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債 - 第26章
大風颳過
天樞,天樞竟是杜宛銘~~那個、那個、杜宛銘--
但,但,但為什麼我和杜宛銘會生出凡間的斷袖姦情。分明分明~~~衡文似笑非笑道:」繩兒都栓着,分明什麼?「
我一把扣住他肩頭,不曉得是該拿頭撞地,還是該捶胸頓足。
老天在上,這是冤案--!!!!!
第七十章
杜宛銘
天樞是杜宛銘,南明我也記起來了,叫做姜宗鐸。怪道我上天庭後,他一直鬥雞似的看我。我在凡間時,其實和他並無過節。他爹是從二品的武將,比我爹的官階差了些,逢年過節,還時常孝敬我家些東西。但這小子從小就很有骨氣,從來沒和他爹一起到我家來拜會過。
杜宛銘三個字,小時候卻曾是我的噩夢。他爹與我老頭當年是同榜的進士,但升遷不如我爹順暢,後來當了個出力不討好的御史大夫。杜宛銘和我同年。從小被封做神童,我爹時常拿我和他比較。杜宛銘三歲能倒背孟子,我三歲連論語前兩句都念得結巴;杜宛銘五歲臨二王帖,我五歲字還寫的東倒西歪;杜宛銘七歲時一篇蘭草賦滿京傳誦,我七歲連對仗是什麼都不清楚。老頭子日日夜夜羨慕杜家的兒子,橫看豎看他兒子我都恨其不爭,痛心疾首。痛得狠了,就賞我一頓棍子。我爹時常嘆息說:「吾雖宦途僥倖,官居人上。但數年之後,小豎子成人時,宋家一定難及杜家。」
我爹那一朝為官者,同湊錢修了個學塾,都將自己的兒子送去讀書。實則是為了子弟能在幼年時就互有同窗情誼,他日入朝為官時可以相互照應,路面順暢。我十歲時,杜宛銘入學塾讀書,老頭子立刻將我一腳踢進學塾。
我進了學塾後,頓時發現,學塾中與我同病相憐者眾多。大家從小被爹娘老子拿自己和杜宛銘比來比去,吃盡無數苦頭。看見禍根,牙齒都痒痒的,時不時的尋些事情拿捏拿捏杜宛銘出氣。
杜宛銘長得孱弱,十分好拿捏,而且欺負了他,他就默默地忍着,怎麼都不吭聲。讓人禁不住再想欺負欺負他。一而再,再而三,他一天比一天受得氣多。杜家和宏威大將軍姜家是鄰居,杜宛銘和姜宗鐸從小一起長大,姜宗鐸在學塾里護着他,幫他出頭,原本他兩人關係不錯。
但有一日,我記得我偶爾從學塾的廊下過,看見一個本兒院中泥窪里,沾滿泥水。我當是別人掉的,就隨手撿了起來,拿袖子將封皮上泥水擦了擦,正擦着,一抬頭,看見杜宛銘站在我面前默默地瞧我,我才曉得這個本兒原來是他的,看來是被其他的孩子扔在泥窪里。我覺得,本少爺既然已經把它撿起來擦過了,看杜宛銘的樣子可憐兮兮的,索性就做個人情還給他吧。於是就把本子遞還給他。他輕聲道了句謝,我大度地說聲不必,就回屋裡去了。
當天下午,夫子講學時我閃了個神兒睡着了,被當堂逮着。因為我屢犯,夫子大怒,罰我獨自到院中,跪地抄謹行篇十遍。我心不在焉地抄,到黃昏散學時才抄到四遍。看旁人都走了,有些心急。這時有人走到我身旁,像是無意似的,碰散了我抄好摞起的紙。我抬頭,原來是杜宛銘。剛要罵,他蹲下身幫我整好紙張,我眼看他袖中滑出一捲紙,不動聲色地展開,摞在我抄好的紙上,起身走了。我斜眼一看,竟是抄着謹行篇的紙,紙上的字跡竟和我的一模一樣。我數了數,那一摞已經抄完了五遍。我滿心歡喜,再抄完一遍書湊夠了十遍,向夫子交了差。
