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 第40章
灰熊貓
「建昌不是有四萬輔兵嗎?」鄧名不打算讓馮雙禮獨吞這批人力,雖然慶陽王是最早來建昌的,但根基同樣不穩,他一開始是準備迎接永曆天子的車駕,當時認為朝廷和晉王隨後就到,自然不會有把輔兵盡數收為己有的企圖;後來建昌軍則在忙着投降,也沒有時間和心思去控制這些人。
「慶陽王公忠體國,功勳卓著,實乃國家棟樑……」鄧名繼續用「天子南狩、事急從權」的藉口,大筆一揮仍用文督師的名義任命馮雙禮提督四川行都司軍務,節制西營各部。當然四萬輔兵鄧名不能都要走,回到建昌的晚上鄧名就去和公忠體國的馮提督討價還價一番,最後二一添作五,這四萬輔兵馮雙禮和鄧名各拿兩萬。
瓜分了劉文秀的遺產後,馮雙禮還要鄧名寫了命令,正式賜給他對這兩萬輔兵的所有權。馮雙禮把鄧名的手書小心收好,有了這個憑據他感覺自己就是這兩萬輔兵名正言順的主人了,其他西營將領就算有什麼想法也沒法逼他再吐出來。
現在鄧名在西營這些將領的眼裡,地位就和監國差不多,以前這些輔兵和軍屯都是國家所有,當然是監國的合法財產,現在有了鄧名親筆書寫的財產轉讓證明,那麼馮雙禮頭上自然不會再頂個「賊」名。只是馮雙禮不知道,鄧名根本就是個冒牌貨,理論上他的這紙證明一文不值。心中高興的馮雙禮對鄧名的其他要求滿口答應,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會盡力配合袁象的衙門工作,要是有哪個將領敢不給提刑衙門面子,他這個軍務提督也絕不會坐視。
嘗到了甜頭後,鄧名依葫蘆畫瓢,開始拿軍屯的所有權去收買其他西營將領。那四萬輔兵本來負責的軍屯給了馮雙禮三成,剩下的由鄧名分給了那些初來乍到的將領,由他們自己帶來的輔兵去耕作,和馮雙禮一樣,這些將領都滿心歡喜地把鄧名寫的財產轉讓證明信細心收藏起來——沒有一個人懷疑這是鄧名在非法盜竊永曆天子的財產。
而到手的兩萬輔兵,鄧名把他們統統恢復為百姓身份,開荒令對他們同樣有效,鄧名打算動員一部分人去成都開荒,如果他們覺得危險那到樂山一帶也可以。不過這個倒是不用着急,就算他們都呆在四川行都司不走,只要袁象的衙門有了收入,鄧名就可以調撥一些給劉晉戈,同時安排更多的人去川西平原恢復生產。
「至少要有三年吧,怎麼也要兩年才能看到成效。」鄧名需要大量的經費,來收攏藏在山裡的百姓,來恢復生產,來建立、訓練自己的部隊,只是滿清會不會給他這樣的時間實在沒有把握。
趕鴨子上架一般,讓袁象和劉晉戈兩個年輕人坐上提刑官的位置後,鄧名準備返回奉節去向文安之進行匯報,以取得他對自己各項任命和安排的贊同。
第二節
賞罰
北京,坐在皇位上的清帝是順治,今年是滿清的順治十六年。
順治低頭看着一份有關雲南的報告,最近他的御案上堆滿了關於昆明大火的奏章,大部分都是彈劾吳三桂、趙良棟無能的,官員們紛紛要求朝廷對他們予以嚴懲。本來洪承疇也被罵得很厲害,但是後來聽說洪經略沒能逃出火場,被燒死在昆明了,官員們就不再繼續攻擊洪承疇,畢竟他都為朝廷死了,生前有多大的罪也應該抹平了。
