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 第37章

灰熊貓

  從城頭上看到趙良棟的軍營確實安然無恙後,吳三桂改變了主意:「不,不要讓親兵去傳令。」

  吳三桂知道趙良棟是想取信自己,但誰敢說洪承疇沒有在趙良棟的軍營外埋伏,或者已經收買了他的某個部將?趙良棟的親兵拿着令箭回去正好就是把這營兵馬也送給洪承疇。吳三桂知道現在形勢異常兇險,目前還不敢對大家說明他對洪承疇的懷疑,只能打着滅火的藉口調動部隊,先把各個城門牢牢控制在手。這麼大的一座城,除去不可靠的以及失去控制的亂兵,吳三桂算算手中的兵力還是非常緊張。

  趙良棟的幾千部下加上吳三桂的本部,這是能不能堅持到天亮的重要籌碼,現在就賭一把趙良棟是不是肯和自己共進退了,吳三桂說道:「我和將軍一起去。」

  讓趙良棟回營可以保證控制住軍隊,而和他一起去既是為了保證趙良棟的安全,也是吳三桂預先防止趙良棟回營後把營門一關,再也不管他和洪承疇的死活。

  命令一個親信部將替自己守住城門後,吳三桂急急忙忙地與趙良棟一起騎馬向他的軍營奔去。在一片大亂中好不容易見到主將回營,趙良棟的部將們都又驚又喜,吳三桂沒有給他們詢問的時間,急不可待地催促趙良棟趕快帶兵進城。

  有吳三桂在邊上監督,趙良棟也不再遲疑,當即下令全軍入城。

  現在城南的數萬清軍還在激戰,急需有人統帥全軍,但吳三桂此時以為他們由洪承疇統帥,所以不打算往裡面跑——在看不清洪承疇手段的情況下,吳三桂決定還是以靜制動。

  等進城之後,吳三桂覺得自己的安全已經有了保障,就派出幾個精幹的親信,讓他們持着自己的令箭出城。城外有一些將領吳三桂認為肯定會服從自己的命令,就讓這些親信去尋找這些部隊,讓他們停止與西營交戰退回營地。

  現在吳三桂計劃小心地恢復自己對軍隊的控制,讓部下從無謂的交戰中抽身出來,至於救火的問題……現在吳三桂哪裡還有心思考慮昆明城裡的火勢?

  

  第五十七節

信件

  

  這次對永曆的南明朝廷發起大舉進攻後,清軍稱得上是順風順水,從湖廣到貴州再到雲南,戴劍雄就沒見過明軍進行過一次像樣的抵抗。

  這主要是因為南明三王內訌造成的嚴重混亂,清軍每到一處幾乎必定有人帶兵投降,就算沒人投降也有內應把明軍的部署、虛實報告得一清二楚,因此清軍總能攻擊在明軍的薄弱環節。同樣因為三王內訌,西營上下也缺乏鬥志,秦王、晉王、蜀王三系的兵將之間還互相敵視,清軍來了不是互相拆台就是見死不救。

  因此清軍對明軍的戰鬥力是相當輕視的,磨盤山一戰則是因為全是晉王系統的明軍出戰,沒有什麼內訌問題所以給清軍造成較大的損失,但清軍並沒有因此改變對明軍的輕視——畢竟磨盤山清軍也沒有戰敗。

  一開始懷着對敵人的輕視,戴劍雄認為很快這場進攻就會變成一邊倒的屠殺,但他和兩路友軍都被蜂擁而來的西營兵將圍住,幾經衝突始終殺不出重圍,直到城北五萬大軍殺到分散了西營官兵的注意力,戴劍雄才得以從重圍中殺出。

  直到這個時候,清軍仍然認為對面的敵軍不過是一些麻煩而已。但越打下去,清軍就越感覺不對,對面的西軍人人捨死忘生,哪怕是身負重傷的敵人仍狂呼悍斗不止,哪怕手臂斷了都要撲上來咬你一口。今夜不管投降的三萬的西營來自哪個系統,他們只知道清軍這是要把他們西營都殺光,正如吳三桂剛才擔心的一樣,現在西營將士里滿腦子想着的都是殺降坑卒的舊例,他們現在不是為了永曆天子、孫可望、李定國或是劉文秀拼命,而是要在臨死前弄死一個對面的清兵報仇。

