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計其庶 - 第4章

瀟湘碧影



練琴時間不在長,在于堅持。若每日都練,哪怕只練一刻鐘,堅持好幾年也似模似樣;反之若不是日日都摸,哪怕一月練一整日都是不成的。庭芳日常給自己做的計劃練琴與練字一樣,都是半個時辰。練完才申時初刻,丫頭們知道她的習慣,這廂她收琴起身活動,那廂已備好繡架。陳氏因被管着不許勞神,倚在炕上聽着庭芳彈琴又迷迷瞪瞪的睡了。琴聲停下,她反倒醒了。看着丫頭挪動繡架,指點道:「前日那貓毛繡的不好,你得想貓的毛是怎麼長的,別想着填色。它怎麼長你怎麼用針,一味填色,便是針法再細終究匠氣,繡的同外頭趕工出來的一樣,還不如不繡,沒得白費了眼神脖子。」說完又頓了一下,「是了,你都沒見過貓。待你弟弟長大些兒,抱只貓來養吧。」

庭芳囧囧有神,這輩子還真沒見過貓。或者說廚房裡養的抓老鼠的貓決計不會讓她靠近,因為髒。要養八成是洗的乾乾淨淨的,沒準是臨清獅子貓。其實她挺喜歡土貓的……不過貓有弓形蟲和其它的病,現在沒疫苗,寧可繡不好貓,也不敢拿親弟弟開玩笑。就算弟弟長到能跑能跳也不行,抓一爪子感染了,那是一命嗚呼的事兒。神馬都比不上小命要緊。

陳氏看她繡了一刻鐘,擺擺手道:「還是不對,叫丫頭替你拆了。」又揚聲喊自己的丫頭,「紅梅、綠竹,把我畫畫的傢伙支起來。」

庭芳道:「還沒到畫畫的點兒。」

「你得先學會畫貓,不然不得勁兒。」陳氏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又不靠手藝活吃飯。衣裳鞋襪沒人做麼?稀罕你做來着?要學就學頂好的,日後到了婆家,做的再好的衣裳,也沒有一副好屏風得臉,你道為何?」

庭芳上道的說:「為什麼呀?」

「因為沒法見客!」

「啊?」

陳氏笑道:「小姐一日才能做幾個時辰的活?針線上的人一日做多久?外頭專門的裁縫鋪子更厲害了。待到家裡見客時,長輩定不穿你的手藝,做也白做。能使上功夫的無非是裡頭穿的,有一點半點不好外頭瞧不見。然既然外頭瞧不見,雖然貼心,到底不如能見人。當家太太聊天兒,能聊我兒媳婦送了我一架親手繡的桌屏,卻萬萬不能聊媳婦兒送沒送了裡頭的小衣,那不是村頭倆媳婦子聊天,沒得顯出自己不慈愛苛待兒媳。便是你繡的桌屏不十分好,來人定不會說差。形狀不好就夸顏色好,顏色不好就夸想法好,便是沒一處好的,還能夸孝心呢。橫豎是你來我往唱大戲,只要有道具即可。能讓婆母搭上戲台子,你的孝心就到了。」

庭芳明了,人都是有虛榮心的,並且送禮必須送的能叫人看見。穿在裡頭的除非特別舒服,否則時間長了便忘了。但擺在桌上日日瞧見三五回,容易記在心裡,自然比較划算。換言之,可以衣裳鞋襪不會做,卻不能不刺繡。可以繡不了大件,卻必須精緻。精緻未必得滿滿一張布上都是線,留白比留線更重要。因為可以討巧兒,事半功倍!果然要學畫畫!想到此處,不由又開始同情庭蘭。太太養的和丫頭養的就是不同。瞧這些生活細節,你不湊到太太跟前,她也想不起來教你——不是親生的,誰耐煩時時刻刻惦記着你?不是說不能跟姨娘親,把該學的學好了,晚間一處說說話兒,對誰都好。她以前是獨生女兒,也得早起7點鐘滾去學校,上完各種培訓班晚8點才到家。洗的澡來就要睡了,跟親爹媽話都說不上兩句,也沒見感情薄了。

現在又不是21世紀,古代女孩兒的前程一半看嫡母許了什麼親,一半看到夫家能否把日子過好。要在夫家得臉,姨娘自然有體面。要在夫家混的沒聲響,姨娘只好更沒動靜了。尤其孫姨娘,還不像周姨娘有兒子,橫豎有照看的人。兩個姨娘只知道把孩子攏的跟自己親,不跟太太親。庭芳每每想到此處,都默默吐槽:你484sa?老爺再寵你,也考察不到婆婆是不是和善妯娌有沒有刁鑽,術業有專攻啊親!有這麼跟上司對着幹的麼?也就是古代了,要擱現代我早開了你們倆傻缺!阿彌陀佛,多謝你們傻!庭芳決定以後對庭蘭和庭蕪再和氣點兒,自己吃肉別人啃骨頭的時候,千萬別吧唧嘴!她是大小姐,氣度!氣度!