隨着更多的損失報告傳到北京,順治對吳三桂和趙良棟的憤怒變得快要無法遏制。這次進攻西南雖然有孫可望這個大內應,但物資可都是從東南地區竭力搜刮來的。為了準備這次進攻,順治不但冒着讓東南幾省出現亂事的危險重重加稅,而且還力排眾議暫時減少了對旗人的供應。結果這些辛苦搜刮而來、運到雲南的物資,連同在西南的繳獲,一起被人家放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火藥、糧食、布匹、棉花、銀兩、帳篷、軍服、盔甲……」順治冷笑了一聲,掰着指頭數着吳三桂緊急求援信上的要求:「他還有什麼不要的麼?」
「吳三桂無能誤國,趙良棟誤信奸人,奴才以為都應重重治罪。」說話的是索尼,他是少數幾個能夠陪在順治書房裡的親信臣子。這次為了遠征西南,給旗人的配額一下子減少了那麼多,八旗中怨聲載道,索尼因為支持順治的這個決定都被人戳脊梁骨說他是奸臣。自己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而吳三桂卻捅出了這麼大的漏子,索尼氣得恨不得能踩他兩腳。
順治沒有接這個話茬,只是冷冷地掃了索尼一眼。他感覺最近幾年這個老臣變得越來越像個油滑的漢人降臣了,心眼越來越小、受不得委屈、擔不起責任,連平時說話的語氣都在改變。不過,這是把索尼和依舊銳氣十足的鰲拜相比,如果比起其他的奴才,索尼的能力和責任心還是相當出色的。
「不能罰!」不出順治所料,站在另外一邊的鰲拜馬上嚷嚷起來。雖然屢屢受到關與禮儀的教導,但鰲拜一着急聲音就變得很大,「君前失儀」這個罪他是屢教不改,不過順治從來沒和他計較過。
「難道還像磨盤山那般處理?」索尼有些不滿地問道。
磨盤山一戰,吳三桂把大軍帶進了李定國的伏擊圈,如果不是盧桂生及時投誠報告李定國的計謀,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事後,清廷對那些有過失的將領都予以嚴厲懲罰,包括旗將、旗兵在內,很多人被定了「偵查不利」、「畏敵不前」、「殺賊不力」等罪名,撤職的撤職、罰銀的罰銀,但只有大軍統帥吳三桂什麼責罰都沒有,身為把全軍帶進險地的最大責任人,清廷甚至對他沒有一句重話。
「你能把他怎麼樣?能問斬麼?能撤職麼?」鰲拜高聲叫道。吳三桂這次棄守昆明、失陷經略、損失兵馬數萬、還丟光了大軍的蓄藏,真追究的話腦袋是肯定保不住的。不過鰲拜和索尼都很清楚,不要說處死,能不能稍奪吳三桂的權利都需要再三斟酌,可行的處罰頂多是降爵、罰銀、說幾句狠話這種程度。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根本不罰,連戴罪立功都不提。」鰲拜見索尼啞口無言,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信賞必罰那是嚇唬小魚小蝦的,對吳三桂這種重量級的降將完全是另外一種遊戲規則,清廷會擺出一副什麼都不計較的態度,讓天下人都看清楚:只要立功立到吳三桂這種地步,那無論犯了什麼過錯都無法和他的功勞相提並論。
索尼依舊在反對,他明白鰲拜說得對,但是現在北京不知道有多少八旗子弟等着看吳三桂的笑話。不僅僅是吳三桂的西征讓他們的口糧下降,更是因為不久前磨盤山一戰的賞罰不公:旗人都被治罪了,有一個旗人因為部下被李定國擊潰,甚至被鎖拿回京下獄了。軍隊潰敗被治以重罪誰都沒話說,但憑什麼事先毫無察覺的罪魁禍首吳三桂什麼事都沒有?這次昆明的消息傳來,旗人中竟然有不少幸災樂禍的聲音,要是索尼不出聲反對的話,估計大家對吳三桂的怨恨就又會轉移到他頭上。
