後鄧名點點頭,囑咐兩位成都的將領道:「我來都府的事情還希望保守秘密,等馬力恢復好後我就去建昌。」

  「鄧先生還去建昌?」

  「我們還要去建昌?」

  身後的三名闖營衛士和站在對面的楊有才止不住一起喊出聲來。

  本來楊有才以為鄧名已經知道永曆潛逃到緬甸去了,至於鄧名一行去建昌辦什麼事情,他就管不着了,作為下屬,自己只是習慣性地服從文安之的命令;但現在知道鄧名並不知道這件變故,而文安之派鄧名去建昌的目的是安撫軍心,無論是劉耀、楊有才還是袁象、劉晉戈和周開荒,他們都猜測建昌那裡氣氛詭異,軍隊隨時可能失控叛亂,鄧名再去建昌顯然是凶多吉少。

  「是啊,我們不去建昌去哪裡?」鄧名仿佛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萬萬不可!」川軍和闖營的人們這次難得意見統一,齊聲阻攔。

  話剛出口的時候劉晉戈心中一緊,發現自己又違背了父親和師爺的意思,首先出言違逆鄧名的意志,但隨即發現在場的人幾乎都出聲反對,自己膽色也為之一壯。

  鄧名掃視着周圍尋求贊同者,只看到大家都在搖頭,最後看到還抱着頭蹲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李星漢,就點名道:「李千總,你願意跟我去建昌嗎?」

  根據鄧名的經驗,李星漢和趙天霸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生怕別人小看了他。這種質疑他膽色的問題一出,肯定能獲得鄧名想要的答案,有了第一個贊同者,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這個問題就好似是一根針,李星漢像是被扎了一下,從地上跳起來,大喊道:「天子棄國,卑職……不,微臣敢請殿下登基!」

  李星漢的喊聲好似平地驚雷,把鄧名轟得腦袋嗡的一聲,暗想李星漢這傢伙蹲在地上的時候,腦子裡都在琢磨什麼呢?

  被雷轟到的不僅僅是鄧名,衛隊中另外十五個川兵也反應過來,一起跟着吼道:「微臣請殿下登基。」

  有的人是站着說的,有的人則單膝跪下,還有的人乾脆雙膝跪下,他們也不知道這時應該用什麼禮節。

  周開荒等闖營三個人反應比較慢,但隨着也都明白過來,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擁立之功麼?可惜袁宗第和劉體純不在現場,不過正因為如此,那就更不能讓這份大功從指尖溜走,不然自己豈不是成了闖營的罪人。

  「微臣敢請殿下登基。」身後又跪下三個。

  成都這裡也流傳着有關鄧名身世的傳說,對此楊有才將信將疑,而劉耀則相反,他總覺得宗室似乎不會這樣離奇地出現。可當他們看到文安之派來的衛士們這種表現,兩個人心裡頓時也多信了幾分。擁立之功啊,雖然大明已經危如累卵,可誰又敢說能夠預先看清天命,無論如何這落到眼前的大功,伸手就能拾到,豈有不去撿的道理?

  「微臣附議,請殿下早登大位,以安天下人心。」有劉耀、楊有才帶頭,頓時又呼啦啦跪下一批。院子裡幾個負責養雞的士兵聽到屋內許多人大喊大叫,急忙跑到門口來探頭探腦,也都跟着在門外跪下了。片刻後那幾個養雞的覺得距離有點遠鄧名可能看不見,又站起來跑進屋,跪在其他人身邊。

  「現在不是時候。」鄧名不可能同意這個提議。首先確實不是時候,其次如果要繼承大統,還能藏着掖着不說明自己的身世麼?督師文安之、晉王李定國都不知道是什麼態度,鄧名可不想再因為自己導出一場唐、桂內訌。

  但眾人都不同意,開始七嘴八舌地一起嚷嚷。

  「現在就不是時候!」鄧名不與他們多做爭論。他知道,只要一開始自己不是宗室的話題,那就是扯上幾天也未必能說服眾人。當務之急還是去建昌,不能在其它問題上浪費時間。多虧文安之的啟蒙,鄧名對這個時代人的心理有了一些了解,他要大家站起身,同時不忘安撫眾人道:「我會記得,你們是第一批擁戴勸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