今天的刺繡課沒上成,庭芳一氣畫到酉時初才罷手。趁着陳氏坐月子不出門,趕緊着,一對一高級美術培訓班,擱現代要多少錢你造嗎?一對六都是一百塊錢四十五分鐘。一對一的價格都不敢算。庭芳學的開心,陳氏更教的開心。陳氏教庭芳主要是閒的,葉家的孩子都由母親啟蒙,到五歲上就扔學堂。陳氏教了庭瑤和庭樹後,輪到庭蘭,偏庭蘭跟她不親,見是個女兒她懶的上心。然家務由婆婆管着,請了安後只能同妯娌閒話。且不論性格相不相投,鎮日關在宅門裡,八卦都有數。可巧庭樹上學了,庭芳搖搖擺擺的來抱大腿。陳氏很欣慰,受葉家實用主義的家風影響,庭瑤不肯很學才藝,只有庭芳見什麼都要學,學的還用心,當老師的成就感爆滿。女兒里她只得一個親生,旁人都別比;徒弟里也只有一個嫡傳,連庭樹都要靠邊站。沒見陳府送年禮,給孩子們的都一樣是玩器,獨庭瑤庭芳的最用心麼?只不過日常里陳氏做嫡母的,不好偏心太過不常給錢,顯的庭芳最窮,實際上衣食住行她哪樣都占盡了便宜。

可憐孫姨娘和周姨娘還背地裡笑她只衣裳鮮亮,吃個點心都要蹭上房的,正應了那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所以孩子萬萬不能姨娘養,本來古代女人就關在家裡見識短,姨娘的水準就更慘不忍睹。即使魏姨娘在世,庭芳也堅定抱陳氏大腿的方針不轉移,開玩笑,內宅里的規則就是這幫貴婦寫的,不跟着出教材的人混,偏跟着答試卷的人混,腦子進水了吧?

冬日天黑的早,屋裡還關着窗。酉時才開始,陳氏忙忙叫庭芳丟開筆,餵了塊點心到她嘴裡才道:「老太太預備擺飯,我不得去伺候,你替我去看看。如今你也大了,很該在老太太跟前露臉兒。往別處都是愛玩愛笑的性子,怎底到了老太太跟前就同見了貓兒的老鼠呢?她只是嚴肅些,當家三年狗都嫌,你休聽下人嘴裡嚼舌。」

庭芳猴到陳氏身上:「老太太那裡人多,不如娘跟前容易露頭。」

「又胡說,敢往我身上放賴,就不敢去親祖母面前撒嬌。現在大了,不好同小時候一般,更要乖巧些才是。早幾年這麼往老太太懷裡一鑽,好多着呢!說都說不聽,你也是個犟的。」

胡媽媽抿嘴笑:「都是太太慣的。」

陳氏撇嘴:「我才不慣,她姐姐慣的沒邊兒,生怕她在老太太院裡吃了虧。自家祖母都不敢,日後到婆家更不敢了。」

庭芳默默道:我越級拍馬屁,嫌命長啊?陳氏年輕,老太太年老,當然側重點在陳氏身上。要趕上陳氏早逝,那叫命不好,再拍老太太不遲。

胡媽媽笑道:「橫豎還小呢,四姐兒快着些,等其他人到了你就不顯了。」

「得等二姐姐和三妹妹,我單個兒不好玩,路上跟二姐姐一道兒說話才不覺得路長。」

陳氏推了庭芳一把:「去去,統共才幾步路,懶的你。」

庭芳使丫頭去請庭蘭和庭蕪,她在屋裡穿斗篷。陳氏瞧見就道:「今日出了兩個時辰太陽,瞅着雪化了不少。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尋件披風與姑娘,腰上再緊緊系好。斗篷雖方便,到底有些漏風。順道兒給大姐兒帶上一件。」

