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計其庶 - 第5章
瀟湘碧影
陳氏扯出一個笑臉道:「廚下新出的花樣,不過是肉包子,我想着你正長身體,合該多吃些。在火邊煨着呢,你們兄妹兩個一齊吃了吧。放涼了就不好吃了。」
庭芳道:「拿架子來放炭火上烤着吃。」
庭樹正有話要說,便道:「不如去妹妹屋裡,省的煙熏火燎的攪了娘清淨。」
陳氏點頭,兄妹一處總比跟姨娘在一處好。囑咐了幾句別燙着,便叫她們玩去了。
兄妹幾個的屋子都是一樣,正廳左邊是臥室,右邊是書房。燒烤不好去書房,庭樹又是兄長,更不好去臥室。便在廳里架起火爐烤包子吃。兩個人都不餓,隨便吃了幾口。庭樹便道:「日後你沒錢使就同我說,不必動首飾,傳出去不好聽。」
才為首飾打了官司,庭芳一聽就惱了:「休說本無干係,便是有干係,我託了你,你不說我不說,誰又知道了?」
庭樹道:「這可合上了,姨娘也是好心,你別與她計較。」
庭芳冷笑:「只有你有娘,別個都沒有不成?你替你娘說話,沒見着她把我娘氣的發抖的時候呢!」好心個P,好心行動就往名節上扯,名節要人命的好伐!她不是小心眼的人,可也不好欺負。再不發個脾氣,賈迎春的未來等着她。
庭樹心裡咯噔一下,莫不是姨娘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庭芳道:「我就實與你說了,長這麼大,親戚家也不是沒去過,從不曾見過姨娘跑到太太房裡大呼小叫,拿着市井小戶的嚼頭來教導小姐的。我稀罕她教導!」
庭樹臉色一沉:「四妹妹,姨娘亦是長輩。你也是庶出,咱們才是一起的。」
庭芳勾起一抹笑:「長輩?大哥哥,你我心知肚明。日後出了門,同窗說你『小婦養的』,你若不惱,今日我就去同周姨娘磕頭賠罪!」誰跟你一起,姨娘掐個架還逼着人站隊了!
庭樹一股火直衝腦門:「四妹妹!你何苦說那誅心的話,咱們白好了這麼許多年。」
庭芳斜眼看着庭樹:「大哥哥,我是那架橋撥火無事掀起三分浪的性子麼?我又是那任人欺凌不吱聲的性子麼?不欺到我頭上,自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倘或有人不知死活,小姐架子我盡有!咱們兄妹好不好,本就跟姨娘無關。你非得叫我忍了她是做夢!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那樣的委屈呢!老太太且沒扇過我的臉!你家姨娘好大臉!」
庭樹也惱了:「橫豎你就看不起我們庶出的吧!別忘了你也庶出!虧的我還惦記着你委屈,願分私房銀子給你呢!」
「既如此,大哥哥請回!」你要站在姨娘一邊,我不跟你鬧掰,我就是叛徒。
庭樹氣的一掀帘子走人。怪道姨娘日日在他面前晃悠,果然太太養的,就只親太太去了。凡一絲半點兒爭執,再不留臉面的。
水仙急道:「姑娘怎麼跟大少爺慪上氣了,原也是周姨娘惹你,何苦遷怒他?」
庭芳冷笑:「替他姨娘出頭呢!我再不發作,是個人都要往我頭上踩了。拿着沒影的事兒消遣我。我缺錢嗎?一個個當我破落戶兒。對,我是姨娘生的!我姨娘家裡窮的揭不開鍋要我接濟。可我同他們一樣姓葉,我是葉家的姐兒,不是魏家的姐兒。魏家窮不窮與我有什麼相干?呵呵,分我私房銀子!我稀罕!」願哄着庭樹,不過是與人為善。還沒進學的兄弟,且頂不上大用呢!何況還是公然管周家叫舅舅的傻X。
庶出?她再庶出將來也是做妻的,不是做妾的。難道她還能站在妾的那一頭,憂妾之憂,喜妾之喜?別逗了!將來庭蕪被妾打上門,庭樹也叫好不成?就算魏姨娘在世這麼蹦躂,不用陳氏出手,她先動手掐滅了。有兒子了不起啊?不孝是十惡不赦的罪名,懂?陳氏只要不給氣死了,除非你葉庭樹不打算混官場,否則一個孝字能卡死脖子!知不知道你名字的含義?郗家庭樹,指的是甥舅一家親。你倒一家親了,親周家去了。嫌你親娘死的不夠快。真要把陳氏氣死了,陳家弄死你全家葉家屁都不敢放你信不信?開了個鋪子就當自己是舅爺了。也就是陳氏厚道,不然往娘家一哭,周家就算金山銀山也抗不過被陳家收拾,只別弄死周姨娘,周家隨便玩。她就不信了,葉家能為了個山寨小舅子,跟正二品的布政使槓上。她親爹傻親爺爺還不傻呢!沒準見有了苗頭,老爺子先衝上去踩上一腳,以表示葉陳兩家才是好基友,別的都是浮雲。權貴面前不跪舔叫有骨氣,道理不在你那頭時還以下犯上,那是24K純金傻X,不帶摻假的。
庭芳被庭樹叫周姨娘牽着脖子走氣的不輕,從沒發現她大哥腦子裡有水,還白好了那麼許多年,她才白投資了那麼許多年,虧死了。披上斗篷出門透氣,不欲讓陳氏更添煩悶,一轉身往二房裡去了。葉家兄弟七個,你葉庭樹不值錢!
