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 第32章

灰熊貓

  隨着一個又一個的想法被駁倒,趙良棟感到這道智力遊戲比他預計的有難度,他不再急於回答而是認真地思考着,期間他瞥了吳三桂一眼,心裡想道:「難道他已經看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嗎?」不過趙良棟很快就否定了這個猜測,因為他看到吳三桂望着自己的目光中有一絲期待。

  趙良棟重新開口時,語氣變得不那麼肯定:「大帥請看,會不會有一隊建昌騎兵,人數並不多,大概只有五十個人,建昌為這支騎兵提供了一百五十匹馬,保證他們能夠攜帶足夠多的輜重,同時還能快速進攻……」

  聽到這裡,吳三桂眼中流露出欣賞之色,但也有一點失望,欣賞的是因為趙良棟已經追上了自己的思路,他這個想法已經和吳三桂最新的推測相同;失望的則是趙良棟仍沒有超過自己,這個推測剛剛被吳三桂自己推翻。

  「這隊建昌兵能非常迅速地推進,沿途不斷攻擊只有十幾個守兵的哨所,而且這隊建昌兵都是軍中的精銳,能夠快速地攻破每一處哨所,如此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建昌兵可以無視補給輜重迅速地向南推進,也一直沒有新的報告傳回來。」趙良棟描繪着他猜測的戰場局面。他覺得五十個人是個比較合適的數字,因為人數太少就經不起消耗,明軍也就無法推進到這麼遠的距離。可是如果人再多的話,高速機動所需的馬匹和糧食似乎都成問題。再說馮雙禮他能抽出一百個精銳騎手和幾百匹戰馬嗎?趙良棟絕不信馮雙禮能有這個實力,五十人都是往高里說了。

  趙良棟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他並沒有從吳三桂臉上看到贊同的意思,而且他也隱約感到自己的推測似乎有一個很大的漏洞,是什麼呢?

  不等吳三桂提醒,趙良棟就察覺到自己的漏洞在哪裡,那就是建昌發動此戰的目的是什麼?

  「建昌的馮雙禮,」吳三桂緩緩地開口了,一下就切中要害:「他是想打回雲南來麼?」

  當然不可能。先不說馮雙禮的實力,就算他頭腦不清決定反攻雲南,也不會走東川府這條路。趙良棟很清楚目前發生在東川的戰事只能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干擾清兵的建設,搶在清軍利用這條通道前先截斷它,是一場預防性的進攻。

  既然如此,那建昌兵攻擊欲望最強烈的目標,應該是東川府最北端、也就是最臨近他們的清軍據點,越往南的據點他們的攻擊欲望就會變得越低,因為進攻這些據點消耗的成本會急劇增高;而反過來說,吳三桂修復最北端的據點成本比較高,但修復靠近雲南邊境的南方據點所需成本則比較低。在正常情況下,馮雙禮的攻擊會在攻破最靠近建昌的一兩個據點後迅速停止。

  為什麼馮雙禮會對靠近雲南的據點也這麼感興趣,而且投入如此巨大的資源?

  任何一支能夠執行這種無後方、長途奔襲的分隊都稱得上是軍中驕子,吳三桂和趙良棟很懷疑馮雙禮是不是真能擁有一支這樣精銳的小分隊。不過就算馮雙禮確實擁有這樣一支五十人規模的精銳部隊,他為什麼要進行這場行動?這樣一支精兵能夠在戰場上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別說是馮雙禮,就算趙良棟擁有這樣一隊精兵,也會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輕易捨不得動用。

  若是馮雙禮真有這樣一支精銳,假如他現在有反攻雲南的打算,而且還非走東川這條路不可,這樣的投入說不定還有那麼一點點可能。但現在馮雙禮並沒有太多的力量,無法解釋他為什麼把這種保命的底子部隊投入一場收益很小、風險很大的突擊作戰。圍攻哨所不可能沒有傷亡吧,在沒有後方的情況下,傷了三、四個人總會有一個斃命吧,用自己的精銳部隊去換敵方哨所守衛的命?或者說用自己銳士的命去換沒有什麼威脅和價值的哨所?

