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娘傳 - 第2章

瀟湘碧影

  提起親娘,林貞眼神一暗。

  李翠娘又道:「大姐兒,我知你跟她好。」說着悄悄指了指上房,接着道,「她素日裡慣做賢良,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別被她哄了去。再好,不是親娘!」

  林貞敷衍道:「我知道,你放心。」又沒什麼利益衝突,幹嘛要害她啊?最多是她萬一被害死了,為了自保,做繼母的不會跟做親媽一樣跟人拼命罷了。這年頭的女孩兒都沒個繼承權,換她也要把女兒攏的水潑不進才好呢。

  李翠娘以為林貞聽進去了,又哭哭啼啼囑咐了許多,聽的林貞頭脹大了三圈。心道:我的二娘,你說的跟壽哥兒的死一點關係都沒有,全都是小老婆掐架的事好麼?我何必要知道她爹後院的極品事!再有,你不要跟我說那麼多帶顏色的話題,我是穿的沒錯,再限制級的都看過了經歷過了,可這話真的不該對小姑娘說好麼?

  林貞頭痛欲裂,她爹的後院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喲!根本就是來顛覆她對古代的認知的。無比後悔前世在網上噴那些小說作者沒文化,妻妾是主奴,怎可姐妹相稱?呸!她家還就是姐姐妹妹一頓亂叫了;還有什麼妾就是個打帘子的,比嫡女地位差多了,鬼扯!妾是庶母,地位比她高!她見了庶母要行禮!只有通房才是打帘子的;還有每個妾屋裡都有通房,連大老婆屋裡也有。血濺三尺,爹啊,你……到底多旺盛啊!可否專尋一人替我我生個兄弟可好?

  灌了兩耳朵小妾爭寵大戲,林貞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又不好赤剌剌的攆人,到底是親娘的遺物,平日裡對她不壞。熬的快睡着了,李翠娘才念念不舍的離開,她覺得自己又要吃定心湯了。

  偏三多還來問:「姐姐,都說是三娘把哥哥推下去的,你說是不是?」

  順娘接口道:「管誰推下去的呢,不過是丫頭養的,也值得一家人雞飛狗跳。我們姐姐正經的嫡出大娘子,很不必操心那事!」

  林貞差點叫梗的一口血噴出來,熱鬧很好看是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不是?以為是21世紀啊,獨生女千嬌百寵?在古代誰家獨生女就代表誰家悲劇!你看那史湘雲,好好的侯門千金,愣是變成了隔房姑娘,若有個兄弟在,誰敢使喚她到半夜試試!?還有那林黛玉,孤零零死在瀟|湘館,身邊連個親人都沒!不知道清明中元有沒有人記得給她燒刀紙。就算是成功嫁了的西門大娘,最後還被丈夫逼的上了吊!這年代做了獨生女,那就是人間慘劇好麼!不管嫡出庶出,老天,你倒是給我弄個弟弟來啊!外頭行院裡生的也行!好不容易再活一回,她可一點也不想尋根鞋帶吊死自己!①

  不行!得立刻去上房找繼母要兩個大丫頭來,她要找個正常人好好說話,憋死她了!

  吃了一碗茶,閉上眼順口氣,便提着裙子走到上房。玉娘正在算賬,見她來了,忙問道:「姐兒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可是落了東西在我屋裡?」

  林貞福了一福,道:「有事求媽媽來。」

  玉娘拉着林貞在身旁坐下問:「有何事?才回去又急忙忙的過來尋我?」

  林貞嘆道:「往年不聽媽媽的話,撿了兩個小丫頭來。如今才知她們陪我玩還行,但不頂事兒。求媽媽再給個大點兒的。又有庶母們只得兩個,我不好越過他們,又不知怎麼安置兩個小的,還請媽媽示下。」

  玉娘嗤道:「她們算什麼阿物兒?也敢跟你比肩?你是正經的大小姐,比她們多兩個又何妨?就說我的話,再叫牙婆送兩個大丫頭來。說起我就來氣,你們姐兩個的奶媽子一個比一個懶!那順娘若再被我逮到一回,你也別求情了!」

  林貞乾笑,這年頭婦女求生不易,趕出去還不知怎麼慘呢,看樣子是她縱容過了。

  玉娘摸着林貞的頭髮道:「我們大姐兒萬事都好,就一點,心太良善了些。我的兒,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有時候你賢良過了,別人就要欺到你頭上來呢。」

