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娘傳 - 第6章

瀟湘碧影

  莊子裡自家場院都很大,姐妹兩也沒去外頭跑馬,只由僕從牽着馬慢慢沿着田埂走着。剛開始一刻鐘,兩個人都覺得有趣。過了一陣就乏味了。秀蘭道:「這樣走着一點趣兒也沒有,我們要自己騎!」

  小廝美慶笑道:「那姐姐們可要答應小的,不許亂來。從馬上掉下來,要摔死哩。」

  林貞點頭道:「我們知道。你且告訴我,怎麼讓馬慢慢走。」

  「好咧!姐姐且看這根繩子?」美慶指着韁繩道:「這便是韁繩,用來控制方向,或是告訴馬兒停下的。」

  林貞扯了扯韁繩,大概知道什麼意思,又問:「怎麼讓它走?」

  「雙腿一夾馬腹便是。」美慶隨意的教着,極溫順的小母馬,便是夾的力氣大些,也不跑快的,何況幾歲的女娃娃,能有什麼力?

  果然,林貞一夾馬腹,那馬只慢悠悠的往前走,比方才拉着還慢些。扭頭一看秀蘭,跟她差不多,但明顯秀蘭這個真兒童比她高興多了,興奮的直尖叫:「你看!你看!它動了耶!」

  美慶笑傻了,女孩兒真好帶!

  林貞想快一點,又怕死,便問美慶:「這馬能跑多快?」

  「姐姐別想着快,以後慢慢學才行。現在還不會,危險的很。」

  林貞笑道:「我就問問,怕我一用力,它飛奔去了。可嚇人呢。」

  美慶放心了,道:「這馬不快,姐姐只別亂發脾氣抽它便是。」

  林貞聽到這麼一說,心下瞭然,用力一夾馬腹,小母馬便小跑起來。速度是快了許多,卻比想象中的更顛,一小段跑下來,腰都顛斷了!

  「哎呀呀!」秀蘭也道:「屁股麻掉了!」

  林貞撲哧笑出來:「要不我們還是慢些走。」

  「可是我瞧爹爹他們,騎的飛快,也不麻屁股呀!」

  美慶一路跟來,恰好聽到這句,便笑道:「姐姐們得跟着馬兒一塊兒顛,馬兒快,你也快。馬兒慢,你也慢。才不會辛苦。」

  好玄幻!林貞一臉茫然。

  美慶搖頭道:「說不清的,姐姐再試試,慢慢來便是。再騎一刻鐘,可就要下來了。」

  秀蘭不幹了:「為什麼呀?」

  「才學騎馬,騎久了明日渾身酸痛,爬不起來哩。」

  林貞點頭表示明白,便抓緊機會,小跑了一大圈。還是完全沒有感覺!照樣被顛的七葷八素。下馬的時候要不是有美慶的媳婦在旁邊抱着,一準跌個狗啃泥。無良的美慶還在一旁笑:「姐姐仔細些,腳軟了不?可要我媳婦兒背你回去?」

  林貞無語凝噎,這家什麼下人,民主過了吧!不過她是真的走不動了,卻不想再被人笑,堅持扶着美慶媳婦兒,一步一挪的往屋裡走去。

  屋裡玉娘等人又在打牌,還開了兩桌。一桌麻將一桌雙陸。見兩個小女孩回來,讓歇了一會兒,直接扔浴桶里泡着了。泡完又是各種上藥按摩,手法十分專業。折騰過一番,兩個小女娃全睡着了。

  王大妗子聽說孩子們睡了,長吁一口氣:「總算睡着了,我們正可好好打牌,省的她們來鬧騰。」

  王二妗子笑道:「就是秀蘭鬧,昨兒貞娘在這裡,安安生生的陪着打牌,難得輸成那樣了也不惱。」

  五房薛思妍笑問:「輸了多少?」

  玉娘道:「十四兩多一點。」

  薛思妍笑道:「惱不惱的,怕是姐兒還不大識得錢吧?」

  玉娘道:「怎麼不識得?往日裡幫我算賬的時候都有。不是我誇口,她性兒真真百里挑一,就是太好性子了,日後怕到別家惹人欺。」

  「大姐姐好好教導便是。」薛思妍拍馬屁道,「她以後是堂堂正正的大娘子,誰來欺她?比如大姐姐這般厚道,我們才有福呢。」

  玉娘暗自翻個白眼,就是她拉不下臉來鬧才讓一群群的小妾進門!誰願意自家丈夫半月見不着面還是怎地?要不是有個林貞戳在那兒,上房門口要長草了都。也就是他們林家了,孩子個頂個的稀罕。換成別人家,別說是個閨女,便是個嫡長子又如何?這薛思妍真是專程來氣她的!