  「如果將軍處在馮雙禮的位置上,會怎麼辦?」現在吳三桂已經把建昌送金印要求投降的行動看成了誘敵的招數,是為了儘可能地分散東川的守軍實力以便發起偷襲。

  對於這個問題趙良棟根本不用考慮,各種對策都是現成的。馮雙禮為了分散東川的清軍兵力,連永曆天子賜給他的郡王金印都能拿來做誘餌——這種駭人聽聞的行為只能說明馮雙禮的實力已經微不足道了。趙良棟估計,馮雙禮別說提供一百五十匹馬給五十名壯士,就是有沒有五十名敢戰能戰的騎兵都很可疑。

  若是趙良棟處在這樣的地位上,他會先設鴻門宴襲殺東川的守將,然後出兵突襲最靠近四川行都司的據點。攻下一兩個據點後,就派一些士兵押解着剛剛投降的清兵往南攻打,自己則帶領主力返回建昌。攻下頭幾個據點後,已經能大大推遲清軍的進攻,至於後面的當然要讓降兵去打,若是能打下來最好,打不下來那死的也是敵方投降的士兵。若是打下來就繼續進攻,直到完全耗盡進攻能力為止,就算有人因為過於深入而餓死、病死在荒郊野外,馮雙禮也不至於心疼。

  被逼着掉頭攻打友軍,新投降的士兵肯定士氣低落,行動緩慢,而且會大量地逃亡,明軍推進的速度會非常慢而且很快停下來。那樣就應該有非常詳細的報告傳回昆明來:損失了多少個據點,損失了多少兵力,明軍出動了多少人,經過多少天的戰鬥後自行退回建昌去,等等。

  馮雙禮最不可取的作戰方式就是抽出軍中最精銳的士兵,為他們裝備上所有的馬匹和最好的盔甲,由忠心耿耿的家丁和親衛帶領着向遠方發起決死突擊:你們不用想着回來了,能打多遠就打多遠,能燒多少哨所就燒多少哨所好了。

  雖然這種設想可以很好地解釋目前的戰況,但它違背了所有將領需要考慮的原則,也違反了將領保存實力的本能,所以不可能是事實。

  「有意思吧。」吳三桂微笑着問道,他也看到了其中的矛盾。

  「末將愚鈍。」趙良棟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很不情願地認輸了:「還請大帥賜教。」

  「我也不知道。」吳三桂倒是很乾脆,直言不諱地承認:「本來我還指望將軍為我解惑呢。」

  和吳三桂一樣,越是想不通的軍事形勢對趙良棟的吸引力越大,他當即表示:「末將晚上回去再想想,若有所得再來和大帥探討。」

  「好,」吳三桂笑道:「若是將軍能比我先想明白,我便輸給將軍一場東道。」

  「一言為定。」趙良棟和吳三桂定下了賭約,兩個人可以各自提出假設,然後等真相大白再驗證對錯。為了公平起見,吳三桂也會把最新的消息及時通報給趙良棟。

  為此吳三桂還專門吩咐了一聲,讓一個親兵去昆明北面和東川府接壤的地方等着,若是有第一手的東川資料立刻送回來。這道智力題比最初想像的要難,他們兩個人都需要更多的情報來完善自己的猜想。

  對吳三桂和趙良棟的關心,鄧名自然是毫不知曉,確認已經進入雲南境內以後,他們就打算掉頭回去。這裡的清軍崗哨越來越密集,已經連續兩天沒有找到破壞的機會,看起來再向南敵人的密度只會越來越高,再繼續走下去顯然沒有了意義。

  「我們先去吃吳三桂一頓。」鄧名對衛士們說道。他已經把東川守將的令箭和大印都扔了,只剩下一塊保寧千總的腰牌,打算利用這個去雲南的清軍驛站騙一頓好吃好喝,然後就掉頭返回東川。

  部下們對這個建議也都雙手贊成,一旦開始往東川返回,那大家能吃到的就只有自己埋在地里的糧食了,在雲南的驛站則能吃到蔬菜。鄧名打算還要裝成川陝總督的使者,憑這個身份也許能得到肉類供應。

