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 第39章
灰熊貓
接着就是昆明大火的消息傳來,一開始消息還很模糊,但很快就變得清晰起來,鄧名在雲南取得大勝,四川壓力頓減,還有一些西營將領也帶兵向建昌開來。大喜過望的楊有才立刻讓人速回成都報訊,成都接着肯定還要向奉節文督師報喜。楊有才和劉耀可都是第一批勸進的功臣,而且鄧名說過不會忘記他們的首勸之功。
等到馮雙禮再次派人來請時,楊有才就大模大樣地帶隊南下,趾高氣揚地進入建昌城中,和馮雙禮把酒言歡。
「鄧先生到底是哪位大王?」馮雙禮聽到楊有才得意洋洋地吹噓他們成都的勸進之功,馮雙禮覺得楊有才既然都勸進了,那麼對鄧名的身世一定了解,不僅馮雙禮有這個疑問,那些正向建昌開來的西營將領也都一樣,人人都迫切想知道鄧名到底出身哪家王府。
「這話我一般不和人說的……」這幾年楊有才一直在成都辛苦種地,糧食從來沒富裕過,哪裡捨得像建昌這樣用來釀酒?幾杯酒下肚,暖洋洋的感覺從胸口散到全身,讓楊有才覺得馮雙禮這個西賊也不算多麼可惡了。
見楊有才一副欲言又止的賣關子模樣,馮雙禮連忙又捧起酒杯敬酒,還向對方那邊湊過身去:「還請楊將軍千萬賜教。」
「罷了,慶陽王可不要外傳啊。」楊有才先是一聲長嘆,顯出一副勉強之色,然後才眉飛色舞地講起來:「鄧先生才是真正的蜀王啊,當年蜀王府被你們西營攻破了,年紀尚小的鄧先生被幾個親衛抱着逃走,隱姓埋名……」
在成都的時候,劉耀見李星漢似乎是鄧名的心腹,又是第一個跳出來擁立的,就偷偷向他打聽鄧名的身世。李星漢心中一直盼望鄧名是蜀王之後,此外也認定只有這樣的出身才能解釋鄧名為何會出現在四川,見劉耀發問,李星漢就含含糊糊地說鄧名可能是蜀王。李星漢的態度被劉耀理解為鄧名的身世需要保密,而不是李星漢其實沒把握。之後劉耀對楊有才講起這件事時,除了斬釘截鐵地認定鄧名是蜀王之後,還提到了自己的一些猜測,比如這個李星漢是不是當年蜀王衛士的後代?不然為何會知道此事,而且鄧名還對他如此信任?
「那個李千總就是救鄧先生脫險的衛士之子,」楊有才毫不猶豫地把劉耀的猜測當作事實告訴了馮雙禮:「他們在流落途中遇到了闖營袁宗第。為了感謝袁宗第的救命之恩,鄧先生就發誓不計較闖營過去的是非了,而袁宗第和劉體純他們則發誓輔助鄧先生中興大明,到時再認祖歸宗。慶陽王請看,小袁將軍、小劉將軍他們就是因為這個約誓才到了鄧先生身邊的,周千總也是。」
「少蜀王還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啊。」馮雙禮聽得有些緊張,畢竟蜀王和闖營的冤讎不算大,但是和他們西營那是仇太深了。
「那是自然,不過還是要叫鄧先生,在中興大明前,鄧先生是不會恢復本來姓名的,聽說是他怕無面目見祖宗。」楊有才很喜歡扮演萬事通的角色,接着又把鄧名在三峽對袁宗第說過的一番話添油加醋地敘述了一遍,那番言論傳到成都時也給他和劉耀不小的震動:「……慶陽王你看,鄧先生已經在許多人的面前宣布闖營、西營清君側沒錯了。」
「其中確實提到了西營嗎?」馮雙禮還是有點不放心,鄧名赦免闖營不奇怪,反正闖營清君側是衝着崇禎去的。他一邊問又是一杯酒敬過去。
「確實提到了西營,」見馮雙禮居然懷疑他的消息,萬事通立刻急道:「我的親衛里也有很多人聽過了,王爺不信可以去問。」
楊有才以為馮雙禮肯定不會當場詢問,那也太不給面子了。不料事關西營安危,馮雙禮道聲得罪,就讓人把外面吃酒的成都兵叫來幾個,詢問有關鄧名公開赦免闖營和西營……不,是公開為闖營和西營叛逆罪名平反的言論。
