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娘傳 - 第4章

瀟湘碧影

  陳太醫問道:「恕我無禮,姐姐可否有些喜怒不定?」

  林俊沒好氣的說:「你看半天就看出這個?我家女兒自來脾氣最好,什麼喜怒不定?」

  陳太醫聽到這話,嘆了口氣道:「這可不好,心思重了。」

  咦?這個診斷倒和平日裡的太醫說的一樣。玉娘忍不住問道:「都這麼說,這也奇了!我們家姐兒,這麼大的年紀,又有何煩心事?」

  林貞臉一紅,她煩心事多了!從那年聽到林俊跟五房薛思妍通|奸,氣死人家老公,不滿百天就抬進家門起,哪日不要被家裡人堵一下?再加上夜夜噩夢,沒煩心事才有鬼!可是這些都不能說出口,誰家八歲女孩兒知道這些呀?

  陳太醫又對林貞道:「姐姐讓我瞧瞧右手。」

  林貞只得把右手伸出去。又探了半日,問:「夜裡睡的不香?」

  林貞點點頭。

  「可是做夢了?」

  「總夢見一直往下掉,呃,摔死了。」

  林俊一聽這話就頭痛:「上回不是夢見找不着我們麼?這回怎麼又變成往下掉了?」

  林貞也頭痛的想,那是一個系列的!

  陳太醫又看了舌頭和脖子上的頸動脈的位置,才嘆口氣說:「小姐這病,也不是甚大事。胎裡帶了不好,偏心思細膩,恐惹大人生氣,萬事都強忍了。夜不能寐,白日便茶飯不思。若有驚嚇,症狀更甚。夜間口渴,還有些掉頭髮,不時想要大哭一場。精氣混亂,但凡節氣略變,就要傷風着涼,小姐說我講的是與不是?」

  林貞忙點頭,問:「太醫可能讓我夜裡歇好?」

  陳太醫為難的說:「方法是有,就是……」

  林俊忙道:「但講無妨,只要你治好小女的病,多少銀錢都不要緊。」

  陳太醫搖頭道:「不是銀錢的問題,只是我要用針。這也不妨,早聽聞是給小姐看病,我帶了小女過來幫忙扎針。只是……小姐怕痛不怕痛?」

  林貞笑道:「那點子倒也不怕。」扎針麼!上輩子頸椎病肩周炎,哪周沒被銀針伺候過?就算是古代金屬冶煉技術不過關,針粗一點也不怕。

  陳太醫笑道:「想不到小姐是個膽大的,可是我這個,不止扎的時候痛。只怕我扎過之後,你半夜痛的受不住,你可敢一試?」

  ☆、第7章

劇痛

  林貞被噩夢折磨的想死的心都有,如果能把這個能治好,有什麼不敢嘗試的?利落的點頭:「我不怕!」

  林俊也只當陳太醫哄小孩子,便道:「只要能治好,長痛不如短痛!」

  陳太醫再次強調:「真的很痛!」

  「不怕!強過一年到頭病的起不來。累父母憂心,太不孝了。」

  林俊欣慰的道:「哪家爹娘不憂心呢?你別老惦記這個。」

  林貞笑了笑,對陳太醫道:「這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扎吧!」從沒有一個太醫能把她的症狀說的這麼清楚明白,姑且信了!再有,她也感覺到抑鬱傾向比以前更重了些,再不治療,若到了自殺那個份上,才真對不起林俊呢。想到此處,不由暗嘆:自己發現的太晚,已經抑制不住了。若早在發病之初就反應過來,抑鬱症這病症,自己意識到了,很容易戰勝的。惟願這次能好吧。

  陳太醫聽她如此說,便叫上女兒一齊準備。不多時在上房豎起屏風,自己站在屏風外指揮。由陳大姐在屏風內替林貞施針。玉娘也在內陪着,只見陳大姐一針下去,林貞雪白的背上瞬間滲出一粒的雪珠子,忙扭頭閉眼不看,臉皺成一團,眼淚卻止不住的掉。林貞見狀,扯了扯玉娘的袖子道:「媽媽,我沒事,你莫哭。」

  玉娘哪裡受得了這個?又怕她不陪着林貞更怕,哽咽着道:「姐兒,痛了就喊出來,別忍着。」

  林貞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古代的冶金技術比她想象的還差!紮下去真的比以前的痛很多!本來想哭的,沒想到玉娘比她還先哭出來,她倒不好意思哭了。要是娘倆一塊兒哭,在外頭等着林俊非得暈了去不可。深吸一口氣,慢慢呼出來。一下一下的調節着呼吸。安慰着自己,再痛也沒有當初生孩子痛!想不到才八歲,就要用到拉馬澤呼吸操來鎮痛了!忽又想起前世的兒子,眼淚唰的落下!寶寶,寶寶,媽媽好想你!多年不見,你還好不好?爸爸好不好?又想起恩愛的丈夫,再忍不住嗚嗚哭起來。你們……都忘了我吧!忘了,就不會難過了!