  「我們順便再給吳三桂報個消息。」鄧名打算臨走前做最後一次破壞。

  他已經想好怎樣解釋自己的身份,就說保寧也接到了狄三喜要求投降的書信,自己是從保寧去建昌受降的使者,沒想到遇上明軍突然發難,北上無路,只好沿着大道逃到東川,現在打算取道貴州返回重慶。保寧使者在離開驛館之前留下一個半真半假的報告,內容是含糊的建昌事件的見聞。報告中說狄三喜確實取代了馮雙禮主政,又說狄三喜是主戰派主持了伏擊,一開始鄧名覺得吳三桂可能會相信,要等些日子他才能和李國英核實情況,發現根本沒有這個使者,又會對這份報告起疑,就讓吳三桂頭疼去吧。

  一切都很順利,找到了一個清軍的驛站。經過這一段時間的鍛煉後,鄧名和他的衛士們精神上的承受能力非比尋常,儘管驛站內外都是清兵,但是周開荒他們還是睡得鼾聲震天響——這是他們多日以來第一次有機會睡在屋檐下,而且還有床鋪和被褥。離開了這裡,又要很長一段時間露宿野外。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點後,鄧名享用着驛站提供的茶水,雖然不是什麼好茶,但也是好多天不曾有過的奢侈品。

  吃飽喝足後,鄧名一行準備告辭離開,動身之前還裝模作樣地詢問了一番去貴州沿途的驛站分布,他不知道雲南清軍能不能及時發現被騙,煙霧總是儘可能地多釋放一些。

  正在這時,突然從門外衝進來一群衣甲鮮明的清兵,為首者一進門就大聲問道:「這裡是不是有一位保寧千總?」

  問話人正是吳三桂派來打探消息的親兵,他剛剛從地方官口中得知,有一些東川事件的目擊者在驛站過夜,立刻就帶人趕來,想把這些人帶去昆明。

  不等鄧名說話,驛站的站長已經指着鄧名告訴那個吳三桂的親衛:「就是這位千總!」

  

  第四十九節

昆明

  

  吳三桂的親衛聞言就大步走到鄧名面前,高聲問道:「你就是保寧千總李名?」

  鄧名客氣地抱拳行禮:「正是卑職,敢問有何吩咐?」

  眼下鄧名還不知道對方的打算,不過就算翻臉,也得先讓對方覺得自己沒有威脅才好。

  「李千總還有同行的人麼?」吳三桂的親衛又問道。

  「還有一些。」鄧名的衛士有幾個也過來和清軍軍官見禮,經過長時間的合作,現在鄧名一夥兒都已經很默契,隨時都可以同時暴起傷人。

  不過鄧名覺得最好不在驛站這裡動手,因為內外都是清兵,而且驛站緊靠大道,經常有大隊清兵在門前經過,如果在這裡鬧事就算能夠取勝也會損失不小,消息還會迅速地傳播開來,帶着傷員如何在這種交通便利、敵軍雲集的地方擺脫追擊?

  「隨我去一趟昆明,大帥要見你。」吳三桂的親衛趾高氣揚地說道。

  驛站里的人頓時一片譁然,鄧名這一驚也非同小可。按說雲南能夠稱帥的清將應該不少,但吳三桂自稱大帥,那其他的自然都降格只能自稱將軍。面前這個清軍軍官既然用了這個稱呼,那理論上就是吳三桂要見自己。這讓鄧名也有些奇怪,執掌十幾、二十萬大軍的吳三桂,對東川這麼偏遠的戰場也要過問麼?還專門派人在雲南北部等着,一見到有人從東川回來就急如星火地召見問話。鄧名在心裡暗說:吳三桂你歲數也不小了,這麼事必躬親也不怕累死?

  「大帥……」

  吐出的這兩個字的時候,鄧名的語氣中帶有一絲詢問之意,他觀察着清軍軍官的反應。

  對方臉上果然滿是驕橫之色,下巴向上揚了一下,給鄧名下令道:「趕快收拾一下,這就走吧。」他話中的潛台詞顯然是:在雲南這個地方,除了平西王還會有哪個大帥?