第二天,我將杜宛銘拉到一個僻靜角落,問他怎麼會仿我的筆跡,杜宛銘道:「我在家時常替兄長們抄書,會仿人筆跡。昨日你幫了我,那幾篇字就當答謝。」我沒想到他還挺知恩圖報。這樣本事實在是好得不得了!我鄭重問他:「那我下次再幫你,你還這樣不這樣謝我?」杜宛銘道:「你曾幫過我,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就說罷。」
我決定罩他了。
因為我老頭的官比別人都高些,所以這學塾里的孩子大部分都聽我的。我說我罩了杜宛銘,別人就不怎麼再欺負他。我又把他這樣本事和幾個與我要好的說了,一傳二傳,學塾里的同窗們都知道他有這項本事,頓時再也沒人欺負杜宛銘。為了求他代寫功課,都還時常地巴結他。但是我恐怕杜宛銘要替人寫的功課太多,寫不好我的,就替他擋着。每天除我的之外,只准他最多再替兩個人寫功課,其餘的同窗們都眼巴巴地按日期排序,今天輪到這個,明天輪到那個。大家和樂融融時,偏偏那個姜宗鐸開始生事。見到杜宛銘和我一處玩,就橫鼻子豎眼地斥責他。我既然罩着杜宛銘,當然不能讓他被姜宗鐸欺負,每次都幫他擋着。
杜宛銘天天幫我寫功課,我自然不會虧待他。我帶他玩蛐蛐,抓蟈蟈,放風箏。猜子兒玩骰子去郊野的農田裡偷麥子都有他的份兒,還送過他裝蛐蛐的葫蘆,裝蟈蟈的籠子,老頭子的門生送我的從江南帶過來最新式的風箏。一起玩了後,覺得杜宛銘其實不錯,挺仗義又和順。有一回我帶他去京郊的廢宅里抓蛐蛐,連累他險些掉進口深井裡,他脖子上的一塊玉脫了繩子掉進井中咕咚一聲沒影了。我偷了我娘的一塊寶貝玉賠給他。我娘得知玉被我拿了後倒沒什麼,我爹大怒,請了一根大棍子抽了我一頓,抽得我五六天都一瘸一拐的。
我們一道在學塾里呆了五年。五年後我從學塾中出來,正是春風得意好冶遊的時光。與學塾中結識的三五同道催馬踏遍京城路,喝酒尋樂看看花娘。與杜宛銘卻走得有些遠了。他是身負厚望之人,在家關門讀書,十六歲時被皇上御筆欽點,中了狀元。賜四品官職,入翰林。我和舊同窗們同去賀他,他穿着翰林院的官服,態度還是謙謹又和順。
我爹被這件事情刺激得很深,看見我這張臉就長吁短嘆。幸虧我娘想得開:「兒子考不考得上科舉有什麼關係,他想做官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他還年少,進官場只會徒然吃虧,索性讓他自在幾年。先把終身大事定下來,等成了親,人自然穩重了,再做官不遲。」
老頭子被我娘這一席話勸得想開了。哪知道天不遂人願。他兒子我功名無能,還是個永世孤鸞的命。訂的親訂一次散一次,看上的人看上一個跑一個。我在萬花叢中穿梭了數年,愣是半點花粉都沒沾到。
我這個永世孤鸞的名聲傳遍京城,成了一樁笑話。連皇上見了我,提起我的姻緣事,都忍不住要笑。我十分惆悵。傷情一次兩次時,那些狐朋狗黨們還陪我喝酒消消愁,寬慰寬慰我。次數多了後,我找他們喝解愁酒,他們寬慰的話還沒說出口,先就笑了。我就寂寞地獨自去消愁,某天在小酒樓喝傷情酒,碰見了下朝的杜宛銘。他不怎麼說寬慰的話,卻肯聽我倒苦水,陪我喝酒。沒想到這幾年不怎麼走動,他還是把我當個朋友。於是我再傷情時,惆悵的狠了,就拉他出來喝兩杯。他倒是沒一次取笑過我。
