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娘傳 - 第7章

瀟湘碧影

  玉娘笑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咱們慢慢來。你要學,就叫你爹請先生去。廚房就先別去了吧,大些再學。」

  「還有騎馬不想丟了。」體育課一定要保證!

  「都好,都好,只別累着。」

  林貞圓滿了,安安生生的吃了飯,嘗過京城送來的葡萄酒,回到房裡就定了個學習計劃表。對於受應試教育荼毒多年的人來講,排個課程表太容易了。又分了下主次,寫字是最重要的,在古代乃臉面問題;畫畫是其次,繡花是跑不掉的必修課;再來琴和棋,恰好當做副課;為了生命安全,跟寫字一樣重要的一定是騎馬和氣球等活動項目。課程表排下來,自己再三看了看,嗯,完美!要向健康的淑女進發!

  ☆、第12章

商議

  晚間林俊一進門,便□□花截住道:「爹,娘請你有事哩。」

  林俊問:「何事急忙忙的,還叫你守着門。」

  春花笑道:「姐姐嫌五娘的字不好,托娘請個秀才來家教習,娘又去哪裡請去?便叫我等爹回來定奪。」

  林俊一聽是林貞的事,抬腳就往上房裡走。玉娘見他進來便問:「吃了飯不曾?可有酒了?方才我們娘幾個開了葡萄酒,甜絲絲的,勁也小。大姐兒一連吃了兩盅,可見是喜歡了。」

  林俊道:「篩來與我吃兩杯,撿寫素菜來。」

  「耶?你今日轉性兒了,好端端要起素菜來?莫不是閨女竟像你不成?」

  「同周慶澤、馮旭寧喝酒,不知哪裡尋來的燒鴨,好一寸厚的肥油,吃的好不膩歪。」林俊又問,「有湯沒有?」

  「今晚做了滿池嬌並頭蓮葉湯。」

  「拿一碗來。」

  玉娘忙使丫頭收拾桌子,擺了兩副牙箸,坐下陪林俊吃酒。林俊不過吃了小半碗飯,痛喝了一碗湯。玉娘又叫丫頭擺上四碟果子。林俊一看,分別是山藥棗泥糕、果餡涼糕、香煎荸薺糕、綠茶捲兒,配着茶湯,倒也清爽。也不吃果子,只端着葡萄酒一面慢品,一面問:「貞娘怎底嫌薛六姐的字不好?」

  玉娘岔開話道:「書上戲上都說,大家小姐們,哪個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我們家又不差那幾個錢,便是請他四樣先生來,一月也不過百八十兩銀子。姐兒的模樣性格都是廣寧縣拔尖的,才藝上也別輸別人一頭才是。況且,乾娘那裡說了好幾回叫帶姐兒瞧瞧,沒甚本事,豈不叫京里的人看輕了她?」

  林俊猶豫:「只怕累着。」

  「先生請家裡來,學哪樣,學多早晚,還不是我們說了算?」玉娘道,「只一條,不要那孟浪輕浮子弟,唬着她我跟你沒完。」

  林俊聽這話笑了:「還能讓那年輕的書生兒進了後院?不把丫頭的魂兒都勾走了?我明日就去打聽打聽,她針線上要請人麼?一併請來了吧。」

  玉娘點頭:「針線上的人好找,買一個來家便是。暫沒有合適的,且叫她四娘教着。她也好九歲上了,奶媽子前世吃了懶筋帶到這世來,除了雙福四喜,通沒一個中用的。依我說,買個針線好的婦人,不拘寡婦單個還是兩口子,養親香了日後陪她出門子。也有個老媽子照看,也有人與她針線上使。奶媽子且打發了吧,我看着煩。」

  家務雜事,林俊一概不管,只聽玉娘分配。他原就有些酒意,聽着玉娘溫言一條條道來,竟困意上涌,一倒頭歪在床上睡了。玉娘被哽的半日順不過氣來!巴巴兒截他進來,難道就是說家務的?既只在這裡睡覺,白讓她擔了名聲,明日那伙人還不知怎麼醋呢!心裡有氣,也不好搖他醒來,只好胡亂睡了不提。