  鄧名沒有反抗這個命令。現在驛站裡面的人都圍攏過來,注意力集中在吳三桂的使者和自己的身上。剛才如果找機會和對方發生口角,讓人誤認為是口角引起了爭端,結果衝突起來行兇殺人,那樣的話清軍追捕或許不會很急;但現在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既然涉及到平西王,如果他的使者被殺,周圍的清軍聞訊肯定會一窩蜂湧出來追擊兇手,明軍只要有一個人受傷就沒法安全逃脫。此外,從東川到這裡一路奔波,雖然路上搶了不少匹馬,但大都因為得不到良好的照顧而死去了,進入驛站的時候他們每人只剩下一匹坐騎,狀態也不是很良好。

  暗示手下不要輕舉妄動後,鄧名老老實實地收拾好東西,跟着吳三桂的使者走了。不過臨走前鄧名利用吳三桂的虎皮,把明軍狀態最差的幾個坐騎換成了驛站里的好馬。

  鄧名是不打算去昆明的,他暗暗打定主意,先做出一副順從的姿態取得對方的好感,麻痹這個吳三桂的使者和他身邊的士兵,去往昆明的路上,在人煙稀少的地方找機會突然襲擊,殺了這幾個人,然後立刻調轉馬頭返回東川——只要把敵人屍體上可供辨認身份的物品都帶走,估計地方駐軍不會馬上知道死的是什麼人,等到他們發現死者的真實身份,明軍早就跑遠了。說不定他還可以化妝成吳三桂的衛士,在回東川前再騙到一頓大魚大肉。

  ……

  狄三喜已經和據點裡的清軍對峙好幾天了。

  狄三喜率領三百名士兵離開建昌,在進入東川府地界前就有人逃亡,等走到了這個荒涼的地方後更是大逃而特逃,現在已經逃走了快一百人,一千多名輔兵也逃走了三百多人。

  面前這個據點距離建昌最近,也是清軍在東川府大道上修得最大的據點,人多勢眾,有一百多名士兵防守。這裡的清軍官兵最開始看到後面的烽火台一個接一個被點燃時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們最前線還沒發現敵軍,怎麼後面卻紛紛告急了?

  被鄧名擊斃的那個清軍將領的手下陸續逃回東川,給這個據點又增加了近二百戰兵的兵力;上司被殺、八百人死的死逃的逃,得知這個驚人的消息後,據點裡的指揮官立刻意識到之前過境的鄧名一行是明軍喬裝打扮的,他馬上派人去後方通報。但使者遇到的是一座又一座的據點廢墟,以及一些從據點中潰散逃出來的人。有些人無處可去,也跑來投奔這個軍官。

  當據點內的清軍戰兵超過三百人後,狄三喜每天主要考慮的就不再是如何攻下清軍的據點,而是如何守住自己的營寨。看見對面清軍勢力增大,明軍本來就低落的士氣更是跌落谷底,儘管有忠誠的衛士幫忙監視,明軍的逃亡仍在繼續,還有些人就乾脆投奔了對面的清軍。

  狄三喜本來打算到東川來搞一通破壞,結果沒幾天帶來的戰兵就逃走了一小半,輔兵也散去了三成——這絕不是狄三喜的正常水平,他帶兵多年從未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

  首先,士兵對狄三喜此次出征的目的抱有懷疑態度,有些人一直認為狄三喜想逃亡投奔清軍,那些不願意背井離鄉和家人分別的士兵,隨時隨地找機會溜回建昌,讓狄三喜防不勝防。還有一些人覺得投奔清軍也無所謂,見到戰況不利當然就投降過去了。

  其次,由於剛剛發生的被鄧名突襲事件,狄三喜在軍中的威信降低到前所未有的低水平,在建昌被當作無能之輩議論了這麼久,士兵們看到狄三喜當統帥自然缺乏信心,對他的指揮心存警惕。