水仙忙追上去請人的百合吩咐了兩句,自己才回房拿庭芳的披風。陳氏點頭,什麼樣的主子帶什麼樣的丫頭。庭芳友愛姐妹,丫頭就得更貼心。不由暗自得意,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庭芳一個姨娘生的,照樣讓她教的大方和氣。可見真是「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比起來庭蘭那小家子氣強到天邊去了。她那小心眼兒瞞的過誰去。庭蕪更是寵的有些過,親娘不教做人,就該親婆婆教了。親婆婆還是好的,要落在嫡婆婆繼婆婆手裡,憑你千金小姐,也只得打落牙齒肚裡吞,內宅有的是殺人不見血的招兒。再說難不成現在不親近她,將來指望她與親家吵架?為着庭瑤庭芳,休說吵架,打一架也沒什麼。其它兩個麼,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不背地裡使絆子下黑手,已是她教養好了!抬眼看了看瞪着手腳玩的兒子,陳氏勾了勾嘴角,罷罷,就當她積德吧。

第8章

大戶人家規矩多。

通常兒媳要先伺候婆婆吃飯,自己才能吃。又因是講禮儀的地方,兒媳要避公公的嫌,嫂子弟媳還得避小叔子大伯子。夫妻又要一處吃飯,鬧的兩者衝突,吃飯鬧的跟打游擊似的,見招拆招。好在葉府的男人都有事做,老太爺長期忙的沒空進內宅,有時候留宮裡吃了,有時候外頭有人請,更多時候索性帶着兒子們在外書房吃,吃完繼續幹活。權臣的日子不好過哇!想繼續權着,就得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比起各種挖坑避開別人挖坑的重腦力勞動,工作時間長都不算事兒。因此內宅消停下來,橫豎老太爺不在裡頭吃飯,兒媳便可以從容的伺候完婆婆,回家舒舒服服的吃。有時候老爺回來的早,還可以兩口子吃個燭光晚餐什麼的。倒也悠閒。

老太太並不苛刻,規矩不能亂,但可以改的合適一點兒。為了避免有誰餓着,她的晚飯吃的很早,兒媳和孫子們就可以跟着早一些。庭芳到老太太院裡時,正吃完飯收拾桌子。先給老太太和二太太三太太請安,再向滿臉倦意的庭瑤問好,方才找自己的位置坐下,開始聽閒話。

此時幾房的孩子們都來請安,端的是花團錦簇。老爺們不過進來說幾句話問個好就撤了,餘下孩子們在屋裡說話。老太太今年五十,在古時屬於標準的老人家,喜歡兒孫繞膝。除了過年過節,一天只有這麼短短的時間孩子們都有空,讓她享受享受天倫之樂。庭瑤和庭珊在她身邊坐了,余者都按次序坐好。老太太開始挨個兒問今天做了什麼,學了什麼。到了祖母的份上,孫子比孫女的權重大的多,其中大房和二房的是重中之重。嫡系的裡頭,嫡出的又比庶出的更重。只不過大房到現在還只有一個襁褓中的嫡子,老太太只得做一碗水端平狀,以免厚此薄彼鬧的兄弟不合,心中還籌劃着等大房那個長大點兒,抱到自己房裡養,也算給大兒媳體面了。

對女孩兒就自在多了,撿自家喜歡的疼着,不喜歡的晾一晾都不打緊。橫豎是嫁出去的,和氣呢,多走動;不和氣呢,當做不存在。孫子女尤其多,便都是嫡出,還得仗着技能點高才能刷到BOSS,庶出的幾乎沒指望。庭芳和庭琇還略好些,一個打小沒娘正經在嫡母屋裡長大;一個庶子嫡出,好歹占了個嫡字兒,比旁的得臉。剩下三個庭蘭庭苗庭蕪,簡直是布景板中的布景板,難怪心裡彆扭。明明是自己家,走到哪裡都沒人放在心裡,倒像寄居的,能高興才怪!可惜孩子那麼多,長輩不可能一一照管。若論疼惜還得看親媽。這麼算來,庭芳庭苗連親媽都沒有。最慘是庭苗,她不如庭芳會抱大腿是真,三太太秦氏不如陳氏和氣更是真的。庭苗跟庭琇還同年,不像庭芳跟庭瑤還能打個時間差。要說庭芳是艱難模式,庭苗就是地獄模式。能活蹦亂跳的,也算命好了。不過想想外頭的生活,他們依然還是蜜罐子裡的。人要學會對比才幸福。