  如果是一般沒有月亮的夜晚,敵人的鬥志再強也無法充分發揮出來,畢竟他們也要擔心誤傷的問題,但今天旁邊的昆明城燃着熊熊大火,把城邊都照得明亮。清軍傷亡不斷增加,官兵都意識到無法輕易取勝後士氣開始漸漸低落,而三萬多西軍則愈戰愈勇,把幾乎是他們兩倍的清軍打得不停地後退。

  此時火勢已經蔓延到南面的城樓上,巍峨的昆明城樓開始熊熊燃燒的時候,清軍變得更加人心惶惶,都不知道城內到底進入了多少敵兵,有不少清兵更懷疑昆明快要失守了。戴劍雄左翼的友軍率先開始敗退,身後還追着已經殺紅眼了西軍。不久後右翼的一股友軍也宣告崩潰,還有潰兵向戴劍雄這裡跑過來,嚷嚷着說他們的將軍陣亡了。

  戴劍雄趕忙帶着自己的本部向北後退,等他回身後發現後方也是一片混亂,還有的軍隊好像正在撤離戰場。見狀戴劍雄氣得破口大罵,正在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聽到遠處有好像在喊自己。

  片刻後,一個部下帶來個騎兵,這個騎兵正是吳三桂派出的親信之一,見到戴劍雄後這個騎士也是長出了一口氣,現在已經沒有明確的戰線,東一團、西一團到處都是亂戰的士兵,雖然有昆明的火光照明,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在這一片混亂中找到戴劍雄的面前。

  「戴將軍,洪經略在哪裡?」這個騎士一路上邊尋找吳三桂要找的將領,便打探洪承疇的位置,但所有他遇到的人都沒見過洪承疇。

  「洪經略?」戴劍雄也是一頭霧水。

  這時從黑暗中突然飛出來一支箭,戴劍雄身邊的一個衛士還來不及喊小心就被這箭射落下馬。

  「大帥命令,」這個騎士也知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場合,急忙拿出吳三桂的令箭:「戴將軍火速帶隊回營!」

  戴劍雄接受了命令,同時心裡還一陣奇怪,為什麼要回營?現在激戰正酣,怎麼不見吳三桂的本部前來?而且他對吳三桂的傳令兵帶着令箭來也有點迷惑,這戰場上傳個令怎麼還搞得這樣鄭重其事?

  西營的降將馬寶仍在奮勇衝殺,他面前的清軍不斷地後退,有些清軍脫身後頭也不回地退出戰場,北方急速退去。本來馬寶是李定國的部將,昆明失守後他與晉王的聯繫被切斷,部下完全喪失了鬥志,馬寶見勢不可為就投降了吳三桂。

  當初投降的時候馬寶憂心忡忡,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命運等待着自己和部下,可吳三桂對他也相當客氣,沒有拆散他的軍隊,允許他獨立紮營,還提供給他糧食。雖然馬寶對吳三桂要求進攻李定國這個命令感到很屈辱,但漸漸他也打算接受命運,部下們眼看能有一條活路,拒絕吳三桂的後果可想而知。

  直到今天晚上,馬寶覺得前些日子完全是被愚弄了,吳三桂終究還是不打算放過他們。既然吳三桂決心對付他們,那馬寶認為對方多半是有了穩妥的計劃,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很小,他帶着部下衝出來拼命的時候也沒想過今天還能活着離開昆明。

  但這仗越打越順手,又有一隊清軍被馬寶衝垮,那些清兵丟盔棄甲地四下逃散,馬寶和部下不依不饒地追在他們身後,砍死每一個被他們追上的敵人。當最後一個敵人倒下後,馬寶環顧四周,附近竟然已經沒有敵軍了!

  「怎麼回事?」馬寶頓時也迷惑了,想殺光降軍的清軍,已經被擊敗了嗎?竟然會有這樣的事!