對這個奴才的心理順治心知肚明,磨盤山一戰的善後問題索尼的態度就有些曖昧,昆明的後果更嚴重,他自然要表明應予懲治的態度。順治對旗人的不滿情緒也很了解,所以需要一個替罪羊,幸好不是每個奴才都像索尼這樣不肯為主子分憂:「就依鰲拜所言吧。」
順治給案件處理定下了調子,覺得這件事就差不多到此為止了,不料鰲拜還有下文。
「皇上,奴才記得當初出征前,皇上曾經答應把雲貴交給吳三桂打理的。」
「是啊,」順治一愣,接着他也憤怒起來:「難道你還要朕賞吳三桂不成?」
鰲拜立刻跪地叩首:「皇上,吳三桂出死力與李定國相爭,絕不是因為他對朝廷有多麼忠心耿耿,而是貪圖兩省的藩土。現在突然遭到大敗,吳三桂退回貴州,奏章里又一個勁地叫苦說需要補充兵力糧草,他肯定是擔心皇上震怒,毀言不給他雲貴了,只要這絲疑慮不去,那吳三桂又怎麼肯繼續拼命呢?皇上,像奴才這種旗人,有功了皇上賞點銀子就可以,不賞的話,勉勵幾句,奴才們也都是開心的;要是奴才犯了錯,皇上就是拿鞭子狠狠地抽也沒事。但吳三桂、耿繼茂、尚可喜可不行,他們都是漢軍,賞得薄了,他們會覺得皇上刻薄是因為他們是漢軍;罰得重了,他們會覺得皇上嚴厲是因為他們是漢軍。而全天下的漢軍都覺得他們是勞苦功高的功臣,皇上對他們不夠好,就是打心眼裡要和漢軍過不去。」
「昆明搞成這樣,朕都不罰,難道對他們還不夠好麼?」順治明白鰲拜說得在理,不過吳三桂闖了這麼大的禍,再賞他的話,順治覺得自己都會沒面子。
「皇上,三思啊。」鰲拜道理已經講完了,他也明白現在順治就是面子上過不去罷了,就一個勁地在地上磕頭。
順治看着面前的鰲拜。這是他父親皇太極的老臣,十六歲就成為皇太極的親衛白甲,不知道立下過多少戰功。皇太極去世的時候順治尚且年幼,當時多爾袞實力雄厚,很多人趨炎附勢打算擁立多爾袞,連代善等元老也含含糊糊。當時鰲拜在議事的大帳中直接抽出了腰刀,拿着明晃晃的鋼刀走到多爾袞面前,說如果不立皇太極之子,他就不要這條命了。鰲拜此舉極大地振奮了正黃旗的士氣,紛紛學着鰲拜的模樣,表示要和竊取皇太極遺產的人拼命,迫使多爾袞當場表示立莊妃之子福臨,也就是順治帝本人。
「那麼依你之見呢?」順治問鰲拜道。他知道此舉一出,肯定又是一片譁然,所以需要一個人來扮演這個奸佞角色。
「奴才覺得,應該褒獎吳三桂平定貴州之功。雖然王師受到挫折,但是湖廣、廣西、貴州的賊寇都被吳三桂掃清,這是大功啊。皇上可以告訴吳三桂,本來是想等他徹底平定雲貴,將偽帝永曆和李定國獻俘京師後把雲貴一起交給他的。現在既然不能速戰速決,那就不能拖着賞賜不發讓功臣寒心,皇上先把貴州賞給吳三桂,等他什麼時候平定雲南,什麼時候就正式交給他。皇上還會給他從東南再運去糧草,讓他能夠速奏凱歌。」
鰲拜認為,要儘快地徹底消滅漢人抵抗勢力。永曆朝廷雖然侷促一隅,但夜長夢多。鰲拜記得當初努爾哈赤在遼瀋起兵,只有幾萬人丁的時候誰能想到會有今天的形勢?而他們還是異族,這永曆可是比當初的努爾哈赤更有號召力:「洪承疇識人不明,結交匪類,以致有昆明之敗,死有餘辜。男屬當斬,女眷發配寧古塔,給披甲人為奴。」
「就依你所言。」順治命令按照鰲拜的意思擬旨。如果不按照吳三桂和趙良棟的報告把洪承疇治罪,那這樁案子就懸而未決,沒必要為了一個死人讓手握兵權的大將心中不安。至於會不會有人覺得這樣做是苛待了洪承疇……反正這也是鰲拜的主意對不對?
