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 第43章
灰熊貓
高大寬闊的漆黑岩壁看上去,就好象是一雙展翅欲飛的雄鷹。
「鄧先生在巫山看過大鵬山吧?沒有這裡的雙鷹屏像吧?」
鄧名覺得都很像,不過袁宗第既然這麼問,就笑道:「確實是這裡更像一些。」
「雄鷹展翅,就像鄧先生一樣的威風啊。」袁宗第說着又大笑起來。
其間鄧名說起對袁象的安排,袁宗第大度地揮手道:「我那侄子既然托給了鄧先生,那就聽憑先生安排,鄧先生可還需要人麼?我還有個侄子也不錯。」
「袁將軍的好意我完全明白,」鄧名連忙謝絕道:「只是在我身邊十分危險,說實話我不太願意帶着袁小將軍一起,因為若是有什麼閃失,我很難向將軍交代。」
袁宗第側頭認真地看了鄧名一眼,臉色也嚴肅起來:「袁象不是個怕死的懦夫。」
「確實不是,我絕無侮辱袁將軍的意思,袁小將軍在我身邊時勇武過人。」鄧名坦然答道:「但確實有所顧忌,這道理想必袁將軍一定能夠理解。」
袁宗第又認真地看了眼鄧名,嘆了口氣:「說實話,我也沒想到先生會出生入死地拼殺,先生的顧慮我當然明白。」
三太子對自己如此坦誠,袁宗第心中感動但沒有表現出來,到達大昌縣城後,袁宗第告訴鄧名他已經擺好酒宴,他最近向湖廣走私石鹽換了一批好酒回來:「鄧先生在昆明大破吳賊,真是太痛快了,大昌已經歡慶好幾場了,既然鄧先生親自來了,那我們就再慶賀一場。」
第七節
北上
鄧名不喜飲酒,這個袁宗第本來也知道,但稱今天的宴會是為他慶功而設的,就建議他無論如何都稍微喝一點。實在推辭不過袁宗第的熱情,等宴會開始後,鄧名就站起來舉着酒杯,對滿滿一堂的大昌軍官說道:「我實在不會喝酒,而且正值年少,胃口好、貪吃,每次若是喝酒就會耽誤了吃菜,今天國公準備了這許多好菜,不吃一定會後悔。」說完鄧名就抿了一下,然後把酒杯放下:「願諸君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等驅逐韃虜共享太平。」
鄧名開始的話引起了一些笑聲,等他說完後大家紛紛回禮:「願與先生共享太平。」有人的甚至認為這是三太子在許諾將來不會忘記大家的功勞,會與闖營將士共富貴。
既然鄧名給了一個面子,袁宗第當然也不會繼續勉強,他對鄧名笑道:「今天有茱萸大肉,這可是川菜,鄧先生不妨多吃點。」
剛才鄧名已經看見給他的菜品里有一些紅紅的顏色,開始他還以為是辣椒,不過經袁宗第一說,他低頭仔細辨認,發現卻是一種他不認識的植物。
「茱萸?」鄧名倒是記得有一首詩里提到過這種植物,不過聽上去好像是一種裝飾品,他也從不知道川菜里會用這個當佐料。
見鄧名一臉迷惑,盯着那菜遲遲沒有下箸,袁宗第還以為他不喜歡吃,連忙招呼人道:「來人,撤下去給鄧先生換不辣的來。」
「且慢,」鄧名倒不是不能吃辣,四川菜還有四川火鍋他原本都吃過,也很喜歡,只是印象里川菜應該用辣椒做調味品,他對袁宗第笑道:「沒吃過茱萸,讓將軍見笑了。」
「哦,那真應該少放點。」袁宗第以為鄧名從未吃過辣味的菜,心裡有些後悔,他給鄧名介紹道:「川人喜吃辛辣,簡直就是無辣不歡,我部下有很多川人,也在四川呆了很多年,所以也喜歡上了。」
最近幾年來明軍條件尤其艱苦,雖然袁宗第手下有很多川人,可有限的土地都用來種植莊稼,大昌附近五、六年來都沒有自己出產過茱萸,這還是袁宗第這次走私石鹽時換回來的一些調味品。但大昌的官兵看到運回成筐茱萸後,大家都齊聲歡呼,這些好不容易到手的辣味作物也以極快的速度消耗着。
