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債 - 第17章

大風颳過



侍衛頭兒向廣雲子身邊低頭看其的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心領神會,立刻蹲下身,床上的狐狸抬了抬眼皮。

慕若言跨進了房內,侍衛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廣雲子鼻下片刻,又按了按胸前,摸了摸脈搏,壓了壓頸側,掀了掀眼皮。轉頭起身道:「隊長,這個道人是個死人。」

衡文訝然且沉痛地道:「啊,難道廣雲道長已經仙去了麼?」

我抽了抽臉皮:「難道道長是在效仿當年的鐵拐李,出竅神遊去了?」

慕若言站在廣雲子的身邊,垂目看着,面無表情,嘆息般道:「看來只好請二位去衙門走一趟了。」

第四十五章

半個時辰之後,我和衡文站在盧陽府衙門的大堂上,廣雲子被擱在上一副擔架,幾個侍衛將他抬到衙門,身為物證,橫上大堂,就在我和衡文的旁邊。

本仙君和衡文清君本都可以在客棧中乘風而去,但這次是玉帝給的差事,沒有辦完不敢輕易暴露真身,光天化日的大顯神通,嚇壞了這群愚民也不好。索性就到衙門走走,看他能怎樣。

狐狸在客棧里趁亂遁了,山貓道行淺,未來得及遁,慕若言看見它,撫摸了片刻後抱了起來,山貓在船上對慕若言似有好感,咕咕地蹭了蹭,由他抱着,上了馬車。

衡文對凡間的衙門甚有興趣,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打量,我卻怕他興致一來,等下在審訊中認個罪,再去大牢里看看。趁衙役們都在打呵欠,知府還未升堂,低聲道:「你方才忒不夠意思,只讓我獨自亂解釋,一聲不幫。」衡文道:「你在慕若言面前舌燦蓮花,我怎好搶你的風頭。」狀似憾然地搖了搖頭。本仙君正待還要開口,堂上一陣響動,將要升堂。屏風後轉出一個藍色官服文官打扮的人物,應該是知府,他走到屏風外,卻低頭垂手而立,屏風後又大步流星走出一個人,卻是位熟人--

南明帝君單晟凌。

單將軍雄赳赳地在左上首的一把太師椅上落座,知府才敢入座升堂。一拍驚堂木道:「堂下大膽兇徒,你們看到本官,為何不跪?」

本仙君與衡文悠悠地站着,單晟凌初次見本仙君真身,佯裝不經意地估量。知府再一拍驚堂木:「大膽!本府問話,竟無動於衷!本府且問你們,是用何手段謀害此道人,快快從實招來!」

本仙君實在看不過去了,道:「單將軍,你們南郡的衙門審案前,都不先驗驗屍體?」

單晟凌的目光驀然一銳利,「你認得本將?」

我負手,高深一笑。

單晟凌擺手道:「傳仵作,驗屍。」一雙眼卻從我身上轉到衡文身上,緊緊盯着。盯得本仙君十分不高興,難道南明成天守着天樞還不夠盯?

仵作上來,驗看廣雲子的屍體,左驗右驗,反覆驗來回驗。衡文用密法音向我道:「凡間的官員如此昏聵,難怪凡間的百姓給天庭上許多的香火供養,他們平時活着,委實不易。」我亦用密法音回過去道:「也有好官,但總是昏官多些,老百姓活得確實辛苦。所以天庭才會把打入凡間做為天罰和歷劫麼。」

衡文道:「為甚麼偏弄出這麼多個貪官來。」我嘿然道:「此事清君你也有份,譬如堂上這位知府,要經過科舉,得中進士,才能做這四品黃堂。文命興衰與科舉之命可都要從你那文司府的案下過。」

衡文默然不語,片刻道:「等我回了天庭,親自整理文命卷宗,務必將這些烏七八糟的一律銷帳。」我道:「方才擠兌你的,別當真了,其實凡間有句俗話說的好』三分天定,七分人為』,譬如你的案頭,命格老兒的案頭能有多少本冊子,凡間來來往往生生死死,霎那之間無數人生人滅,哪裡管得過來。就算你在文冊上細細註明了文命賢者當,他中了科舉,討不了皇帝與權臣歡心,一樣做不了官,施展不得。所以歷朝歷代,才會有興有衰,起滅更迭。」