又看了看這個忠心耿耿的臣子,順治在心裡對他說道:「就這樣繼續為我出力吧,不要擔心別人的怨恨,朕會保住你的。」
定下「吳三桂封藩,趙良棟罰銀,洪承疇滿門抄斬」的處理大原則後,順治又談起昆明大火的主角:「那個鄧名到底是什麼人?十八個人就把雲南攪得天翻地覆,倒是個良才,不知道能不能招安?」
「李國英說他可能是朱明宗室。」鰲拜答道。這是今天送來的川陝總督的奏章,還沒有來得及送交順治過目。鰲拜覺得李國英的判斷很可笑,他是當作笑話講給主子和同僚索尼聽的。
正如鰲拜所料,聽到這句話後順治和索尼都先是一愣,緊接着大笑起來。
「李國英說什麼?」順治笑罵道:「他怎敢酒後寫奏章?」
剛聽到有關鄧名宗室身份的傳聞時,李國英也是不信的,所以沒把這件事上報。不過這個傳聞愈傳愈廣,李國英再也不能視而不見。這次昆明大火後,北京和貴陽都再次催促他儘快將鄧名的身世經歷報上,可李國英尋來覓去就是找不到鄧名的過往記錄,被逼急了,李國英不管不顧地報了上去,包括關於鄧名的傳聞、鄧名與譚弘、譚詣的交戰經過。
鰲拜簡要地介紹了一下李國英奏章的內容。本來這麼荒謬的奏章索尼是不用再花精力看一遍,直接駁回便是,但聽鰲拜講得可笑,他也看了一遍,看完之後又一次笑起來:「連鄧名自己都沒有承認是朱明的某個宗室,他李國英倒急不可待地指認對方是。就算李國英想撈一個擒俘宗室的功勞,他也得先抓到人再宣揚好不好。再說這是他說了算的嗎?難道不需要獻俘京師,交給朝廷詢問嗎?」
「李國英也夠無能的了。」順治在寶座上聽得分明,兩個心腹奴才的判斷一致而且很有道理,他沒有必要再關注這封荒誕不經的報告了,直接下令將其駁回,同時斥責李國英無事生非。李國英這麼久還始終查不明鄧名的身份,甚至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找到,北京對此相當不滿。
不過李國英同時還提供了譚詣的報告、譚弘部將的報告,已及王明德的一些旁證,看完這些戰況報告後,順治君臣對鄧名更加重視了。
「能書會寫,還懂得作畫,肯定是士人子弟,看起來見過世面,這樣的人肯定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怎麼會查不出來歷?」順治在心裡盤算了一遍,對李國英的無能更加不滿,搖頭道:「從未聽說永曆手下有這樣的能人,其他各個朱明偽王手下也沒有。」
「四川之賊應當速速殲滅,趁着他們現在驚魂未定的時候急發大軍痛剿。」鰲拜說。
目前西南軍費耗資巨大,鰲拜本來不主張大舉進攻四川戰場,還建議李國英以招撫為主,軍事進攻為輔。但看到鄧名一連串的表現後,鰲拜認為這有可能發展成一個麻煩,雖然現在此人還沒有形成太大的威脅,和李定國遠遠不能比,但假以時日,難說此人不會占領地盤、獲得更高的聲望。
順治和索尼當然贊成消滅四川的抵抗力量,不過軍費和糧草從何而來?
