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開封府混個公務員/南衙紀事 - 第22章

歐陽墨心



「正是!」差役豎起一根手指道。

李大點點頭,說道:「如果是包大人,我信了。包大人的確是個清廉的好官。」頓了頓,李大又道:「好官歸好官,這翠梨卻是辦分價錢不能讓!」

「啥?」差役聽言不禁大愣,一雙細眼瞪得老大。

就聽人群里有人笑道:「嘿,開封府的小差役,今天你可遇到對手了,這李大可是咱們這條街上出名的不二價!」

人群中一陣鬨笑。

又聽一人笑道:「小差役,你來咱這街上半個月不到,就把這街上大小商販的價錢砍了個稀里嘩啦,也算是不錯了,不如你今天就認輸吧!」

人群中又是一陣笑聲。

藍衣青年站在人群里聽得清楚,心裡卻是十分納悶,不由向身旁一個老伯問道:「這位老人家,請問這名差役是——」想了半天,藍衣人也不知該如何詢問,嘴裡不由含糊起來。

那位老伯一看,只見這位藍衣青年,相貌堂堂,英姿颯爽,口氣卻溫文和煦,不由讓人頓生好感,急忙回道:「這位小哥,你是不知道啊,這個開封府新來的小差役可是有趣的緊了。咱們這條市井街道,本來購貨的官差就不多,最多就是開封府的官爺。可以前的官爺也就是問問價、買了東西就走。這個小差役卻不一樣,自他一來,就卯足了勁殺價,出口成章,還次次不同,回回翻新。」

那藍衣青年聽言卻微微蹙眉,沉聲道:「那他豈不是借官府之名,欺壓商販?」

老伯聽完一愣,頓了頓,卻又笑道:「小哥此言差矣。這市井上貨品時價,本就不定,互相殺價乃是常事。莫說這位小差役口才了得,說得讓人心服,不得不退讓價錢,就衝着包大人上任以來給咱們老百姓省做了那麼多好事,這價錢,也應該是讓幾分的。」

那藍衣青年聽到此話,才舒展眉頭,微微頷首。

那老伯又道:「不過要不是每次這個小差役說辭如此有趣,恐怕也不會將整條街上的商販都能說服。」

藍衣青年一愣,不禁問道:「這講價之事,如何有趣?」

老伯笑道:「小哥,你有所不知,這小差役每次都將開封府內眾人的言談舉止、行為處事作為講價的籌碼,講得比那瓦肆里說書的還精彩,大家聽着開心,當然就服了。這不,又來了……」

(注「瓦肆」:北宋說書遊藝場所)

藍衣青年一聽,趕忙向人群中央觀望。

只見那名小差役,負着雙手,在人群之中緩緩踱起步子,還時不時的清清嗓子。再看周圍眾人,竟都是一副期許模樣。藍衣青年此時也不由有些好奇,默默向前擠了幾步,不覺已經站到了人群的最裡層。

就見那小差役沉色道:「大鬍子老哥,你可知道為何我一個堂堂開封府的官差要跟你爭幾文錢的梨錢?」

那李大依然抱胸,神色不緩,搖搖頭。

小差役又問道:「你可知咱開封府的包大人是個清如水、明如鏡的清廉之官?」

李大點頭。

小差役又問:「那你可知包大人的臉為什麼那麼黑?」

呃?

不禁李大,眾人聽言都不禁愕然。那位藍衣青年也面帶驚奇。

「主要原因就是——包大人太忙了!不說別的,就說包大人公案上的那些公文,每天都堆了有三尺多高,包大人是夜夜翻看到三更半夜,導致睡眠不足,膚色變暗,而且,每日還要早起,包大人忙得連洗臉的時間都沒有,天長日久,皮膚才變得如此黝黑!」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靜,然後人群之中便隱隱傳出悶笑之聲。那藍衣青年更是滿頭黑線,心道:這大人每日翻看公文甚晚,倒也屬實情,可這不洗臉之事,自己似乎從未耳聞。