就在皇帝的妹妹讓我做便宜爹爹未遂,挺着大肚子和她的小侍郎終成眷屬的時候,朝中出了件大事。杜宛銘的御史爹牽扯進一件皇上登基前的舊案,竟被查出他與謀逆的皇子舊黨有牽連。於是一家人被訂做謀逆罪,滿門抄斬。
也就是那一天,姜宗鐸破天荒來我家拜望我。他倒痛快,開門見山道:「看在你和杜宛銘數年的交情份上,你該救他一救。」我道:「此事不用你提點,不瞞你說,已經救了。」
皇帝搶了我沒過門的老婆,他妹妹又差點給我戴頂綠帽子,讓我做便宜爹爹。情理上虧欠我兩回。皇帝也曾說過,杜御史的罪其實只是個罪名而已,但是關係皇位,不能不辦,有意無意地感嘆過杜宛銘可惜。於是我頂了個屍首從死囚牢里將杜宛銘換出來,只說是他暴斃了,皇帝沒說什麼。
我將杜宛銘安置在京郊的一座小院中,時常去看看他,陪他下下棋。但其實詩書之類的我看得不多,不能和他談。下棋我也總贏不了他。他身體不好,又時常睡不着,我有時就陪他下棋下到天亮。小院的圍牆上爬滿了花藤,春天時木香花開得十分繁華,有時候下了一夜棋,清晨出房門,木香花在晨霧中香氣特別濃郁怡人。大夫說這香氣能讓杜宛銘胸悶好些。
杜宛銘沒有痛哭流涕地感激我救他,他家人被砍光,他也丟了大半條魂,只曾淡淡地問過我我救他風險甚多不怕牽連麼。
我心說我會幹這種沒把握的事情麼。自然早明白了皇帝不追究。而且大家相交一場,能幫的地方肯定要幫幫他。
可能是做了好事一定有好報,安置下杜宛銘沒多久,我在街頭驀然回首間,看見了瑤湘。
現在想起這個名字來我心中還有些酸楚。我對瑤湘一見傾心,真心實意,動了真情。我每天想盡辦法討她歡心,甚至向杜宛銘討教些情意綿綿的詩,風流纏綿的賦與她相應相和。她那時為了供養秀才,假意對我很好。我每天春風得意。
但杜宛銘的身子卻一天差似一天。他在牢里受了刑,大夫說傷到了脾臟,能再過這些日子已經是不容易了。萬幸他臨到末了時也沒受多大的苦,疼暈了兩次睡過去,最後醒時還和我道了聲謝,謝我這些日的照顧。閉眼的時候挺安詳。
他還留了一摞抄的詩給我,讓我能念給瑤湘聽。
我把他埋在郊外的翠坡旁,專門吩咐找人看管墳頭。
之後瑤湘終於還是和她的窮秀才好了,我又落了空。傷情買醉,府里還有兩本杜宛銘留下的詩本。苦詩慘句正對應了我當時的心情。我從舊年重陽傷情到來年端午。瑤湘在廟中一席話又將我砸得眼冒金星。
然後我就走到街頭要了一碗餛飩麵,然後我飛升成了宋珧仙。
衡文一言不發地聽我說。我握住他的衣袖:「天庭里怎麼會說成這樣的我不曉得,但事實就是如此。」
衡文緩緩道:「其實你的說法與天庭的說法本無什麼區別。」我瞧了瞧左手的小指,心中冰涼一片。「衡文,你和我說句實話,我一直以為我能上天庭是湊巧,實際上是不是和我與天樞連着這根繩兒有關?」
天樞,杜宛銘。既然天樞是杜宛銘,他還留着我賠給他的玉,我上天庭後大家是熟人,他為什麼一向端着一副冷然的態度,當做不認識我。
衡文道:「那還不至於。你和天樞手上的線都變成了死結,但是你是凡人,只要你在凡間輪迴五世之後,與天樞沒有見面,這根仙契線自然會消斷。但——」衡文無奈看了我一眼,「你倒好命,可巧太上老君的仙丹掉下了界。可巧就被你吃了。你飛升成了仙。」
成了仙,又如何。