鰲拜主張出動一支旗軍入川:「兵不用多,三千人足矣。現在成都、建昌都是膽戰心驚的反覆降將,奴才願意親自前去四川,聽說奴才帶着皇上的三千親軍殺到,這些人多半自己就嚇破膽子了。而且有奴才和皇上的旗兵充當先鋒,李國英的川陝兵肯定也不敢偷懶。不但不會偷懶,而且他們認為在奴才面前露臉就是在皇上面前露臉,就會拼命效力,這樣,就算少給點銀子和糧草,他們心裡有了盼頭也不會叫苦。」
……
雲南。
戴罪立功的馬寶從前方送回報告,他已經殺散了為數不多的清軍留守士兵,重新望見了昆明城牆。
自從馬寶反正以來,白文選也趁機對在邊境地區陷入困境的清軍發起猛攻,從滇緬邊境一路殺回怒江江畔,遇到的清軍非死即降。雲南的清軍此時正不斷向東後退,大部分已經退出雲南境內返回貴州,在昆明周圍只剩下很少的留守。這些軍隊被馬寶消滅後,永曆官兵的眼前已經看不到更多的敵人。
「速速報捷給騰衝,報告給晉王得知。」已經越過怒江的白文選急忙讓手下把這個好消息報告給返回騰衝的李定國本部。
很快李定國就收到了白文選的報告。昆明光復,明軍重新進入了物產豐富的滇中地區。雖然遭此大難,雲南的生產肯定受到了嚴重破壞,但見到昆明就是見到了希望,只有要土地,就有可能聚集百姓恢復生產,可以招募士兵補充軍隊。現在李定國軍中一片喜氣洋洋,自打從邊境山區走出來,踏上返鄉路後,本來士氣低迷、心思各異的眾將都重新煥發出神采,紛紛嚷着要和吳三桂再決雌雄。
「趕快上奏朝廷,請天子擺駕迴鑾。」李定國一刻也不耽擱,立刻提筆寫就光復雲南的奏章,交給一個親信,讓他快馬加鞭帶去緬甸。
之前隨着明軍的形勢越來越差,緬甸對明軍的態度也越來越惡劣,已經公然阻止李定國和永曆通信。但昆明大火的消息得到確認後,緬甸的態度在一夜之間就發生鬆動,很快就送來兩個永曆天子身邊的太監,讓他們帶給李定國朝廷平安的消息。而當馬寶反正,明軍展開反攻並且突破怒江後,緬甸原本強硬的立場就徹底軟化下來,朝廷和李定國之間的使者往來不斷,緬甸方面再也不從中作梗。
雖然重新進入滇中地區讓李定國很高興,但他仍時刻不忘北上四川的大計,不忘川西的平原和劉文秀的遺產,還有三峽一帶的十萬闖營舊部。這些都是李定國繼續把戰爭打下去的資本。不過要想整合四川的明軍實力,讓奉節的文安之以及變東眾將俯首聽命,李定國就得奉天子車駕到四川。
已經不知道多少遍了,李定國再次向永曆朝廷保證雲南安全,目前沒有什麼危險,天子可以放心大膽地回國。現在李定國已經不提「去四川,然後通過三峽沿江而下,到吳三桂率領的主力背後,縱橫中原、江南。」這個計劃——他怕這種轉戰敵境的戰略會嚇壞了天子,現在李定國只是一味地請永曆趕緊回國,至於其後的戰略等天子回來後再慢慢勸說不遲。
「還有那個鄧名,無疑是此戰的大功臣。」李定國已經知道了一些關於鄧名的傳聞,不過並不是很詳細,遠不如建昌那邊那麼繪聲繪色:「他應該會對朝廷忠心耿耿吧?但為何至今還沒有看到他給朝廷上的奏章?文安之的呢?好像也沒有看到。就算路途艱險,總可以派使者化妝送來吧。」
第三節
君臣
鰲拜設想以三千旗兵進攻四川,突襲消滅數以萬計的明軍,但他的計劃卻沒能實現。
經過多年來不斷的擴編和發展,滿、蒙、漢各旗的旗兵數量有了很大的提高,但奔赴前方戰場的數量卻不斷下降,最近幾年從未有過一次性出動幾千人上戰場的事。鰲拜計劃此行是以滿八旗為主力,他內心裡仍覺得滿兵的戰鬥力冠絕天下。到數千里外一個陌生的地方,儘管敵人的戰鬥力不強,但地理、氣候足以讓這個任務變得很艱巨,鰲拜認為只有滿兵才能勝任。
出乎他的意料,京城裡所有的滿將、滿兵都不同意這個計劃。進攻南明永曆尚且以漢人、漢軍為主力,八旗僅僅是派少量人充任監軍,現在不過打幾個散兵游勇,憑啥要出動大批的滿兵去送死?因為沒有足夠的錢糧驅趕漢軍去拼命麼?雖然大家都是皇上的奴才,可奴才們也要吃飯啊,沒錢驅趕漢人去就要滿人去,憑什麼?