  林俊在外頭聽着裡頭娘倆的哭聲,急的要撞牆。轉了一回,林貞還在哭,又改成死死盯着陳太醫了。陳太醫也很無奈,林貞病的比他想象中的重多了!不及時治療不定甚時就要夭折。治療手法是比較血腥,可是也很有效。不然吃藥得吃到猴年馬月去?沒準還沒治好呢,這邊就上吊了。可這話對病人家屬不能說,不厚道了些。只得在大聲安撫:「小姐忍着點兒,這一回治好了,日後再不遭罪了!」

  一聲把林貞從回憶里驚醒,但見玉娘已是淚流滿面,忙拉回神思,用手抹了抹眼淚道:「這會兒不痛了,就剛才紮下去的時候痛。」

  林俊高聲問道:「真箇不痛了?」

  其實還有一點兒,但林貞斬釘截鐵的說:「一點不痛了!」

  陳太醫憂鬱了,這娃兒太懂事了!加大治療難度啊!自來沒心沒肺的人最好治,這樣的……怪不得小小年紀,陰寒凝滯這麼嚴重。果然慧極必傷!

  好容易施完針,玉娘一身都汗透了。一眼瞟過林貞拔了針的後背,儘是窟窿眼兒,差點暈了過去。陳大姐兒忙笑道:「不會留疤!保證不留疤!」

  玉娘不確定的問:「姐兒,真不痛?」

  林貞再次很認真的說:「不痛!」

  「可我看着都痛。」

  林貞笑笑:「許是陳姐姐手法好,京里的太醫唉,想想就不一樣。」

  陳大姐兒笑起來,對玉娘道:「大娘好福氣,我跟爹爹習醫也許多年了。再沒見過這麼貼心的小姐。」也不把此時必定疼痛的話說出來,只拿些閒話問林貞,替她分神。又懊悔自己學藝不精,還是扎出血來。要是她爹,肯定不會這麼痛。

  緩了一小會兒,林貞起身穿衣畢,大伙兒都鬆了口氣。陳太醫硬着頭皮又出來做惡人:「好叫林大爹知道,夜裡比此時還痛十倍,預備手巾,若姑娘咬壞牙齒就不好了。」

  嘎嘣!林俊腦海里名為冷靜的那根弦斷了!鼓起兩個大眼睛怒喝:「甚麼!比剛才還痛十倍!她才八歲!我們不治了!不治了!春花,叫興隆去賬上領盤纏,再去京里請個太醫來!拿我的帖子,去求乾爹!快去!」

  林貞忙攔道:「爹爹莫急,一個太醫一個方兒,且先治着吧。若好了,日後再不受苦,又有什麼不值當的?」林貞有些憂心,今晚要是很痛,非要把她爹趕出院子不可。不然她怎麼好在床上打滾哦!

  玉娘也道:「罪都受了一半了,重新來,要再從頭痛一回怎麼辦?」

  陳太醫也說:「便是請一百個來,也是這麼治。小姐胎裡帶了不好,比別的孩子更容易凝塞經脈。這次疏通了,日後便是略有不適,都好治了。譬如那黃河,年年水災,又是為何?無非就是淤泥太多。若有誰將那淤泥清空,必定無澇無旱,就是這個道理了。」

  林貞聽的暗自點頭,她略有些了解,抑鬱症一定是身體先有病變,跟着心理才會跟着病變的。這個太醫說的有理。更堅定了試一試的信念,於是對林俊說:「爹爹,扎過針心裡好過些了,我們試試吧。」

  林俊乃廣寧縣第一孝女,雖然還是不爽,但女兒要試,也只得應了。順道兒給了陳太醫一個惡狠狠的眼神。陳太醫天子腳下混的,什麼人沒見過?林俊這種家長見慣不驚了都。貌似恭謹,心裡一點也不怕,你家小姐還握在我手裡呢!不過這個林小姐可真夠乖的!林家好八字呀!胡思亂想一陣,林貞顯然緩過來了。陳太醫趁機道:「小姐,先吃點東西。飽飽的,晚上才有力氣。」

  林貞被雷了,怎麼看都像預備生孩子啊!深吸一口氣,對玉娘說:「那就吃燉野雞湯泡飯!把野雞燉的爛點兒,我多吃點肉。」

  陳太醫暗道:這小姐太配合了吧!?莫不是個學醫的奇才!?