幸好楊有才確非信口胡扯,鄧名的確公開發表過這個意見,聽到好幾個人證明後,馮雙禮滿臉笑容請他們去繼續喝酒,還悄悄吩咐親衛再給這些成都兵加兩道菜。而馮雙禮本人則一個勁地恭維楊有才,把後者捧得暈暈乎乎,都不知道自己行老幾了。
今天的晚宴馮雙禮覺得非常有收穫,搞到了大批有關鄧名的第一手資料,對楊有才也是另眼看待——不愧是首批擁立的有功之臣。若不是把他請來喝酒,還真沒法把鄧先生了解得如此清楚。
……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安排酩酊大醉的楊有才歇息後,馮雙禮把那些先一步到建昌的西營使者都招來,向他們介紹自己今天的收穫:「鄧先生是蜀王之後……當然,是皇明的蜀王而不是劉大王之後!弘光二年被一個姓李的衛士救走,化名藏在靖國公(袁宗第)的軍中。後來靖國公歸順朝廷才漸漸吐露身世……期間有人化解了鄧先生心中的怨恨,說他若是能真心不追究闖營和我們西營的過錯,就能中興大明、認祖歸宗。於是鄧先生就決心放棄父母之仇,以光復祖業為畢生之志向,他還在大昌當眾宣布:西營、闖營當日行的是義舉……」
聽馮雙禮把來龍去脈娓娓道來,這些西營的使者一個個也都是滿心欽佩:真不愧是慶陽王,消息靈通,觀察入微。大家都急忙認真領悟慶陽王的講話精神,把其中的信息充分消化吸收,他們都覺得這趟建昌果然是沒有白來。
……
西營的軍隊已經進入四川行都司境內,從建昌返回軍中的使者們雖然在細節上的表述有所差異,但大體上還算差不離。西營的先鋒將領把這些使者聚攏起來,讓他們一起對馮雙禮的表述進行了一次仔細的回憶,從而完成了對鄧名身世的總結。然後這位先鋒官就急急忙忙地趕到後軍,與眾人分享這驚人的內幕消息。
「慶陽王已經打探清楚!」先鋒官宣布道:「鄧先生是皇明的蜀王之後。」
這話一出立刻引起驚訝之聲,不少腦筋快的人立刻想起西營和舊蜀王結下的梁子。
「啊,啊,這是晉王乾的啊,和我們無關。」馬上就有一個秦系的將領插嘴道。
「怎麼和你們無關?當年晉王洗劫蜀王府的時候,孫大王還有你們好像都分了一份吧?」一個劉文秀的前手下提醒道。
「當然不是我們幹的,是晉王乾的,他派去把蜀王府洗劫一空的是趙裁縫和聞鞋匠!」被提醒的人頓時面紅耳赤。
「趙裁縫是誰?」有人不太熟悉晉王的手下。
「就是趙芝泉和聞商銅,他們倆投入晉王軍前一個是裁縫一個是鞋匠,趙裁縫不是還有個兒子是錦衣衛千戶嘛。」這二人已經去世很多年,大多數人已經印象模糊,不過還是有人記得。
「哦,對,對。」一提趙天霸大家都想起來了,趙千戶是晉王手下有名的勇士,在座的都知道他,後來聽說出使四川了就沒了音訊。
「晉王分給我們的金銀也是趙裁縫送來的,我們確實是收了,不過晉王拿的大頭。聽說趙裁縫和聞鞋匠拿的可不止金銀,還有奇珍異寶。」不少秦系將領都跳起來竭力辯白,最後還反唇相譏:「那是晉王送給我們的,不是我們去搶的蜀王府,而你們家的劉大王,連蜀王的名號都盜走了!」
「什麼叫盜走了?明明是皇上賜給的。」蜀系的人不甘示弱。
「都住嘴!別吵吵了。」那些急着想聽下文的將領們喊起來。
「鄧先生被一個姓李的王府太監藏在一個藥籃子裡救走。」先鋒官繼續介紹下去。
「還是太監忠心啊。」一個人感慨着。
「好像我聽過類似的事。」另外一個西營的將領苦苦思索着,不過始終沒有回憶起評書《趙氏孤兒》有近似的一段故事。
「這個太監帶着鄧先生一直逃進峨嵋山深處,沒有東西吃也沒有水喝,周圍還都是狼嚎,這個忠心耿耿的太監就跪在地上大哭,說他死不足惜,但小王爺若是有個差錯,那蜀王家就絕嗣了。正在他痛哭的時候,突然眼前出來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佛塵一擺就帶着太監和鄧先生去了他的道觀。老仙長稱讚這個太監的忠心,給他們飲食,還把鄧先生養大,但一直沒有吐露過自己的道號,只知道老仙長的這座道觀匾額上,有『南華』兩個大字。」先鋒官繼續說着鄧名的身世。