  次日林俊睡到早飯時光才醒,洗完臉出來,見玉娘母女坐在一起挑佛經,霎時想起昨夜玉娘囑咐的事。便坐下對林貞道:「你要什麼樣的先生?說來與我聽聽。」

  林貞回道:「我也不懂,爹爹看着來吧。只教書寫字的,不跟他們哥兒一樣,我又不必學仕途經濟,寫一手能見人的字罷了。」

  林俊點頭表示了解,又問:「是學琴還是琵琶?女兒家學琴,怕悶着些。」

  「拿起琵琶人家就讓唱曲兒,爹爹看我學箏好不好?」

  林俊笑道:「會唱曲兒有甚不好?你不會唱,日後郎君聽別人唱去。」

  玉娘嗔道:「她還小呢,說甚麼郎君不郎君,她如何懂得?」

  「你婦人見識!」林俊撇嘴道:「我知道有些人家,萬事都不讓女孩兒聽到,也是扯謊。女孩兒在家通不懂事,莫非叫她在夫家跌跟頭不成?」扭頭對林貞道:「別信那些假正經的家訓庭訓的,聽爹爹的沒錯。你若覺得不好意思,只別說出來就是,心裡卻得明白。哪個男人不愛才情?你沒有,他尋別人去,空看着人家生兒子擠兌你不成?」

  林貞無語,爹,你不能當着和尚罵禿驢……

  玉娘當做沒聽見,只看着林貞,等她做決定。

  林貞搖頭道:「我不愛琵琶,非要唱曲兒,箏也能唱,比琵琶還別致些。何況我的郎君還不定在何方呢,誰知道他愛什麼。」

  林俊笑道:「這就對了,別學那扭捏樣!爽爽利利才是大家子的小姐哩!既如此,我去尋個女先生與你教箏來。外頭的秀才先生,通不會這些,得到院裡尋去!倒是尋了人來,你只管挑,挑中了的買來家裡陪着你就是。」

  雙福和四喜戳在一旁快崩潰了!哪有當爹的弄個妓|女回來教小姐的!還有誰家爹媽講話,院裡來院裡去的?哦,當爹的告訴閨女,你不會跟妓|女一樣唱曲兒,男人就不愛,就要去睡小老婆?啊啊啊,什麼破家教啊!大姐兒將來是要去做正妻的好麼?正妻跟妓|女,呃……淚流滿面!

  林俊說完,便要出門。玉娘問:「不吃了早飯再去?」

  「去鋪子裡吃,前日從女真人那裡收了百來張皮子,要看着他們削制去。」

  玉娘推了推林貞,道:「跟你爹爹一齊去,叫他買包子與你吃。順腳到金銀鋪撿些頭面來,你不好戴整套,單買散的也使得。再有也要穿耳洞了,先去定了耳墜子再說。」

  林俊笑道:「我有勾當①,你偏叫我帶她。金銀鋪又不遠,你娘母子坐上小轎,一盞茶功夫就到。我一個大男人,會選甚麼金銀傢伙?」

  「又不叫你選。」

  林俊無奈,從荷包里拿出一塊足有四兩重的金錠子放到林貞手裡,道:「乖姐兒,你不拘拉着哪位娘去,爹爹今日不得閒,過二日帶你裁衣裳買帕子去。」

  林貞接過,福了一福:「謝爹爹。」

  「甚麼謝不謝,我賺個金山來也是與你的。」林俊拍拍袍子,一揚手,「走了!」

  林貞只好把金錠子放到玉娘手裡,道:「爹爹不帶我,媽媽帶我去吧。」

  「你那不省事的爹,鎮日裡跟着狐朋狗友亂竄,恨不得日日歇在院裡就有空,叫帶你去打首飾就沒空。」玉娘一面抱怨,一面□□花,「去看轎子吧,我同你姐姐逛逛去。」

  雙福和四喜已經被這家人打擊的不想說話了,當年她們在千戶家過活時,哪見過這樣的場景?丫頭們還知道些……院裡的事,小姐們只怕都不知道院裡是哪裡罷!又看看林貞淡定的樣子,無力……

  話說玉娘要打首飾,也是有說頭的。既然決定了六月里上京,自然需得拾掇拾掇。精緻的首飾衣裳,那是一日兩日能得的?再說又不是吃了酒便走,少不得留三五日,又要在京里歇兩天。大禮服沒有五六套,怎麼見人?四兩金子不少了,若是打去京里的頭面卻不大夠使。也罷,到了地頭選好了,再讓店家來勾賬便是,誰耐煩帶那多錢在身上。

  因玉娘要帶着林貞出門,上房登時忙將起來。先服侍兩位主人吃了早飯,又引着林貞到後頭換出門的衣裳。林貞小小人,不喜歡穿太莊重的顏色。選了一件蔥白擁骨朵雲襖子、粉色灑金穿蝶瀾裙,再掛一個大紅流蘇仔玉飛魚片的金項圈便罷了。玉娘卻是大紅緞子織金對襟襖兒,下着翠色銷金馬面裙。看着這沉重的布料,林貞必須相信布料作為硬通貨是有絕對理由的。