在袁宗第印象里,鄧名屬於吃過、見過的人,手裡既然有了這種調味品當然拿出來招待貴賓。這時袁宗第在心裡估摸着北京人大概沒有吃辣的習慣,早知道如此那就不該給鄧名放這麼多,第一次吃辣的人多半適應不了這種味道。
「嗯,我倒是聽說過四川最好辛辣之物,不過不用辣椒麼?」鄧名百思不得其解,就出口問道。
「辣椒?」袁宗第顯得非常迷惑,他從來沒有吃過鄧名所說的東西:「辣椒是什麼?」
「也是鮮紅的……」鄧名拿手比了一下辣椒的大小,又描述了一下它的形狀。
袁宗第仍然不知道,他問了問周圍幾個川籍軍官,他們對鄧名敘述的東西也一無所知,臉上全是茫然之色,鄧名手下的李星漢也被問到,他同樣搖頭說從未聽說過此物。
「莫不是番椒?」一直在邊上默默旁聽的穆潭突然問道,他倒是聽說過鄧名講的東西,荷蘭人和西班牙人曾帶來過番椒的種子,不過大家都認為是一種觀賞性的植物,此時有一些江南和福建的富戶在庭院裡種植。鄭成功的府邸里也種着幾株,曾經向人炫耀過這是海外的珍奇花卉,雖然穆潭覺得不如牡丹之類好看,而且也沒有花香,不過果實紅燦燦的倒也還算可愛:「裡面有金色的種子,看番椒的時候,有人提醒過不要碾碎它的果實,不然一不小心碰到眼睛就會淚流不止。」
鄧名覺得穆潭說的就是辣椒,看來這個東西此時還沒有流行開來,他就隨口說道:「這個番椒應該就是我以前吃過的,當時告訴我叫辣椒。」
正如鄧名猜測的,此時湖廣、四川的辛辣菜還是靠茱萸來做,在他原本的世界裡,辣椒還要等十幾年才會被發現是一種非常好的調味品,而一旦被發現後就會迅速傳播開,辣椒被廣泛地種植,在短短几十年裡就完全取代了茱萸。
雖然鄧名對此事再也不提,但在座不少人都在心裡默默記住這個名字,包括袁宗第在內的不少人都在心裡琢磨着:「從來沒有人吃過,大家都不知道,三太子卻知道的如此清楚,想必味道很好,嗯,定是大內御膳不外傳的秘方。將來一定要設法打聽一下,或是下次有使者往來福建,把這辣椒要一株來嘗嘗,看看到底有多好。」
鄧名嘗了嘗茱萸,是與辣椒不同的一種辣,有些沖腦門,但味道遠沒有辣椒那麼重,他此時也在心裡想着:「怪不得後來不吃這東西了,四川人那種吃菜唯恐不辣的脾氣,辣椒把茱萸淘汰也是應該的。」
不少人紛紛要求鄧名再講述一遍雲南之行,這種事情鄧名知道周開荒最在行,就把這個光榮的重任交給了他。果不其然,周開荒頓時眉飛色舞地跳起來,從建昌開始,把一路上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講給大夥聽,就是在東川府幾個烽火台遇到的一分的驚險也被他說成了十足。
周開荒跌宕起伏的故事把眾人聽得如痴如醉,開始深諳周開荒脾氣的袁宗第只是微笑,後來也被他層出不窮的懸念帶入了戲,和其他人一樣聽得目不轉睛。周開荒引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激動喝彩聲,每次喝彩過後必定有人給他敬酒,周千總來者不拒,每次都是一飲而盡,用更大的嗓門繼續敘述着驚險動人的傳奇之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開荒總算講到進入昆明了。可吳三桂那天只叫了鄧名一個人去,他本來還想靠轉述鄧名的話來繼續發揮了,但被趙天霸狠狠地扯了一把,硬把他拉着坐下,周開荒只好有些不甘心地說道:「宴會上的事,還是讓鄧先生來說吧。」
屋內所有的目光又轉移到鄧名身上。
「那天確實是僥倖,」鄧名指了下周開荒,笑道:「當時吳三桂和趙良棟醉得比周千總還厲害……」