「是南華老仙!」聽到這裡,一個西營將領一拍大腿,叫出聲來,但凡聽過評書《三國志通俗演義》的人,都會對南華兩個字不陌生。
「這個就不知道了,」先鋒官一臉嚴肅地說道:「聽說老仙長沒有吐露過身份。」
「就是,錯不了,剛才我一聽說這老仙長突然出現,就知道他肯定是了不得的人物。」率先看破南華老仙身份的那個將領自信滿滿地說道。
「……鄧先生長大後,就想下山恢復祖業。老仙長對鄧先生說,要想中興大明,需要注意兩件事,第一就是不得向西營尋仇……」
「哎呀,這慈悲的老菩薩。」一個滿心感激的西營將領忍不住內心的激動,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犯下大錯,連忙低頭懺悔道:「老仙家贖罪,將來小人一定去峨嵋山給您好好上幾柱香。」
「第二就是要繼續隱姓埋名,不要急於表露身份,炫耀家世,只有等到驅逐韃虜、大明中興後,鄧先生才能認祖歸宗,之前都要自稱鄧名。」先鋒官把自己所知的統統告訴了同僚們,尤其不忘強調鄧名曾經在大昌宣布西營為義師。
不少西營的將領此時已經打定主意,將來一定要去峨嵋山給南華老仙多貢供些香火。不過也有人覺得仙鬼之事難以為憑,身為蜀王之後的鄧名到底會如何看待他們這些西營將領,還是要等見到本人才能有所了解。
……
鄧名一行遇到狄三喜的時候,後者正根據袁象和劉晉戈的指導搜捕那些藏在山裡的清軍輔兵。
袁象和劉晉戈看到他們先是高興地歡呼,等到仔細打量了他們的裝束、器械後,無法掩飾地露出羨慕之色:「周千總,李千總,你們這趟去昆明可是發大財了!」
「全憑先生神武。」周開荒、李星漢開懷大笑。
見到狄三喜的表現後,鄧名心中大定,這說明建昌已經穩定,四川行都司境內的明軍重新獲得了戰鬥下去的勇氣和決心。既然遇到了鄧名,狄三喜也就不再繼續搜捕清軍輔兵了,而是馬上掉頭,護送鄧名前去建昌。
在前往建昌的路上,狄三喜派出使者把這個消息早早報告給馮雙禮,當鄧名等人抵達建昌時,馮雙禮、楊有才還有很多西營將領已經等得望眼欲穿。
鄧先生帶着兩個馬夫和十七個鐵衛——這就是西營眾將看到鄧名、劉晉戈、袁象,以及另外十七個身披燦爛盔甲的衛士後的第一印象。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已經見過鄧名的這幅行頭,不過終究還是不如白天看起來這麼威風。
既然眾將都對南華老仙對鄧名的囑咐心知肚明,大家自然也不會說錯話,一個個都尊敬地稱鄧名為先生。
「這位是袁小將軍,這位是劉小將軍。」見到歡迎的眾人後,鄧名首先把兩位緊隨其後的馬夫介紹給他們認識。
「久仰,久仰。」大家連忙和這兩個絕對是鄧名一行中穿着最寒酸的傢伙見禮。
西營的人在鄧名面前顯得十分拘束,其中有幾個鄧名還有印象,雖然在昆明城南遇到他們的時候天色很暗,但作為一個美術學生,鄧名很善於記憶一個人的面貌特徵,觀察他們的細微神情,這已經成為他下意識的行為。
「昆明城下,我也是迫不得已,當夜對諸位謊言相欺的事,我很抱歉,還請諸位見諒。」鄧名鄭重其事地向這些被他騙過的人道歉。
眾人自然連稱不敢。這些西營將領對於鄧名的膽色都很佩服,而且聽說了之前他闖建昌解救馮雙禮,二十騎掃蕩東川府的事跡。
看到西營將領帶着緊張的神態,鄧名猜到他們在擔心什麼,多半也和馮雙禮一樣懷疑自己是明朝的宗室,想知道鄧名對西營的態度,更重要的是他們還為自己曾經投降吳三桂而不安,擔心會被秋後算賬。
現在明軍需要每一個肯於抵抗滿清的將領和士兵,如何才能安撫一群不久前還是敵人的將士呢?如何才能表明既往不咎的態度呢?
