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 第34章
灰熊貓
當即鄧名便請求道:「身為武人,甲不堅則性命難保,刀不利則功業難成,卑職敢請大帥賜下利刃、寶甲。」
鄧名和手下衛士的盔甲確實不怎麼樣,文安之那裡清軍式樣的盔甲並不多,而且大部分質量低劣,挑不出幾幅象樣子的。如果不是盔甲質量太差,在東川府的時候劉晉戈也未必就會負傷。
「此事易爾,」在一片奉承聲中,心情愉快的吳三桂想答應鄧名的要求,不過看了一眼趙良棟後吳三桂又改變了主意:「你是趙將軍的手下,不能什麼都從我這裡討吧?你要甲還是要劍,只能要一種。」
「那……卑職想討一領寶甲。」
「好。」吳三桂答應了:「明日你可以去武庫自己挑一領。」
「卑職還有十七個手下,他們連棉甲都沒有。」鄧名獅子大開口,他的隨從可以說成是親丁,自然要跟着自己一起轉隸雲南,乘着吳三桂心情不錯又有幾分酒意,鄧名就繼續討要。
「也罷,你可以替你手下一起挑了,不過不許都拿鐵甲,那個你只能自取一套。」吳三桂看來還沒有醉得暈頭轉向。
鄧名再次謝過,問趙良棟能不能立刻前去取甲,因為從未有過鐵甲所以心癢難忍。趙良棟聞言也是大笑,便與吳三桂說了,這兩人現在都已經醉了七、八分,做事更不加深思,吳三桂喚來一個親衛,讓他取了令箭帶着鄧名去拿鐵甲。
出了平西王府後,鄧名仰臉看着天上的星斗,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他心想着:「我明日一早就要跑了,豈能明日再去挑盔甲?還是要立刻拿到手,趕緊走人為妙。」
在鄧名離開後,吳三桂和趙良棟的心裡不約而同地生起同樣的疑問,以這個保寧千總在這一個時辰里表現出的才能,他怎麼會被李國英埋沒?趙良棟打算明日就把鄧名喚去好好盤問一番;而吳三桂與李國英相處過一些時日,後者當過他幾年的手下,以吳三桂之見,既然李國英不提拔鄧名那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吳三桂同樣把疑惑埋在心裡,打算明日再說——今天已經在這個小兵身上表現出太多的注意力了,已經有些冷落了部將們。
這次和鄧名同行的親衛,並不是帶他來昆明的那個人,離開大廳後鄧名對這個親衛說了許多奉承話,對方也回答得比較客氣。剛才這個親衛站在大廳門口看到了鄧名的表現,據他觀察吳三桂和趙良棟對這個保寧千總還是十分欣賞。
趁着左右無人,鄧名就把身上的銀子掏出來送給這個親衛:「辛苦了,這麼晚還要陪我走一趟。」
「好說,好說。」這個親衛推脫了幾次沒能推脫掉,就把銀子收了起來,心想一會兒鄧名要是順手拿把好刀、好劍,自己就當沒看見好了——就是鄧名送的禮物有點重,這個親衛在心裡掂量着,覺得一把好刀也不值得這麼多銀子。
又走了一段,親衛才覺出只顧說話走錯了路,突然勒定馬:「李千總,我們去武庫,不是這條道啊。」
「是啊,不是先回卑職的住處麼?」鄧名答道:「剛才大帥還許了我十七領棉甲,我一個人也拿不回去啊。」
「這個……尊屬的甲也要今晚一起取走嗎?」親衛聞言一愣。
「是啊。」鄧名看這個吳三桂的親衛臉上有猶豫之色,便以退為進:「要不,您回王府再問問大帥。」
這種雞毛蒜皮的事親衛當然不會回去驚動吳三桂,已經拿了鄧名的銀子他又不好板着臉反對,再說對方還會是趙良棟未來的手下人,將來打交道的時候可能還不少。於是只好先跟着鄧名來到兵站。不過這時親衛心裡已經很是不滿,他感覺自己好像是被利用了,而且時間也很晚了,一會兒一定要鐵面無私,不能讓這小子占了便宜——也是因為他感覺鄧名給的銀子有點少,給這麼點銀子就想自己辦這麼多事未免也太不懂事了,或者說小氣。