  看到面前的道路上已經沒有阻礙,馬寶的作戰欲望也迅速地消失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撤!」馬寶大叫一聲,帶領部下迅速遠離昆明而去,同時還不忘派出幾個傳令兵通知身後的西營友軍,告訴他們自己已經殺開了一條生路,要他們趕快跟着自己的隊伍一起逃生。

  ……

  離開昆明後鄧名馬不停蹄地撤向東川府,日夜兼程還一直小心提防,怕有追兵趕來,但一直等他快到東川府境內的時候還是沒有遇到,也沒有聽說昆明發出的警報——靠着吳三桂的親衛腰牌鄧名掠走了遇到的所有驛站的快馬,沒日沒夜地向北狂奔。

  「吳三桂的反應為何會這麼慢?」鄧名對昆明遲遲沒有下令全境捉拿自己很不解,不過這對他來說當然不是壞事,在離開雲南前,鄧名在最後一個清軍驛站取出吳三桂的令箭,向驛卒要了筆墨,一口氣寫了十幾封內容一模一樣的信。

  封好第一封的信口,鄧名把它交給畢恭畢敬的驛站站長:「火速送去昆明,這是給吳大帥的急件。」

  看到一個驛卒急如星火地帶着信件離去後,鄧名又把其他信件一一封好,分別發向其他府縣,除了雲南還包括貴州等地。這些優先級就不必很高了,鄧名沒有指定要發給某個人,而是發給當地的衙門。

  「先生寫的什麼?怎麼寫了這麼多封信?」離開這座驛站後,周開荒急不可待的問道,他們這些衛士同樣不知道所有的信內容都是一模一樣的。

  「是一封給吳三桂的公開信。」鄧名微微一笑,他先給衛士們解釋了下公開信的意思,然後告訴他們:「在信里我自稱將軍,你們覺得如何?」

  眾人自然沒有什麼反對意見,鄧名就是自稱殿下他們也不會覺得過份。

  「來昆明之前,我覺得如果讓吳三桂以為我們是建昌的兵比較好,會讓他死了勸降建昌的心,不過我們大鬧昆明之後,估計吳三桂很快就會認真打聽我們的來歷,不久他就會知道我們和建昌並沒有什麼關係。」鄧名很清楚就算以前自己不出名,昆明之後也會名揚天下了:「所以我也就不再假扮慶陽王或是狄將軍的部下了。」

  雖然不能繼續讓吳三桂誤會是建昌的兵在東川搞破壞,不過現在鄧名覺得也沒有這個必要了,經過昆明一火,鄧名覺得一時半刻吳三桂肯定無力北顧,就算他明知自己和建昌沒有任何關係,他也拿不出資源和兵力威脅建昌。相反,鄧名此行遠比他預想的更加成功,想必足以讓馮雙禮等人恢復一些戰鬥下去信心,而且能夠堵住那些主降派的口。

  「鄧先生在信里寫了什麼?」李星漢急不可待地想知道內容,剛才鄧名說這封信會發到西南清廷的十幾個衙門中,昆明的大亂肯定會震動西南,甚至驚動天下,有了鄧名這封公開信就會變得更加引人注目。李星漢現在心情也非常激動,二十多歲就可以參與到這種轟動天下的事情中——他現在覺得自己也有點了不起了。

  「我寫到……」鄧名把信複述給部下們聽,他在信中首先提到了自己和其他十七個人的人名,然後聲明自己就是攪亂東川和昆明的人。具體行動並沒有寫的很細,有些內容鄧名還是打算保密的,而且鄧名覺得自己寫的模模糊糊對宣傳也沒有壞影響,西南各地的滿清衙門得知昆明大火,又看到自己的這封對具體過程語焉不詳信,肯定會好奇心發作去打聽,說不定還會瞎猜,把自己想像的比實際情況更加神武一些。

  說完信的前半截的內容後,鄧名又對一些衛士們抱怨道:「你們的名字太簡單了,比如武三、吳三這種,天下重名的不知道有多少,而且別人一看就會覺得是無名之輩,記不住你們的豐功偉績。」

  「本來卑職想在學字後給自己起個名字的,」武三抓住機會,趁機向鄧名要求道:「那就請先生幫我起個名字吧。」

  「好吧,」鄧名今天的心情非常愉快,就問武三道:「你有什麼樣的志向,願望?」

  「我的志向?」武三皺眉琢磨了一下,回答道:「卑職的志向就是保得先生平安。」

  「不好。」鄧名哈哈大笑,他現在覺得被人恭維確實是一件令人暢快的事,不過總這樣恐怕會失去自知之明:「應該立志保天下平安才對啊。」

  「先生說的是,那卑職以後就以保天下平安為志。」

  「嗯,那就叫武保平吧。」鄧名點點頭,給武保平起了名字。

  「謝先生賜名。」武三喜笑顏開。

  「卑職的志向也是一樣的。」吳三看得眼熱,也急忙趕到鄧名身邊叫道。

  「你們倆名字本來就差不多,還想一模一樣,不行!」鄧名搖頭道:「你換個志向,不,你有什麼願望嗎?如花美眷,田土宅地?」

  吳三有些誤會鄧名這話好像有論功行賞的意思,這次他的功勞確實很大,雖然鄧名現在沒有什麼但可以先記着,吳三認真地想了想,答道:「卑職聽說江南很好,氣候好,吃的不比四川差,還有大海和海產,若是將來天下太平了,卑職很希望能去江南終老。」