  最後,本來建昌就缺乏攻擊東川府的能力,狄三喜離開補給基地來到條件艱苦的東川,戰兵、輔兵覺得勝利遙不可期,對狄三喜貿然出征的決定更是滿腹怨言。

  現在狄三喜已經勢成騎虎,要是他發動了這場遠徵結果除了徒耗糧草一無所得,軍隊一仗沒打就跑掉了一半,他也就徹底無法翻身了。雖然明知攻下清軍這個據點的希望渺茫,但狄三喜也只能咬緊牙關堅持下去,指望着能出現什麼轉機。

  支持狄三喜堅持下去的還有一個理由,就是他抓到了幾個清軍壯丁,據他們說好像真有一小隊明軍在這個據點背後搞破壞。狄三喜猜測可能就是鄧名一行。哪怕狄三喜打不下清軍的據點,但只要在這裡堅持下去等到鄧名回來,憑着自己的進攻姿態也能贏得一些同情分——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

  狄三喜以為鄧名破壞了幾個據點後很快就會回師,但左等、右等就是不回來,這期間已經有二十多個戰兵投降清軍去了,敵軍的實力已經超過狄三喜一倍,這讓營地里剩下的一百七十多名戰士和大批輔兵都惶惶不安,狄三喜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能對峙下去。

  其實這是黎明前的黑暗,在狄三喜自感窮途末路的時候,對面清軍營地的軍官也是叫苦不迭。

  這個據點雖然建成了整個東川府最大的倉庫,但其中的儲備卻很有限。昆明撥給東川府的物資本來就不多,若是其它重要的戰區有急用還會遭到挪用,因此這個據點的儲糧也就夠吃上十幾天不到二十天的樣子。以前從後方不斷地搬運物資補充過來,每天運過來的糧食數量總是略多於消耗數量。

  但是現在後方的據點都被摧毀,連續好多天沒有糧食運來,清軍坐吃山空。原有的戰兵和輔兵,加上從建昌逃回來的戰兵、輔兵,以及從後方據點投奔過來的清兵,積蓄眼看就要一乾二淨了。投降過來幾個明軍固然不錯,可是他們每天也要吃飯。

  之前清軍經常在周圍挖野菜、打獵以減緩物資的消耗速度,指望後方的補給線儘快打通,但現在狄三喜來了,就在眼前紮下營寨,清軍收集物資也變得很危險。清軍軍官的心事和狄三喜差不多——狄三喜希望鄧名趕快回來和他一起返回建昌,清軍軍官同樣盼望鄧名趕快走人,好讓補給線能夠早日恢復暢通。

  除了物資問題外,據點裡清軍軍官的麻煩事也不比狄三喜少多少,他本來是一個千總,帶着一百來個士兵,可現在這個營地里有三百多士兵,大部分都不是他的手下,這些人亂鬨鬨的各有派系、團伙,給清軍軍官造成了不小的麻煩。而且這個清軍軍官也有自己的小算盤,他讓自己的嫡系部下吃得比較好,而危險、勞累的工作都交給新來的人去做,無論是偵查敵情還是進山打獵,原據點守軍都呆在安全的地方,絕不參與冒險。

  這種不公平的待遇很快就引起新來的二百多清軍的極大不滿,不過這些清軍較大的軍官被鄧名殺掉了,只剩下幾個小把總,沒有能力和據點的千總競爭,不然說不定清軍營地里自己就要鬧內訌了。

  面對狄三喜的威脅,手握糧食發放大權的清軍軍官以前一直能維持基本的軍紀,沒有讓狄三喜趁亂奪取營地,甚至還逼迫一些新近投來的清兵對狄三喜的營地發起試探性進攻。

  但隨着據點的糧食儲備接近乾涸,清軍軍官的威信迅速跌落,當看到自己碗裡那沒有幾顆米的稀粥時,大批後來的清軍對依舊能吃上乾飯的軍官嫡系的不滿達到了頂點,再也沒有人肯服從命令去騷擾狄三喜了。隨後,開始出現了清軍向明軍營地逃亡、投降的情況。

