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債 - 第19章

大風颳過



耽誤了這些時候,單晟凌應該將慕若言帶出宅中了罷。

但城內人人慾殺他兩人,東郡和朝廷的大軍團團圍在城外,他二人又怎樣逃?

我御風趕到慕府上空,街上的火把火龍一樣蜿蜒直游過來。

慕宅的正門大開,單晟凌卻和慕若言站在內院中,對面矗立。

本仙君長嘆,南明啊,要緊時候,你還和天樞矗立個甚?他不願意走打暈了扛走便是。眼看要砍你們二位的人群快到門前了!

我將雲頭往下按,聽見南明道:「……哈哈,好得很,竟連你也當我是個十惡不赦的暴徒,我還有什麼話可說。」慕若言道:「其實都是我種下的孽根,與你並沒有關係。」南明猛伸過手去,捏住了慕若言的下巴:「你到此刻,還在後悔殺了李思明麼?」

慕若言道:「你此刻只有將我交出去,才能解一時之圍。你隱忍多年,難道想此時功虧一簣。」

火把已到了門前,看大門敞開,卻愣了一愣,有人嚷道:「他娘的耍空城計?」

頓時有聲音接道:「管他是不是空城計,咱們殺進去再說!」應和聲稀落而起,卻沒人敢動。

單晟凌捏着慕若言的下巴,與他四目相望,忽然鬆開手,道:「你家被滿門抄斬,卻是因為收留了我。你跟我究竟是誰欠了誰?」突然掌風如電,慕若言尚來不及變顏色,已被他劈中頸間,松松倒下。

單晟凌拍了拍手,喚過幾個黑衣衛,冷冷道,「拼了你們的命,也要將慕公子帶出城去!」

火把映得半邊天通紅,單晟凌解下盔甲,俯身瞧着慕若言低聲道:「我單晟凌做得起當得起,無需他人頂罪。」拿起長刀大踏步向門前去。

走到門前,立刀而站,「你們要殺本將,誰有膽先上?!」

火把擁動,刀影揚,殺聲起。

一個黑衣衛士將慕若言背在背上,其餘人將他護在中間,向後院跑去。

衡文輕聲道:「想救天樞,就趁現在罷。」我道:「你先去城外看,我在這裡罷。」衡文笑道:「你我兩個分攤着受罰,說不定罰得輕些。」一掌拍在我肩上,本仙君腳下一空,如一個秤砣一般,撲通落地。

衡文飄然落在我身後。一陣清風過,幾個黑衣衛還來不及大驚,便像落地茄子一般地倒了。

我和衡文帶着天樞又駕起雲頭,慕府門外,血濺如河,單晟凌滿身鮮血,猶在眾人中廝殺,衡文一彈指,落了道淡淡的藍光在單晟凌身上,「南明畢竟曾為帝君,既救了天樞,用法界護他一刻鐘罷。」我忽然看見一個小小的影子蜷在慕府的牆頭,詫異道:「那不是山貓精麼。」

衡文凝目望去道:「果然是。」我無可奈何地道:「再去將它抱上來罷。」

雲正落時,慕若言忽然動了動,醒了。

興許是那碗金羅靈芝將慕若言補得於常人有些不同,被南明那麼一敲,居然此時便醒了。

他醒了,本仙君看他陡然起身四顧,在雲上搖搖晃晃,必要向他解釋:「莫怕,這是本仙君的駕雲術,我帶你出城。」

慕若言站在雲邊,道:「二位,這是要救我麼?」

我默認,慕若言淡淡道:「閣下前日已說,這是我該有的結果。我欠下的債,必定要還,前身之事不想得知,如今,我卻想要個結果。請閣下成全罷。」

身形一動,竟要投身向下。

我急忙抓住他胳膊,情急之下,不得不道:「你沒欠什麼,其實……其實是我欠了你。」

慕若言凝目看我,我道:「我就是李思明。」

第五十二章

慕若言看着我,神色無波無瀾。我道:「李思明是我變的,廣雲子也是我變的。你若不信……」我另一隻手伸到懷中,摸出一塊玉佩,伸到他面前,「你的這塊玉佩,還在我身上。當日在東郡王府中,我哄你做樣子像把它丟進了水池,其實是將它藏了起來。我……」