鄧名決定再仿效一下成功的先例。
「皇上南狩緬甸,既然皇上都不在,那麼大明律自然也隨之不復存在。在皇上回來之前,不存在任何叛逆、犯上、投敵的罪名。」既然連罪名都沒有了,那麼自然更不會有什麼十惡不赦之說;至於永曆什麼時候回來,鄧名記得自己的歷史上他就沒回來過——鄧名還沒有意識到歷史的改變之大已經讓這個判斷變得不可靠。
但大明律失效不等於不需要法律:
「今天我與諸君、將士以及四川的父老約定,天子回國前律法只有三章:殺人者死,傷人、盜竊抵罪。」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一節
交換
安撫了西營將領後,鄧名第二天開始在建昌周圍巡視,劉體純和他說過的話鄧名一直記在心上,知道如果想讓四川明軍有所作為就必須設法籌措到大量的軍糧。成都平原現在人煙稀少,糧食產量有限,看起來短期內不太可能提供大量的物資,因此鄧名對四川行都司抱有很大的希望。
現在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鄧名都感到自己正變得越來越奇怪,似乎正在成為一個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人。離開奉節的時候鄧名已經感到這種變化,對文安之說過「中興大明,收益最大的就是我」這樣的話,雖然事後他清醒過來:自己並不是真正的宗室,大明若是真能中興自己的身份肯定還是大問題。但在說話的那一刻鄧名心中確實就是那麼想的,也就脫口而出。
離開奉節以後,無論是成都還是建昌,地方將領都視他為宗室,鄧名對此雖然不承認,但也不像之前那樣拼命辯白,總的說來他現在不承認、不否認的態度更類似於默認;在旅途中,鄧名感到自己也越來越適應部下對自己的仰視。
「就好像被一個宗室的鬼魂附體了似的,」鄧名心裡這樣想着,帶着衛隊巡視建昌的時候,他發自內心地為大明的前途擔憂,急切地想知道屯田的人手和產量,對接待的士兵那種畢恭畢敬的態度也習以為常:「我明明是個冒牌貨,但現在只要不特意提醒自己,就會自然而然地從宗室角度去思考,去看問題。嗯,不知道這是不是要得精神分裂症的前兆啊?」
這個時候沒有心理醫生,沒有人能給鄧名診斷,確認或開釋他的擔憂。
視察了幾天後,鄧名對建昌周圍的情況有了一些了解,今天回到營地後,他對部下們說道:「你們看見沒有,四川行都司的百姓,還有輔兵臉上,基本都沒有什麼興奮之色,我們在昆明的勝利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不錯的談資,但並沒有讓他們感到有多麼高興。」
不等部下們回答,鄧名就嘆了口氣:「或許有不少人內心深處會覺得我們敗了更好,因為戰爭還在繼續,如果我們一敗塗地,慶陽軍投降了,他們就能過上和平的日子了。」
沒有人知道吳三桂曾計劃把建昌附近的活人都搬走或殺光,鄧名不知道,普通的輔兵和百姓更不知道。
「先生何出此言?」袁象感到鄧名的情緒有些消沉,就寬慰道:「絕對不會有人想投韃子的,就算有,也是極少的一兩個數典忘祖的敗類。」
但鄧名搖搖頭,否認道:「我看未必,對很多輔兵和百姓來說,這場戰爭根本看不到頭,平時要辛苦的種地,產出統統上繳軍隊,不種地的時候還要被拉去修築城牆,一年到頭不得閒,吃不好、穿不暖,沒有積蓄無法娶妻生子。很多人可能已經厭倦了這種生活了,對他們來說投降了韃子,也就是剃頭罷了。我們固然知道韃子兇殘,覺得投降有違華夏大義,但這些從未離開過家鄉多遠的百姓知道什麼?當他們覺得眼前的日子已經苦不堪言了,難免會幻想或許換個主子會好些。」