衡文嘆道:「可能這就是神仙也管不到的命罷。只要你成了仙,無論之後是不是仙,這根仙契之線據說除非你和天樞有其一飛灰湮滅,否則再解不開了。」
第七十一章
我瞧着那根金光油亮的線,用手彈了彈。
沒有覺着碰到了它,它卻輕輕顫動。
我道:」再不能解開,我就只能栓着它,栓着它有什麼下場。「說是什麼仙契線,我栓了它許多年,沒覺得它有什麼用處。
衡文道:」正是因為有下場,當初天樞星君才假意裝作不認得你,在天庭一向與你疏遠,想將你打下凡界那次也是為了保你。我記得我與你說過,我和天樞這樣生在天庭的仙,未化形之前就定下了司職。所以我只有封銜,連一個像凡人一樣的名字都沒有。天樞也一樣,他生來就註定要執掌北斗宮,身為帝星,也註定要和南明帝君互輝互應。「我頓時了悟:」我曉得了,但我在天樞和南明之間橫插進一槓子,斷了天樞和南明的仙契線,自己掛上了天樞。亂了這兩君的互輝互應。「但我從頭到尾半分插進一槓子的心都沒有,為什麼這根什麼繩兒一定要算我攪和了,非栓上我不可。
衡文苦笑道:」偏偏你還挺有運道,憑白掉了一粒仙丹就被你撿了。你飛升成仙,仙契線不是飛灰湮滅再不能斷。天樞星君雖然有意遠着你,但他和你被仙契線連着,南明帝君心中耿耿,天樞與南明漸漸疏遠,人間頻生災禍戰事,朝代瞬起瞬滅,不能穩固……於天庭來說,這根仙契線不能留着。但要斷它,只能你和天樞其一灰飛煙滅。你若是玉帝,你和天樞兩個之間,你留哪個?「我立刻道:」天樞。「
衡文側首瞧我。我嘆氣道:」底下的不用說了,我能猜着。玉帝他想將我灰飛煙滅的時候就是那回法道會之前罷。天樞才藉故想讓我去凡界。那為什麼玉帝又設計出這一出,說什麼南明和天樞因私情下界,讓我去設劫棒打鴛鴦。「衡文道:」方才命格星君向我說前後原委的時候,唯獨在這件事情上吞吞吐吐,我問得緊了他才說實話,這主意原本是他出的。「命格老兒!我就知道他什麼事情都愛摻合!!
衡文無奈道:」命格這次是一番好意救你,你反而該謝他。你在天庭這些年,眾仙與你都有些交情,不忍心見你就這麼着灰飛煙滅了。因此命格才向玉帝說,雖然據說仙契線死結不是灰飛煙滅再不能解,但你這個神仙算是意外飛升,這些年沒見你和天樞生情,說不定還有別的解決的法子。又因為月老說,毀他人姻緣十分造孽,會自斷姻緣做為報應。於是命格就想了這麼一出,天樞他向玉帝說願意一試。南明對青童和芝蘭太過狠辣,正有一筆債要還。於是,便有了你下界一場。「我明白了,那麼下界的種種疑問都有因可解。單晟凌一界凡夫居然知道盜仙草救慕若言,恐怕也是命格星君告訴他的罷。
我看向荷葉綠如翡翠的蓮池,衡文道:」你欠天樞,欠了不少。「杜宛銘,天樞星君。
我現在回顧當初,仍然覺得我當時對杜宛銘其實說不上好,換了旁人,一樣如此。但我確實斷了他的仙契線,那根仙契線確實連上了我,末尾還是死結。
杜宛銘淡泊和順,相貌與天樞星君也不相同。我無論如何想不到,他竟是清冷的天樞。
此番下界一場,我對慕若言缺德事做盡。天樞為了保我甘願下界歷劫,我卻如此對他。他現在心中怎麼想,我欠了他許多又該怎麼還。
衡文再沒說什麼,和我並肩坐在蓮池邊。我又瞧了瞧手上道:」不知道把這根指頭剁了,仙契線是不是就沒了。「衡文笑道:」你想的倒輕巧,我也想你剁。能剁玉帝早剁了。沒小指頭,照樣栓在別的地方。除非……「除非灰飛煙滅,讓它沒地方可栓。