老太太問到庭芳,庭芳中規中矩的回答了幾句,因前幾日陳氏生產時,她表現不錯,老太太總算有了些印象,但也就僅限於此。長輩房裡,誰也不敢給自家丟臉,比學裡規矩多了。何況古代男女分際如此嚴重,腦電波都不在一個頻道,除了賈寶玉那種萬年混內宅的,一群男孩子想跟老太太聊上天還挺難的。不多幾句老太太便把他們打發回家看書了。

女孩兒們可以多留一陣說些針頭線腦的小事,可讓老年人感興趣的八卦不能當着未成年說,又怕耽誤了她們吃飯,比男孩子們遲了一盞茶功夫,也被攆了。所以不是庭芳不拍大領導馬屁,實在是天時地利人和都沒有,索性不想了。等她大點兒跟着陳氏來學管家時自然有出頭的機會。橫豎葉家的女孩兒們沒有擠做一堆出生,年齡有差,老太太不至於看顧不過來。想來這兩年是庭瑤,過兩年是庭蘭庭珊。庭芳?她才九歲,急個毛線!本朝女孩子多在十七八歲結婚,她且早着呢。

回到家中,兄弟姐妹們又呼啦啦的擠在陳氏正房。天已黑盡,屋裡點了七八根蠟燭,勉強能看清。庭瑤已吃過晚飯,不過陪着動一兩筷子。陳氏月子裡不耐久坐,歪在炕上看孩子們吃,她的座位空着。按着排序,庭芳坐在庭樹下手,庭蕪打橫,開始吃飯。

菜陸續上桌,庭芳眼睛一亮,庭蕪已笑出聲來:「酸辣牛肉,四姐姐最愛吃。」

「別說我,你比我還愛吃呢。」庭芳笑道,「我們倆快着些,別被他們搶了。」

孫姨娘站在陳氏身後,暗自翻個白眼,窮酸!

周姨娘也是滿臉不滿,搶什麼搶,做姐姐的教妹妹搶菜,不知道的還以為葉家沒吃的呢!太太也不管管。

偏庭蕪覺得有趣,就是因為不缺東西吃飯才沒意思,有人搶着吃才香。庭芳前世雖然只是小康人家,但工業時代物資發達到古人不敢想,皇帝都未必能有她那般享受,到夏天跟表姐一起搶西瓜從來搶的天昏地暗,比獨自在家時多吃一倍。所以說,搶的不是食物,是情懷。可惜在古代,幾雙招子盯着,也就說說罷了。唔,回頭在學堂搶庭玬的菜去!他笨,好欺負。嘿嘿。

水仙太知道自家姑娘的品性了,好個咸辣,管是管不住的,先打了碗蓮藕排骨放在她跟前。待她吃完了,又端了一小盅栗子雞湯擱着。就不信她兩碗湯下肚,還能吃的下多少咸辣之物。庭芳胃口極好,吃的斯文,卻一直不停不歇。喝完湯,盛了滿滿一晚米飯,就着酸辣牛肉麻溜吃了,還一臉意猶未盡。看的陳氏都多吃了幾口。也不知庭芳哪來那麼大飯量,換成別的姐妹兩碗湯灌下去早飽了,丫頭們也不敢一連給兩碗。偏庭芳,不先塞她兩碗湯,她還能多添一碗飯。學堂里中午吃飯,她跟兄弟們分量一樣,庭理還吃不過她。

庭芳當然能吃,她消耗量大。天不亮起床梳洗打扮,趁着上學前的功夫,點着燈掃幾眼昨日的課程,權當複習。到了學裡,等先生的一小會兒,跟同學打個招呼就開始預習。從小升初虐起,一直虐完考六級,她的學習習慣早已深入骨髓,再改不了的。鬧的兄弟們看她翻書,頓時沒了吵鬧的心情,齊刷刷的猛記昨日內容。坑哥的,等下先生問起,就她能答上來,晚飯就得添上一道竹筍炒肉,做她兄弟容易麼?康先生極滿意,他往日裡在別處做先生哪有這般不用操心的,他就這麼愉快的決定在葉府幹上一輩子了!