  林貞還小,玉娘又要顯的親熱,兩個人只坐了一抬轎子,一齊到金銀鋪前下來。金銀鋪的老闆是做老了生意的人,玉娘一進門,先奉承道:「林娘子好久不見,氣色越發好了。喲,這是府上的小姐吧?好個模樣兒,天上掉下來一般。老天爺真真長了眼睛,這樣通身氣派的小姐,只投生在府上吧,我們再養不出的。」

  玉娘道:「老葛你少渾說岔話兒,只把上好的首飾與我瞧瞧,不好我就換人家了。」

  葛大娘忙迎上來道:「娘子放心,廣寧縣再沒哪家有我們家的手藝,比京里都不差的。」

  「那敢情好,我正要打些首飾上京里戴,若是我到京里丟了丑,就叫她爹來拆了你家鋪子。」

  「京里也沒什麼厲害,不過有錢便好,沒錢連我們這裡都不如呢。」葛大娘笑道,「娘子若要體面,便做個帶瓔珞的金髻,嵌上寶石兒,比官家夫人都不差!」

  玉娘道:「哪敢跟夫人們比肩,沒得衝撞了她們。我不要鬏髻,只要成套的頭面吧。打一個攢金絲鳳、一套金鈿瓊花、一套鑲寶石梅花金簪、再一套金鑲玉荷葉田田吧。」

  葛大娘一面聽一面寫,又問林貞:「林小姐想要什麼?」

  玉娘道:「她小孩子家家,只要散件,頭髮還少呢。帶鬏髻又不好看了。」

  小女孩的首飾跟婦女的自是不同,都做的細細巧巧的,也有各色花紋。因要去豪門拜壽,不能讓人看輕,林貞多選了嵌寶石的。這樣即使首飾小巧,也能看出家底來。林貞才穿過來的時候,總想着要藏拙,免得叫人當肥羊宰了。可現實卻是你若不露出來,人家只當你好欺。財富可是實力的象徵!平日裡在家可以隨便點,但到了正式場合,有多華麗就打扮的多華麗。再說,好端端的人家正一品認你做乾兒子?不是衝着錢是衝着什麼?不告訴靠山咱還有錢,就等着被人拋棄吧。不管是皮草鋪子還是生藥鋪子統統開不得在一邊,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兩說。索性大大方方的,帶着鄉下暴發戶的款兒展現給人看吧。若要比着書香門第來,也不過是邯鄲學步。暴發戶就要有暴發戶的氣場!金子寶石通通砸就是了!

  ☆、第13章

旅途

  六月初三,宜嫁娶、祭祀、出行。林俊帶着妻女千里迢迢上京拜壽去也。廣寧地處國土東北,與京城相距一千多里。此時出行,多半用馬車,均速一天為八十里左右。林俊帶着大量的禮物,又有女眷,一天能走六十里就不錯了。也就是說,林家這次旅行單程時間都要二十天。若是騎馬當然快很多,可騎馬的方式不適合拖家帶口。但馬車緩慢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林俊早派了得力的小廝騎馬先行至京城收拾房屋採買必須品,等林俊的大部隊趕到時,房屋必然已經很舒適。橫豎早早預留了時間,慢點有慢點的好處。

  只是在馬車上的日子,一天兩天還當新鮮,三四天之後盡剩下無聊了。雖說沿途各有各的風景和民俗,可行車的路上也不總有熱鬧看。天氣又越來越熱,沒幾日林貞就蔫了。玉娘也有些蔫,又不好鎮日睡覺,以免夜間走了困更難受。又因是特意去給乾娘拜壽,林俊一個小妾沒帶,玉娘心情甚好,然而平日裡嫌她們礙眼,此時卻又覺得人少悶了些,只好輪流着喊着僕婦上來閒話。

  林俊跟玉娘不同車,更沒人陪,便不耐煩悶在馬車裡,不大曬的時候尋一匹馬騎着透氣。這日恰是個陰天兒,林俊便對林貞說:「貞娘,天陰了,要騎馬玩麼?」

  林貞無聊的都快長霉了,聽到這話,喜笑顏開的道:「要!」

  玉娘忙道:「路上騎甚麼馬?又沒換騎裝,又沒人在一旁瞧着,掉下來可不是玩的。」

  「媽媽,我都練了一個多月了,再不會掉下來的。」林貞道,「我穿的是短打,你就讓我騎吧!」

  林俊也道:「橫豎我們走的慢,騎個母馬無妨,我帶着她呢。」

  玉娘聽到林俊開口方罷了。

  林貞下車後,利落的翻上馬背,跟林俊並肩而行,看起來還挺像回事兒。玉娘笑道:「若是明日還陰着,就給你換一套小哥兒的衣裳吧。」

  林貞為了出行方便,穿的是短打。短打麼,男款女款都一樣,無非是料子顏色又側重性。便笑道:「我這身衣裳都是素色的,跟小廝兒的一點區別都沒有,走在路上,別人一定都當我是男娃娃哩。」