  林貞笑笑:「謹遵媽媽教誨。」

  玉娘繃不住笑了:「哎呦呦,你說我們一家子俗人,怎底養出你這個大家閨秀的模樣來?行動都比別人懂三分禮,莫不是像了舅舅家?」

  「都快不記得舅舅了。」

  玉娘拉下臉來:「不提那些個沒良心的!便是姐夫不好,還有個外甥女在呢。都不來看一眼。」

  林貞嘆氣:「為了我,媽媽總受委屈。」

  「哎哎,你小孩子家家,別學着大人嘆氣。他們不見你爹,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帶你見舅舅去。舅母……到底隔了一層。委屈你了才是真的,我有甚好委屈的?他們家有誥命,都是夫人呢。你爹爹再能耐,也就是個員外罷了。不提等閒不得進門,便是進門見着他們,若不論親戚,都要正經四個頭磕下去。有甚好委屈的?你也休想那麼多,女人家都是靠男人,日後尋個好丈夫,帶的好五花誥命,再堂堂正正的上門。如今這個年歲啊,只管玩。我這裡還有一點帳,先叫丫頭拉了繩子到次間跳百索玩,回頭媽媽來陪你。」

  一番話說的,比親媽也不差。就因為這樣,林貞才每次都忍不住幫着她絆住林俊。此刻不好拒絕她一片好心,只好裝作小孩子樣帶着丫頭跳百索去了。

  這廂大丫頭春花見林貞走遠了才問道:「娘,這就去叫牙婆?」

  玉娘放下筆來,道:「她難得問我要件東西兒,還不快去?眼看她就要做生日,偏哥兒沒了,不好給她擺酒的,賠她兩個丫頭吧。只一條,尋個好的來。你們大姐兒只顧好玩,要的那個三多是什麼模樣兒?又黑又丑,還淨是眼白!還偏叫三多,這模樣能多子多福多壽?我王玉娘倒過來寫!」

  另一個丫頭夏禾在一旁繃不住笑了:「姐姐是在娘跟前美人兒見多了,忽剌巴見個丑的,可稀罕了。」

  玉娘笑道:「這是誇我呢?還是夸自己呢?」

  「都夸!」

  春花翻個白眼:「好不害臊的妮子!」扭頭對玉娘道,「人都說相由心生,娘心地好,自然就好看。怪道姐姐愛跟你在一塊兒,把那往日的丫頭李翠娘都丟開了。」

  「閉嘴,李翠娘也是你叫的!?」

  春花抿嘴,不說話了。

  玉娘又說:「不過是以心換心罷了,有什麼稀奇?這世間做孩兒,最可憐莫過自幼沒娘。」

  夏禾拍馬屁道:「也就我們娘,比親娘還親呢。」

  玉娘扯了扯嘴角,心道:一個姐兒,何不對她好點?有她在這院裡,她爹再不愛來,也要過來走走。何況小孩子麼,親娘死的時候還沒記事,養養就熟了。橫豎自己也養不下一個來,也嘗嘗人家喚聲媽媽的滋味。笨人才在自家沒養孩子時去做那惡毒後娘呢!費力不討好。

  春花道:「要我說句公道話,一百個小孩兒裡頭,沒一個比的上我們姐姐。從小兒就安安靜靜的,一點不給大人添麻煩。」

  夏禾接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養的?偏爹看不見,叫那小婦養哥哥。大婦養出來的氣度,是小婦那淺薄見識能比的麼?哥哥那隻認吃的活猴兒,比咱姐姐差多了。」

  玉娘嘆口氣道:「罷罷,人都沒了,有甚好說的?我也不稀罕別人的兒子,能養自己養一個,不能養就守着大姐兒吧。」說完心裡又想,當年大姐兒的娘,到底怎麼拿捏住她爹那個色中惡鬼的?又想想林貞的模樣,暗自點頭,大姐兒比她爹的模樣還好幾分,想來是娘的功勞。好個模樣兒……還有誰拿不住呢?看來大姐兒也是個有福的,日後要更精心才是!