  果然柳初夏撲哧一聲笑道:「我們大姐姐一準希望日後姐夫一心一意!」

  王大妗子道:「世上的男人,哪有一心一意的?略有點錢的人家,誰不是三五個小妾放着,外頭還要梳攏六七個娼|婦。我是早死心了。」

  玉娘道:「姐兒那頭舅舅家,就一個小老婆沒有!」

  王大妗子才反應過來:「耶?是的呀!為什麼呢?」

  玉娘道:「我怎知道?兩家如今越發不來往了。」

  王姥姥笑道:「年前那一齣戲可精彩。」

  玉娘忙噓了一聲:「別叫姐兒聽見,她才好些,她爹不許拿雜事煩她哩。」

  全場無語,都默道:就是林俊看的太重了,才這般難養!

  王姥姥也道:「孩子們還是少疼些,不然可不好帶。」

  玉娘笑而不語,她也知道小孩子要糙養,但是她可不是親娘!林俊還是孝女,誰家爹這麼溺愛的女兒的?不過以前壽哥兒還在的時候,林俊看那邊看的更重,哪日不要去看看兒子?如今只剩林貞,倒單顯出她來了。如今在上房歇的多,幾房小妾都快醋死了。想到此處,玉娘暗自冷笑:這世道也奇了,偏房還吃起正房的醋來?又嘆自己沒有兒子,說話都不頂事兒。

  眾人只當玉娘沒剛性,只唯丈夫是從,哪知她須臾間已想過無數問題?玉娘面上卻只做老好人樣,對王姥姥笑道:「孩子貼心,大人自然偏疼些。若是那活猴兒,那才恨不得一日照三頓打哩。」

  「你這是說你侄兒呢?」王大妗子笑道:「那真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王二妗子道:「哥兒怎跟姐兒比?一樣的爹媽,秀蘭比全英老實兩倍!姐兒原就該嬌養些,哥兒卻皮實了才好,跟姐兒似的才愁。要我說我們大哥兒就好。」一句話說的嫂子跟姑子都開心,也算伶俐。

  柳初夏原本是個話多的,可現在夾在大娘子的娘家人堆里,反倒不好插言。玉娘醋她,她能不知道?沒得叫她帶着娘家人逞臉面,索性安生打牌,一句也不多說。倒把四房雲真兒看的奇怪,這廝今日怎麼學起我們木頭人兒來?莫非身上不大爽快?

  王姥姥卻不大高興,自古人心便是偏的。自家能娶林貞的概率還蠻大的,就不想讓女兒太嬌寵林貞了。雖然現在看着性兒好,但長此以往,自家孫子必不好降服。娶妻自是要溫順賢德才好。要想個什麼法子,才能勸得動女兒呢?

  ☆、第11章

計劃

  秀蘭比林貞醒的早,無聊之下,到廳里聽了半日閒話,興沖沖的折回房間,死活把林貞搖醒來,道:「你還不起來,大伙兒又誇你呢!」

  林貞揉着眼睛,鬱悶的道:「誇我?」

  「是啊,都誇你性子好。嗯,也誇我比大哥乖!」

  林貞哭笑不得,這也當真啊?林家乃廣寧首富,她又是林俊目前唯一的孩子,走過路過的都要夸兩句給林家長輩聽。她才八歲,又無甚特別伶俐的事跡,除了誇她長的可愛只能說性格了。要說她性格好,也是真的。林家完全沒有人招惹她麼,可不是沒必要發脾氣?至於對三多九如比較縱容,咳,就是喜歡兩個小孩子鬧一鬧而已。誰指望兩個童工做什麼喲!不過秀蘭是小孩子,夸一下應該比較開心,於是笑道:「嗯,秀蘭姐姐是很乖。」

