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債 - 第13章
大風颳過
跟着一聲嗚咽,一頭扎進狐狸懷中,蠕動了一下,變成一個幼齒的男童,摟住狐狸嚎啕大哭:「大王~~你終於回來了大王~~嗚嗚,來了一個好厲害的人,把洞裡關得那個人救走了~~紅姊姊~秋姊姊~花哥哥小七他們他們都被那人抓到籠子裡~~嗚嗚,我我我好不容易藏起來,我害怕嗚嗚大王……」
男童把頭貼在狐狸懷中,一邊哭,一邊說,一邊蹭他的眼淚鼻涕。
好不容易等他哭完了,狐狸帶着他引本仙君回到石廳。男童縮在一張椅子裡,仍在抽抽噎噎,一邊抽噎,一邊偷偷看本仙君。一雙綠油油的眼,頭頂兩隻尖耳朵上還帶灰褐的紋條。這孩子原來是只山貓精。
小山貓精說話很不清楚,顛三倒四的,結巴了半天才把大概的經過說清楚。
據說今天早上,有位手拿拂塵的人闖進洞來,劫走了單晟凌,抓了狐狸洞中的大小妖精十來個,有漂亮的母狐狸們,也有道行不夠高的其他小妖怪們,小山貓的修行最淺,妖氣最弱,鑽進了一個石縫旮旯里僥倖揀了一條小命。
狐狸臉色鐵青,目光凌厲,本仙君知道,它從此和單晟凌不共戴天了。
小山貓對那救人的拂塵客的模樣也左右說不清楚。來來回回只說「沒有鬍子」、「像道士」、「藍衣裳」。委屈地伸它受了傷的兩隻前爪給狐狸看。
本仙君聽着看着,卻不能不道:「洞中的人既然已經走了,本仙君來此的事情便算完了,時辰不早,須回客棧去了。」我看看狐狸和小山貓,「你--你們兩位有什麼打算?」
狐狸默聲不語,小山貓蜷在椅子中縮着。
狐狸小小的妖精寨此時妖盡窩空,他那麼垂頭坐着,頗有些淒涼。
那位法力高深的拂塵客卻不知會不會還殺回來,狐狸與這隻小山貓都有些險。
本仙君其實很容易心軟。我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又忍不住軟了一下下。
只是這一下下,我回到衡文房中的時候,身後跟着一頭狐狸,還有一隻灰紋的山貓。
狐狸跳上衡文的膝蓋,嗚了一聲,盤身伏下,模樣很頹然。衡文撫了一下它頭頂,狐狸抬頭,舔舔衡文的手。
小山貓跳到床尾的被角邊臥着,叭嗒叭嗒舔它受傷的前爪。
本仙君對這一下心軟真的很後悔。
第三十二章
慕若言與單晟凌相逢在一個風疾浪高,大雨傾盆的中午。
就在我帶了狐狸和山貓崽子重回客棧的第二日。
我和衡文正在樓下廳內吃中飯,客棧緊閉的大門被敲得砰砰響。小夥計將門打開一條縫,雨水驟然被疾風斜吹入店,水沫濺進我面前的一碟清炒素三絲。
一個頭頂斗笠的水淋淋人影跨進門檻,天上恰恰打了一個炸雷。
斗笠兄脫下斗笠,狐狸渾身的毛都立了起來。
本仙君眼疾手快,一把將狐狸按住。眼看單晟凌昂然立在堂內,一雙精亮的眼環顧四周。他這一顧,就顧到了這張桌上。一看,就看到了衡文。
眼頓時眯了眯,眉峰微動,面色卻未變,算是不曾形於色。
衡文客氣地露了半分笑,南明帝君果然是人物,向衡文也一笑後,兩道電樣的目光立刻掃到本仙君臉上來。
本仙君本欲對他一合掌,奈何雙手正按在掙扎的狐狸身上,只好點了下頭。單晟凌的目光做不經意狀略過狐狸,掌柜的恰在此時哈腰直奔過來:「陳爺終於回來了,小店這就給您預備熱水與換洗衣裳,陳爺要不要先來壺熱酒暖暖身子。」
我心道這掌柜的好不知趣,在洗澡水暖身酒上獻殷勤,此時這位爺心裡除了樓上房中的那個弱書生相好,哪還有別的?偏偏你就不提這個。
果然單晟凌開口便道:「樓上那位嚴公子,這幾日可好?」
掌柜的方才恍然悟出真經,一面說好,一面讓小夥計引路,再賠罪說小店招呼不周,對那位公子恐怕仍有怠慢,請陳爺包涵。
單晟凌大踏步地上樓去,剛上到一半,驀然止步,雙眼直直向上望去。慕若言一手緊抓着扶手在樓梯盡頭立着,四隻眼睛,兩兩相望。
其情其景,無限動情,無限肉麻。
連狐狸也被麻倒,在我手下抽搐了一抽搐,一動不動了。
默默相望了一瞬間後,單晟凌問慕若言:「你這幾日身子好些了沒?」
慕若言道:「已大好了。」
單晟凌哦了一聲,大步上樓去,與慕若言轉身回客房,餘下的話就聽不清了。
用完飯回房,剛插上門,小山貓一頭扎過來:「大王大王,我~~我方才瞧見洞裡關的那個人~~那個人他……」
狐狸化成人身,冷冷道:「我已看見了。」一雙拳頭捏得緊緊,目露凶光。它一洞的妖精被擒之仇仇深似海,應該是想立刻竄到隔壁去活剝了單晟凌。