  作為有生育經驗的偽兒童,林貞完全按照當初生孩子的那一套做了。先吃了一碗大大的雞湯泡飯,啃了兩個雞腿。然後在屋裡繞着圈子走動。到晚飯時,又吃了一頓,洗澡上床等陣痛!沒想到一歪到床上就睡着了!把三多嚇了一跳:「姐姐就睡着了?」

  雙福也跑來看了一回,真睡着了啊!往日都要翻半天的。陳神醫!!!忙去報玉娘知道,玉娘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笑着跟林俊道:「京里的太醫果然不同凡響。」

  林俊還惦記着半夜要痛的事呢,壓根懶的回話。

  好事沒持續多久,林貞還沒睡足呢,一陣劇痛就把她從夢中驚醒了。因陳太醫早有囑咐,她屋裡的丫頭嚴陣以待,見林貞一醒來,一窩蜂的衝到床邊,唧唧喳喳的問情況。

  林貞大口喘着氣,眼淚直飆,比生孩子還痛!趕上從電梯上摔死那回了!就算是摔死,28層樓掉下去,劇痛也就一瞬間她就掛了啊!現在是持續的痛,痛的恨不得去撞牆。哪裡還顧得了別吵醒爹媽?就在床上打起滾來。可把一屋子丫頭僕婦嚇壞了,慌慌張張的跑去上房報信!不多一時,連陳太醫都趕到了。

  林俊瞪着陳太醫一動不動。

  陳太醫也無法,只得道:「忍一下!忍一下,過會兒就好了!手巾呢?姑娘咬着牙呢。快把手巾塞進嘴裡,別咬壞了牙,那可沒得治!」

  林俊看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心道:這是報應吧?老天,報應到我身上啊,別報應我家娃兒!

  陳太醫看着林俊眼淚汪汪的樣子心酸,勸道:「林大爹,姑娘沒事,熬過就好了。」

  陳大姐也道:「大爹大娘,不是我誇口。這樣胎裡帶的病,也就我爹能治了。當日你們家下人到京里,也是各處打聽了才請我們來。這時痛一痛,好過、好過沒了不是?」

  林貞只剩一絲清明,乖乖的咬着手巾,聽着大家的對話分神。拉馬澤已經沒用了,她控制不了呼吸,只好認真聽着大家的話,不要那麼集中精神的承受痛感。聽着林俊的話,她十分感同身受。孩子病了,那真是挖心挖肺的難過。何況她現在這個樣子?她都懷疑會不會痛死!又過了一個時辰,林貞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哭喊聲都弱了下去,也不怎麼動彈。林俊見狀,驚的魂飛魄散!抓着陳太醫就一陣搖晃:「她她她怎怎麼不動了!?」

  陳太醫仔細看過一回,忙袖出一磕藥丸來,吩咐女兒道:「快去化開,林姑娘小人兒,抗不住,略用些藥止一下。」

  林俊崩潰的道:「你不早拿出來!?」

  「這個不好!要小姐撐的住,最好別用!」

  林貞知道是鎮痛劑一類的,沒準這年代用的還是鴉片,她才不要吃!艱難的對林俊道:「我、不、吃!熬、得、住。」

  玉娘看着林貞慘白的臉色,也哇的一聲大哭出來了:「我的兒,從小到大,你哪遭過這樣的罪!別抗了,別抗了,咱吃藥!」

  林貞堅定的搖頭:「抗的住!」

  玉娘把林貞抱起來摟在懷裡,哭個不住。她嫁過來時,林貞不到兩歲,很沉默的一個孩子。當時為了裝賢良,衣食住行都照顧的妥妥帖帖,用以討好林俊。一直以來,她就是這樣的心態。抓住林貞就是抓住林俊。後院的鶯鶯燕燕,誰都想這麼幹。可是她們誰都不是正妻,誰都沒資格撫養林家唯一的嫡女。她王玉娘長的很普通,家世也很普通,這麼多年能在後院說一不二,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沒想到,此時看着林貞的模樣會這麼難過,她如今才知道,這個孩子真的養熟了,在自己心裡養熟了。便是不當親生女兒,也是個貼心的晚輩。想明白後,心裡更痛了,這一輩子就養了這麼一個孩子,千萬、千萬要抗過去啊!老天,你保佑她,保佑她好了,我願初一十五吃齋,我願舍米舍面架橋修路,只好她好了就好。老天,求你了!