  在兩軍士兵互相投降的第一天,狄三喜兵力還在持續負增長勢頭,但聽投降過來的清兵訴說對面營地已經軍糧告罄,狄軍的投降行為就嘎然而止。第二天狄三喜趁機展開攻心術,得到既往不咎的保證後,投降過去的幾十個明軍當晚又集體投降了回來,同時還帶回來一大批餓得發慌的清軍士兵、輔兵。

  眼見軍隊瓦解在即,清軍軍官顧不得危險,再次發動全體輔兵出營打獵、收集野果,這次他把嫡系部隊也拉出來保護食物收集隊。見狀狄三喜不甘示弱,立刻出動軍隊騷擾,還把自己的輔兵也撒出去漫山遍野的找東西吃——狄三喜帶的食物大概夠一千五百人一個月所需,不過他未雨綢繆,趁着形勢有利多收集一點是一點。

  明清兩軍當天就爆發了三次衝突,轉天又進行了兩次交戰。目前明清兩軍的士氣都是在土崩瓦解的邊緣線上下起伏,所以雖然兩軍五次交手,但傷亡都是個位數:明軍一死五傷,清軍兩死四傷,平均每場戰鬥雙方都會付出大約一個人的傷亡。

  無論是狄三喜還是清軍據點指揮官,對這樣的戰果也都還算滿意。他們發動作戰的目的差不多,都想着要振奮氣勢,嚇唬一下敵人,顯示出己方不可輕侮的軍事實力;目前兩方指揮官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如何穩定本方軍心這個問題上。通過五場戰鬥,雙方指揮官都感覺達到了目的,向敵人展示了本軍的強大和旺盛的求戰精神,雙方也都很有默契地見好就收,沒有誰會嘗試去攻打對方的營地或是進行一場決定生死的主力會戰。

  由于越來越多的清軍投降過來,狄三喜在獲得了優勢的同時也增加了煩惱,那就是他的軍糧消耗速度大大增加了。投降過來的除了近百清軍戰兵,還有五百多清軍輔兵,他們前些天忍飢挨餓,到了明軍營地里就大快朵頤,一個個的飯量把狄三喜看得心驚肉跳;而清軍據點卻相反,由於大批手下叛逃,後勤情況得到極大的改善,再加上捕獵所得,清軍士兵的伙食改善了不少,搖搖欲墜的軍心一下子穩定下來。

  狄三喜盤算了一下,若是不加控制的話,他帶來的軍糧也會迅速耗盡。到達東川戰場後,他已經派人去建昌,向馮雙禮宣布了自己與清兵死戰的決心。這兩天戰局好轉,他還派回去一個報捷使者,自稱兩日來五戰皆勝,消滅這支人數高達己方兩倍的韃子指日可待——狄三喜沒有說謊,這支清軍在人數最多的時候,確實曾經是狄三喜軍的兩倍。

  為了減少消耗,狄三喜就把投降的輔兵編組成隊,每隊派一兩個明軍看守,帶着他們返回建昌,交給馮雙禮處置。臨行前每個人發給三天口糧,如果他們想跑就跑吧,總比呆在大營里吃光狄三喜有限的糧食為好。

  把第一隊清軍輔兵送往建昌獻俘的第二天,就有一隊建昌使者來到狄三喜的營地。原來,狄三喜最開始派往建昌的使者抵達後,馮雙禮見了使者,得知狄三喜正在東川奮戰,立刻覺得心裡有愧。正是因為自己當初沒有主動擔待,才把這個心腹逼到今天這番田地,因此馮雙禮派了五十名士兵做援軍,還有更多的輔兵和糧車。

  狄三喜對援兵並不是很感興趣,這五十名士兵都和他不熟,指揮起來也不趁手,甚至還不如那些剛投降的清兵好指揮。不過總算有可靠的守衛來押送俘虜了,狄三喜馬上讓這五十人打道回府,同時捎走其餘的所有清軍輔兵。至於明軍的輔兵嘛,在糧食緊缺的情況下狄三喜覺得也是弊大於利,因此一併送還建昌。