宴會盡歡而散後,袁宗第就問起鄧名此行的來意:「是不是督師聽說房縣郝將軍要出兵鄖陽,就讓先生過來替督師他老人家過來監軍?」
「郝將軍要出兵鄖陽麼?」鄧名並不知道此事,房縣位於大昌的北方,湖廣鄖陽府境內,駐防的將領是前闖營大將郝搖旗,距離鄖陽、襄陽等地都不遠。在房縣駐守的郝搖旗是最靠北的明軍,負責防禦清軍從北方的進攻。不過這幾年來清軍從來沒有進攻過房縣,反倒是郝搖旗不斷騷擾清軍控制區:「我並不知道此事啊。」
郝搖旗出兵鄖陽府城的主要目的是迫使清軍退入府城防守,讓他能夠在府城周圍尋覓一些糧草,同時設法搬遷一些人口。以往每次出兵的時候郝搖旗都會給奉節去信,不過這也是象徵性的,奉節不會幹涉郝軍的行動,也不可能遙控指揮房縣的戰事。鄧名從奉節出發的時候,郝搖旗的信使剛通過大昌,可以說與鄧名一行擦身而過。
「是啊,這也是託了鄧先生昆明大捷的福了。」袁宗第告訴鄧名,這次郝搖旗並沒有獨自出動,而是去信給大寧賀珍、大昌袁宗第、巴東劉體純等人,建議他們與自己合兵掃蕩鄖陽一帶。因為鄧名在昆明的行動,清廷不能把湖廣派去支援吳三桂西征的部隊調回來防守,據郝搖旗、劉體純等人的偵查,目前夔東明軍對面的敵人相當空虛,明軍遠較清軍要強大。因此郝搖旗建議統一行動,如果僅是房縣孤軍出擊的話,雖然可以迫使鄖陽的清軍退回府城,但周圍的援兵一到郝搖旗就得撤退,無法安心地收集糧草和物資;而如果房縣、大昌、大寧還有巴東的明軍合起來,大概可以出動兩萬左右的部隊,這樣大規模的一支軍隊就是遇到谷城、襄陽等地的清軍來增援也不怕,郝搖旗覺得這樣就可以迫使幾處的清軍都各自堅守城池,明軍可以毫無顧忌地在地方上收集糧草、補充兵員,時間也會充裕許多。
袁宗第當然很心動,重慶一戰他損失最大,兵力折損了好幾千,要不是鄧名帶回來一千多人,這次的行動恐怕他都無法參加。其它的人損失雖然沒有袁宗第這麼大,但積蓄的糧草多半也被叛變的譚詣給燒了,既然湖廣參與遠征西南的部隊還沒回來,他們就都打算抓緊時間恢復一下元氣。
聽袁宗第說完前因後果後,鄧名搖搖頭:「我不知道此事,這種軍機督師也不會幹涉的吧。」
袁宗第心想:「督師當然不會幹涉,不過郝搖旗的信里也提到若是你已經回到奉節,眾將很歡迎你代表督師來監軍,這不是為了和三太子你拉交情,讓你記住我們的功勞麼?」
「我是打算出五百戰兵,輔兵二千五去房縣的。」大家都知道重慶失敗讓袁宗第傷筋動骨,所以郝搖旗、劉體純他們都表示袁宗第少派些人來就可以,他們會多給他分些人丁、糧草,幫助他儘快度過難關。本來袁宗第沒打算親自去,而且只計劃多派輔兵去搬運東西,不過若是能說服鄧名的話……袁宗第慷慨陳詞:「我打算親自帶兵去助郝將軍一臂之力,鄧先生反正也是無事,不妨一起去吧。」
「最近一個月倒是無事,不過不能呆太久。」鄧名有些遲疑,對方盛情邀請,如果拒絕了恐怕會讓這些將領失望,他也不打算對袁宗第隱瞞,就告訴對方自己打算在七月前後到達南京,然後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夠幫上鄭成功的地方。
聽鄧名說完後,袁宗第皺眉沉思了片刻,居然有了和文安之、李星漢他們一樣的疑問,就是鄧名此行離開後是不是不打算再回四川來了。鄧名只好又對袁宗第解釋了一遍,對方聽完後好像還有些將信將疑。
「鄧先生打算如何去南京?」
「我打算沿江而下。」鄧名原計劃化妝成商人,矇混過清軍關卡,這個奉節方面有經驗,趙天霸也深諳此道。此番來大昌的時候,鄧名還想再向袁宗第請教一番,因為周開荒說大昌經常派人喬裝打扮去清軍控制區走私,在各道關卡里也有內應或是受過明軍賄賂的人。