第11章
一路小冷風吹着,走到二房門口,庭芳已冷靜下來。庭玬老遠見她走來,伸出手腳堵在門口:「你來作甚?要是寫作業的,趁早回去。」
庭芳撲哧一笑:「我來找三姐姐玩,別擋路。」
庭玬不信,追問道:「真的?你騙我的話,我再不跟你玩了。」
「騙你有飯吃?今日不上學,我又不考狀元,那麼拼做什麼?」
庭玬呵呵:「你還不拼!做姑娘的就該去學繡花兒,偏跟我們練字。牝雞司晨懂不懂?」
庭芳懶得接他的茬兒,毫不客氣的插刀:「你怕了就直說,我下回讓着你些。」
庭玬炸毛:「我才不怕呢!不就是寫字麼?你等着!趕明兒我定寫的比你好!到時候叫你瞧瞧什麼是高手。」
越氏在屋裡聽的直樂,揚聲道:「老三,你再攔着妹妹在門口吃風,我抽你啊!」
庭珊掀了帘子出來,衝着庭玬羞羞臉:「比不過妹妹就當攔門狗,我要告訴二哥哥知道。」
庭玬哼了一聲:「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不同你們兩個小女人計較。」
越氏笑個不住,忙喚庭芳進門坐:「你三哥越發頑皮了,沒凍着吧?」
庭芳笑着問越氏好,又道:「日頭還早,過來尋三姐姐玩。」
庭珊在女孩兒當中行三,才十一歲,正是好玩鬧的年紀。庭瑤太大,庭蘭同歲卻性格不好,倒是與庭芳時常在一處。閨中女孩兒沒個伴就太孤單了,可巧她們兩個玩的來。越氏愛屋及烏,待庭芳很是和氣。又問庭芳:「你娘可好些了?我想去看她,又怕攪了她休息。年前仿佛聽了一句,你舅母要上京,什麼時候到呢?」
庭芳回道:「娘好多了,偷着看書被我逮着了。二嬸得閒去瞧瞧她唄。先前舅舅來信,說是大表哥要進京考試,想早些預備。只沒說什麼時候進京。我倒是聽說二叔收了個弟子?等大表哥來了,連着咱們家的兄弟,好一場熱鬧呢。只怕我們幾個要挪出來了。」
越氏笑道:「很不用挪,你大表哥是自家親戚,老太太說便是一併跟着康先生也無事,只再收拾一間與你們姐妹們上課。再說你們還小呢。至於你二叔收的弟子麼?」越氏臉上的笑容淡了淡,「定國公家的長子,卻不過他父親當着眾人親自求,全個臉面罷了,不跟着咱們上課。」越氏咽下了那句「省的帶壞了自家孩子」,復又笑道:「瞧我,拉着你說些有的沒的。你們年輕姑娘不愛同我們上了年紀的人說話,去你三姐姐屋裡玩吧。我使人送果子與你們。」
庭珊早等的不耐煩,不待庭芳客氣兩句,拉着她一溜煙的跑了。回到房中,直進了庭珊臥室的炕上。姐倆個脫了鞋盤腿坐着,庭珊已喊道:「木蘭,木棉,把我前日得的合桃酥拿來。」
庭芳道:「我才吃了包子,不餓呢。有果子沒?我們吃果子。」
庭珊笑道:「大冷天兒能有什麼果子?只有蘋果和橘子,你要哪個?」
「蘋果!」橘子上火,她的火且沒泄完!