本仙君不得不勸毛團稍安勿躁,單晟凌隻身回客棧,生擒一洞妖怪的人還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南明在天庭上頗有幾個好友,難道敢違逆玉帝的法旨下來幫南明?我便道:「你一洞的妖怪還不知道關在哪裡,如果貿然傷了南明,說不定你的那些小妖們連命都沒了。還是暫時莫亂動罷。」
毛團將拳頭捏得咯咯做響,立在桌旁不動
我開門喊小二要了一碟炸鯽魚給山貓做中飯。小二咂舌道:「道長真是好胃口,剛吃過中飯就要點心。」我笑道:「隨便吃吃只當消食了。」
下午,單晟凌來敲本仙君房門,他已經沐浴換了乾爽的衣裳,在狐狸洞裡關了數天,雙頰略陷,卻神采奕奕,進門抱拳道:「道長妙手回春相救嚴子慕之事在下已知,嚴子慕乃在下的結義兄弟,故而前來道謝。」
如刀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本仙君,雙手遞上一個紅封的紙包,「奉些微薄謝儀,望道長莫要推辭。」
我合掌道:「施主忒客氣了,不過是些草頭藥方,貧道方外之人,本不該收紅塵銅祿,但施主一片誠心,貧道便當做施主為天下道法的捐資,權且收下。」老實不客氣接過,在手中一捏,沉甸甸的,像是金條。
單晟凌道:「道長與隔壁的那位公子,像是同行?」
我順口謅道:「正是,那位公子甚愛道法,欲尋靜處清修,便與小道同行,時常同研些丹藥之術。」
單晟凌道:「原來道長擅煉丹。」
我道:「也不是,其實卜前程看風水貧道修習得更深些,貧道看施主天庭飽滿骨骼清奇,乃安逸大貴之相,正是祖上福萌深厚,此生安樂逍遙之人,施主要不要貧道替你卜上一課,看看近日的吉凶?」
單晟凌斂回目光道:「在下今日有些睏乏,改日罷。」回身欲走。
我作勢向前大跨一步:「施主當真不算?貧道的課法乃老君夢中親傳,一課只要十個錢,貧道既然與施主的義弟相熟,便八個錢罷了。可以再多測一字,施主看如何?」
單晟凌道改日一定,大踏步走了。
我一聲長嘆,合上房門。身後道:「我出二十錢,請道長給我卜上一課。」
第三十三章
我回頭,衡文笑嘻嘻地坐在桌前,我拖過椅子在他身邊坐下,拿起茶壺,先替他的杯中斟滿:「你是要發文王課,還是鬼谷子課?」
衡文道:「難道不是宋珧元君課?」
我終於撐不住笑,道:「你倒悠閒,不在房中看着毛團,來看我熱鬧。」
衡文道:「他被你幾句話震住,估計不會輕舉妄動。一洞妖精都被抓了,看他和山貓兒怪可憐的,就留它兩個在那房中平復平復,正好單晟凌過來,我就忍不住來看看。」飲了口茶水道:「你這道士做得有模似樣的,越發得有道骨了。」
我洋洋得意道:「那個自然,當年我在凡間成天算命,閱過算命攤兒無數,比那剛入門的還行得多,如果哪一天犯了天條,被打回凡間來,我就真去做個算命的,生意一定不錯。」
衡文拿着杯子搖頭:「你倒像做道士做上了癮。我聽說凡間的人都愛卜命,像你當年成天算命,都算些什麼?」
我道:「我不是告訴過你麼,我七歲的時候,我爹請了位什麼山上的高人給我算命,那位高人算我有大機緣,會享到十分難得的福氣,但是是個永生永世孤鸞單只的命。我一直不信這個邪,就到處找人算命,但凡算到姻緣,都是全無。」
說起來便又唏噓了,本仙君當年七歲,已經懂不少的事情,我還記得許管家的女兒芳娘當時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我很喜歡她,正打算和我爹說了長大要娶她做媳婦,被老道士一棍子打得頭暈眼花。
但那道士的烏鴉嘴確實靈驗,芳娘十四歲上就嫁給了一個商戶的兒子,我忿忿地跑去問她為什麼不記得我當年給她吃桂花糕千層酥核桃餅的情誼,芳娘揉着我頭頂道:「少爺您還什麼都不懂。而且芳娘這樣的人,怎麼能高攀少爺呢?」我眼睜睜地看着芳娘上了紅轎子,被吹吹打打地抬走。
我爹也給我訂過親,是尚書千金,媒人說她花容月貌,生辰八字大相小相與我合上加合,正和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結果她愛上了三王爺的世子,兩人在月黑風高夜,公然私奔。
我再訂親,是國舅的千金,和她表哥私奔了;又訂親,郡王家的郡主,被皇上看上,收進後宮了;皇上補給我他妹妹八公主,和年輕的侍郎偷情,連肚子都大了。