  ☆、第3章

舅舅

  玉娘十分麻利,不過三天,兩個齊齊整整的丫頭就送到了跟前。

  秋葉笑着對林貞說:「姐姐瞧瞧,可喜歡?不喜歡我們再換。」

  林貞抬眼打量着兩個丫頭,一臉標準的「福」相,完全違背林俊的審美。很好,想來玉娘也不想讓閨女的丫頭給爹占了什麼的,心裡已滿意了八分。又見她們兩個端端正正的站在那裡,低眉順目,挺規矩的模樣。好奇之下便問秋葉:「哪得來的丫頭?」

  秋葉笑道:「好叫姐姐知道,這兩個丫頭乃千戶府上的。我們娘好容易搶來的呢。」

  這麼一說,林貞便知道了。前千戶因被人參跟女真人勾搭走私食鹽,查證無誤,被押解回京了。奴婢家私就地官賣。官員們嫌晦氣,自家又不急缺人,想來是不要的。普通富豪麼,介於林家是當地一霸,恐怕沒人敢爭,估計還撿的是比較好的崗位的人。林貞一陣肝疼,穿到惡霸之家什麼的,太違背她前世的教育了!回過神來,看着眼前兩個丫頭,心想:以後就是一家子,也不好單晾着她們,於是笑問:「你們以前是做什麼的?」

  略大一點的丫頭福身行禮畢,才道:「回小姐的話,小婢兩個皆是伺候小姐們的。」

  那還真是對口崗位!林貞點頭道:「我們商戶人家,不敢跟官爺們一路稱呼。你們只管喚我姐姐便是。」

  兩個丫頭也暗自鬆口氣,忙點頭稱是。這家的管家簡直就是個地痞,硬把她們從鐵鍋鋪的老闆手裡搶了過來,好懸沒打死人。不想小姐還挺和氣,不然真真掉入火坑了。

  林貞又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奴婢雙福。」

  「奴婢四喜。」

  林貞頓了一下,只得道:「我們家沒那麼多規矩,不用很拘束。你們的名字挺好,我就不改了。」她不大喜歡改人名字,可是一個家族一旦大了,丫頭名字若不成套,十分挑戰主人家的記憶力。兩個丫頭既然叫的這麼典型,那就保留下來吧。從此這兩個規矩的丫頭便在林貞屋裡紮根落戶了。

  新人的到來,三多和九如心下委屈。兩個新丫頭簡直是書上刻下來的規矩范兒,一舉一動嚴絲合縫。襯的她們兩個跟野丫頭似的!偏還不好說什麼,背地裡倒是有擠兌,可人家兩個人壓根當做沒聽見!奶媽子順娘更彆扭了,她才是這個院裡領頭的!如今主子行動都帶兩個大丫頭,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林貞終於覺得全身上下都舒爽了!

  林家,是個典型的惡霸暴發戶之家,若在後世,怕是要在微博上掛牆頭的。家主林俊,長得倒挺俊,人品……直逼西門慶!林貞上輩子幾十年受的什麼教育啊?正經知識分子家庭!誰知這林家完全是妻妾不分尊卑無序,完全顛覆他那歷史老師的爹所閒談的古代模樣,跟《紅樓夢》也完全不一樣!雖然跟她這個寶貝女兒沒有直接關係。可是家宅亂相是滅亡的根源,她暫時做不到改變什麼,但至少不要她身邊的人滿嘴髒話信手拈來,更不要文字版A|V隨處播放!有了這兩個規矩的門神,林貞終於不需要每天聽到生|殖|器|官滿天飛了,阿彌陀佛。

  眼看就要過年,林家卻因壽哥兒的亡故顯的十分壓抑,林貞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每日不過看看書、或到上房找丫頭玩——不是她死纏着玉娘,實在是她爹後院的妖魔鬼怪太多,玉娘這裡最安全,至少不用看到那一群各種妖嬈的小妾!這日正是臘月二十二,上房忙着各處走禮,林貞也不去打攪玉娘,只在正房旁邊裝相的小書房裡摺紙鶴玩。忽聽玉娘喚道:「大姐兒可在書房?」

  林貞忙站起來回道:「女兒在!」說完緩緩走到玉娘的起居室,問道,「媽媽喚我?」

  玉娘招招手笑道:「正收拾你舅舅家的禮,你來寫個帖子。」

  林貞應了,接過筆墨和帖子,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的寫着。林家由林貞的爺爺發跡,到現在不過三代人。中間還夾了個不學無術的林俊,上下都是文盲。三房柳初夏行院出身,倒是寫的一手好字,但要她這種人寫的帖子進來舅舅家,舅舅還不得氣出血來?還是林貞親筆寫比較安全,好不好,也是嫡親外甥女的字,一片誠意呢!