鰲拜認為事情緊急,趕緊把漢人的抵抗勢力統統收拾掉,然後大家就可以一起安心過好日子了。但八旗兵將並不這麼想。首先,他們現在已經在過好日子了;其次,眼看漢人的抵抗勢力基本上煙消雲散,大家馬上就能舒服地享受太平年歲了,誰肯去四川那個旮旯拼命,死在勝利的前夜?大部分人都不認為四川那地方還能翻起浪花來,當年福王、唐王一個個南明天子的聲勢那麼浩大,不也消融得乾乾淨淨了麼?
就連順治也認為慢一點平定四川沒什麼關係,打算派一小隊滿兵去四川充任川陝綠營的監軍。不過四川保寧府現在的稅收還不如官吏的開支大,沒有人願意去這種民生凋零的鬼地方受罪,這支旗兵的開銷需要朝廷完全承擔,而且還會惹人怨恨……於公於私都沒有好處。最後清廷決定擇期派一隊一百人的旗兵,由一個佐領統帥前去四川。
消息傳出後,索尼等順治心腹奴才的府上頓時人滿為患,訪客日夜不絕於道。入關之前,每當有出兵的消息,會有很多人登門拜訪能夠和皇太極說得上的話的奴才,這些人都是來要求帶兵出征,以博取功名利祿;等跨過山海關進入北京後,這種出征前賓客盈門的現象就越來越少,最後徹底消失了。
最近幾年來風氣則又是一變,一旦有去蘇杭駐防的機會,無數人踏破門檻來搶名額;類似這種去偏遠地區出任監軍的差事,來客在一通拉交情、敘舊誼之後,就會開始懇求不要把這個差事扔到他的頭上;就算一些關係比較遠、往日沒有什麼情分的佐領,也會在索尼等人面前苦苦哀求,或捶胸頓足、或痛哭流涕,理由不外就是老母在堂、嬌妻年青、稚子尚幼之類。
在清廷還在為兵將人選遲疑不決的時候,順治的聖旨已經通過八百里加急送到貴陽。
使者抵達時,吳三桂和趙良棟戰戰兢兢地出來迎接。吳三桂雖然覺得無論如何清廷也不會對自己處罰太重,但事到臨頭還是難免心裡惴惴不安;而趙良棟同樣也非常憂慮,畢竟趙良棟沒有吳三桂那樣大的功勞,手中也沒有一支天下側目的大軍。
使者首先宣讀了順治問責的聖旨,說明皇上對昆明大火是如何的痛心疾首後,接着是關於洪承疇族誅的旨意。這個聖旨讓兩位責任人有喜有憂,喜的是朝廷認可了他們推卸責任的說法,不過這三個人里洪承疇有功無罪,竟然落到這樣的下場,難免讓人有點兔死狐悲之感。
很快使者又念到趙良棟被罰銀五十兩。聽到這個處罰後不但趙良棟鬆了一口氣,吳三桂心中也是一塊大石頭落地。他自問自己的責任大概是趙良棟的幾倍,不過就算罰個幾百兩銀子,吳三桂也不會太當回事,光是昆明倉庫里燒掉的軍餉就有上百萬兩銀子了。
但念到這裡使者合上了聖旨,沒有關於吳三桂的懲罰。
在場的眾人心中正在狐疑之時,使者又拿出了另外一份聖旨,打開念了起來,宣布了順治將貴州封藩給吳三桂的旨意。
不知道使者宣讀聖旨的順序是不是清廷有意安排妥的,但它確實達到了很好的效果,全場無不震驚,沒有任何一個人料想到昆明大火會有這樣的處理結果。直到使者笑着把聖旨拿到吳三桂面前時,後者還跪在地上低頭沉思,也不知道在琢磨着什麼。
「平西王,接旨吧。」使者微笑着輕聲提醒了一句。
「皇恩浩蕩,微臣粉身碎骨不能報答萬一。」吳三桂終於醒悟過來,在地上連連頓首。