但袁宗第反對鄧名的這個計劃,他稱長江一路上關卡密布,因為清廷知道這是明軍進攻最方便的路線,駐防的軍隊也遠比其他地方密度高。袁宗第根本就不贊同鄧名去清軍控制區冒險,他認為鄧名最好就老實地呆在奉節,沒事可以到各將的防區走走,視察官兵鼓舞士氣。不過鄧名這性子也勸不住,袁宗第就建議他走更安全的路,不要圖省事走江陵這條近路。
「鄧先生不妨和我們一起去鄖陽,此番我們多半還會到襄陽城下走一遭,到時候韃子肯定龜縮回城裡,野外沒有什麼敵人,鄧先生可以帶着屬下從襄陽走漢水到武昌,然後去南京,這樣就避開了韃子最多、戒備最嚴密的一段長江,安全得多啊。」
除了安全因素外,袁宗第依舊希望鄧名能夠跟着他們去鄖陽周圍轉一圈,闖營眾將對鄧名的車駕都是翹首以盼,若是鄧名隨軍出征肯定能讓眾人興奮不已,而且在大軍之中安全也有保證。
「你們會攻打鄖陽、襄陽嗎?」鄧名覺得袁宗第說的有道理,若是明軍攻打城池的話,他也有機會觀摩一下這個時代的攻城戰術,上次在重慶鄧名並沒有機會就近觀看,而且當時他還心神不定,對各種攻城手段也沒有太大的興趣。而現在不同了,幾個月下來鄧名覺得自己多半是沒有機會回家了,南京之戰又近在眼前,鄧名琢磨着若是能有闖營眾將言傳身教,自己也更有可能給鄭成功幫上忙。
「這個……」袁宗第露出一個苦笑:「攻多半是要攻一下的,不過肯定攻不下來。」
「為什麼肯定攻不下來?」鄧名見袁宗第毫無信心,也是有點意外。
「此去的主要目的是在四周收集糧草,如果集中軍隊在城下,那收集糧草的人手就不夠了,而且打造攻城武器需要時間。這裡也不是重慶,若是見到我們有強攻的意思,韃子很快就會從河南派援兵來。頓兵堅城之下,兵力有限也沒有足夠的糧草,最後多半會得不償失。」不僅袁宗第,郝搖旗、劉體純他們也絕沒有強攻城池的打算,雖說打破城池肯定能繳獲眾多,但闖營沒有重炮,光靠雲梯、塔車攻城,損失肯定會非常驚人,是現在的明軍難以承受的。
「那為何還要攻一下。」剛才想到可以向闖營眾將學習攻城手段時,鄧名就動心要和袁宗第一起去房縣,但現在有些失望了,不過他還是有些不解,為何明知打不下來還要攻城。
「因為要教兒郎些手藝。」袁宗第答道,雖然這幾年來一直沒有太多攻城的機會,但誰都知道驅逐韃虜的大業不可能靠單純防守來完成,將來一定會有大量的攻城戰。袁宗第、劉體純他們都會抓住一切機會鍛煉年輕的官兵,雖然不可能攻下城池,但至少要手下們見識一下攻城的場面,感受一些攻城時的氣氛。
「我們雖然沒有重炮,但也有幾門小炮,到時候也會向城牆上放幾炮。打造幾具雲梯,讓兒郎們都看看攻城時應該注意什麼,敵人會有什麼樣的防守手段,如何對付,免得將來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對着城牆束手無策。」袁宗第耐心地給鄧名解釋了一番:到時候可能還會在城牆下挖幾個洞,讓沒經驗的年輕軍官看看應該如何穴攻;在壕溝外開鑿兩道渠,由有經驗的老人給指點一下如何引走護城河的水。
「我和幾位將軍一起去趟鄖陽吧。」鄧名很清楚這些攻城舉措都是淺嘗輒止,只是擺個樣子給年輕人看罷了,不過這些對他來說都正是急需的知識。
「好。」袁宗第聞言大喜,他馬上就讓手下去房縣、巴東等地報信,告訴幾路將帥三太子會隨軍出征。袁宗第建議鄧名不用繼續前進,這幾天就先呆在大昌,然後和自己的軍隊一起出發,反正到房縣也能見到劉體純。
鄧名覺得這樣也好,正好再看看袁宗第統帥數千人行軍時的舉措。一開始袁宗第根本不打算派幾個戰兵去,剛才對鄧名說的五百戰兵也是個虛數,但鄧名既然真去,袁宗第就真的點出五百戰兵來,打算在鄧名面前露一手,挽回一些因為重慶失利而受到影響的形象。