我嘿然乾笑了兩聲。和衡文都又不再說什麼,再坐着。
片刻後我道:」玉帝命我去命格星君處,我還是去一趟罷。「從蓮池邊站起身。
衡文道:」也罷,我聽說宣離也被帶到天庭來了。我去瞧瞧他。「他起身後,我瞧着他,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衡文道:」就此別過罷。「
我道:」就此別過。「
我看着衡文轉身離開,背影漸行漸遠,一瞬間覺得像我剛上天庭時,也是遙遙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我嘆了口唏噓的涼氣,從後門進了命格星君府。
第七十二章
剛進後門,小仙童就向我道:」宋珧元君,您可來了。星君已經等了您半日了。「引我過了幾重屋脊幾重門,到了一個霧氣騰騰的大水池子邊。
命格星君盤腿坐在池邊,做閉目養神狀。池中的水騰騰向上冒霧氣。難道天庭里也有溫泉?命格老兒真是會享福。自家裡守着一個溫泉時不時地泡泡。
小仙童引我到池邊後就行了一禮退出去。
我向命格星君身邊走走。命格星君仍雙目緊閉,忽然長嘆一口氣,吟道:」唉!一啄一飲皆前定,由因生果循而行--「嘆得陰風慘慘,我身上寒毛林立。
最近要開法道會,難道命格星君也去西邊喝茶了?
我拎了拎袍角,坐下道:」星君,你老就別學西邊打禪機了。玉帝命我來找星君聽原委。還請星君直言罷。「命格星君睜開眼,看着我,又長嘆了一口氣。我道:」這溫泉瞧着倒不錯。「命格星君道:」什麼溫泉,那是瞻命池。可以看見未來事。「我正想伸手去攪水,立刻訕訕地縮回來。命格星君道:」衡文清君回天庭後就到我這裡來過,我已將你與天樞的原委說給他聽。清君應該都已經告訴你了罷。「我道:」不錯。「方才在另一個池子邊坐了半天,已經都說了。
命格星君悲天憫人地看我,慢慢道:」宋珧元君,你可知道,你此次下界最大的過錯是什麼?「這句話玉帝在蟠桃園裡就已經問過我。他老人家似乎也已將答案說了。我當時一頭霧水,現在已經徹底明了。
我道:」我不該掛着天樞星君又去引誘衡文清君。引誘他嘗試凡情。「命格星君仍悲天憫人地瞧着我,半閉雙目道:」錯也。你是不該讓衡文清君通曉凡情後,又扯上那頭狐狸。「在荷花池邊,衡文告訴我仙契線與天樞就是杜宛銘時,我如五雷轟頂。此時,我卻全然混沌,就是五雷轟頂我也不曉得了。
我踉踉蹌蹌,出了命格星君的府邸。
瞻命池邊,命格將手伸進池水中,升騰的繚繞霧氣,便幻化出一副圖像。
那是衡文睡在榻上,一頭雪白的狐狸低頭舔着衡文的雙唇。
煙霧變幻,又生出一副景象,衡文站在天河邊,一個男子站在他身邊,只能看見衣衫飄飄,卻看不清面容。但我看得出,那男子絕不是我。
命格星君道:」當年衡文清君初生時,玉帝就命我替他卜算天命。算出衡文清君命中當有一段情劫。就是這隻雪狐精。「命格星君道:」宋珧元君,當日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衡文清君通曉凡情,又這隻狐狸近了衡文清君的身側。「命格星君道:」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這隻狐狸拼盡修為,救了衡文清君。衡文清君欠他千年的修為與相救的恩情。須知欠的債,就必定要還。「命格星君道:」玉帝本以為,你只是亂了天樞星君和南明帝君天命的變數。沒想到你還是衡文清君與那隻狐狸之間的引線。「欠的債,就必定要還。我和天樞栓在仙契線上。命格星君說,他是杜宛銘時,那一世欠了我的債。於是他在天庭護着我吃盡苦頭,。狐狸對衡文一片痴心,拼了自己的性命與千年的修為。衡文欠了狐狸,而今我又欠着天樞。