那小差役頓了頓,又道:「那大家可知公孫先生的臉為何如此之白?」

悶笑聲停止了。

「那是因為包大人以簡樸為信,儘管每日翻看公文直到深夜,卻不願浪費燈油,所以才讓公孫先生用麵粉塗臉,反射月光,以此代替燈光,久而久之,公孫先生的臉就白了。」

人群中又爆出一陣悶笑,只聽有人在其中插聲道:「那豈不是要多出許多麵粉錢?」

小差役搖搖手道:「比起燈油,麵粉自然要便宜許多。」

暴笑聲頓時四起。

一旁的藍衣青年頓時後悔萬分,不明為何自己會來到此處。正想轉身離開,卻聽那小差役又道出一句,不禁步伐僵滯。

只聽那小差役道:「那大家可知開封府的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為何會有『御貓』之稱?」

人群中有人呼道:「當然是因為展大人的輕功好!」

小差役點點頭,道:「這位仁兄說得不錯,只是敢問您是否知道為何展大人的輕功如此之好?」

「為啥?」

小差役立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道:「那是因為展大人太忙了,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輕功怎麼可能不好?」

眾人聽完此言,人群卻沒了笑聲,一時安靜異常。

卻見那位小差役緩緩走到人群中一名藍衣青年面前,拱手微微笑道:「展大人,多日不見,大人辛苦了。」

眾人聽言皆是又驚又喜。

想開封府的這位展大人,「御貓」之名在民間早已傳開,但這位四品護衛,平民百姓卻是極少識得,如今一看來了機會,眾人哪肯放過,趕忙呼啦一下子圍上前、將展昭圍了個密不透風,個個瞪着眼珠子細細觀瞧。

只見此名青年,身穿素藍長衫,腰系黑布寬帶,腳上一雙薄底快靴,手握上古寶劍,腰背挺直如松,面容斯文俊朗,氣韻溫和如風,令人不禁心頭一暖、精神一振。

眾人心中不禁暗暗讚嘆不已:這展大人果然是名不虛傳,當真是世上難得的英雄才俊。

就見那小差役拽住展大人的胳膊,推開圍觀人眾,幾步走到李大的梨筐前,說道:「大鬍子,這就是咱開封府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你看看——」說着,突然伸手在展昭的下擺使勁拍了兩下,頓時風塵四飛。

小差役又道:「看見沒?展大人輕功蓋世,身上卻是風塵僕僕,可見大人出門辦案是何等辛苦。你再看看,展大人的這身衣服——嘖嘖,想展大人官拜四品,俸祿自然不少,卻如此簡樸,難道不令咱這小小衙役敬佩?所以咱為了守住開封府簡樸之風,自然要厘錢必爭。大鬍子,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這梨是便宜還是不便宜?」

可那大鬍子李大卻不作答,只是和周圍眾人一樣,默默無語的看着對面的展昭。

小差役見狀不禁一愣,心道:這是怎麼了,為何大家的表情如此專注,難道這隻貓兒的臉上生出了鬍子不成?

想到這,也不禁回頭觀望,這一看,小差役頓時心中好笑。

只見這南俠展昭,神色尷尬,兩抹可疑的絳色浮在臉上,一時竟是艷色無邊。

小差役不禁感慨:嘖嘖,初夏時分還能見到漫天桃花,不易啊!

再說這展昭,一身絕藝,輕功絕世,年少之時,南俠之名便威震江湖,就是面對數十敵手,也未曾後退半分;而自從跟隨包大人以來,更是以公道法理為先,以護保青天為任,縱使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曾稍蹙眉頭。可如今被這喜好熱鬧的百姓團團圍住,眾目睽睽,不禁感覺如芒刺遍身,頓時尷尬萬分。

小差役望着展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回身對那李大高聲說道:「大鬍子,如何,這梨的價錢降是不降?」