第八節
進軍
鄖陽、谷城、襄陽都屬於漢水流域,谷城位於襄陽的上游,而鄖陽又是谷城的上游。在這段漢水的南方不遠,還有兩條支流,分別是白水河和馬欄河,它們都從西南流向東北,走勢接近平行線:白水河途徑竹山流向鄖陽,馬欄河途徑房縣流到谷城(當年張獻忠的蟄伏地)附近。
明軍此次出兵到底會不會到達襄陽城下,還要根據出兵後的具體情況而定,如果糧草收穫頗豐,或許可以到襄陽城前耀武揚威,如果所得很有限的話,那當然還是儘早打道回府為好。而鄖陽、谷城附近大致就是此次明軍的主要目標。
雖然湖廣一帶的道路比夔州要強很多,但陸路仍然比較崎嶇,明軍每次襲擾清軍控制區時都儘可能地利用水道。以往明軍進攻鄖陽的時候,郝搖旗就會以竹山而不是以房縣為出發基地。竹山和房縣的距離並不遠,到鄖陽的直線距離也相差無幾,但從稍微靠西北一些的竹山出發,可以利用白水河水道,對於缺乏人力和畜力的明軍來說,這條水道讓他們無論是進軍還是搬運物資都會方便很多;而如果進攻谷城的話,那出發基地肯定會是房縣,因為可以使用馬欄河。
因為此次進攻明軍的兵力雄厚,所以計劃兩路並舉,巴東劉體純、興山李來亨加上郝搖旗的主力從房縣出發直搗谷城,而大昌袁宗第、大寧賀珍就和竹山的駐守部隊一起進攻鄖陽。這個計劃是李來亨拿出來的,他認為這樣比較穩妥,若是襄陽的清軍有支援上游意圖的話,他們沿着漢水而上首先會遇到較強的一支明軍。這種部署有助於嚇阻襄陽的清軍,讓上游鄖陽一帶的袁宗第、賀珍等人能夠比較安全地行動。
不過郝搖旗認為這純屬多此一舉,因為湖廣的清軍精銳此時還深陷西南沒能返回,就是他自己一路也足以對付本地的守軍,更不用說還加上其他幾路明軍的增援。而且這種部署還會導致把郝搖旗的部隊一分為二:一部分跟着李來亨、劉體純去打穀城;另外一部分跟着袁宗第、賀珍去打鄖陽,但既然李來亨堅持,郝搖旗也不固執己見。
向周圍通報鄧名參與此戰的消息後,袁宗第本以為幾天之內就能出發,但沒想到幾天後收到了巴東劉體純的急件,要求大昌的軍隊晚幾日再出發,等他帶着軍隊從巴東趕過來與袁宗第會師。
變故的起因仍是李來亨,他位於夔東明軍的最東面,肩負着防備夷陵清軍來攻的責任。本來這次出兵李來亨就不是特別積極,因為他覺得自己分心二用有些吃力。經過一番考慮後,又對郝搖旗送來的軍情做了再三的審視,李來亨承認自己的計劃是有些過於保守了,郝搖旗足以形成對鄖陽、襄陽一帶清軍的優勢。既然如此,李來亨認為自己還是留下來繼續監視長江下游的清軍為好。
此外夔東一帶的明軍窮怕了,所以每次出征前都要仔細權衡利弊得失,總是想用儘可能少的付出換回儘可能多的收益。李來亨覺得既然沒有自己的部隊清軍也絕無敢於迎戰的可能,那他還不如不去,少一路兵馬參與就少一分消耗。這幾千人馬出門在外的花銷也不是個小數,還不如留到將來更緊要的時候使用。
這種心理鄧名能夠理解。他在重慶的時候就見識過夔東明軍的這種省吃儉用的習慣了。當時為了節省糧草,先派袁宗第等一部分明軍去重慶建大營,大部分很晚才集結出發,打算在前哨部隊把前期工作全部完成,然後再抵達城下開始攻城——以達到最大程度節約糧草的目的,但也給了譚詣以可乘之機。
李來亨決定不去了,劉體純就應帶着部隊去房縣和郝搖旗一起掃蕩谷城近郊,而袁宗第和賀珍依舊去與竹山,和另外一支郝部會師。但就在劉體純出發前,他接到袁宗第的報告,說鄧名已經到了大昌,準備參與此次作戰,劉體純就改變了計劃,寫信給郝搖旗讓他集中房縣、竹山的部隊,獨自去掃蕩谷城,而劉體純領兵去與袁宗第、賀珍會師,共同負責鄖陽方向。