雖然衛士們七嘴八舌地表示鄧名說的不對,但他們的底氣也不是很足,鄧名沉思了一會兒:「我們需要給百姓更多的東西,不僅僅是保住他們的頭髮。」
現在鄧名並沒有地盤,也沒有強大的嫡系武裝,就是身邊這些衛士吃的食物,日常的花銷也需要靠地方將領提供。鄧名也很清楚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封建君臣關係,這些將領滿足鄧名的需求,向他表示忠誠,而鄧名則需要承認他們的封建利益,並在未來保證他們富貴。
眼下因為昆明的勝利,這些將領暫時還不需要擔心滿清的進攻,而鄧名此前贏得的聲望也能給他們帶來一線希望。不過以後呢,已經擁有幾乎整個中國的滿清恢復速度是鄧名不能相比的。如果滿清重振旗鼓再次大舉來犯,當這些將領看到以鄧名為首的這個同盟不但沒有前途而且無法保證他們的人身平安時——當形勢絕望而滿清又許諾赦免他們的時候,鄧名對這些將領的忠誠也不是非常有信心。
這種封建君臣關係讓鄧名感到危機重重,不過他也無力改變,不要說那些剛認識的西營的將領,就是成都的劉耀、建昌的馮雙禮,鄧名都無法從他們手中奪取權力,甚至就連曾經主降的狄三喜,鄧名都不好拿走他的士兵——自打回到建昌後,狄三喜就急急忙忙地尋找土地,準備開墾更多的土地。這次狄三喜抓到了不少清軍的輔兵,一部分進貢給了馮雙禮,剩下的就是他的私人財產,狄三喜的戰兵也擴充了不少,他需要生產更多的物資來養活這些手下。
鄧名的衛士中沒有一個人可以幫他的忙,因為鄧名雖然感到這種封建關係很不好,很有必要加以改變,但是他的手下並沒有見過其他的社會模式,他們不可能幫鄧名出任何有用的主意。袁象、劉晉戈和兩個千總是鄧名手下最有見識的人,他們看到鄧名着急後,想出來的辦法也就是要求四川行都司的將領納稅進貢,讓鄧名分享他們的產出。
建昌周圍都是軍屯。鄧名覺得這種模式也不是很好,現在是戰爭狀態,所以各地的將領都覺得採用軍屯模式是理所應當的,在鄧名看來這種軍屯中的屯丁和農奴沒有什麼區別,干多干少一個樣,軍隊拿走全部的產出,只給他們維持生命的口糧。前兩天鄧名還跟着狄三喜去看過他的軍屯,後者抱怨說屯丁都是懶骨頭,比如負責砍柴的,如果不緊盯着每天就上山一次,隨便帶回來一點交差,寧可躺在山裡偷懶也不肯幹活;再比如負責灌溉的,有人在邊上監視的時候幹活,不監視的時候一樣躺在田埂上偷懶。
這在鄧名看來是很正常的現象,而將領們處理的辦法也都差不多,就是派出大批親信四下巡查,然後用異常嚴酷的刑罰來折磨那些被抓到的偷懶的人,以此殺雞儆猴。這種做法雖然能夠嚇住大部分的屯丁,保證軍屯的產出,不過鄧名覺得這些農奴兵恐怕也不會為了將領們去和滿清拼命。
思索再三,鄧名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想法,好在西營的人都才來建昌,還沒有獲得大量的封建權力,鄧名還有機會趁着他們初來乍到的時候實施一點小改革,要是他們已經盤踞此地多年,一個個枝繁葉茂那鄧名就沒有任何辦法改變,不然恐怕清軍沒來四川行都司就叛亂了。
「各營將官的輔兵自然還歸將領統領,」鄧名不敢動將領手下的農奴,那些西營從雲南帶來的人口鄧名不打算去挖出來:「但四川行都司的百姓不可以被各營拉進營中,更不能殘害,我約法三章的對象也有四川的百姓,大明律對他們來說暫時也不存在了,不能以任何理由把他們強征為兵。」
鄧名決定先把這個命令通報給眾將和四川行都司各地,軍屯暫時保留也有保留的好處,除了避免引起將領們激烈反對外,鄧名也不知道自己改革的計劃能不能成功。儘管軍屯對屯丁是種苦難,但至少能保證供應相當數量的軍糧。