接受了聖旨後,吳三桂款待天使,然後又大擺宴席,遍邀貴陽眾將前來飲樂。
在宴會上,吳三桂享受了大家的恭維和祝賀,然後就宣布要抓緊時間操練士卒,等江南支援的糧草一到就再取昆明。當然吳三桂也不會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江南的糧草上,他下令貴州的官吏必須認真清點戶口、田土,為再次進攻雲南做好準備工作。吳三桂對官吏強調,一定要仔細核實土地的實際情況,萬萬不可被刁民把產量上乘的良田報成劣地,在平定雲南前,不管下面的官吏要拿多少,反正平西王要見到貴州出產的一半切實送入藩庫中。若是有人敢於瞞產抗稅,就沒收家財,納入奴籍,絕不輕饒。
正當吳三桂厲兵秣馬,對昆明虎視眈眈的時候,李定國則一面竭力恢復生產、補充部隊所需,一面繼續和天子還有天子的寵臣馬吉翔等人扯皮。
之前就因為永曆朝廷的朝令夕改而導致雲南保衛戰一塌糊塗,現在李定國的情況依舊沒有絲毫的好轉:如果決定要去四川,就應該開始轉移人口,積蓄行軍的物資,以最快的速度接回天子,然後迅速轉移部隊;如果決定防守雲南,那就應該全力恢復生產,在滇中聚集人口,修繕被大火焚毀的昆明城。
就是以前手頭比較富裕的時候,李定國也無法同時做好兩項工作,現在大劫過後晉王赤貧如洗,在經費捉襟見肘的情況下,李定國甚至沒有資源辦好其中的任何一項,更不要說兩路並舉。不過永曆天子不回來,那李定國就得呆在雲南不能走,不能走就只好設法整修昆明城牆,在道路沿途建築據點和烽火台,配屬守衛的部隊和驛馬……儘管回到了滇中,但李定國的經濟狀況沒有明顯的好轉,在收入增加的同時也背上了很大的包袱。
不過李定國很快就看明白了,要想去四川,首先就得讓天子能夠放心回雲南;要想讓天子放心會雲南,就要設法把昆明守得固若金湯——起碼看上去要有這個意思,才能把天子矇混過去。不過,以雲南一省和滿清全國拼消耗,李定國沒有什麼信心,而且真要是天子認為昆明固若金湯,那他多半也不願意去四川再轉戰中原冒險了。
不能這樣下去,不能讓韃虜安定地方,明軍需要不停地進攻。李定國在昆明和眾將商議軍情時,大家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估計明軍還沒能恢復雲南的生產,清廷就會把東南數省的糧食源源不斷地運給吳三桂,就算路途遙遠,可對已經殘破的西南來說無異於百上加斤。再說被清廷占據的兩湖、兩廣,那裡的生產也很快會恢復,只要明軍不衝出去一戰,遲早還是會被清廷壓垮。
李定國覺得眼下形勢雖然危機,但總體來說並不比李自成藏身商洛、張獻忠蟄伏谷城時更差,現在闖營、西營兩軍還有實力,而且還擁戴明天子。明軍無論抵達何處,只要能夠占領一塊地方就能補充兵力,只要滿清主力不來就能建立統治——儘管天下淪陷十分之八、九,但李定國仍然沒有絕望,依舊滿懷信心。