「軍隊的部署這樣反覆地修改,不會有問題吧?」鄧名弄明白前因後果,對此次行軍行動的前途感到有些擔憂,他問袁宗第道:「郝將軍的兵力是不是太薄弱了?」
「鄧先生過慮了。」袁宗第倒不是很擔心,他告訴鄧名,此番出兵肯定以郝搖旗為主力,因為目標距離他的根據地最近:「郝將軍自己大概就可以出動一萬兵左右,我們三家加起來也頂多就是這個數,多半還不到。」
其他將領因為是勞師遠征,所以出兵太多就會有得不償失的風險。袁宗第為了向鄧名展示軍容,所以出動了三千人,其中兩千五還是輔兵。不久後從巴東趕來的劉體純倒是比袁宗第兵力雄厚些,足有三千五百人,其中一千二百戰兵。
劉體純抵達後,袁宗第不耽誤時間,立刻統兵出發。近七千明軍向着大寧河上游進發,很快就抵達大寧與賀珍會師。因為三太子隨軍,賀珍出動的兵力也比原本打算的要多,足足有四千人,不過戰兵也同樣是一千兩百人。這樣明軍的規模就達到了一萬之眾,比袁宗第原先估計的還要強大。
在這次軍事行動中,鄧名又一次意識到夔東明軍對水路的重視。大寧的位置很接近奉節的正北面,也就是比正北稍微偏東一些。可明軍若是從大寧去奉節,肯定要先向東進軍去大昌,沿着大寧河一直走到長江邊上的巫縣,然後再掉頭向西通過夔門去奉節。
這次行軍的目的地竹山位於大昌的東面,明軍出發後卻是向着西北沿着大寧河走,在大寧會師後全軍繼續向西北進發,他們會一直走到大寧的盡頭,然後進入陝西境內直達鎮坪。這樣這一萬明軍就進入了白水河流域,下游就是他們要去的竹山。川、陝、鄂交界這一帶多山路,也就是沿着河的地方還比較好走,而且也可以讓大軍容易得到淡水補充。
鄧名看到明軍軍隊中騎兵很少,走山路馬匹很容易死亡,夔東明軍因為物資奇缺也沒有能力大量養馬。他們連茱萸這種人人喜愛的調味品都無力種植,有限的軍屯幾乎都用來生產糧食。
房縣、竹山一帶都是郝搖旗的勢力範圍,明軍主力還沒有抵達竹山時,先鋒就已經與竹山的明軍取得聯繫。正如劉體純所料,郝搖旗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議,已經把竹山一帶的部隊調回房縣去了。按照原來李來亨的計劃,郝搖旗的部隊要被一分為二,兩處都要與友軍分享所得。雖然夔東各路明軍的關係比較親密,對繳獲也不是斤斤計較,但多分一些、少分一些,大家就是嘴上不說,心裡難免也有疙瘩,尤其是大家又都這麼窮。
郝搖旗如果在兩路參與分配,鬧矛盾的可能性就要提高一倍,而現在劉體純的建議他很喜歡,這樣谷城就由他自己去進攻,收穫都是他一人所有。雖然大家已經約定好要多分一些給袁宗第,但那個時候郝搖旗給多給少全憑自願,而且無論給多少袁宗第都要承他的情;若是和劉體純一路的話,假如把收穫的物資平分,郝搖旗還得斟酌到底該給袁宗第多少——給得少了說不定不但不能獲得感激,還會被認為小氣。
另外三路明軍協力掃蕩鄖陽周邊,肯定能夠牽制那裡的清軍無法到漢水下游增援,是一種有力的聲援,如此郝搖旗約大家共同出兵的目的也就達到了。雖說三太子親自領軍是個套交情的好機會,但郝搖旗覺得獲取物資非常重要,而且此戰結束後,三太子肯定不會過房縣而不入,到時候再見不遲。若是此行豐收的話,郝搖旗琢磨着還能送給三太子一份厚禮。
竹山現在已經沒有郝搖旗的大部隊,由一個郝搖旗的家丁接待劉體純等人。這個家丁帶着三位明將去竹山的庫房,裡面有不少小車、繩索等物品,雖然簡陋但也都是搬運工具;在白水河的碼頭上,還有大量的船隻。鄧名看到其中以獨木舟和木排居多,都是郝搖旗多年來在竹山這裡打造的。