我在煙花之地流連,對花魁娘子一見鍾情,用情之深,感天動地。結果怎樣?她還是和窮書生相好了。
我誤打誤撞成了神仙,確實享到了世人享不到之福。
老道士算是句句言中。所以命這個東西,由不得你不信。
衡文打着呵欠道:「曉得了曉得了,曉得你的苦楚悲涼。幾千年耳朵都聽出了繭。你卻不能換換詞?總惦記着你的永世孤鸞不撒手,你在天上做神仙,難道做得不快活?」
我說:「快活。只是你生下來就是神仙,不曉得情這個東西的厲害,嘗過一次忘不了。不然隔壁的天樞和南明,怎麼會好好的上君不做,到今天這個地步。」
衡文轉着茶杯道:「哦,是有幾分道理。有趣,有趣。此話如果被玉帝聽見,一定算你凡根未淨,打回人間來。」
我卻真有些後悔又扯了許多,扯住衡文的袖子道:「玉帝聽不聽見在其次,我只是胡亂說說,你可別聽得有趣,想找個什麼人來試試。」
衡文拍了拍我肩膀,笑道:「你放心罷,一定不會找旁人試的。」
天將黑,下樓吃飯時,我隨口問了聲慕若言和單晟凌,小二說他兩人已經用了飯,各自回房去了。
狐狸和山貓還在傷感它們的同洞妖怪,索性將衡文那間房留給它們去悲,我和衡文挪進了我的臥房。我左思右想,仍想不出救南明的人是誰,忽然想到,南明走而復歸,一定要和天樞說說原委,這些事情可能不會瞞着天樞。
我和衡文商議,去探探南明房中。
單晟凌的客房在走廊盡頭一間,隔壁是天樞臥房,天樞隔壁便是本仙君的臥房。衡文將我的真身提出,我和他隱在半空先到南明臥房,不曾想繞遠了,南明臥房空無一人,人肯定在天樞房中。
我與衡文進了天樞的臥房,一眼望去,很不得了。
慕若言與單晟凌糾成一團,正在,咳,欲行那雲雨之事。
第三十四章
慕若言背抵着床柱,身上只剩了件襟懷半開的薄袍子,半閉着雙目,微微喘息。單晟凌在他頸上噬咬,一隻手正將那件袍子慢慢褪去,另一隻手遊向下……
阿彌陀佛,本仙君真是做神仙做得太久了,居然忘了不該來的時辰。
衡文道:「唔,雙修修得很熱烈麼。」
我趕緊將衡文清君拽出去,一頭撞回房。「罪過罪過,凡人看了這個要長針眼。」衡文道:「本君是仙。再則你我進去,純屬無意,只看了一眼而已。」
我默默無言在床前坐下,衡文揮了揮他的破摺扇:「沒什麼好不自在的,你在凡間時,難道沒做過?」
我乾咳了一聲,「做過,但都是與女子……和這種的,修得,咳,略有不同……」衡文道:「嗯,我看書中畫的,確實略有不同。」我大驚,直跳起來:「書中看的?什麼書!!你怎麼會看?!」玉帝啊,衡文清君下凡一趟,倘若裝了一腦子烏七八糟的東西回去被玉帝知道,一定一道天閃,直劈我天靈蓋,直接把我劈成飛灰。
衡文道:「你一驚一乍做什麼?我既然司天下文命,自然各種書冊都要看看。當日在東君王府時,我閒來無事,便去市井上買了幾本圖冊,翻了一翻,想瞧瞧雙修要如何修。」在袖子中摸一摸,摸出小小的物事托在掌心,瞬間化大,是一疊墨藍皮的書冊。揚起來拍了拍,放在桌上。我伸手拿了一本一翻,眼前金星亂閃--春宮。
且是龍陽密戲春宮。
本仙君當年做凡人的時候,春宮看得多了去了。與知己好友也時常品評賞看,互換珍本。
但是,引誘衡文清君看春宮,這個罪名在天庭可不是鬧着玩的。我做神仙做的還算滋潤,還不想被押上誅神台五雷轟頂。
本仙君看出了一頭冷汗。衡文尤在悠悠然地道:「我瞧了後才曉得,原來雙修的確是門學問,箇中講究很多。可惜圖畫得不好,有些倒胃口。」
我忍不住說:「那是因為你買的是市面上常見的,這種本畫功粗糙,沒有什麼新意。真正的珍本市井的書坊里買不到,須得有特殊的門徑才能得手,其中畫的,那才叫一個意趣兒。」
衡文興致勃勃地道:「哦?」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
南明與天樞許久不見,情濃意厚。等我與衡文吹燈睡覺時,隔壁的動靜便陣陣地傳過來。
吱吱響的床板,慕若言斷斷續續的吟哦,聽得本仙君心神不寧胸中難安。幸虧廣雲子的軀殼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煞去了不少孽情。
我盯着廣雲子穩神寧息。身旁的衡文道:「你傍在床沿上探頭探腦的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