  「是吧是吧!」秀蘭果然很開心,又拉起林貞道:「你如今好了,別老是睡。我們出去玩去。」

  「這裡沒什麼好玩啊。」

  「方才騎馬的時候,瞧見別人家的櫻桃熟了,我們摘櫻桃去。」

  林貞猛搖頭:「不去,沒得酸倒牙。」

  「哎呀,用冰糖醃了,保管好吃,你信我一回。」

  林貞無可奈何的被她拖出門去了。尋到那種櫻桃的老農家,給了一把錢,把那老農樂的眼睛都沒縫兒了,只管叫她們隨便摘去。秀蘭毫不客氣的踩着梯子上樹,只撿大個的摘。急的老農家方才四歲的兒子眼淚撲撲掉,又懾於自家爹的權威,不敢吱聲,巴巴兒望着熟透的櫻桃叫人摘了,好不可憐。林貞看得好笑,不由從荷包里掏出一塊松花餅來哄他。

  小男孩接過餅一口咬下,驚喜的道:「好甜!」一下子就破涕為笑了。

  林貞也笑起來,真傻,跟她兒子一樣,只認吃!便從荷包里又拿出一塊給到小男孩手裡。小男孩咯咯笑道:「姐姐好人!」又指着樹上的秀蘭道:「那個姐姐壞人。」

  林貞笑噴,從荷包里拿出幾顆松子糖放在手心裡道:「那是我姐姐,我們是一夥兒的。我用這些點心,換你家櫻桃好不好?」

  小男孩看了看糖果,又看了看櫻桃,果斷點頭:「好!」

  農婦略覺得有些丟臉,對林貞道:「小姐別破費,櫻桃不值幾個錢,你們都給錢了,再給點心,我們可不好意思了。」

  「別客氣,逗小孩玩罷了,你家哥兒我看着喜歡。」林貞說着,摸摸男孩的頭。本來想抱一抱的,無奈自己身體才一點點大,不好抱。只得把荷包里的零食都倒出來給他。男孩高興的跳起,林貞也感染了那份單純的快樂情緒,跟着笑起來。

  秀蘭家固然比不上林家,但也從沒少過吃穿,在樹上挑了小半籃子也下來了。小孩子麼,對比她們更小的娃娃一點興趣都沒有。一眼都不看小男孩,只顧拖着林貞回去,說要醃糖櫻桃吃。林貞覺得她是閒的發瘋,這邊的櫻桃品種不好,小小的個子又酸又澀,醃了也沒什麼好吃的。不過林貞比她更無聊,也只好陪綁,兩個人帶着丫頭們在廚房大鬧一通。才誇過她們倆的王二妗子都覺得要收回前言了。

  櫻桃果然很不好吃,結局肯定是林貞等主人家不吃,叫小丫頭們搶成一團。秀蘭羨慕的看着林貞道:「我家都沒有三多這樣的小丫頭陪我玩。」

  林貞尷尬的笑笑,把兩個二貨弄成自己的丫頭,絕對是穿越史上最蠢的事,沒有之一,弄來了倒不好趕了,被主家不要的丫頭,誰知道賣到天邊去?九如還好,模樣兒還算周正。三多原本就是她見長的像許三多才要下的,小姑娘長成這樣,做粗使都沒人要。又跟着她過了幾年快活日子,被丟開了不定這麼苦呢。只好在身邊帶着。但見兩個小丫頭搶的大呼小叫,又覺得無語,跟的是她這個千嬌百寵的林貞啊!要甚麼吃的沒有?至於搶櫻桃搶成這樣麼?剛才廚房的災難一準八成是她們兩個鬧騰的。

  果然雙福看不過眼了,對林貞道:「姐姐慈悲,可也別盡慣着他們。日後怎麼處呢?便是大戶人家養孩子也說『溺子如殺子』。她們兩個一年大二年小,如今還叫人說一句天真可愛,再過二年就討人嫌了。姐姐可別害她們。」

  「呃,這才十來歲,不至於吧?」誰家少年不中二?十歲還沒到中二年紀呢。

  四喜也道:「丫頭不比主子,再說十歲可不小啦。我和雙福十歲時說話略高聲點兒,上頭姐姐就要打呢。」

  林貞想想也是,在這沒人權的社會,人是得學會點規矩。便提高聲音道:「三多、九如,夠了!有甚好爭的?橫豎就你們兩個吃,數出數兒來,一人一半不就行了!」

  三多和九如也就是頑皮,誰缺這點了?聽到林貞的話,知道又是雙福四喜嘮叨。趁林貞不理會,沖雙福翻了個白眼,把傢伙收了不提。

  玉娘帶着眾人在莊子上玩了四天,都覺得夠了,便要起身回城。林貞坐在轎子上一搖一晃的,忽然就有些明了騎馬的竅門,恨不得現在就爬出去騎一騎試試。可惜現在在馬路上,玉娘絕對不會允許的。唔,回去花園裡騎着玩?跑慢點兒應該沒事吧?唉,可憐她騎馬才上手呢,就沒得騎了。