衡文道:「凡間的道理竟然有這許多,你這一番話卻很有仙性了。難得難得。」我道:「我在天上這數千年,難道有說過不仙性的話麼。」衡文嘖了一聲。那仵作終於將廣雲子驗看完畢,顫顫道:「稟將軍,稟大人,此道人的屍身未見有什麼異常……小的沒有看出他殺的痕跡。」

知府道:「一定是這兩個兇徒用了什麼不尋常的手段。來人,將刑具抬上來!」

我用密法音向衡文道:「看來你我必定要乘風而去了。」衡文道:「且等刑具抬上來我看看再走不遲。」

衙役們抬上一套夾棍,籠了一個火盆,往火盆中伸進一塊烙鐵。衡文搖了搖頭。知府再拍驚堂木:「上刑!」衙役舉着夾棍上前,我與衡文正要飄然而遁,堂外忽然傳來冷冷一聲:「且慢。」

門檻上邁進一個人,一袖掃開阻攔的衙役,緩步進堂,擋在衡文身前,冷冷道:「誰敢動我家公子。」

毛團,它揀在適當的時機,在衡文面前露臉來了。

第四十六章

狐狸自以為風流地披着一件白色長袍,收了狐狸耳朵,將銀髮變成了黑髮,飄飄擋在衡文身前。

並不是本仙君存心刻薄它,不用說衡文,就是本仙君略動動手也能將它的小小道行毀在彈指間,它來此一趟,實在沒有必要。

知府大怒,堂上大亂,單晟凌卻瞧着狐狸眯起眼:「閣下似乎是位故人。」狐狸冷然默立,片刻道:「單將軍在此嚴刑逼供,栽贓我家公子殺人,十分可笑,單將軍身上不知有多少條人命,卻不見有人抓他。」

狐狸的森森目光,從衙役到知府身上一一掠過,繼續冷然道:「別的不說,最近單將軍和那位慕公子,在東郡,又背了一條人命罷。你們知不知道,如今你們的盧陽城四面楚歌,兩股大軍壓境,原因是何?」

再瞧了瞧衙役們與知府,吊稍眼角向單晟凌一瞄。「堂上的這位單將軍,為了救那位被朝廷通緝的慕公子,潛進了東郡王府,殺了東郡王的三公子李思明,所以東郡才聯合朝廷,糾集大軍,直逼盧陽。可憐你們這些愚蠢的凡夫,竟要因為單晟凌為私慾殺人的恩怨賠上無數條性命。」

衙役們面露驚惶之色,知府抖着手拍了一下驚堂木:「大~~大膽!竟、竟敢污、污衊大將軍~~」

狐狸蔑然道:「污衊?爾等去問問單晟凌,或等東郡大軍到盧陽城外時,再問一問罷。」

狐狸卻機靈,懂得掀單晟凌的老底,潰散民心。

單晟凌面色不動,眯起雙眼道:「閣下那日回去後,洞中的老小,可還剩下骨頭渣揀麼?」

狐狸霎時赤紅了雙目。

恨火熊熊。

陰風大作,鬼雲頓舉,狐狸的黑髮根根揚起,現出銀白的原色,一雙狐狸耳朵立了出來。

衙役們和知府哀嚎四竄,抱成一團。狐狸厲聲道:「凡夫,你傷我一洞老小性命,我今天一定要討回這筆血帳!」

單晟凌起身大笑,抽出雪亮的鋼刀:「你這個妖孽終於現了原形,那日大意被你得了空隙,看我今日不拿下你這孽畜!」

我拉着衡文後退兩步,在風口外站着,單晟凌是一介凡夫,在狐狸手下討不了便宜。本仙君坐山觀戰,單晟凌被狐狸撕碎在此處,一命嗚呼,玉帝應該不會怪我。但狐狸殺了單晟凌,會不會背上一個弒仙的罪名?就算不是弒仙,傷過凡人性命,他日想要成仙,也是難上加難。本仙君要不要伸手阻戰?