竹山和房縣之間並無河流連接,郝搖旗每次進攻鄖陽只能利用這裡的船而無法把房縣的船搬過來用,所以無論是白水河還是馬欄河,郝搖旗都存有大量的船隻——雖然水營人員只有一批,但水營所需的裝備卻有兩套,這樣無論郝搖旗想攻打哪邊都比較方便。
郝搖旗無法把房縣的船隻搬來竹山,袁宗第、劉體純等人當然更沒法把大寧河、長江里的船運到白水河來,所以郝搖旗就專門派一個家丁看守這些重要裝備——若是這些船只有個差池,袁宗第他們也就算是白來了,而且將來郝搖旗再想進攻鄖陽就需要重新打造木排。
「家主說了,這河裡的船隨便鄧先生、還有諸位國公們使用,但數目是多少家主心裡可是記得清楚吶,要是回來後看到短少了,就得賠償給他新的。」那個家丁笑着說道。
聽到這玩笑後袁宗第他們也笑起來。
劉體純笑道:「都是公侯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小氣,誰還貪他幾塊破筏子?運到長江去還不夠我受累的呢。」
「豈有此理!」袁宗第笑過之後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等打完鄖陽回來,就把他這些破板子統統拆了當柴燒!」
袁宗第派人去房縣,通報郝搖旗軍隊已經抵達竹山。明軍在竹山稍作休整後再次啟程,水陸並進向鄖陽府的府城開去。就算是從來沒有來過此地的鄧名也不會迷路,只要沿着白水河一直走就好了,目的地就在前面,而明軍就蝟集在這條河的兩岸。
自從這次出兵以來,鄧名就沒見過夔東眾將考慮過河流以外的行軍路線,唯一一段脫離河流的陸路就是大寧河流域和白水河流域之間的那一小段。沒錯,河流對缺少牲畜的夔東明軍的重要意義是毋庸置疑的,只有利用這些河流明軍才能運輸輜重、盔甲和其它補給品;現在明軍所有的幾門小炮放在竹筏、木排上可以輕鬆地隨軍而行,但在大寧河與白水河之間的那一小段陸路上,可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帶着火炮通過,那麼短短的一點兒距離,押送火炮的明軍士兵累得都快虛脫了;在河面較寬,水流不急不緩的地區,明軍還可以一起乘坐竹筏,輕鬆愉快地前行,沒有更節約體力的行軍方法了。
不過鄧名總覺得夔東明軍對河流的依賴性太高,久而久之恐怕離開了河流就不知道該如何打仗了,年輕的明軍軍官也不會有靠陸地運輸保障後勤的經驗和能力。
對敵軍來說,如果明軍完全不考慮河流以外的進攻路線,或者說明軍不能擺脫對河流依賴的話,清軍對明軍可能的進攻路線就會非常容易判斷,也容易進行針對性的防禦。
再回憶一下和袁宗第、劉體純他們進行過的討論,鄧名發現這兩個人對河流運輸的依賴已經根深蒂固。比如關於去江南的討論,劉體純考慮的也是如何突破江陵一帶沿江清軍的重重封鎖,至於繞過江陵這一段水域則根本沒有考慮。不過對此鄧名也拿不出什麼其它的好辦法,袁宗第、劉體純等人更了解這個時代的軍事情況,軍事方面的經驗也絕不是鄧名能夠相比的,既然他們都沒有擺脫河流的辦法,那鄧名肯定也不可能有。
明永曆十三年、清順治十六年五月二十三日,鄧名跟着袁宗第、劉體純、賀珍帶領的一萬明軍抵達鄖陽城下。
正如郝搖旗預料的那樣,清軍已經完全退回城內堅守。鄖陽府周圍有五千多清軍,但大部分都是戰鬥力、士氣和忠誠都極為可疑的輔兵,就是擁有武器、盔甲的一千多脫產戰兵也無法和抽調去西南的兵丁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