「你今日不大高興。」庭珊道。
庭芳呆了下:「這麼明顯?」
「不大顯,就是覺着你不如往日活潑。」庭珊笑道,「叫我猜着了,什麼事?與我說說,也是排解。」
庭芳嘆了口氣:「也沒什麼,叫周姨娘說了幾句,偏大哥還幫着姨娘來說我。不說了,論輩分我小,論年紀我少,說破天都是我沒理。」
大房的妻妾相爭眾人心中明了,庭珊面色微沉:「很不該鬧到你跟前。」
「我就是氣這個。大哥哥糊塗了。」庭芳苦笑,「你道他跟我說什麼?」
庭珊忙問:「什麼?」
庭芳看了看丫頭的位置,壓低聲音道:「他說咱們都是庶出,才是一起的。」
庭珊:……這麼蠢的大哥不想認了腫麼破?
「可把我氣的不輕。」庭芳呼出一口濁氣,女孩子果然需要有閨蜜,有人說說話,心情好多了。
庭珊點頭道:「你沒氣死真命大。」論理,兄弟姐妹當然是一起的,但你要人太太跟前養的跟你一起對付太太……姨娘確實不能教孩子,都教成啥樣了啊!又問,「周姨娘說你什麼呢?」
「不過是些怪話,我性子不好,忍不得。」說着把周姨娘的話大致複述了一遍。果見庭珊也有了怒意:「上不得台面的東西,豈不知名節二字最重!既重,便再沒有姐姐不好妹妹好的禮。滿嘴胡話,一家子姐妹都要受牽連。原本無事也有事了。」
庭芳點頭,本來手頭無錢用首飾換點東西再常見不過,可經過有心人一編排,傳來傳去就不好說了。微博上那群小人連雷鋒黃繼光都不放過,更別提她個路人甲了。雖然不至於真造成什麼後果,葉家還不至於好欺負到那個份上,可她被數落幾句難免。後頭連着魏家,到時候她還能不能再補貼?周姨娘好算計,一箭三雕。要害的魏家舅舅沒藥吃掛了,那可是中間隔着血債,再不能善了的。庭樹不把周姨娘死死摁住就算了,還蹦出來替周姨娘說話。他不知內宅的道道可以理解,不知詳情還摻和進來,那是活該被抽。
庭珊又問:「沒人傳出去吧?」
庭芳搖頭:「你也說了,名節二字最重。家下人誰不要命了?抓到了不管有理沒理,堵了嘴遠遠的賣了再說。」十死無生的煤礦鹽礦歡迎你!不怕死儘管說!
庭珊嘆道:「委屈你了。」
庭芳也嘆:「我倒還好,滿破着被說兩句。我娘可真是……」
姐妹兩個齊齊嘆氣,陳氏運氣太差了!庭珊又壓低聲音道:「不如叫你娘再抬舉兩個?」
庭芳也壓低聲音道:「我不好說。」
「有什麼不好說的?你悄悄兒,尋個空兒只用一句,她就明白了。」
「那也得等她養好了身子,月子裡添堵呢。」
庭珊一點庭芳的腦門:「你的聰明勁兒全在讀書識字上頭了,你說兩個丫頭添堵,還是周姨娘添堵?」庭珊撇嘴,都是你爹不省事!少睡兩回姨娘會死啊?寵周姨娘寵的她都聽見了,下人跟風奉承。便是周姨娘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十幾年的吹捧都難免飄飄然,何況周姨娘不是。庭珊已經不小了,許多內宅事越氏不再瞞她,慢慢的說給她聽,省的將來到婆家兩眼一抹黑的吃了虧。越聽越覺得大老爺沒理,可憐大伯母個和氣人兒。
庭芳還是搖頭:「依我的性子,索性明刀直槍的干。抬舉兩個丫頭分寵,倒像怕了她。就是要她立規矩,誰還敢說個不是?」分寵的事兒陳氏又不是沒幹過,然並卵。陳家外婆什麼都教了,就沒教宅斗。陳氏是有些好性兒太過。
庭珊沒招兒了,她家算好的了,還是有個姨娘。再沒聲息,也是根刺兒。怎麼就沒有一心一意的男人呢?男人三妻四妾,偏叫女人三從四德。大伯母哪裡不如周姨娘好了!