衡文卻已經替狐狸憂心了,沉聲道:「不然先阻了此戰罷,如果誤傷無辜有些不好。而且宣離如果傷了單晟凌,恐怕會落下什麼罪名。」

我道:「那我去攔下此斗罷,你站着,別動手了。」

衡文微微笑了笑,我鬆開他的胳膊,正要施法,上空隱隱傳下聲音來:「宋珧元君宋珧元君,衡文清君--」

這個聲音,不是命格麼?!

本仙君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欣喜抬頭,命格星君隱在數道金光中疾聲道:「宋珧元君,快快將單晟凌和狐精分開!!打不得!!天命自有安排!」

X的,此時卻喊起天命來,這些天本仙君日盼夜盼,天命卻在哪裡!

但天上地下,玉帝的旨意最大。我御光而起,在半空中一揮袖,仙風大做,吹散狐狸的妖雲,再落下一道仙閃劈開兩人,逼出狐狸的原形,伸手抓住後頸毛,遁形而去。

遠遠落在盧陽城外的一座山頭上,衡文已在山崖等候。我放下狐狸,它心不甘情不願地化出人形,神色悲憤,低頭不語。

衡文藹聲道:「我知道單晟凌傷了你一洞老小,你很想殺他報仇。但你如果要修仙,就不能傷人性命。單晟凌的結果另有天命安排,你此時傷不得他,所以宋珧元君才去攔下你。望你能體諒,莫要怪我們。」

狐狸仍然低着頭,兩隻耳朵也悲憤地耷着。

衡文再道:「今天在堂上還要多謝你,其實我和宋珧元君足能應付此事,你原不該冒這麼大的險。」

狐狸抬頭望着衡文的雙眼低聲道:「我知道清君的仙術高深,其實不用我救。但也請清君記着,就算宣離這點微末道行抵不了什麼用,清君有麻煩時,我一定會出來。這是我待清君的一片心。」

語氣中的情意稠得酸倒了本仙君的牙。

狐狸深情兼動情地繼續道:「可能在仙君們的眼中,妖精比什麼都不如,連凡人殺了妖精都是件功德,妖精傷了凡人卻是罪無可恕。但我就算只有這一條微不足道的性命和淺薄的妖法,我想保護一輩子的,我拼上飛灰湮滅也要保護到底……」

本仙君吸着涼氣截住他話頭:「你的心意,清君一定曉得了。但你也要曉得,兩丈開外豎着耳朵聽的那位是天上的命格星君。你對衡文清君起斷袖之意若被天庭曉得,可不是你一個人飛灰湮滅就能完事的,不想連累清君就找個日子再說罷。」

狐狸顫了顫耳尖抬頭,又低下頭道:「那我先走,不耽誤幾位仙君。」深深再看了看衡文,看起本仙君寒毛數根,方才化股風兒走了。

第四十七章

命格星君捧着天命簿從山崖另一頭走來,向狐狸化風而去的方向瞧了瞧。「這頭雪狐根基倒好,指不定凡間再過五百年後,就能在天庭上瞧見它了。」

我道:「星君,這也歸您的天命簿子管麼?」

命格星君拈鬚笑了笑,「通玄修道者,已脫出輪迴外,論理不歸天庭管。不過--」手按了按天命簿的封皮,「也興許天命簿上就有它一份,此是天機,不可說。」

我道:「最近老不見您老下來,難道也學碧華靈君,拐到西天吃茶去了。說話和他一個調調兒。」

命格乾乾笑了笑:「宋珧元君,抱歉抱歉,實在抱歉得很,剛巧天庭有些棘手事情要本君去做,延誤了些日子。玉帝對元君此行甚為掛念,還用我老兒的觀塵鏡瞧一瞧,對元君這幾天的作為滿意得很……」

我的心裡卻突的一跳,笑道:「哪裡哪裡,多是托星君照應。」

命格又向衡文道:「清君近日可好?玉帝垂問,托我代傳,論法會將至,問清君何時回天庭。」

衡文道:「蒙玉帝垂問星君代傳實在惶恐得緊。此間的事情如果能快些完,就等事畢再回天庭復命,若完不了,日期將近,我便回天庭,請玉帝另派人下界協助宋元君罷。勞煩星君代轉呈上。」