  林俊聽到這一說,不由遺憾林貞為何不是兒子,只面上沒露出來。

  林貞不知她爹所想,一面騎馬一面跟她爹八卦:「爹爹,我們家怎麼認識干爺爺的?」

  林俊回過神來,笑道:「早了,祥泰三年女真擾邊,朝廷封了你爺爺一個總兵,以鎮邊關。那一仗打了有好二年才把女真打趴下。當時你爺爺還是宣寧伯,因這一站有功方封了侯。那會兒你還沒生,一晃有十來年了。」

  「當時干爺爺就在我們廣寧縣麼?」

  「可不是?你媽媽那會還在,常弄些酒肉勞軍。一來二去,熟慣起來,便認了親。」林俊笑道,「京里有這麼一門親,爹爹的買賣才好做。你到京里萬不可衝撞了府里的人,卻也不必畏縮,爹爹還略有點體面,不用怕。」

  林貞點點頭表示明白,各取所需嘛,好歹算合作單位呢!又問:「干爺爺多大了?」

  「今年四十九了。論起來,你奶奶比他還大些,七月初九日,乃五十大壽。不然山長水遠的,我也不帶着你們去磕頭了。」

  林貞扭頭看了看後面整整兩馬車的東西,暗嘆:三節兩壽果然是行賄受禮的最佳時刻!

  實在無聊,林貞又問:「干爺爺的孩子多麼?」

  「四子三女,皆成家立業了。這些你很不用管,到那日只跟着你媽媽去磕頭便是。咱們不是當官人家,正日子之前都去不得。早也要初十去了。」

  「我們的禮物也是初十送去?」

  「大禮物且看哪天到吧,你媽媽身上還須得多多帶幾個鐲兒簪兒的,好預備賞人。」

  林貞看了看自己的袖子,笑了。此時大戶人家的女眷,袖子又大又長,最短都蓋過手指的一半,鐲子根本不具有裝飾意義,還真就是賞人的!

  「京城好玩麼?」林貞閒瘋了的問,「女孩兒家可讓出門?我可以去逛逛麼?」

  林俊笑道:「規矩嚴的人家不大許出門,便是要出去,也是坐車的多。規矩小的人家,只帶足了人就行。我們又不是那等書香門第世代大族,你愛逛就多多逛去。京里的花樣別處都難見,多多買些,待回廣寧好與你先生裁衣裳。」

  林貞一嘟嘴:「影兒還沒見着呢。」

  林俊耐心奇好的解釋:「總要請個好點的,不然教的不好,豈不更耽誤工夫?我已托你大舅去打探了。再有,到京里痛快的玩一場,再回來上學,豈不更有滋味。」

  林貞就是隨口說說,她不急着升學考試,學多學少都無所謂,只是沒得學上,在家裡略無聊。聽到林俊的解釋,便不再糾結這個話題。

  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林俊聊了一個時辰,玉娘一掀馬車帘子道:「姐兒,下來媽媽這裡。騎久了仔細腰疼。」

  兩個小時的輕運動量已經不少,林貞順着馬鐙跳下來,又快速的爬進車內。玉娘道:「你越發野了,總也不肯叫人抱你下馬,回回看得我膽戰心驚。」

  林貞笑道:「若要人抱,還騎甚麼馬?如今我掌握一些竅門了,再不那麼腰酸背痛,待從京里回來,還要練習快跑哩。」

  春花笑道:「索性連射箭一併學了,好跟女真姑娘們一齊打獵去。」

  林貞拍手笑道:「這個好,比踢球好玩。」

  玉娘輕輕拍了春花一下,沒好氣的說:「倒是曬得烏漆墨黑,沒人要,就把你跟着姐姐嫁到女真去。」

  「耶?娘又說笑,」春花咯咯笑道,「朝廷再四不許通婚。再說娘可捨得姐姐?女真男人打老婆哩。」

  玉娘朝外一努嘴:「你爹還不照打?」

  「橫豎不打娘罷!」春花一面說,一面暗自冷笑:那幫淫|婦,打死也該!

  離京越近,天氣越熱。林貞的身體雖然比以前好很多,但長途跋涉的旅行,還是繃不住中暑了,而且還起了滿身的痱子,吃了五六天藥都不見好。玉娘一狠心把她剝的只剩下肚兜在身上,還道:「忍一忍吧,到京里就好了。」

  春花和夏禾只看着笑:「可千萬不能叫人看見。」

  林貞難受的直喘氣,才不想理她們,有氣無力的問玉娘:「多早晚才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