上課自不必說,下了課別的姑娘們都歇了,她還追加書法繪畫和刺繡。一直忙到晚飯,能不餓麼?何況她還有地下活動呢。古代是個悲催的時代,悲催反應在方方面面。其中一條便是沒有抗生素。那是神馬概念?就是她要抵抗力差點兒,感冒就絕症!感冒啊親!見過感冒死的嗎?對不起,在古代是常態。她便宜舅舅要是擱現代,那是高級木雕藝術家,抵抗力差點不算事兒,在古代就只能做吃軟飯的廢柴了。不是她一年二十兩銀子養着,早嗝屁了。為了能抗死一點,庭芳三歲踹走乳母,一個人睡覺時就開始行動。

往前都數不到一千年,是唐朝,那時候的貴族小姐騎馬射箭好不瀟灑;往後數不用幾百年,是新中國,那時候的從上到下沒軍訓過不給畢業。庭芳卡在最悲劇的中間,別說有氧運動了,刺繡完起來扭脖子,幅度大點兒就是不雅,那不是坑死麼?她可不想跟陳氏一樣生個娃往鬼門關轉一圈,好幾天了還不大緩的過神來。想當年她表姐生完娃就咋呼開了,出院開始運動恢復身材了都。所以每每到了晚上,她就裝作要早睡,兩層帳子放下,開始瑜伽。最妙是瑜伽有呼吸操,她先呼吸一回,聽着丫頭們都睡了,再悄悄兒爬起來各種練。三歲時短胳膊短腿,只好叫活動筋骨。慢慢的開始有模樣了,可憐沒個鏡子,做沒做到位全靠蒙。動作還忘了一多半,只剩幾個經典的了。有幾個算幾個吧,完了補上四十個仰臥起坐,二十個俯臥撐,總比不運動強。運動就要出汗,她只得弄條毛巾在床里,然後扒乾淨,果着上!練完打坐到汗出完,拿毛巾擦擦穿衣睡覺。好在丫頭們只當她要抓着毛巾睡覺是怪癖,無傷大雅的,隨她去了。每天洗乾淨,輪換着給她抓。總算糊弄了過去。

運動完了睡的香,庭芳閉眼前想:以前是想盡辦法逃體育課,現在是想盡辦法上體育課。造化弄人啊!

第9章

大老爺最近心情甚好。按照小哥兒的年紀來說,他算老來得子。男人多少有些不大好說的想頭,快要當祖父的年紀,冷不丁生出個小兒子來,不得不讓他覺得自己雄風猶在,繼而推廣到朝堂,無端端生出一股還能幹上四十年的美好憧憬。其實大老爺的年紀從生理上來說生兒子太平常了,過幾天他生日,也不過三十四(虛)歲。放21世紀沒準還沒結婚,更不提生育了。古時家庭條件好的人家,身體未必比現代人差。不過醫療過於落後,死的早而已。解放前三十多歲的平均壽命,是被夭折的孩子拉下去的,健康的人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活個七八十也常見。只是醫療確實差,到了五六十歲難免沒有個傷風感冒,一不留神就掛了。故三十四歲,稱老朽是矯情,要說不年輕了,也說的上。想着小兒子,連着好多天走路都帶飄兒。又是嫡出,與岳家能更親密了。唔,前日已經修書一封,過幾日再寫,把四丫頭頑皮蓋的腳掌印一道寄過去聯絡聯絡感情。四丫頭主意好,再多印幾個,與大小舅子也送一份!想到此處,忙喚長隨預備正經禮物,到時候一併送去。

葉府乃京城數的上的人家,長子生日,哪怕是小生日,都有不少人送禮。葉府不曾分家,旁人送了禮來,一總歸老太太管着。只一些消耗品,例如不是很名貴的筆墨紙硯綢緞布料,依着時節按房分配。不料才過完年,庫里堆的滿滿當當,大老爺生日收的禮索性分了些到各房,正好要做春裝,省的到時候再折騰。幾抬筆墨布料就送到大房,此乃家務,斷沒有姨娘插手的禮,陳氏不方便,就由庭瑤帶手管着。大老爺今日無事回來的早,便在家裡看東西,庭芳還在學裡,上房一家四口好不和樂,把周姨娘醋的飯都吃不下。