李大這才回過神來,不自在地乾咳兩聲道:「小子,看在包大人的面子上,就依你,半價賣給你!」

小差役心道:這哪裡是看包大人的面子,根本就是看這隻貓兒的「面子」!可臉上卻是笑容滿面,道:「李大哥果然是爽快人!那不知這兩筐梨能否幫咱送到開封府去?」

李大拍拍胸口笑道:「行,就包在我身上。」

小差役一聽,趕忙從懷中掏出錢袋,仔細數過,才遞給李大。

李大接過銅錢,點點頭,挑起擔子就朝開封府方向走去。

小差役一見,這才轉過身,拱手對展昭施禮道:「展大人,金虔多謝展大人相助。」頓了頓,又道:「那個——展大人,如果不介意的話,隨金虔再去買兩筐青菜如何?」

——

開封府衙,位於西角樓大街之東,東京汴河之北,府衙占地十數頃,建築巍峨,莊嚴肅穆。府衙外圍共有四門,一是正前府門,非重大公事在身,不得擅闖;一是府衙後門,多為府內家眷、府尹微服出巡之時所用;另二門,分別位於府衙東西兩側,為東、西側門,多為衙役因私事出門,雜仆、廚子、貨郎出入,及皂役離衙辦貨所用。

今日已近黃昏時分,暮色如金,夕雲如幻,一名衙役正站在開封府東側門外,四下張望。

這名衙役,一身整齊衙裝,束腰黑靴,身形高瘦,宛若竹竿,一雙大豹子眼,黑白分明,元寶耳,尖下巴,細細看去,不過十七八歲年紀。

只見他神色焦急,頻頻四望,看似正在等人。不多時,就見他面露喜色,匆匆迎上前方走來的單薄差役叫道:「金虔,你不過是去採辦貨品,怎麼這麼晚才回來,眼看就到晚膳時間——啊,展大人?!」

話剛說了一半,衙役才留意到對面金虔身側,居然還有一人,而此人竟是半月不見的四品帶刀護衛,展大人。

少年衙役趕忙躬身施禮,高聲道:「屬下鄭小柳見過展大人!」

展昭點點頭,沉聲道:「不必多禮。」

「謝大人!」

差役鄭小柳立即直身,恭敬立在一旁,一雙大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四品護衛,心裡不禁崇敬萬分。

這位當今聖上親口御封的御前帶刀護衛,可是整個開封府各位官差衙役心目中頂尖的英雄豪傑。不說這展大人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單看展大人的長相、氣派,也是當世罕見的人物。而最難得的是,這展大人雖然身受皇恩,官居四品,卻毫無倨傲之行,對開封府里的大小衙役從來都是和顏悅色,溫文有禮,不得不讓人心折。

不過,今日這展大人的面色怎麼有些奇怪,猛一看去竟和包大人有一拼——怎麼像黑鍋底似的?

就見那展昭面色凝重,雙目隱忍,微微拱手對金虔道:「金兄,展某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今日金兄的照顧——展某——多謝。」

說罷,便轉身離去。

一旁的鄭小柳不禁愕然,:剛才的氣氛,難、難道是這位向素來好脾氣的展大人生氣了……莫不是自己眼花了吧?

鄭小柳覺着納悶,不禁看向身側的金虔。

這才發現那金虔,打從一露面就哭喪着臉,還萬分悔恨地喃喃道:「古語說的好啊: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難道是咱的和平日子過久了,所以才忘了這隻貓兒是不好惹的?可咱也沒做什麼啊,只不過讓這隻貓兒在別人的鋪子前站一站,頂多就算個『美貓計』,不算犯法吧,但這也是為了咱開封府全體員工的福利着想,情有可原啊……」

鄭小柳不由無奈搖頭,長嘆一口氣。

這金虔稀奇古怪的舉動,自己這個同屋之人已是見怪不怪。不過他居然能將展大人也惹惱了,看來的確有幾分本事。

晚膳之時,皂班的徐班頭是對金虔讚不絕口,大誇金虔購貨有術,竟用不到世面上五成的價格就將買回了上好水果生蔬。可那金虔也是奇怪,若是平日,定然會大大邀功一番,可今日卻不知為何,卻始終面色不佳,長吁短嘆,直到回入三班院宿房內也不見好轉。