親衛有些生氣地在兵站外面等鄧名的時候,從裡面衝出來一群熱情洋溢的人,為首的正是周開荒,他率先衝過來一個勁地喊久仰,然後嘻嘻哈哈的說了許多好話。相比周開荒,李星漢要笨嘴拙舌一些,但也和其他人一起圍上來恭維這個親衛有本事,年紀輕輕就做到了郡王親衛,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被十幾個圍在身邊的人時刻不停地吹捧,親衛原本那份不快漸漸淡去了,這時鄧名也出來了,他又從行李里拿了不少銀子出來。親衛最後一點的不滿也隨之散去,看來不是鄧名不懂事,確實是剛才銀子沒帶夠。
從兵站走到武庫的一路上,鄧名和衛士們吹捧個不停,親衛甚至沒有機會開口謙虛幾句,被灌了滿滿一肚子的迷魂湯。等武庫的衛兵驗明腰牌、令箭後,這個親衛已經在想:只要鄧名他們不做得太過份,鐵甲稍微多拿個兩領、三領的,只裝沒看見好了。
第五十二節
縱火
離開平西王府前,鄧名看到吳三桂喚來親衛時給了令箭,他靈機一動,就哄着他回到自己住宿的兵站。當鄧名進屋去叫同伴們時,三言兩語概括了眼前的情況,第一個跳起來的就是李星漢,極力主張去武庫放火。不過鄧名告訴大家要冷靜,要見機行事,如果倉庫的防備森嚴,那就老老實實拿了棉甲回來睡覺,明天再找機會出城;如果有機可乘那就放火,當然不許擅自行動,而要聽鄧名的命令。
在來武庫的路上有一個兵營,兵營外邊有站崗的哨兵,還有其他巡邏的士兵走來走去。過了兵營很快就到了武庫,兩者距離不遠。當時明軍就意識到必須靜悄悄地動手,以免驚動了不遠處的軍營。
倉庫很大,裡面似乎分成幾個大的庫區,為了防火還打了幾眼井,有提水的設備,擺了許多儲水的大缸。由一個倉庫的看守在前面帶路,鄧名和吳三桂的衛士跟在他後邊,李星漢等人緊隨其後。路過的幾個庫區各有一個入口,分別有兩、三名士兵把守,都坐在門口打瞌睡。有幾個人聽到了動靜,睡眼惺忪地抬起眼皮看看這隊行人,見他們從自己的防區前走過去,就又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倉庫的大門十分沉重,從外面無疑很難突破,若是強攻的話肯定會驚動附近的兵營。現在昆明的治安良好,城內只有吳三桂、洪承疇的嫡系軍隊,能夠進入這個倉庫的更都是吳三桂、洪承疇的心腹。日落後庫區大門上鎖,除非持有吳三桂的令箭才能進來。三個月以來從沒出過事故,倉庫的看守也就放鬆了警戒之心。白天他們要巡查站崗,不敢懈怠,可是天黑以後部分守衛都回家了,倉庫內寂靜無聲,值夜班的小兵們就守在各個庫區門口打瞌睡。
以前倒是有過晚上來人取東西的先例,但守夜的兵丁知道通常晚上不會來取大量的器械,一般都是幾件盔甲、兵器,或是幾件帳篷、軍裝。守兵提醒進來的這些人倉庫里不能舉火,守兵點了幾個燈籠,再三叮囑要把這燈籠提在手裡,不要隨手放下,雖然這種燈籠都是特製的,即使放倒也不會把火甩出來,但小心謹慎總是必要的。
停在一個庫區的門口,兩個執勤的兵丁被叫醒後又驗了一遍令箭,這才掏出鑰匙,打開倉庫的大門,然後退後一步,讓這些人進去。
雖然不知道李星漢的名字,但是吳三桂的親衛感覺這個傢伙實在有點煩人,走了一路翻來覆去就是那麼一、兩句奉承話,「您這麼年輕就深得王爺信任,真是了不起」讓親衛感到自己耳朵都聽得快要磨出繭子來了。
「一會兒他要拿鐵甲可不行。」李星漢那種機械式的重複已經不是恭維而是對人的一種折磨了,親衛在心裡發狠道。
就在這時,武三和吳三突然同時出手,抓住了親衛的左右兩臂,而緊跟在背後的李星漢則一手捂住他的嘴,乾脆利落地擰斷了他的脖子,同時明軍把其餘的三兩個人也都收拾了。