周姨娘原是好人家的女兒,家裡開了個金銀鋪子,因地痞流氓與刮地皮的芝麻綠豆官太多,一年忙到頭倒替別人發財。恰逢陳氏生了長女後再無動靜,葉家有心尋個好生養的妾,老周掌柜一拍大腿,差點跑斷腿,才把女兒的八字送到大老爺跟前。於葉家而言,不過是個妾,找人相看了,是個美人胚子,還不是那種妖妖嬈嬈的柳條兒的,圓圓的臉蛋兒兩個小酒窩,看着很是討喜。相看的人回了老太太,問過陳氏,便納進門來。頭一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至此站穩了腳跟。連着周家也體面起來,地痞流氓是再不敢上門的,官痞們要不是怕不好看,恨不得稅都不收他們家的。兼之大房長久以來只有庭樹一個哥兒,周家每年上千兩銀子的孝敬給的心甘情願。時間長了,周姨娘行動以副太太自居,她手裡有錢,奉承的人自不會少。更會討好老爺,一年裡大半年老爺都歇在她屋裡,外人看着比太太還體面些。趕上她生日都有往裡頭送禮的,雖然一總官進老太太院裡,臉上的光彩卻蓋不住。葉府里的姨娘們,連上老姨娘們,她都是頭一份兒。

誰料天有不測風雲,陳氏老蚌生珠,嘎嘣得了個哥兒。從此家下人看她的臉色都變了。如今老爺一進家門,也不先看庭樹的功課,只管抬腳往上房走,抱着小兒子一頓親,把庭樹丟在邊上,怎怨得周姨娘不高興?內宅里的彎彎繞繞,旁人不知道,她還不知道麼?往日因着得了多少好,如今全要吐出來。萬幸小哥兒早產,剛落地就不大好,瘦的跟小耗子似的未必養的活。而她的兒子,都快進學了,眾人才不敢很怠慢了她。

次日正是休沐,上班的放假上學的休息。大老爺清早去同僚在城郊的園子裡喝酒賞梅花。庭樹總算得了空點一點前日兄弟姐妹們湊在一起的銀子,趁着休沐抬出去舍了。周姨娘自是幫襯着,算盤打的噼里啪啦響。大頭乃庭瑤庭樹與庭蕪的——各有財主親娘補貼,不差錢。庭蘭有心無力,孫姨娘丫頭出身,就比拿簪環抵債的庭芳好些。隔房的不過是個人情兒,三五兩湊個數罷了。算下來有三四百兩,便是府里做好事兒都夠了。周姨娘拿着庭芳的簪環撇嘴:「這怎麼算?」

庭樹道:「往……舅舅鋪子裡兌了,該值多少算多少。橫豎舅舅虧不着。」一聲舅舅叫的艱難,庶出的尷尬,陳家舅舅能叫的理直氣壯,親舅舅只好偷着叫上一兩句。被人聽見了還是一場官司。偏周家上下都覺得按着血緣叫天經地義,把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周姨娘道:「他不虧,咱們臉上不好看。做好事做的當首飾,能聽麼?」

庭樹莫名其妙:「有什麼不能聽的?子女的孝心,還有割股奉親的呢。」

周姨娘哼唧兩聲:「你不明白。得了,簪環我還給她去,差她那幾兩銀子。」

庭樹點頭道:「也罷,我替她補上吧。」

周姨娘跺腳:「偏你實心眼,你當她妹子,她未必當你兄弟。你有正經妹子呢!」

庭樹不欲與周姨娘爭論,只道:「我帶小廝抬了出去,趕緊了結了,省的老記掛着。將出正月,藥鋪都開了門,再不能拖的。」

周姨娘冷笑:「你只管把她們放在心上,哪還有我這個親娘。」

庭樹頭痛不已,他很不願摻和進正偏之爭,喊上小廝抬腳就走。把周姨娘氣的亂顫:「好,好,我白生了你一場!」心中大不滿,扭頭瞧見庭芳的簪環,拿帕子裹了,直往上房去。

好容易休假,庭芳安安生生的歇着。學習是漫長的過程,一張一弛方是正道,休沐日就該好好玩,不去自虐。因大老爺生日在即,家裡預備擺酒唱戲,事多繁雜,庭瑤被老太太拎去見習,只余庭芳站在搖籃邊逗弟弟。小哥兒還沒滿月,知道什麼?她自己倒笑的咯咯的。周姨娘進來不動聲色的撇撇嘴,先給陳氏見禮,方才皮笑肉不笑的把簪環放在桌上:「不是我倚老賣老,只四姑娘要當心些,貼身的物件兒說丟開就丟開,叫外人得了去,可怎麼好?」