我長嘆一口氣,索性將什麼都說了:「我是奉了旨意,下界來為你設劫的。你本是天庭的天樞星君,飲犯天條,和南明帝君單晟凌一起被貶下界,我奉命來給你此生設下情劫,許多的缺德事,都是我故意做的。你捅我一劍,也是活該。所以,你本沒欠下什麼。」

慕若言一言不發地看着玉佩,忽然開口緩緩道:「這塊玉佩,從我記事的時候就有,據說是位雲遊的道人所贈,說這塊玉佩和我有前世的緣份。前世也罷,此生也罷,誰是什麼人,其實又有什麼關係。」清透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既然是天罰,亦會有個結果。」

本仙君心中有數不盡的說不清的滋味。

地上忽然有刺眼的電光一閃,我疾轉頭俯看地上,衡文低聲道:「有些不對。」

單晟凌在人群中,左砍右殺,像已精疲力竭,衡文加在他身上的法界已散,他身上已被砍出了幾道傷,人越圍越多,刀斧齊落,眼看單晟凌就快斃命在眾人的刃下。

一把長斧,重重砍上單晟凌肩頭。

鮮血濺起,濺上慕府的圍牆。

牆頭,蜷着山貓小小的黑影。

一瞬間,竟是一道雪亮的電光籠住整個牆頭,本仙君站在雲上,聽見一聲直穿雲霄的厲嘯。

牆頭上,似乎是山貓精的身形在越脹越大。電光罩在單晟凌身上,圍着單晟凌的人發出幾聲哀哀的慘叫。幾具漆黑的殭屍轟然倒地!

厲嘯聲將盡時,本仙君看見一隻巨大的異獸電光中跳落在單晟凌的身前。撲向眾人,頓時鮮血四濺。

本仙君竟被驚得怔在雲上,衡文低聲道:「雪狻猊……竟是雪狻猊!」

傳說中極兇猛的靈獸雪狻猊?!

我握着天樞左臂的手不由得一松,看着衡文還未開口,忽然手中一空。我心中一涼,疾回頭,慕若言已縱身躍下雲頭。

突然狂風大作,慕若言瞬間被捲入雲中。本仙君急跳下雲去,忽然撞上一道仙障,猛地被向後彈去。

一朵雲輕輕托在我腳下,一個身影自我身邊掠過。「你的修為恐怕難以應付雪狻猊,我去罷。」身影卻隨着這句話沒入風中。

我吼了一聲衡文,伸手去拉,沒有拉住。

慕若言下墜的很快,衡文的身影也很快。那朵雲竟栓住了本仙君的腿,讓我動彈不得,只見慕若言將要墜到雪狻猊的眼前,雪狻猊一隻巨大的利爪對着慕若言正要落下,衡文揮出仙光擋住,用一條絛帶捲住慕若言的身子,挾住天樞,雪狻猊暴怒,數道電光頓時落下,衡文揮袖抵擋,本仙君在半空拼盡全力想往下沖,眼睜睜地看着雪狻猊的利爪向衡文背後猛地抓去。

我大吼了一聲衡文,一團影子撲過來,撞開了衡文,結結實實擋下雪狻猊的利爪。

鮮血淋漓從雪狻猊的利爪上滴下,雪狻猊忽然定住不動,那團影子摔落到地面。

是毛團。

雪狻猊又厲嘯一聲,突然猛地甩頭擺尾,不斷用頭撞着地面。隱隱約約一個稚嫩的童聲哭道:「大王,大王,你快跑。」

雪狻猊猛抬起頭,仰天長嘯,雙眼紅光灼灼。衡文挾着慕若言,竟要擋住雪狻猊,去救地上的毛團。

本仙君用盡力道震碎縛雲,疾向地上衝去,雪狻猊鬃毛怒張,撲向衡文。與衡文的法界撞在一起,異光迸起,淹沒所有的身影,轟然巨響中,我聽到似乎是我的一聲全然沒調的吼叫:「衡文--」