把幾具屍體抬進倉庫里在地上放平,武三從吳三桂的親兵懷裡掏出了剛才送給他的銀子。上次在建昌伏擊清軍後,在戰後總結的時候,武三就嘆息自己當時不夠冷靜,忘記在殺人後把銀子拿回來了,這次他當然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比銀子更重要的是這個親兵的腰牌和吳三桂的令箭,鄧名把這兩樣東西收入懷中,開始觀察這座倉庫里的儲藏,原來這是一座盔甲庫,從普通的棉甲到精緻的鐵甲應有盡有。
李星漢和周開荒各帶着幾個人,一言不發,放輕腳步摸了出去,過了一會他們拿着好幾串倉庫鑰匙返回來。看守大門的兵丁和看守倉庫的兵丁統統被他們收拾掉,有的人在睡夢裡被殺,也有的人覺察出來有一點不對,但來不及喊出聲就咽了氣。
打開一個又一個倉庫,鄧名看到不但儲存着槍械、彈藥、盔甲,還有軍服、被褥、帳篷,以及大量的布匹、棉花、皮革。更重要的是,鄧名找到了火藥倉庫,一打開門聞到那濃郁的硫磺和硝石味道後,大家都緊張地後退了兩步,唯恐手中的燈籠會引起災難——這裡不但有永曆朝廷的儲藏,還有吳三桂後來運來的數以萬斤計的火藥,更有最近新生產的新火藥。在這個倉庫的角上還有儲存硝石、硫磺的倉庫。
「就是這個。」鄧名找到了最需要的縱火材料,他們把燈籠放在遠處的空地上,摸黑進去拖出了好幾口袋的火藥。
他們在一面擋風的牆壁後,把這些火藥攪拌均勻,把火藥從袋子裡倒出來,形成一條黑色的帶子,一直伸到存放火藥的倉庫中。鋪好之後鄧名看了看,擔心這道引火索會中途熄火,就又搬出兩袋火藥,在引火索上又鋪厚一層。
還有幾袋子火藥則被運到其它幾個倉庫中,在倉庫內做了幾道小的引火索,剩下的就統統倒在引火索的末端以保證最初的火勢夠大。棉布和棉花中混雜了火藥後,鄧名毫不擔心它們的火勢,倒是覺得兵器和盔甲倉庫的可燃物不夠多,他們又從棉花倉庫拖了幾包棉花放到兵器庫,棉花摻雜了火藥,擺放在引火索的末段。
這些工作完成後,鄧名和兩個人再進行一遍最後的檢查,其餘的人則馬上分頭去挑選鐵甲和兵器——這倒是件很容易的工作,各個倉庫里都把比較稀少的昂貴兵器放在明顯的位置,不同等級的裝備不會混雜擺放在一起,明軍根本不用看後面的成堆貨物,專門在那些最好的裝備里挑選。
剛才周開荒看存儲的馬鞍時就留心了,等到正事忙完後他馬上帶上了五個人跑去,急急忙忙地挑出了一批上好皮革、做工精良的優質馬鞍,一人夾着兩個、三個的,在庫區和大門之間飛奔——他們把東西搬出去,還需要飛快地給所有的坐騎都換上新鞍具。
李星漢也在這個皮具倉庫里取出了一批好靴子,同伴們一人一雙。而李星漢則在兩雙之間權衡了一會,他換上了其中的一雙,但另外一雙還是捨不得扔,就挾在腋下飛奔去軍衣倉庫。剛才開門的時候李星漢就看中了其中的絲棉披風,現在牛皮靴到手了,他趕快去給自己還有同伴搬大麾,精緻的絲棉披風輕便保暖,平時可是很難找到的。
「快點,快點!」鄧名已經完成最後一遍檢查,還砸了所有儲水的缸,摧毀了各口井的提水設備。此時看到大部分手下還在忙着尋找倉庫里的好東西,鄧名忍不住催促起來,現在這些衛士興奮的表情,給他一種「老鼠掉進了米缸里」的感覺。
「還早哪,鄧先生。」武三從鄧名面前跑過去時回答道,剛才他把大家系在馬後的舊棉布毯子和那些陳舊的馬鞍一起扔了,現在武三懷裡抱着的是一疊嶄新的羊毛毯,正忙着要去系在同伴們全新的馬鞍上。
鄧名指着旗杆上獵獵作響的旗幟,對大家急道:「今天風可不小,一會兒要是突然變風向了,那我們的火藥就白鋪了。快走!快走!少拿點東西罷。」
在鄧名的催促下,大家換上鐵甲,拿好兵器,準備立刻離開武庫。臨走前明軍取出一些香燭,在每一根導火索的初始端用火藥做一個小丘,然後把幾隻香燭點燃了插在上面。在通向火藥倉庫的那條導火索上,鄧名擔心香燭熄滅,還一口氣多插了三根。