  「其實四川物產一點不比江南差,不過確實,沒有海產。」鄧名想了想:「那你就叫吳越望吧。」

  其他沒有大名的幾個衛士也紛紛上來,都嚷嚷着要鄧名一視同仁,也幫他們把名字給起了。

  「還有呢?」好不容易等鄧名給大家起完名字,已經等得不耐煩的李星漢和周開荒同時問道:「信後面還有什麼?」

  「還有一段挑戰書,」鄧名笑道:「我說:……」

  ……

  昆明城內的氣氛極其沉重,由於完全沒有集中人力救火,昆明的城區幾乎全毀,連城樓都被燒掉了兩座,大火一直燒到第二天中午還完全沒有熄滅的意思,如果不是下了場雨估計最後的那點城區也要毀掉。

  駐紮在城內的一萬清軍也被大火捲去了兩千多,這些都是吳三桂和洪承疇的精兵;城南的三萬西營盡數逃走了,吳三桂的心都要碎了;而城北的五萬兵馬在混戰中損失了上千,隨後在敗退中又被西營追殺了好幾千。本來城內外接近十萬的大軍,現在只有原來的一半。

  數日前昆明的清軍還趾高氣揚,趙良棟也雄心勃勃,打算窮追李定國,哪怕深入緬甸也在所不辭。而現在五萬清軍士氣低迷,軍營里看不見任何笑容,聽不到任何歡聲,趙良棟也不用出征了,現在昆明的唯一工作就是設法征糧,大火把昆明儲備的糧草燒了個一乾二淨,放在營外的軍糧只夠大軍數日所需。

  雖然從城南各營翻出了一些西賊沒來得帶走的糧食,但這對吳三桂來說仍然是杯水車薪,而且他知道征糧工作肯定不會順利,之前吳三桂已經仔細徵收過了——他怕民間有糧食會幫助散步在雲南各地的殘餘明軍;而且昆明的大火震動方圓百里,附近的百姓見又發生大戰,都儘可能地遠遠逃離了昆明。還有那些逃走的西賊,他們洗劫了沿途的清軍驛站和小倉庫,吳三桂因為缺乏軍糧還無法派兵去追擊他們。

  在把清軍將領召回來後,所有的人都說他們根本沒有接到洪經略的命令,而是有一隊吳三桂的親衛持着他的令箭來傳達的命令。這些將領一對口供,發現他們接到的命令都一樣,全是「便宜行事」。

  一開始吳三桂還不信,甚至一通大發雷霆,但人人都這麼說,由不得他不信。

  第二天下午和晚上,吳三桂忙着整頓部隊,同時繼續尋找有關那個神秘的親兵的線索——他和趙良棟徹底醒酒了,重新開始懷疑那個保寧千總,帶「李名」來的那個親衛報告那隊人加上保寧千總本人一共有十八個,而城北眾將看到的也都是十幾個騎兵,戴劍雄的一個部下更出來作證,他當時也數了一下人數,確實是十八個沒錯。

  不過吳三桂還是很難相信這麼大亂子全是那個傢伙搞出來的。這時他們兩個最想見到的就是洪承疇,以便問問他都了解到什麼情況。但這老頭子就像是人間蒸發了,始終不見蹤影,好不容易找到了幾個曾跟着洪承疇去救火的親衛,他們說最後見到老頭子的地方是糧庫。這幾個親衛不是自己逃走的,就是奉命去尋找部隊但根本沒回去的,而跟在老頭子身邊的那幾個同樣沒有音訊。

  聽完他們的描述後,吳三桂和趙良棟都起了不祥的預感,等下雨後大火熄滅,吳三桂就派了一隊士兵,押着那幾個臨陣脫逃的洪承疇親衛去糧庫找人,不過一直找到第三天天亮也還沒有找到洪承疇。