陳氏早知道此事,已暗自備下東西貼補,誰料周姨娘倒打上門來,看着那神情,冷下臉來:「不過是幾個簪子,又值什麼,倒叫姨娘操心。四丫頭,還不來謝過姨娘。」

庭芳端端正正的一福:「原是替娘祈福,既是姊妹們都湊份子,我不能免俗。今日休沐,想是替大哥點數來着?都是我們幾個不通算盤,生累姨娘了。簪環小事也特特跑一趟。」說着喊丫頭,「水仙,把帕子裡的東西與大哥哥送去,免的誤了他的事。」

周姨娘扯了扯嘴角:「你大哥哥心疼你,拿私房銀子替你補上了。姑娘家的貼身物件兒還是收好吧,流到外頭,到叫人說嘴。」

不待陳氏說話,庭芳已滿臉笑容,故作天真的問:「外頭人說什麼嘴?」

周姨娘道:「哎喲,姑娘你不知道。如今有一等歹人,得了小姐的東西,便要生出無數事故來。編排的那話,我可不好與你未出閣的姑娘說。」

庭芳微微側頭,賣的一手好萌,直直問道:「娘,外頭的歹人可有法術?」

陳氏不知她要說甚,先答道:「哪來的法術?都是戲本子上騙人的。」

「那他們怎麼知道簪環是我的?又不曾寫上名字地址籍貫。」

周姨娘一噎,緩了口氣才道:「下人豈有不知的?三五兩個傳一傳,沒影的事還要說出三分呢。姑娘家名節要緊。」

陳氏冷笑:「哪個嚼舌頭的下人敢說姑娘家的閒話,不用回老太太,到我這裡就絞了舌頭去。憑她是幾輩子的老人,或是老爺跟前再得臉的,不過是個奴才,也配議論主子。」

指桑罵槐的一番話,只把周姨娘說的滿面通紅。妾通買賣,在太太跟前,可不就是奴才!指着和尚罵禿驢,周姨娘咬碎一口牙,生了哥兒就抖起來了,你盼着兒子長命百歲吧!

庭芳涼涼的補上一句:「姨娘不看我,也看七妹妹。姑娘家的名節要緊,人只說是葉府姑娘,誰又鬧的清是哪位姑娘?還請姨娘好心到底,再有人混說,你只管呸她一臉。葉陳兩家都是名門望族,養出的哥兒姐兒儘是之禮的。又不是那不三不四的人家,甚都敢亂說,甚都敢亂做。那起子歹人只好『蒼蠅垂涎沒縫的蛋』,本就無事,偏生出無數的話來。」

周姨娘噎的半死,知道庭芳多話,卻從不知庭芳如此伶牙俐齒。原是來看人笑話的,倒被人擠兌了一回。忍氣道:「我一片好心,姑娘不懂罷了。」

陳氏笑的端莊:「依我說,姨娘也太多心了些。咱們家雖不窮,也富不到金銀首飾用過便丟的份上。哪一年沒有帶舊了的要去炸一炸的?又哪一年沒有落了珠子折了須兒的或直接兌了金子重做,或融了重打。何必小心到那份上,不知道的人還當我們心虛呢。」

周姨娘被陳氏母女一唱一和排揎個半死,料想今日討不得好,隨口指了樁事,甩帕子走了。才到門口,就聽裡頭一聲脆響,庭芳哭鬧開來:「娘,我不依我不依。周姨娘都好心告到你跟前了,你不把那說歹話的奴才揪出來打一頓我氣難消。我又不是窩裡橫,便是鬧到老太太跟前也不怕!」

胡媽媽捂着嘴差點笑出聲來,我們四姑娘這張嘴喲!再不吃虧的。想着周姨娘的狼狽樣,心理暗罵:下作的娼婦,撞鐵板上了吧?該!