雖然破壞了消防器材,但鄧名臨走還是把所有的門都牢牢地鎖上,儘可能地給救火人員製造麻煩。在深夜的昆明城裡,清兵應該不會有很迅速的反應,很難在火勢變大以前趕到。不過鄧名還是擔心會有意外,或是有路過的巡邏隊發現火情。從偏門出來以後,鄧名同樣將它鎖上,這樣外面的人就算想進倉庫都要花費一番氣力。
李星漢意猶未盡,主張到市區再去點幾把火。
「沒有時間了,」鄧名說道,他們只有大約一柱香的時間,如果在這個時間內不離開昆明城,就會陷入險境:「如果我們沒能及時跑出城外,那你就隨便放火好了,也許我們能趁着大亂脫險。但現在還是先出城再說吧。」
騎上戰馬,鄧名和他衛士們徑直向最近的城門跑去……
城樓上的衛兵看到一串火光迅速地由遠而近,守衛在城門前的衛兵也聽到夜色中傳來密集的馬蹄聲,很快他們就看到一隊騎士高舉着火把,從漆黑的夜幕中出現,來到自己的面前。
「入夜,非急令不得開門。」一般來說,凡是在夜裡來到城門前的人都會帶着軍令,不過出於職責所在,守衛城門的軍官還是重複了一遍這條軍令。
「大帥親衛吳名。」為首的騎士從腰間摸出一塊腰牌,遞給城門前的軍官。
軍官仔細檢查了一番,雙手捧着奉還,接着問道:「可有軍令?」
「奉命出城辦事。」那個騎士口中答道,取回腰牌小心地收入懷中,然後不慌不忙地又掏出一根令箭遞過來。
核實無誤,城門的守衛軍官再次雙手捧着將平西王的令箭還給他的衛士。
「開門,放吊橋!」這個軍官退開幾步,給這隊騎士讓開去路。
隨着軍官的大聲吆喝,沉重的昆明城門被緩緩地打開,顯出城外的一片沉沉黑色。打開城門後,兩個士兵快速走出門外,高舉起火把,讓鄧名他們能夠勉強看到剛剛放下的吊橋通道。
城門口的衛兵和他們的軍官都打量着來人,他們並不認識平西王所有的親衛,但猜出眼前這些人一定來頭不小,領頭的就算不是親衛隊長、隊副,也是平西王面前數一數二的紅人。因為借着城門前的火光,眼尖的衛兵已經看到這個吳名全身上下都是一等一的裝備,火光映照出他馬鞍和馬靴上發出的鮮亮之色;腰間掛着的佩劍盛在青鯊皮鞘中,不用看就知道是一口寶劍;身上披着的絲棉大麾下,露出陣陣金屬鎧甲的寒光。
若是只有一人如此也就罷了,可緊跟其後的一群騎士也都是一般無二的裝束,城門口的衛士看過的平西王親衛也算不少,穿戴這樣奢華的還真沒遇到過幾個。
鄧名一馬當先從城門下衝出去,身後的騎士更不遲疑,一個接着一個從門洞下穿過,在火光中踏上吊橋飛奔而去,馳離昆明。
當看到一個又一個從夜色中走出來的騎士,人人都是這幅行頭,城門前的軍官心中感到震動。在深夜把這樣的心腹衛士大舉派出城,平西王顯然是要有什麼大動作了。不過城門口的衛士知道這絕不是他們能過問的事情。
每通過一個騎士,城門軍官就在心裡默數一聲,當最後一個騎士離開弔橋消失在城外的茫茫夜色中後,城門軍官如釋重負。
「十八個啊,王爺派這麼多親衛去哪裡啊?」軍官輕聲自言自語了一聲,然後對士兵們大喊道:「收起吊橋,關城門。」
當沉重的兩扇城門又一次合攏,把城外的那隊騎士與自己徹底隔絕開後,這個城樓的守衛們才紛紛議論起來。
「你看見剛才有幾個人背的鳥銃了麼?」說話的是一個火銃兵,剛才他看到幾個吳三桂親衛掛在馬上的精製鳥銃後就直咽口水,他估計自己這輩子也未必有機會能擁有同樣的一支。由於做工問題,這個時代的火器並非很安全,裝藥足量就很容易炸膛,若是裝藥不夠就缺乏威力。至於相對安全的三眼銃則威力很小,與譚弘作戰時李星漢的那幾把三眼銃鄧名也見過,當時沒有火藥只好當錘子用,但即使有火藥它們還是應該當錘子用,或者說一開始就不應該用這些鐵來造三眼銃而是應該直接造鐵錘。但這次在火器庫中見到了五支精緻的長筒鳥銃,裝在幾個精美的槍匣里,被鄧名一支不落地盡數帶走。