  第三天早上,吳三桂又接到一份報告,他的親衛從原來的西城樓守衛那裡問明,在大爆炸發生前,有一隊武裝到牙齒的騎兵出城去了,拿着吳三桂的親衛腰牌以及他的令箭。吳三桂和趙良棟一起上場,仔細盤問完這守城官後,二人都確認領頭的那傢伙十有八九就是保寧千總李名,裝束和城北的眾將描述相當吻合。

  「這廝!」搞清楚一切後,吳三桂氣得七竅生煙,大罵道:「多半東川也是他燒的吧?然後燒到雲南境內,湊巧有個笨蛋去找他,他想想閒來無事,就順便昆明偵查下地形吧;然後他一看能混進武庫,就順手又點了把火;殺了我的人搶了令箭混出城,出城後意猶未盡,順便又假傳了一通命令!這賊,休要落到我的手裡!」

  「恐怕,大帥去建昌的人也是他伏擊的。」等吳三桂罵完,趙良棟低聲說道,現在回想起來,那保寧千總對建昌一戰的敘述怎麼看都太完美了,但如果是他就是襲擊者,那一切就解釋的得通了。

  「狗賊!」吳三桂拍案大怒,到現在洪承疇還沒有找到,看來也是凶多吉少了。

  「大帥,」這時一個親衛進來,手裡還拿着封信:「急報,說是您的一個親衛讓送來昆明的。」

  

  第五十八節

戰書

  

  聽到親衛的報告,周圍的武將都露出驚奇的表情,吳三桂臉色陰沉,擺擺手讓親衛把信拿過來,他先仔細地查看了一遍信封,信封上寫着「公開信」三個字。

  「什麼叫公開信?」吳三桂不太明白,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就撕開信封掏出信看起來。

  邊上的將領看到他們的大帥臉色變得越來越壞,看到信末的時候已經是狂怒之態,吳三桂突然雙手一揉,就要發力把信扯爛。但片刻後吳三桂又停住手,把揉成一團的信又打開,從頭再看了一遍,這次吳三桂看得很慢,等他看完信後臉色也恢復了平靜。

  「他承認都是他做的,在建昌伏擊我的手下,然後在東川府騷擾破壞,最後來昆明放火、詐傳軍令。」不等部下問詢,吳三桂就對他們說了一遍信上的大概內容。說話期間吳三桂停頓了一下,終究還是把信紙一撕兩半,接着再撕成四份……吳三桂一邊語氣平和地與眾將說話,一邊慢慢地將信撕得粉碎,動作里沒顯出一絲火氣。

  「是馮雙禮的人嗎?」有人問道。

  「沒說,他沒有自認是任何人的手下。」就算鄧名自稱是某個將領的手下,現在吳三桂也不會再相信他的話,同樣會認真地調查鄧名的身世來歷:「再說馮雙禮何德何能,會有這樣的得力部下?他要是有這本事,會像條野狗似的逃去建昌嗎?」

  吳三桂把信紙的碎片扔到一邊,突然輕笑了一聲:「我吳三桂平生敬的是英雄,重的是好漢。可惜這樣的人才,不識大局,不能為我所用啊。」

  發完這聲感慨後,吳三桂就下令給四川李國英去信,問他知曉不知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同時他還讓人持着自己的信去追那些逃走的西營將領,雖然吳三桂知道希望不大,不過還是設法勸說他們回來;吳三桂要考慮的第三件事就是如何向清廷交代,昆明損失如此慘重,清廷得知後一定會勃然大怒。

  可是吳三桂需要洪承疇的配合,吳三桂和趙良棟都和鄧名見過面,趙良棟替他求的通行證,吳三桂發的令箭,論起責任來兩個人誰也跑不了。他們二人現在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吳三桂計劃對朝廷隱瞞真實的過程,反正西南離北京那麼遠,只要洪承疇肯和吳三桂、趙良棟統一口徑,那還是能隱瞞一些罪責。

  不過洪承疇始終不見蹤影,如果洪承疇失陷在火場裡,吳三桂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朝廷了。

  想什麼來什麼,第四天上午,在糧庫附近搜索的部隊發現了幾具被燒成焦炭的骸骨,清兵從上面找到了幾隻令箭、一方大印,雖然這些東西也被燒得難以辨認,但大約還能看出是屬於洪承疇的東西。僅有這些還不能判斷到底那具屍骨是洪承疇的,不過現場的士兵還從其中一具屍體的身上找到了一塊玉佩和玉石扳指,他們就把這些東西拿來給吳三桂等人過目。