  玉娘很不喜歡這個擺譜的趙舅舅,但礙着林貞在,勉強走動着。見林貞落筆,她就開始打包年禮。不過是些筆墨紙硯綢緞布匹,待字帖兒晾乾,一總封起來使管家送去。

  林貞的舅舅姓趙,因三舅舅中了同進士,外放南邊做了縣令,也算廣寧縣的名門。趙家沒有分家,便連同其他的兩個舅舅也精貴起來,連縣太爺都要禮讓幾分的。如今管家的乃長媳,論稱呼,這邊該喊趙大妗子。不過他們家裡出了官,十分有體面。林家的管家魏嘉一見面,就磕頭下去,口稱:「小的拜見太太。」

  趙大妗子也還算和氣,笑着說:「起來吧。勞你家主人惦記,大姐兒還好?」

  魏嘉道:「回太太的話,原該我們姐姐親來拜見。只前幾日哥哥兒沒了,身上帶了孝,怕衝撞了太太,故而沒來。還請太太別見怪,也別嫌東西晦氣,只看在姐姐一片孝心上吧。」

  廣寧縣才多大?趙大妗子該知道的早知道了,只不好開頭問罷了。聽見這麼一說,便點頭道:「還叫大姐兒保重。我這裡也有些玩意兒給大姐兒,既然你來了,勞你一併帶回去吧,我就不特特送過去了。」趙大妗子也不想這樣冷淡,實則她也左右為難——丈夫不許跟林家人走動,是以他們一家從不去拜訪林家。可林家待她家十分有禮,三節兩壽都掐着點兒來送點禮物,實在做不出拒絕的姿態來,何況她也覺得丈夫迂腐了些。

  魏嘉忙接過禮物就打算告辭。每年走禮皆是如此,便是林貞親自來,也不過磕個頭就走。兩家說是極近的姻親,其實也就是個面子情。誰知魏嘉還未起身,趙大舅恰撞進來,趙大妗子臉色一變,正預備圓場,趙大舅已經火冒三丈了!對着魏嘉一頓吼:「誰讓你進來的!滾!我們家不走惡霸親!」

  魏嘉臉漲成豬肝色,又懼怕趙三舅,忙連滾帶爬的往外跑。不想趙大舅又道:「把東西也帶回去!我家不要這種醃髒物兒!」趙大妗子哪裡攔得住?眼睜睜的看着林家送的禮物被丈夫指着人一股腦丟到大門外去了。魏嘉也跟着一起滾出來,氣的直跳腳,站在門口啐道:「當了縣令就抖起來了,連嫡親妹夫家都不認!當年還不知是拿了誰的錢去考的舉人了!呸!」說完,也不敢狠撒野,一口氣跑回家,直到林家上房哭訴:「我的好娘,下回可別使我去了,幾十年的老臉都被人往泥地里踩!既是看不起我們,何苦走這麼親!」

  「你閉嘴!」玉娘斷喝:「我還不知道你?平日裡跋扈慣了,自己衝撞了舅爺,倒來家裡挑撥了!」忙又對林貞道,「休聽這個老殺才胡說,必是他的錯,且等我換一個人送去!」

  話未落音,只聽人來報:「娘,舅爺家來人了。」

  玉娘忙道:「快請進來!」

  來人是趙大妗子的乳母,進來磕了個頭道:「我們太太叫奴來賠禮,老爺不知在哪裡灌了一身酒,迷瞪瞪的認錯了人,把貴府管家給攆出來了。實則不是本意,還望太太和小姐別見怪。」