天上突然落下一個巨大的金罩,將異光和地面統統罩住。

一隻手驀地拍到本仙君的肩膀上:「宋珧兄,放心,待本君來收了這頭雪狻猊。」

碧華靈君飄到我身邊,抱臂看着閃閃的金罩嘆氣道:「我早說你們不讓我帶走那隻山貓兒必定會後悔。唉!幸虧本君早料到今日的狀況,借了太上老君的鎮靈罩,不然怎麼降得住這隻雪狻猊。」

鎮靈罩在大盛的金光中越收越小,最後金光漸漸的黯淡,只見地面上橫七豎八的屍首,斷牆殘壁,一片蕭瑟。

第五十三章

本仙君和碧華靈君落到地面,一塊空地上扣着一個金罩,像個倒扣的小碗般大小。我疾聲道:「衡文呢?」碧華靈君道:「莫急莫急,都在這個罩子裡。」伸出手掌,金罩下附着一道銀光緩緩飛起,落到碧華的掌中。碧華靈君道:「此處不易留,到個僻靜的地方再說罷。」

碧華靈君和本仙君同踩一朵雲頭,飛出盧陽城,碧華靈君道:「宋珧啊宋珧,你的運氣真不錯。你泄露天機,違逆玉帝的旨意去救天樞,可巧玉帝正在忙於法道會之事,命格也被叫去辦差,都還不知道。更巧的是命格將觀塵鏡托給我,讓我幫着照應照應你,他那邊一走,我這邊拿起一看,正趕上救你的急。」

本仙君用半隻耳朵聽着,應和地乾笑兩聲。

碧華靈君嘆氣道:「不過此次鬧得如此天翻地覆,一定有功曹和游神稟報玉帝。」空着的一隻手拍我肩頭,「你受天罰是遲早的事。」

我乾笑道:「最多不過是上誅仙台。」

碧華靈君復長嘆。

東天隱隱泛出青藍,已是拂曉時分。我和碧華靈君到了一處寂寥的山頭。

碧華靈君將金罩放到地上,念動口訣,金罩放大了幾分,碧華靈君小心翼翼地半揭開罩子,用小指頭挑出一團白影來。

碧華靈君將它放到掌心,湊近看了看,道:「雪狻猊,你沒見過它,衡文也只見過圖畫,本君有幸曾瞧見過它一次。所以那天我一眼就瞧出是它了。南明帝君曾救過它一命。南明犯了此事被關押後,它曾潛進天庭去救南明,我當時沒擒住它,被它帶傷跑了。看來它到了凡間後,為了潛住蹤跡,就附在了那隻山貓兒身上。它平時睡着,但南明的血氣卻能喚它甦醒。它不久前應該還醒過一回,本君才能瞧得出它。」

原來如此,所謂的救了南明的藍衫人其實從不曾有過,當日是南明身上的血氣喚醒了雪狻猊,殺了狐狸一洞老小,放走了南明。山貓兒醒了後,卻不記得,雪狻猊大概編了虛夢在它腦中,讓它當原委說。

我道:「碧華兄,能不能別囉嗦了。衡文……天樞和南明在何處?」

碧華靈君道:「唉唉,這就看到了。」掀去金罩,地上那一團銀光越來越大,最終漸漸消去。

碧華從中托出一團淡金色光團,嘆道:「此是南明帝君的仙魄。凡人的肉身禁不住雪狻猊,衡文清君和鎮靈罩三股仙力齊發,已經煙消雲散了。南明帝君的魂魄暫時被封在這光團內。」