「還有他們的弓,他們的箭!」又有一個清兵嚷起來。剛才他注意到幾個明軍騎士箭壺裡的白翎箭:「都是三重倒刺的鐵骨狼牙箭!」這個士兵知道每一支狼牙箭的造價、用時,至少是他手裡這種普通羽箭的十幾倍。
吳三桂夜晚派人出城不奇怪,但一口氣派一隊裝備精良的親衛出城則非常離奇,這並不是罕見而是前所未有,這隊騎兵在昆明城附近行動居然還帶着步戰用的弓箭、火銃和其它各種兵器。
在昆明城附近吳三桂的親衛不需要衝鋒陷陣,所以他們攜帶的裝備早已經從側重戰場需要變成側重保鏢需要。而這隊騎士卻完全不同,攜帶的都是只有在戰場上才有重大意義、平時只會覺得累贅的武器。就像那個領頭的,他的武器也不僅僅有佩劍——這種既美觀又大方的裝備同樣可以滿足保鏢工作,差不多是吳三桂親衛的標準配備——軍官看到馬的一側掛着一人長的馬劍,後者雖然在馬戰中很有威力,但下馬步行時顯然很不方便攜帶。城門的軍官眼神很好,他還注意到另一側的馬背上似乎還掛着一把馬刀,馬靴上別着一把肉搏用的長匕首。
「這大晚上的,他們要去哪裡?」終於有人好奇地問道,這隊騎兵帶着大量的野戰兵器,顯然有人要倒霉了,但什麼樣的敵人需要平西王出動親衛去攻擊?當然沒人知道這隊武裝到牙齒的平西王親衛到底要去對付誰,不過看到他們的裝備後,城門的官兵都有些同情他們的敵人了。
離開了昆明城後,鄧名並沒有急着離開,而是停在夜色中的大道上,轉過頭向着昆明方向張望,他們懷着焦急地心情等待着最後的結果。
一炷香的時間似乎已經過了,鄧名感到了周圍人的不安,他同樣也非常緊張,擔心導火索或是燃香出了什麼意外:「我們再等一柱香的時間。或許已經燒起來了,但是我們看不見罷了。」
若是沒燒起來,那當然要儘快地逃亡而去,明日氣急敗壞的吳三桂肯定要通報全雲南沿途攔截抓人。但若是能燒起來,那鄧名覺得自己還有一件事情要去做。
……
此時在洪承疇的官邸中,他的心腹將領接住頂頭上司投過來的令箭,遲疑了一下,並沒有立刻執行前去拿人的命令。他還有幾句話沒有說完,還有件事需要向長官報告。
「還不速去?」洪承疇不滿地呵斥道。
「啟稟大人。」將領終於拿定主意,此時他的酒意也散去不少,急忙向洪承疇報告道:「剛才那個李名被趙總兵收為手下了……」
「那也去給我拿。」洪承疇有些不耐煩了。
「末將知道。」將領結結巴巴地辯解着:「可是,然後,李名就央求給他一幅鐵甲,還央求平西王和趙總兵同意他立刻去武庫領取。」
「武庫?」洪承疇又從地圖上抬起頭來,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大晚上去武庫幹什麼?」
洪承疇喚來另外一個部將,遞給他一根令箭,吩咐道:「你速持我的令箭去武庫……」
話未說完,突然平地一聲巨響,就好像有一團驚雷在昆明城中炸開,震得洪承疇身體一晃,同時屋頂的塵土也紛紛落下……
第五十三節
烈焰
出城數里後鄧名等人停下腳步。今夜風急雲密,看不到月亮和群星,暗空中似乎正在醞釀着一場風雨。鄧名一直望着來路方向,在深深的夜色中他只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幾個紅點,大概是昆明守衛在城頭點燃的火炬,除此以外什麼都看不到。
突然之間,像是打了一個閃,不過不是平時打閃那般的白光乍現,而是在無邊無盡的黑暗中猛地騰起一片紅霧,半個天空被映成紅色。在紅光出現之前,周圍的景物隱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中,但紅光映亮了山巒、湖泊、草木,也映襯出遠處灰色的城樓和城牆,昆明城的輪廓浮現出來,緊跟着一記狂雷般的轟鳴聲傳來,眾人坐下的馬匹都不安起來,紛紛打着響鼻。