  玉娘笑道:「原來如此,這位姥姥快請起。」又叫丫頭看座。

  不想那乳母道:「太太別忙,年下着實事多,奴還要回去幫襯哩。」說着奉上禮物又道,「這是我們太太給老爺太太並小姐的一些玩意兒,太太看着賞人吧。」

  玉娘苦留不住,只得封了個賞兒,放她去了。

  扭頭見林貞一言不發,便出言安慰:「想不到舅爺喝了酒也與你爹一般!可見酒不是好物。」

  林貞嘆道:「媽媽也別替他們說話了,既如此,這個舅舅不認也罷。」

  「又胡說!上哪找當官的舅舅去呢?有個好舅舅,日後好替你做主哩!」

  林貞不想說話了,有什麼好做主的?娘舅娘舅,見舅如見娘,可她幾位舅舅都恨不得她從世界上消失,好斷了這門親,做哪門子主?平心而論,對於一個耕讀傳家的號稱「書香門第」的趙家而說,林家這樣的親戚真是太壓力山大了!什麼沒出孝的寡婦抬進門還是小事,家主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是在行院裡頭也勉強能說一句風流,但糾集了一幫流氓天天放高利貸那叫什麼事啊!?這還不算,還跟官府串通欺男霸女,死罪都不為過了!惡霸和讀書人,本來就是死仇,林貞走着他們也就是怕被玉娘嘮叨而已。但見玉娘執迷不悟,偏又是為了她好,真是連反駁的話說不出口。只得岔開話題道:「不提那個,秀蘭姐姐過年來玩麼?」

  玉娘果然拋開趙家,笑道:「怎麼不來?便是她不來,初二你只管跟我去姥姥家鬧她去!」

  林貞揚起笑容道:「那我叫灶上蒸些果子帶去給姥姥吃。」

  玉娘見林貞親自己娘家,眼睛笑眯了縫,不住點頭說好。此事算揭過一頁。

  不想到了夜裡,林貞又做惡夢,次日便發起燒來。林俊從三房那裡聞得來龍去脈,氣的不行!在家打人罵狗,嚷着再不走這門親!待到太醫來看,說是思慮太重並驚着了,林俊更是暴怒。先到上房抄了單子並一個包裹,打馬帶着一眾家丁飛奔至趙家大門,破口大罵:「什麼diao樣的趙家!讀了幾本書,就自封聖人來!我呸!那年求到我們林家借盤纏時,只差沒叫老子爺爺了。巴巴兒把閨女賣與我家,收了二百金子去打點!現在抖起來了,不認人了!下賤胚子,狗肚子裡爬出來的也比你高貴些!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周圍的的街坊一個個聚攏來看熱鬧,林俊見人來了,越發起勁。坐在馬上跟街坊道:「街坊們評評理!我林俊又不吃他趙家不穿他趙家!昨日小女使人送了禮來,連管家帶禮物全丟出大門!呸!算什麼阿物兒!沒有我林家,他趙家只好討米吧!」

  說着又對着趙家大門喊:「聖人還道以怨報德呢!既然你家非逆着聖人言,干那以德報怨的事兒,我也不要你這門親了!外婆閨女沒有刻薄舅舅疼便長不大不成?沒了你們只怕還命長些!來人啊,把他家的門給我砸了!把往年他家打發來的破爛全扔進去,再把咱家的年禮單子擺出來,叫大伙兒瞧瞧,甚麼叫做收了錢不認賬!什麼叫做當□□立牌坊!孩兒們!給我砸!」

  ☆、第4章

打砸

  林俊的小廝都是些什麼人?恨不得天下的打砸搶燒都有他們一份。見主人一聲令下,熟門熟路的抄起路邊的石頭,把那趙家的大門砸的震天響!衛所和縣衙那邊早聽了消息,卻俱不動彈。一面是平日跟林俊交好,被林俊餵的肥肥的;另一面是親戚打架,誰也不好偏幫,就純當沒聽見,大有任由他們兩家隨便掐的意思。街坊只顧看熱鬧,不多時就圍的里三層外三層,連對面屋頂上都爬滿了人。

  真要追究起來,趙家的財富給林家提鞋都不配。林家作甚的?販賣奢侈品的!趙家就一個縣令並一些田土,高在政治地位上,錢財着實不多,修的大門也不夠結實。不多時,林家小廝便把大門砸的稀爛。管家魏嘉,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把趙家送去的破玩意一件一件的擺在大門口的石階上,又把林家禮單一掌貼在門牆邊,做了個請大家看的手勢。