  吳三桂仔仔細細地看了那些玉器,臉色蒼白得再也沒有一絲血色:「這確實是經略的東西,總是貼身攜帶的。」

  沒有辨識出奸細,把自己的令箭授予敵人,導致昆明失火,大軍自相殘殺,最後更失陷經略級別的重臣,吳三桂此時真有一種拔劍自刎的衝動。

  「大帥,大帥!」趙良棟把吳三桂拉到邊上。現在趙良棟心裡也很着急,雖然令箭是吳三桂給的,但卻是他替鄧名求來的,而且昆明這麼大的事,若是吳三桂能夠扛下大部分責任的話,那麼趙良棟需要分擔的罪責就小了;若是洪承疇燒死了、吳三桂自己抹脖子了,那趙良棟就要獨自承擔清廷的全部怒火。

  現在趙良棟知道為了自己也得保住吳三桂,清廷為了雲南局勢還是有可能讓吳三桂戴罪立功的,如果吳三桂沒有大罪,那麼趙良棟大概也就不會被追究了。為了能夠讓清廷息怒,趙良棟給吳三桂獻計道:「大帥,這假冒保寧千總的傢伙,我們本來也不知道他是誰,是洪經略推薦給大帥和末將的,說人才難得,我們才見了一面,又有洪經略的保舉,誰能想到他是細作哇?」

  吳三桂瞪了趙良棟一眼,知道對方的意思就是讓洪承疇去背最大的黑鍋,反正死人也沒法開口替自己分辨了。如果按照趙良棟的說法,那就是洪承疇識人不明,把一個危險的細作推薦給了吳三桂,導致了這場大難,最後畏罪也好、將功補過也好,死在昆明大火里了——這樣朝廷說不定還會覺得洪承疇是死有餘辜,吳三桂失陷經略級別重臣的罪責看上去也就沒有什麼了。

  「就是委屈老大人了。」吳三桂發出一聲聽上去充滿愧疚之意的長嘆,他已經同意了趙良棟的建議,而且這事也有可行性,畢竟昆明到底怎麼回事大家都不清楚,洪承疇死了,吳三桂和趙良棟只要串好口供,怎麼對朝廷說都可以。

  ……

  逃離昆明的西營軍隊原本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只想着儘可能地逃得離昆明遠一些。逃離昆明三天後,三萬西營軍隊出現意見分歧,相當一部分人不願意向西去尋找永曆朝廷和李定國,他們本來就已經對永曆朝廷絕望,這次還投降過一次更加不好相見,而且緬甸一帶的環境十分惡劣,軍隊去了那裡也不知道如何謀生。

  有人提議去建昌找馮雙禮,前些日子有風聲說建昌軍也要投降,後來沒了下文。而且有傳聞說又打起來了,但是大家覺得馮雙禮多半能理解大家走投無路的心情。而且馮雙禮也是張獻忠撫養長大的孤兒,雖然地位遠不如孫、李、劉、艾四位大西王子那麼高,但也算是張大王義子,有威信;退一步說,馮雙禮地位不那麼高,不像李定國那麼強勢,也沒有那麼多軍隊,大家感覺會好說話些,起碼不至於清算大伙兒投降的事。

  就這樣,差不多一萬七千人轉向北方向建昌開去,同時還把他們沿途遇到的輔兵和百姓也儘可能地帶走——雲南看來是呆不下去了,大家知道即使去了建昌也需要有人種地,亂世之中人口最重要。西營在雲南經營多年,和百姓也都沾親帶故,因此搬遷人口也不算很難的事。

  聽說吳三桂對降軍不利後,一些其他地方猶豫不決的西營降軍也再次反正,趕來和這支主力匯合。途中一些占據山頭的殘餘明軍見到有這樣多的西營部隊過境,也就不再打游擊,下山和他們會師。北上建昌的明軍來者不拒,浩浩蕩蕩地開向四川,他們自然把沿途的物資吃得乾乾淨淨,人口盡數帶走,這樣就算吳三桂想追擊也完全需要後方供應糧餉;當然,他們這樣一通折騰後,晉王的軍隊和永曆朝廷去建昌的時候也會增加些難度,不過這些軍隊並沒有考慮朝廷的死活,對他們來說朝廷不去四川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