本仙君卻沒工夫理會南明的魂魄是團的還是扁的,本仙君目瞪口呆地盯着地上,銀光散去後,兩個看起來一樣十一二歲大小的孩童閉目躺在草地上,其中一個抓着衡文的摺扇,另一個脖子上掛着天樞的玉佩。

本仙君聽見自己道:「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

碧華靈君道:「咳,這個……衡文清君他,法界與雪狻猊的獸氣相撞,受了重傷,幸虧被鎮靈罩及時罩住,仙氣又回到體內,但是這個鎮靈罩……咳……它用的時候也會對仙有些小小的影響……所以清君可能暫時要變成這個樣子,失去點記憶,大概在凡間呆幾天就能恢復……」

本仙君直起眼睛,手指微有顫抖。

碧華靈君接着道:「天樞星君居然沒有像南明帝君一樣,倒是有些奇怪。但是現在是他真正的仙身,那個凡身應該也和南明帝君一樣煙消雲散了。大概是衡文清君用法界護住了他,那個玉佩天樞在天庭時就隨身攜帶,是件靈器,也護住了天樞,才會變得如此罷。應該……也和衡文清君一樣,暫時退成孩童的模樣和心智,在凡間幾天後就好。」

本仙君望着孩童模樣的衡文和孩童模樣的天樞,只是發怔。

衡文身邊的不遠處,臥着渾身是血打回原形的毛團。但毛團的肚皮微有起伏,似乎還有氣息。

一團淺綠的微弱的光罩在毛團的身上,本仙君走到狐狸身邊,那微弱的光漸漸聚起,變成小小的一團,蹭了蹭狐狸的腦袋,舔了一舔,慢慢地淡了散了。

原來山貓竟從雪狻猊的身體中掙出了魂魄,用魂魄和它微弱的小道行護住了狐狸,才讓狐狸存下一口氣。

碧華靈君湊過來,替狐狸醫了醫傷口,嘆氣道:「可惜這頭雪狐幾千年的道行全被打散了,只能再做一隻尋常的狐狸。」

本仙君向狐狸身上傳了點仙力。碧華靈君道:「本君要帶雪狻猊和南明帝君的魂魄回天庭稟告玉帝。你--唉,你受天罰是不能免的--」嘆息地又拍了拍本仙君的肩頭,「宋珧兄,你我做仙友這麼多年,我就再送個人情給你罷。衡文清君和天樞星君,暫時也陪你留在人間。等我回天庭稟報完玉帝,凡間也能過得幾日,估計衡文清君和天樞也該恢復了。到時候,唉,看玉帝如何裁決了。」

我抱一抱拳頭,「多謝!」

碧華靈君道:「客氣甚麼。我和東華金星老君幾位仙友都會替你求情,也未必就上誅仙台了。到時候你要請我們吃酒。」

我抱拳道:「一定一定。」

碧華靈君縱起靈光,回天庭去了。

第五十四章

一隻小手抓住了本仙君的袍角,掙扎着爬起身,另一隻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環顧四周後仰臉看我:「此是何處?你又是誰?」

本仙君露出森森白牙,揉揉他頭頂:「此處是凡間,我叫宋珧。」

「哦,」他偏頭看了看我,「我在天庭並沒有見過你,你是仙君還是散仙?我為什麼醒過來會在凡間。」

我齜着牙齒,口氣和藹:「本仙君虛銜廣虛元君。奉玉帝之命,帶你到凡間歷練數日。你長大了要司世間文命。必須體察體察人間凡情。」

他一雙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你……是玉帝派來監督我歷練的麼。」

我說:「不是監督,是照顧,你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想要的,都和我說。不必喊虛號。你就喊我宋……」話到此處,本仙君忽然想到,此時不討點便宜更待何時?藹聲道:「你喊我宋珧叔或宋仙叔皆可。」

他的小臉上漸漸漾起笑來,孩童模樣的天樞恰在此時揉着眼,茫然地爬起,本仙君分神去看,他仰臉望着我道:「我沒到過凡間,也不知道什麼好吃,什麼好玩。你可以帶我四處去看看麼,宋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