此外還需要鼓勵百姓開荒,鄧名想了想,就提筆又發布了一道命令:「任何百姓開墾一塊荒地後都可以到建昌衙門登記造冊,只要連續種植十年,每年保證每畝都有一石以上的產量,這塊土地就歸他所有。」
「怎麼保證一石的產量。」看到鄧名的命令後,袁象馬上問道:「如果我是個奸猾之徒,看到先生這道命令後,就會一口氣登記個百八十畝,先把地占下來再說。」
「這個好辦,因為開荒是在我軍的保護下,所以我要收十分之一的產量當作保護費,就是每開荒十畝,每年要給我一石的糧食。連續交滿十年,這十畝地就是他的;如果每年交十石的糧食,那麼十年後登記的一百畝地就是他的。」鄧名雖然不打算收稅,因為現在他手中沒有任何行政體系,要是交給地方將領去做又無法監督,搞不好百姓開荒後,將領以收稅為由,把人和地一併都拿到他們的軍屯中去了。
「這個保護費……」這次是李星漢出來表示反對意見了,他覺得鄧名這個保護費其實就是稅,但保護費聽上去好像是土匪的說法。
「就叫保護費,」鄧名不為所動,在他看來其實封建王朝就是規模特別巨大的土匪團伙,任何方面都很像,比如軍隊中將領和士兵的關係就很類似頭目和嘍羅,叫保護費至少還說明了徵收這糧食的應付出的代價:「如果某家被土匪搶了,四川行都司沒有把賊人拿獲,沒有追回財物,總之就是沒有盡到保護百姓之職的話,那這十分之一的糧食就不用交。」
既然鄧名堅持,那大家也無話可說,不過很多人都認為稅額太低,畝產應該不止一石,而且就算只有一石,十分之一也太少——大家都認定這就是稅。軍屯不用說是軍隊全拿,就是自耕農的地,雜七雜八的都算上,上交的也得占到收成的一半左右,更不用說崇禎朝以後,要是真能剩下東西也不至於那麼多人活不下去造反了。
「這不是稅,是保護費,還有登記造冊的費用,」鄧名再次更正,並且強調道:「多給百姓留一些,他們就能養活妻兒,吃飽穿暖,而且願意多多開荒。」
敲定了命令後,鄧名想想還是要建個屬於自己的衙門,收到糧食後,這筆收入就可以用來招募士兵,進行地方行政建設。
鄧名掃了一眼周圍的衛士,最後確定了人選,就是袁象和劉晉戈,這兩個人不用肯定不行,但是帶在身邊拼命又提心弔膽,生怕有個閃失沒法和他們的長輩交代。最重要的是,這兩個人文化素質還相對比較高,都跟着師爺學過,雖然不多但起碼認識幾個字。
「天子南狩,事急從權,袁小將軍任四川行都司的提刑官;劉小將軍任都府提刑官,給兩地百姓造冊登記。」鄧名借用文安之的督師名義,授予兩人職務,讓他們先去招募一兩個幫手,吃穿先用馮雙禮和劉耀的,這點面子他們還不至於不給。
提刑官這個名義對鄧名來說也很重要,法律是建立權威的最重要手段,鄧名暫時不能去和將領們爭奪行政權,就打算先把司法權拿到手。鄧名再三對袁象交代,他想安撫民心,儘可能地讓百姓過得好一些,保護他們不被軍隊欺壓、強征:「如果哪個將軍要殺人,也要你點頭才行,而只有犯了殺人罪才是死罪,其他什麼諸如大不敬、犯上之類的,不要讓人用這種罪名和百姓為難。」
在沒有軍隊的情況下,袁象的這個提刑衙門要想順利運作只能靠將領們給面子,這些人初來乍到,和鄧名的關係目前還處在蜜月期,估計不會和袁象為難,但日久天長後會有什麼變化就不知道了。
袁象倒是很有信心,跟着鄧名沒有多久就被委以這樣的重任讓這個年輕人很激動,他覺得也就是最初比較難,等到糧食收上來幾次,提刑衙門有了經費能夠招募人手,也就能和各路將領分庭抗禮了,他向鄧名保證:「最多三年,末將就能有小成。」
「三年,唉,」鄧名聞言又是一陣搖頭:「不知道韃子會不會給我三年的時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