第10章

周姨娘白討了個沒趣兒,心中惱怒非常。在內宅里,最常見便是這等含笑罵人的功夫。心氣小的長年累月下來,沒病也氣出病,原先陳氏有心病,從來被她壓着罵。今日翻了身,還添了個幫手,更難對付了。她何曾想不到太太就是太太,趕上心大的,一日罵上一百句,人家不放在心上又如何?只是若太太不會回嘴兒只叫人欺負,下頭的人可就要看風向行事了。內宅里,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便是西風壓倒了東風,無外乎如是。

周姨娘暗自生了一回悶氣,尤恨庭芳最後一句「窩裡橫」。她一個做姨娘的,再怎麼有本事,也只好在房內逞強。出了東院的大門,便是大房的孩兒都是她一個人肚子裡爬出來的,也只好做小伏低。庭芳的話戳了她心窩子。想起平素那四丫頭跟自己兒子還親的不得了,更添了一份堵——你哄着我兒子,還來氣我,我叫你好看!日後沒有娘家兄弟出頭時,你再哭去吧!

待到庭樹歸來,周姨娘便拉着他絮叨上了:「你那四妹妹,我好心待她,她還不識好歹。你說那貼身的東西,是好送去外頭的麼?要不是看她同你好,我稀罕的提點她。」

庭樹不大懂這上頭的事兒,便問:「果真很不妥當麼?」

「賣出去叫人說原是大學士府的小姐帶過的,能聽麼?」周姨娘道,「好人家買了去也罷了,都是一樣的人兒,買便買了。若是那髒地方兒買了去,可不叫人笑話!」

庭樹點點頭:「知道了,明日我去說說她。」

周姨娘抹淚道:「我一片好心,她當驢肝肺,還說要把亂傳閒話的絞了舌頭去。我還害了她不成?我傳的是閒話麼?再正經不過的話!」

庭樹皺着眉頭,估量着兩個人吵起來了,卻想不明白其中門道。周姨娘還待說,陳氏已派人來請他去點心。周姨娘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比起她,陳氏叫庭樹吃飯說話更名正言順。她還得跟着去伺候陳氏,心中大恚!

庭芳掐了一架,心情十分不好。你說你們倆爭風吃醋那是生存所需,關她什麼事兒啊?偏拿她說事。什麼狗屁名節!就好比紅樓夢裡頭的鳳姐,急了還當鳳釵呢。當跟賣有一毛錢區別?雖然鳳姐是打個化胡哨,可沒了錢使當鋪再正常不過。郉岫煙連衣裳都當,何況首飾。別說首飾上沒寫家庭住址,寫了人家就信啊?外頭的話本子倒是有YY撿了小姐的帕子,就能娶到小姐的故事。起點還寫現代種馬文呢,男人真敢跟起點男主一樣混,早被人糊牆上了。誰信誰傻X。只要不是寫着生辰八字父祖三代的婚貼丟了,就是她的小內內丟了都沒事。真當她沒見過世面,拿你村頭的規矩套葉府!養個小姐是用來聯姻好在朝堂抱團打架的,活埋了都不便宜那等狗屁膏藥的小人,嫌靶子不夠多呢!

陳氏也不高興,雖然掐贏了,可她一個正房帶着女兒掐小妾,掉份兒。心中怨恨丈夫把個姨娘寵的不知天高地厚,有這麼衝到上房跟太太叫板的麼?拿着庭芳說事,暗指她剋扣庶女不會教導女兒,打量誰是傻子聽不出來呢。自問從不曾虧待過哪一個,卻連體面都不與她留。若不是娘家父兄皆有本事,她早活不成了!三太太秦氏不就這樣麼?要不是老太太還鎮着,家裡只怕反了營了。陳氏恨恨的想,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母女兩個正惱着,周姨娘又蹦出來了!一勁兒拉着庭樹說話,氣的陳氏手直哆嗦。庭芳見狀不好,忙扶着陳氏躺下:「娘休氣惱,跟她計較個甚?我記着廚下里才送來鮮肉小籠,使個人請大哥哥來吃點心便是。」

陳氏憋的兩眼淚花:「要不我怎麼掙命也得生個兒子,沒有親生的哥兒,你們姐倆都叫人生吞活剝了去。沒良心的東西!」

庭芳只管順氣:「唉,她小門小戶的沒見識,大哥哥再不會不敬您的。」

「知禮的偏讓着不知禮的!都是你爹慣的!」

胡媽媽也忙來勸道:「罷了,一個妾,也值得太太生氣。還在月子裡,正要將養呢,往後的日子那麼長,何必急在一時。我去請大爺來。」

庭芳忙給陳氏擦着眼淚,又說了幾句好話兒,庭樹便到了。

庭樹進門瞧見庭芳與陳氏窩在一塊兒,笑問:「娘今日可好?什麼好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