命格拱手道:「一定將此言轉呈玉帝,清君放心。」

絮絮叨叨完畢,命格星君捧着天命簿開始翻頁,本仙君瞧着這本冊子總不放心,「星君,你冊子上的字可否先給我看看,說得總不如寫的清楚,待我參詳仔細,這幾日才能做得讓玉帝和你放心。」廣雲道人的屍首正存在衙門裡,本仙君在縣衙暴露仙跡,但不知道又讓我變成什麼去靠近天樞。

命格星君知道本仙君記着前幾次的事情,摟着冊子不想給又不好說不給,躊躇片刻後捋着須子道:「其實元君此次下界,眼看要到頭了。」

到頭?棒打鴛鴦的事兒我還沒做多少件,竟然要到頭了麼?

命格道:「元君可以潛行匿跡隱在城中,不出兩日,此事便有個結果了。」只將冊子上的幾行字給我看。

單晟凌慕若言今世畢,天樞星與南明仙再入輪迴。

我看得小心肝抖了抖,生做一世人,便成一條命,玉帝居然說讓死就讓死,但不知道要慕若言和單晟凌怎麼個死法。

命格老兒卻不肯說,長嘆道:「不是我搪塞,畢竟大家同為仙友幾千年,誰知道了這個結果都不好受。若不是我是寫天命簿的,我也不想知道。知道了,又眼睜睜瞧着二位恐怕做不到。不過這幾日了,等到時候自然就明了了。」命格神色慨然向遠處望,雲高霧薄。

衡文淡淡道:「我方才看天命簿上,『天樞星』三個字似乎被一個金色的圈兒圈着,是怎麼回事。」

說得我一怔,金色的圈兒?為什麼本仙君沒瞧出?

命格星君合上天命簿皺起老臉笑道:「可能是我一時怕寫錯了字,做的標記。」

衡文道:「天樞與我同在船上時,我看他左手的小指上似乎也有道細細的金圈。像被一根金線綁着,天樞和南明今世被月老綁了條紅線我知道,幾時又多出條金線來。」

命格星君抬袖擦了擦額頭道:「清君,您定然都曉得,何必再榨我呢,有些事情由因而生果,實在是牽牽扯扯,難辦得很。」

衡文道:「星君放心,玉帝暫時壓封的事情,本君不會多提,但--」眼角瞟了瞟本仙君,笑一笑,「天樞手上的金線牽扯的源頭,難道竟就是天庭里所謂的傳聞麼?」

本仙君不識趣地一問:「什麼傳聞。」o

命格默聲不語,衡文道:「仙契之線。你竟沒有聽說過麼。」

我確實未曾聽過,命格滿面嘆息道:「……其實,也算是天樞星君和南明帝君的孽緣罷……」

我道:「可以詳細些麼?」瞧了瞧滿臉莫測的命格和衡文,便識趣地道,「若是天機,當我沒問過。」

命格又嘆息。衡文道:「這個原由沒什麼好做機密的。據說天樞星和南明帝君初生出的時候,就互耀互映,牽連緊密。天樞星本是帝星,佑護凡間的皇氣,南明帝君司凡間國運。兩仙相輔相助,儼為一體。所以,傳說,後來南明帝君與天樞星君之間便生出了仙契之線,這線其實與月老的紅線有些相似,相互牽連,扯着無限愛慕情意。」

原來天樞和南明竟有這樣的往事,我道:「難道玉帝這次把天樞和南明打下凡界,其實是為了剪斷那根情線?」設下情劫,月老的紅線,乃至本仙君,都是為了以情斷情?

命格瞧了瞧本仙君,依然默默不做聲。衡文搖頭沉聲道:「晚了,仙契之線有活結死結,活結可解,如今天樞手上,卻是個死結,據說除非灰飛煙滅,再不能解開了。」

我愕然。命格道:「……其實玉帝如此安排……也是想找個法子看可不可解罷……畢竟……唉!!……」再唏噓地搖了搖頭,順手拍了拍本仙君的肩,又向衡文拱手道:「天庭中還有些瑣碎事要辦,先告辭了。」

乘風御雲,回天庭去了。

第四十八章

天邊彤雲絢絢,已近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