  對狄三喜來說,馮雙禮最及時的增援莫過於那幾輛糧車。精心準備一番後,狄三喜就敲鑼打鼓地在清軍營地前把糧車上的糧食都卸下來,然後讓清軍降兵扛着這些糧食在清軍營地前遊行示威一陣,最後排成整齊的陣列,浩浩蕩蕩地搬進自己的營門。

  狄三喜這次的攻心戰極為成功,當夜所有清軍營地中的非嫡系部隊都跑過來向明軍投降,甚至連清軍守將的嫡系部隊都叛逃了五十人。見到勝利在望,狄三喜很是開心,好好款待了這些降兵一頓,讓他們在自己的營地外另設一營駐紮。

  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那五十名清軍嫡系又一個不落地逃回去了。原來清軍千總見狄三喜利用糧食展開攻心戰,決定將計就計,讓自己一半手下今夜去明軍營地那邊吃飯。因為這些日子雙方的士兵投來叛去乃是平常事,狄三喜麻痹大意沒有提防,不但被這些人敞開肚皮吃了個飽,臨走還都順手捎走些食物。

  發現中計後,狄三喜暴跳如雷,宣布從此不接受對面清軍的個別投降,他們要想吃飯就要一起過來,同時交出營地。

  發火之後,狄三喜又捶胸頓足地哀嘆:我本是慶陽王忠誠的心腹,平素總以當世良將自詡,沒想到竟然被人扣上了叛徒、蠢貨的帽子,現在更在一處窮山僻壤,和一個無名的清軍千總糾纏不清。

  現在狄三喜真有一種「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

  ……

  昆明。

  鄧名跟着吳三桂的親衛一直來到了城前,雖然一開始他想在途中偷襲吳三桂的衛士,但大道上總有清軍的軍隊,一支敵軍剛與自己擦身而過,還沒走遠就會遇到另外一支,實在沒有充足的時間供他動手。住宿時吳三桂的衛士挑的也都是規模很大、戒備森嚴的「高檔」驛站,在這種類似小堡壘的地方鄧名同樣找不到機會。

  等到昆明城附近的時候,巡邏的清軍更是多得數也數不清,原來是經略洪承疇結束了對貴州、雲南各軍的視察,於今天回到了昆明,所以清軍大舉出動嚴密戒備,鄧名更是沒有任何機會發難。

  昆明城外密密麻麻都是軍隊的營盤,其中有五萬多清軍是洪承疇、吳三桂帶來的,還有三萬多是最近向清廷投降的前明軍,吳三桂最近把這些降軍召集到昆明附近,接見他們的將領加以籠絡,還給他們糧秣補給,準備讓他們過幾天出發,作為清軍的前鋒去攻打李定國、白文選等還在堅持抵抗的明將。到時候統帥他們的就會是趙良棟,他會帶着本部兵馬監視這些降軍,這幾天來趙良棟也對這些降將恩威並施,要他們全力與晉王交戰來表明和故主一刀兩段的誠意。

  走到昆明城門前,吳三桂的衛士出示了那塊鄧名覬覦很久的腰牌給守兵,同時介紹了一下鄧名等人的身份——都是保寧兵。

  「請解劍。」城門口的衛兵先放吳三桂的衛兵過去,然後客客氣氣地對鄧名等人說道。

  鄧名有些意外地看着帶路的吳三桂親衛,抗議道:「為何如此對待我們?」

  「這是大帥的命令,」吳三桂的衛士一臉的傲然,替城門口解釋道:「除了大帥親領,外軍入城都要解劍。」

  胳膊擰不過大腿,鄧名既然無法掉頭離去,只好不甘心地把武器摘下,他的衛士見狀也都只好把手中的兵器交出來。城門口的衛兵把鄧名等人的武器收在一起,然後交給他一個號牌:「出城時把這個號牌交還,領回你們的兵器。」

  進入昆明前,鄧名以為城裡會很繁榮,因為趙天霸和他敘述過一些昆明的景色,但是進城之後鄧名卻看到城內死氣沉沉,街上沒有行人,明明到了午飯時間卻看不到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