  腳夫的腳程挺快的,太陽還掛在空中,他們已經進到內城了。與王姥姥他們在路上分別,各自回家。李翠娘早接到信,站在大門口迎接。這廂才下轎子,就聽柳初夏道:「這幾日我們都不在家,倒要二姐姐獨占鰲頭了。」

  李翠娘面無表情的道:「她爹又不在家,占什麼鰲頭。比不得你在家,把爹的魂都栓住了。」

  「我可不敢當,二姐姐又捉弄我。」

  李翠娘壓根不理她,徑直迎了玉娘進屋。坐下喝茶畢,玉娘才問:「她爹這幾日都在院裡①?」

  李翠娘回道:「去了一日,我打發人說,家裡沒人,唬的慌,好歹也留幾個小廝在家。恰孫大戶家送了個識字的小廝名喚丹陽的來家,她爹放在書房使喚,倒在書房歇了兩日。」

  玉娘奇道:「那晚上誰伺候?」

  李翠娘道:「也無人,她爹說近日累的很,嫌棄丫頭們鬧的慌。」

  林貞默默吐槽:喲,她爹還有累的時候?還以為是A|片男主角,恨不能一夜七次郎呢!奇了怪哉,難道是病了?

  果然玉娘也問:「可是身上不好?」

  李翠娘搖頭:「她爹說是前日喝酒喝的狠了些。」又道,「啊,還有,楊爺爺府上的秦爹送了一些好葡萄酒並其餘的禮物,她爹叫收在庫房裡了。」

  「回禮了麼?」

  「回了。她爹還說,那酒嘗過了,很是醇香,又溫溫的,叫大姐兒也吃幾盅玩。」

  柳初夏道:「這等好酒,大姐姐也拆了篩幾杯我們吃吃。」

  玉娘便道:「那就到這裡吃晚飯吧。把那酒送來一壇與我們吃。你去廚房收拾一桌席面來。」

  李翠娘原就管着廚房,聽到這話沒甚好講,自去了。

  玉娘又對林貞道:「你干爺爺家最是和氣,往年還常叫我喊你去哩。今年夏天,你奶奶做壽,你同我去京里逛逛吧。」

  「好。我要準備什麼禮物麼?」

  「唔,你的字兒不壞,寫幾頁佛經便是。」

  林貞道:「說起這個,我有事求媽媽呢。」

  「何事?」

  「前日想說來着,還沒對你說。那日上街,看了一個穿直裰的秀才,在替人寫信。好一筆秀麗的字,我卻不能。媽媽替我請個先生來吧,一併請個繡娘來,總是累了四娘五娘,我心不安呢。」

  五房薛思妍笑道:「大姐兒也跟我客氣起來!」面上笑着,心裡鬱悶了!祖宗,你又興頭看不上我的字了,只把你爹絆死在你娘屋裡吧!

  四房的雲真兒一貫老實沉默,若不是長的肌膚似雪,娘家沒人被婆婆許給了林俊,也不想二嫁。她極善繡藝,氣質沉穩。因生的好,林俊倒也常去瞧瞧她。她又不掐簡要強,往日裡教林貞幾針,若是林貞不愛跟她學也罷了,只替薛思妍可惜。

  玉娘原就不想林貞跟那幫小妾走近了,實在是她不大通文墨,才放薛思妍偶爾指點一下。如今林貞自己提出來,哪有什麼不肯的?又想家裡得寵的,無不有些才藝,自家卻吃虧在甚都不會,只好一味賢德,幸虧有個林貞在她屋裡。便不欲林貞也吃這等閒氣,便問林貞:「還有什麼想學的?」

  林貞想,這家人真是太溺愛孩子了!不過正合她意,高興的道:「往年總病着,爹爹和媽媽也不讓我勞神。如今好了,就讓我好好學一下女孩兒的東西吧。我看那書上說姐兒都會琴棋書畫哩,我也想學。還有廚藝,也想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