最近李定國聽說,呆在緬甸的永曆朝廷打算發一道聖旨給浙東的魯王,恢復魯王的監國的地位。據說這個打算還得到了首輔馬吉翔、黔國公沐天波的支持,認為此計妙不可言,能夠大大減輕流亡緬甸的永曆朝廷的壓力。
李定國苦於自己目前不在天子身邊,只能通過奏章極力表達反對之意。他知道永曆、馬吉翔君臣琢磨的無非兩條,第一是把禍水東引,公開表現出一副撂挑子不幹了的姿態,讓清廷的注意力集中到魯王那邊去;第二是刺激一下魯王和張煌言,讓浙東明軍覺得事情似乎大有可為,在東南地區轟轟烈烈地鬧上一場,同樣起到把清廷注意力吸引走的作用。
李定國覺得這個招數沒用。第一,永曆你撂挑子清廷也不會放過你,再說你也不是徹底不干,只是拋出去一個監國的誘餌,還沒放棄帝位對不對?第二,永曆的這一招會刺激到張煌言,張尚書對魯王忠心耿耿,肯定想大幹一場,為魯王將來問鼎帝位創造條件。不過東南還有個鄭成功,他有不少地方都和李定國的思路相近,鄭成功絕不會同意和他有大仇的魯王重新登上監國之位,估計永曆的聖旨一下,鄭成功和張煌言就要翻臉鬧內訌。
晉王雖然永不言敗,但這內外交困的局面還是讓他發愁得很,最近頭髮白了不少,飯量也差了很多,晚上常常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但不管永曆天子如何,既然擁立了他就只能文死諫、武死戰了,盼望着膽小的皇上有一天能大徹大悟、英明神武起來。現在雲南的李定國和福建的鄭成功一樣,就算想改換門庭都沒有機會了,只能被視為貳臣。
……
緬甸。
天子、首輔逃到這裡以後,一開始緬甸方面態度尚算恭敬,但隨着雲南境內的明軍敗得收不住腳,緬甸的態度也就不斷地發生變化。無論是永曆皇帝還是首輔馬吉翔,都認為軍隊的敗退不是他們有能力逆轉的,無可奈何之餘就破罐子破摔,由首輔馬吉翔帶頭,朝廷大臣和親軍將領日夜聚賭,甚至要拉上緬甸派來的官員一起玩。
禁軍兵將在進入緬甸的時候已經把武器全交出去了,現在兩手空空還站什麼崗?上行下效,也跟着沒日沒夜地博彩嬉戲。馬吉翔的女婿楊在是永曆的大學士,他和一幫人每日賭博的閒暇,就到河邊以調戲洗衣、洗菜的緬甸婦女為樂。
永曆手下文武大員醉生夢死的荒唐行為,把緬甸派來的聯絡官員看得連連搖頭,私下議論紛紛:「久聞中國天子乃是天降神人,御前重臣也個個德高望重,可這些老爺們行事如此荒謬,還想着興王圖霸嗎?」
不過,隨着晉王打回昆明,朝廷的日子好過了不少,除了賭博以外,有時首輔馬吉翔也需要考慮一下國家大事。大學士楊在帶着晉王的奏章來到岳父的帳篷,把正在吆五喝六的首輔從烏煙瘴氣的滿屋子賭鬼中請了出來。
「晉王還是沒死心啊。」粗略地把李定國的奏章看了一遍,馬吉翔冷笑一聲,他自認為一下子就把李定國的用心看了個分明:「這哪裡是勸聖上回雲南,分明是他還想去四川。」
之前李定國初定棄滇、赴川計劃時,馬吉翔就極力反對。當然,他並不反對逃離險地,而是反對前往四川,最後被他得逞了,不但把滇棄了,川也沒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