鄭小柳心中納悶,卻又不好開口詢問,在房內躊躇許久,才開口問道:「金虔,你今日和展大人——」

金虔正坐在床邊發呆,突然聽到「展大人」仨字,不由一個猛子竄起身,高叫道:「展大人!展大人在哪裡?小六,趕緊找個麻袋把咱罩起來,塞到箱子裡,千萬別讓那巨闕把我給剁了,咱還不想英年早逝啊!」

鄭小柳頓時哭笑不得,頓了幾頓,才道:「展大人不在這裡,是俺問你,你今天到底做了何事,為何如此失常?」

金虔這才回過神,望了望鄭小柳,鬆了口氣道:「小六,你年紀還小,大人的複雜世界你自然不了解,俗話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凡事還是小心一些,才能活得長久。」

鄭小柳聽言更是不解,心道:你不過才十六七歲,居然還說俺年紀小,這是何道理。想到這,不由站起身,挺了挺身板道:「金虔,俺的年紀足可以做你的哥哥,你怎麼可以如此對哥哥說話?」

金虔不禁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比自己足足高出一個頭的少年,心裡不禁好笑:咱倒是忘了,自己女扮男裝,年歲看上去自然比實際小了許多,只是這個小鬼,毛都沒長齊,居然還要充當哥哥,這也太有喜劇色彩了吧。

那鄭小柳看金虔許久不說話,以為是懼了自己,不由高興起來,一副老成表情提聲問道:「那你倒是說說,今天到底出了何事?」

金虔無奈,只好搖搖頭道:「也沒什麼,就是咱不小心惹惱了展大人,怕他伺機報復,你也知道,咱只會逃命的本事,要是展大人動真格的,咱必然小命不保。」

鄭小柳一聽,不禁搖頭,說道:「不可能,展大人乃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傑,怎會如此小肚雞腸?」

金虔聽言,頓時滿頭黑線,心道:跟你這個「追貓族」實在是沒有共同語言,簡直是雞同鴨講!你就差沒在房裡掛上那隻貓兒的招貼畫,日日對着淌口水了。

卻聽那鄭小柳又道:「展大人為人正直自持,處事穩重,處事皆以道義法理為先,金虔你恐怕是多慮了。」

金虔聽言不禁一愣,想了想,也覺有幾分道理。心道:想不到這小鬼說話竟還真有幾分見地。只是今日咱被那貓兒難得一現的黑臉嚇住了,腦筋有些短路,如今想想,的確沒有那般嚴重。

想到此處,金虔心中不由豁然開朗,笑着拍了拍鄭小柳的肩膀道:「小六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鄭小柳被如此一夸,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撓頭笑道:「金虔你過獎了,俺比你年長几歲,多了幾分見識也屬常事。」

金虔一聽:嘿,這小子,還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給根竹子就順竿爬。瞧再瞧鄭小柳的笑臉,金虔頓起逗弄之心,揚眉道:「我說小六哥,你今天回家探父,那有沒有告訴你爹你今天不小心砸了包大人臉盆的事?」

鄭小柳一聽,頓時臉色暗了下來,低頭道:「說了,俺爹把俺大罵了一通,還把他老人家剛剛買回的陶盆讓俺包了回來,說是讓俺陪給包大人,金虔,你也幫俺看看,這陶盆行不行。」

說罷便轉身到自己床鋪取來一個包袱打開,捧出一個陶盆放到桌上。

只見此陶盆,質地均勻,通體烏黑,燈光之下,竟能反出熒熒光亮。

金虔先是一愣,然後又慢慢看向鄭小柳,鄭重問道:「小六,你真的要用這個賠包大人的臉盆?」

鄭小柳點點頭。

「噗!」金虔一下沒忍住,頓時噴出一口口水,大聲笑道:「有創意、有創意!」抬頭看看鄭小柳一副不解模樣,金虔又拍腿笑道:「用此盆洗臉,包大人豈不是頓失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