「好傢夥!」周開荒在黑暗中已經有些不耐煩,時刻在焦急地等待着,但是當這一刻終於到來的時候,他感到周圍的大地好像都跟着顫抖了一下。
數里之外武庫旁邊的那個清軍軍營里,士兵的感受和周開荒就完全不同了。
之前城外眾人還毫無察覺的時候,這個兵營的守夜人和巡邏隊就發現了武庫似乎有點異常,看到有紅光從庫區後透出——儲存皮革、棉花、衣服的倉庫里,導火索要短得多,它們的香燭先被點燃所以率先引發了火勢。裝皮革的倉庫最早起火,屋頂也迅速被燒穿,此時用來引燃火藥庫的那幾根香燭還沒有燒到頭。
察覺到異樣的幾個巡邏兵議論了一會兒,覺得庫區圍牆後透出的紅光怎麼看也不像是正常現象,一個軍官考慮了一下,就帶着幾個人走到倉庫的大門前問話,但任憑他們喊破喉嚨,裡面也沒有人作答。這時已經有好幾個倉庫開始熊熊燃燒,火藥倉庫的導火索也燒到了倉庫內,可大門外的清兵並不知道危險,他們看到紅光越來越濃,還有陣陣煙霧騰起,知道倉庫里出了大事。
又喊了幾聲,軍官命令人去推門,但沉重的大門紋絲不動。這個軍官倒是知道倉庫區還有一個偏門可以讓人臨時出入,但這個偏門居然也被鎖住了。眼看兩個門都不通,又沒人回答,軍官不再猶豫,決定下令翻牆進去開門——他不知道裡面的門栓也被鄧名鎖上了。
這個軍官還回頭命令身後的一個士兵跑步回營,喊醒全營士兵準備協助救火。作為駐紮在倉庫旁邊的軍隊,軍官知道倉庫內有儲存着大量涼水的水缸,有許多特意開鑿出來的水井,每一口井上都有抽水的小型腳踏提水車。
幾個士兵疊起人牆試圖翻越過牆,另一個士兵也聽明白了軍官的命令,轉過身就向着兵營的方向跑去。就在此時,軍官突然感到周圍的世界好像瞬間變得明亮無比,彷佛是從深夜突然到了正午:路邊的石頭、四周的街道、士兵身上的衣服和面容都好像和大白天一樣清楚……
還未等軍官對眼前的異象產生疑惑,他就感到自己好像突然騰雲駕霧,腦袋裡隆隆作響,眼前的景物飛快地變換着、扭曲着,周圍好像是一片光明、又好像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當這個軍官恢復觀察周圍的能力時,他發現自己正趴在地上,下巴上感覺粘粘的,他伸手抹了一下,借着周圍的亮光他看到滿手都是血——是他自己的血,但卻沒感覺到疼。
軍官奮力想站起來,但感到腰腿發軟,有點類似大醉之後的感覺。他在地上掙扎的時候,看到周圍的士兵一個個也都在地上翻滾,剛才疊羅漢要翻牆的幾個士兵則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有個人仰面朝天躺着,被震的五官出血。還有有個滿臉都是擦傷和血跡的士兵好像正沖自己喊些什麼,軍官只能夠看到那個士兵大張着嘴做出一些動作,但他一個字也聽不到,腦袋裡好像有好幾口大鐘在敲。不但聽不到任何東西,而且這些口大鐘每敲一次都震得軍官身體一軟,差點再次趴倒在地。
這時軍官才感到奇怪,為何周圍是這麼的明亮?他抬起頭看向天空,只見庫區上方就像是在放煙花一樣,不時有一簇又一簇的焰火竄上夜空。第一次大爆炸後又開始了一連串的連續爆炸,殘餘的火藥和其它裝着硝石和硫磺的倉庫緊隨其後,現在存放布匹和棉花的倉庫也一座跟着一座開始炸起來。
不過現在遠沒有第一次爆炸時那麼驚人,第一次震響時猛烈的爆炸把整個火藥倉庫和它周圍幾座小倉庫的屋頂、四壁都一起掀飛,隔壁銃炮倉庫的一門重達千斤的火炮也被衝擊波送上半空,那門火炮就像一張被拋起來的撲克紙牌,在空中翻轉飛舞着,一直飛過庫區的外牆,落到遠遠的城區那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