  ☆、第8章

痊癒

  不知過了多久,林貞感到身上的痛意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回填四肢百骸,很舒服,好久沒這麼舒服過了。眼睛慢慢閉上,沉沉睡去。玉娘見她不動了,先唬了一跳,再看時才發現林貞呼吸平穩的睡着了。

  林俊雙腳一軟,攤在椅子上,道:「兒女都是債!」

  陳太醫笑道:「小姐好堅韌的性子!以後是個有福的。這算完了一半了,五日後再扎一回就好了!」

  林俊和玉娘齊聲尖叫:「還有一回!?」

  陳太醫點頭:「嗯,還有一回。第二次要痛的輕些。若是還有不通,就再過五日,扎第三回,不過那一回一般人都不怎麼痛了。」

  玉娘道:「可是你扎她也會痛!」

  陳太醫乾笑:「治病麼,就是這樣。大娘莫慌、莫慌。」

  玉娘沒好氣的說:「不是你閨女,你當然不慌!」

  陳太醫也真箇好脾氣,笑道:「是我閨女我也不敢下手了,受不住。」說着指着陳大姐道:「她病了都去別處看太醫,我不敢下方。」

  玉娘哭笑不得:「你還真實誠。」

  「醫不自治,也不是說自己就治不好。就是沒敢下藥。那年我娘病了,附子硬是不敢用,好懸沒耽誤了。只得送別的醫館去,一看方子,一樣也是附子二錢。人啊,都這樣,不奇怪。」

  玉娘被說的沒了脾氣,又問:「我們姐兒還要吃藥麼?」

  王太醫道:「愛吃呢,就吃兩劑。不愛吃就算了。緊要的是日後多活動。」本來還想囑咐一句心思別太重,想了一想又算了。人的性格千奇百怪,哪裡勸的住呢?橫豎身體好了,心情自然跟着好,慢慢就好了。

  玉娘知道林貞不愛吃藥,就與林俊商議:「她爹,那咱別吃了吧?她爹?」

  原來林俊方才緊緊繃着弦兒,一放鬆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玉娘失笑,扭頭對陳太醫道:「外子有些混,你別放在心上。」

  「呵呵,是個直爽性子。」陳太醫拍拍袍子道:「小姐睡着,別鬧她,讓她自己醒來。我且去了。」

  玉娘忙喚道:「秋葉,送陳太醫去客院好好安置。」

  陳太醫便帶着女兒走了。

  玉娘也累的不行,還得強打起精神來指揮丫頭把林貞一身汗衣換掉,擦了個澡。也不管林俊,自己歪在林貞床上睡了。

  次日林貞醒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心神俱爽!八年了!八年!第一次一夜無夢黑甜一覺至天明,心情指數爆表。揚起個大大的笑臉,一掀帳子喊:「三多,我起來了。」

  過來的卻是雙福,笑問:「姐姐好些了?」

  林貞開心的點頭:「從沒睡的這麼好過,爹爹和媽媽呢?」

  「爹去鋪子裡,說替你尋玫瑰花去了。娘在前頭管事。」

  「玫瑰花?」林貞奇道:「藥里莫不是還有玫瑰花不成?」

  三多嗤笑:「三娘一大早跑來說,姐姐最愛她做的玫瑰餅,叫爹去尋上好的雲南玫瑰呢。」

  林貞失笑:「愛玫瑰餅的是壽哥兒吧,倒是她弄的玫瑰滷子味兒不錯。」說着,電光火石間想起了壽哥兒之死,心漏跳一拍!林家最擅長廚藝的是二房李翠娘沒錯,但點心做的最好的卻是柳初夏!以前她總拿着點心,四處藏着逗壽哥兒去尋。因她得寵,玉娘說過兩回不聽,也只能放任着去了。莫非……柳初夏把點心丟在冰面上!?想到此處,林貞一身冷汗!難道以前她到處藏點心是故意的?巴普洛夫反應!沒錯!就是巴普洛夫反應,不然沒理由解釋柳初夏為什麼經常把點心放在花園假山石頭上,引着壽哥兒去拿!家裡的乳母一貫閒散,丫頭多是三多九如這樣頑皮的,三歲的壽哥兒偷着跑開太容易了!她也不用自己動手,只要在橋上把點心往冰面上一丟,便是抓到了也可以說是不小心掉的!竟是天衣無縫!

  柳初夏要害壽哥兒,無非是因為李翠娘原不得寵,因為壽哥兒的緣故,林俊給的體面在她之上罷了。如此一想,林貞不由一個寒戰!幸虧玉娘把她攏的死緊。不然非着了道兒不可!

  好!很好!林貞用力抓着床單,好一個花魁娘子,好心機!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