  自有識字的好事者擠到前頭,對着林家禮單念與眾人聽:「祥泰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送往趙大舅家四碟蜜餞、四碟鮮果、四尾冰鰣魚、兩壇金華酒、兩匹大紅官緞、兩匹紅綠潞綢、四匹綿綢、四雙男鞋、六雙女鞋。喲!還有吶!一部文集,四袋芽茶。只不知是誰的文集。」

  林俊沒好氣的說:「我哪知道是誰的文集?橫豎有兩本青磚厚,誰耐煩看封皮兒。」

  眾人聽的津津有味,再看看魏嘉在趙家大門口擺的諸如九連環松江布等玩意兒,一齊哄堂大笑。趙家自詡書香傳家,平日裡難免高傲古板些,街坊樂的瞧他好大一個熱鬧,嬉笑聲點評聲一浪蓋過一浪,只把那趙大舅在家氣的倒仰!偏林俊還在外頭嚷:「親家!親舅舅家!可要來瞧瞧我林俊有沒有扯謊,有沒有以次充好做假賬啊?」

  趙大妗子想起平日裡丈夫的牛心古怪,氣不打一處來,捏着帕子罵道:「平日裡我勸你一百句都不聽!現在倒好了!叫人堵着門口罵!素日裡攢的一百個臉面都丟盡了。那林俊就是個潑皮兒,你與他撕破了臉,又有甚麼好處?再則,他是個不好的,總要瞧着外甥女來吧!生生把外甥女兒逼的親了繼母舅舅,你臉上有光呢!」

  趙大舅怒道:「那也不要跟那等流子來往!看看他交的都是什麼人?放債的、賭錢的、打架鬥毆調戲良家婦女!你要我與他相交,莫不是也想要我歇到行院裡去,順手抬兩個娼|婦進來!」

  「呸!我甚麼時候叫你與他相交了!?」趙大妗子氣的眼淚都出來了,「好不好!外甥女總是懂禮的!往年來了,你不見便不見。她送的年禮,我收着。我送的禮她拿走。不咸不淡,叫人挑不出錯兒來。你偏不聽!現在好了吧!趙家幾十年的臉面盡讓你丟了!」

  不提年禮還好,一提趙大舅就要鬧着休妻:「若早聽我的,不放他林家人進門,今天怎會有這等醜事!?你給我閉嘴!貪財乃七出之條,再嚷嚷,我送你回娘家去!」

  趙大妗子聽到這話,捂着臉就倒在地上大哭:「我這是作了什麼孽喲!我帶了公公婆婆的孝,你還要休了我?我為何收她家的禮?為何啊?為何啊?還不是為了你那外甥女的臉面!舅家都不讓上門,你叫她一個姐兒,如何在繼母手底里討生活?你個死沒良心的!合着你家姐兒不是你帶大的你不疼!可憐我一手領大的姐兒喲,早早就去了,留下一根苗兒在繼母那裡,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死了怎麼見你和你娘喲!我這裡外不是人,還被人說貪財,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一番鬧騰,早被家裡上下聽見。聞得大嫂尋死覓活,二妗子哪顧得避大伯的嫌?早衝進來摟着大嫂一疊聲安慰。二舅雖也一樣古板,但聽聞大哥要休妻,也不贊同。且不論與更三年喪不可休,媽媽沒的早,妹子確實是大嫂帶到出閣,心疼外甥女也是有的,哪裡就貪財了?見大嫂哭成個淚人兒,忙跟自家娘子使了個眼色後,把大哥給拖走了。

  大妗子還在哭的撕心裂肺,外頭聽聞裡頭吵架,更是打了雞血一般的興奮,又有林俊的狐朋狗友來助陣。大舅與二舅,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硬生生的聽着外頭將他們趙家一個好好的名門罵成了臭狗肉。街坊閒漢各種起鬨,大舅也聽的淚流滿面,對二舅道:「趙家幾十年行善積德,修橋鋪路,還不抵他們一場熱鬧!那潑皮還編排大姐,我們趙家哪裡又貪了他們多少錢?當日嫁妝抬出門去,人人都得見的!如今一個說公道話的人都沒有,這是作了什麼孽啊!」一時間心灰意冷,把那扶老濟貧的心思都淡下七分去了。

  林俊一行人卻鬧了半日,心下大爽!丟下滿地狼藉揚長而去!

  與各路狐朋狗友道別後,林俊滿面笑容的回到家中,走至上房問玉娘:「貞娘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