其實庭芳倒是知道一點兒陳氏不如周姨娘的地方,咳,陳氏太良家,不大放的開。她爹也算不上不努力,不然弟弟打哪冒出來的?可夫妻生活過成了廳堂議事兒,真是一百個丫頭都不頂用。古代真心太坑女人了,X啟蒙就一些圖片,再有當娘的含含糊糊的說一句「別太扭着了」,頂個神馬用?你倒是說什麼才是不扭着啊!王熙鳳夠潑辣吧?大白天的都那啥啥吧?結果正經上了船,換個姿勢就扭手扭腳的,就男人那賤心思,不吃虧才怪!以前在網上看打小三兒,很多人都討論小三兒比不了原配的一半,怎麼就叫小三兒勾了去?這可真是個好問題,不碎盡節操,再不會懂的。
庭芳說了半日八卦,心情已多雲轉晴。姐妹兩個撿着日常說着,就聽庭玬在窗外喊:「三姐姐,四妹妹,屋子裡有什麼好玩的?快出來,我才到園子裡摘了梅花送你們。下了好幾場雪,如今再下,便是極乾淨的了。趁着天沒黑,我領你們去收梅花雪,夏天好泡茶喝。」
庭珊揉着眉心:「這貨到底像誰啊!」
庭芳跳下炕:「沒得說,自然隨我。」衝着窗戶大聲喊,「我來了,說好的話可不許變卦!」
庭玬撫掌大笑:「還是四妹妹好!太有品味了!」
庭珊:……
庭玬喊道:「三姐姐,你快點,天黑了就不好去園子裡了。」
庭珊道:「凍的掉耳朵,我才不去呢!」
「真不去?」
「不去!」
庭玬萬分遺憾,問庭芳:「你去不去?」
「去!為什麼不去?我也要摘梅花,再晚可就過季了!」
庭玬復又高興起來,拍着庭芳的肩膀道:「你才是我的親妹子啊!走着!哥哥替你摘花兒帶。」說着兄妹兩個手拉着手跑了。
越氏在後頭喊:「趙媽媽,趕緊帶人伺候着,別叫他們兩個摔了!」
庭珊無語:「我就說四丫頭投錯了胎,她該同三哥做龍鳳胎,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才是!」
越氏搖搖頭道:「可別!有庭玬一個就夠我頭痛的了,還是分一個與你大伯母吧。兩個都在咱們家,屋頂都叫拆了。」
想了一回二人的頑皮模樣,母女倆個齊齊笑了。越氏心中遺憾,要是四丫頭真投生在她們家才好呢。可惜了。
第12章
庭玬和庭芳手拉着手,後頭呼啦啦的跟着一大群僕婦,浩浩蕩蕩的往花園裡去。葉府占地頗大,花園跟住房面積差不多。花園北邊是四座客院與馬房,東邊則是大廚房。周圍繞了一圈迴廊,即使下雨下雪也不妨礙家裡人沿着迴廊走動穿梭。當日陳氏便是在迴廊上散步跌了跤導致的早產。按說葉府的迴廊很是安全,不然也不敢放她一個高齡產婦隨便亂逛,沒想到還是出了意外。老太太徹查了幾日都只說是雪太大,飄進迴廊里沒掃乾淨,結了冰滑的腳。實審不出什麼問題才放了心。既不是有人弄鬼,陳氏母子又無甚大礙,就只罰了掃地婆子兩個月月錢罷了。
常言道八歲九歲狗都嫌,庭玬和庭芳恰是討嫌的年紀,根本不會像大人一般小心。出了院門直往院子裡飛奔而去,撲到梅樹底下,紅梅開的正好,襯着白雪越發嬌艷。庭玬道:「今年天冷的晚,花也開的晚,難得正月底還有梅花看呢。」
庭芳點頭:「聞着香味沒?臘梅也開了!」
庭玬朝那頭望了望:「臘梅在雪地里不顯,我還是更愛紅梅,看着鮮亮。可惜咱們家院子太小,那一年跟娘去廟裡上香,一整片山的紅梅花才好看呢!下回我帶上你去。」
庭芳拍手笑道:「那感情好,一準兒叫我,不許忘了。」
「忘不了,咱倆誰跟誰啊?咱們先折幾支奉給老太太,再往太太們處送點,餘下的我們自己玩。」庭玬提議,「放到學堂里,叫大伙兒都看看。」
「要送人,得先客後主,康先生處得挑一叢好的。」
學習不好的孩子都怕老師,庭玬垮着臉道:「你說的是,可我不敢去送,還是你去送吧。」說着開始指派僕婦:「趙媽媽,你去尋兩個上好的瓶子來,我好送人。」
庭芳道:「再拿個木盤子,我剪幾朵給大伙兒戴。」
兩兄妹就這麼跑出來,什麼工具都沒有,趙媽媽想着自家園子無須看顧太多,囑咐了兩句便與其它人分頭去拿東西。
庭玬見人一走奸笑兩聲,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樹,隔空對庭芳喊:「樹上的好看,你站在地上夠不着幾朵。」
兩個長豆丁依然是豆丁,果然夠不着。庭芳也抓着樹枝利落爬了上去,長期偷摸上體育課的人,協調能力可不是騙人的。庭玬目瞪口呆,怎麼爬的比他還熟練!一定背着人練過!必須的!
樹上果然比較好摘,庭芳忽想起荷包裡頭還放着把剪線頭的小剪子忘拿出來了,恰好掏出來對着花枝輕輕捏了捏,咔擦剪了一小支來,簪在髮髻上笑問庭玬:「三哥,好看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