原來一概的緣份,不過是一場要還的債。
原來衡文註定的命數是狐狸。
我晃在僻靜的小道上,禁不住苦笑。
在天庭做了神仙,見到了無數的神仙。其實當年給我算命的那位,才是真的神仙。
我果然還是個永世孤鸞的命。
天樞星君和南明帝君本該互輝互應,是我憑空插了一槓子亂了天數。
衡文清君註定與一頭狐狸共歷情劫,於是由我牽橋搭線,終讓此情得生。
各有各的緣份,只是都與我無緣。
我註定只能在佳話中唱這種搭戲的角兒。不是打鴛鴦的棍,就是過河用的橋。
我走到爻光殿前,把守的天兵舉戟擋住。我道:」列位可否行個方便,我並無他意,只是想進去看看天樞星君。「天兵面無表情地瞧我,旁邊轉出鶴雲道:」玉帝並未禁止宋珧元君探視天樞星君,放他進去罷。「我承情對鶴雲抱了抱拳,鶴雲略略頷首。我大步進了爻光殿。
第七十三章
爻光殿內空曠曠的,我看見天樞站在窗前。
我走上前去。天樞轉過身來,忽然向我道:」那一城的人都死了罷。「我怔了怔。
天樞道:」雪狻猊發狂時,盧陽城一城的人都死了罷。「我才恍然明白他是說那件事情。按照天樞的脾氣,一定要將此事歸罪到自己身上。我於是說:」雪狻猊狂性大發,真要算起來,責任卻在寫命數的命格。這一城的人到了地府,讓閻王給他們來生安排個好胎也就是了。「天樞卻笑了笑。
他現在回復真身,因為待罪,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袍子,看起來依然清寒淡然。我躊躇了一下,道:」我一直沒認出你是杜宛銘,對不住。「天樞道:」沒什麼。當是我對你說對不住才是。本是凡間一世泛泛一場相交,卻連累你連上了仙契線。我在凡間時多承你照顧,所以想見一見你。本以為見不到了,沒想到你現在過來,見着了。「我低頭道:」你莫提凡間了,提起來我更愧不敢當。在凡間時我百般缺德地待你。我在天上這些年你一直幫着我。我……我欠了你許多。這些是我的責任,連累你到如此地步。玉帝本知原委,他定然會放了你。「天樞又笑了笑:」你來這一趟,卻像是請罪。「我吶吶地乾笑一聲。我和天樞之間連着仙契線,卻不知為何,我和他說話依然侷促得很。
天樞道:」你覺得連累了我,我也覺得連累了你,我其實欠南明帝君也欠了許多。此處的債他處的債誰又說得清呢。「天樞側身看窗外:」其實我經歷杜宛銘一世回到天庭之後就在想,做神仙還不如做個凡人。只在小院中看木香花開花敗,四季輪換,已經足矣。好過身在天庭,依然有無數的牽扯。「我聽着話語,覺得有些不對。究竟我在凡間對付慕若言還是有些經驗的。天樞這幾句話十分像遺言。
我大步向前,一把抓住天樞的衣袖,他果然像一片紙一樣,飄飄地倒了。他身上的仙氣極微弱,他仙輝隱隱欲息,大驚:」你做了什麼。「天樞笑道:」牽扯了這些年,實在是累了。誰欠誰的都罷了,我再不想管了。「我略動法術一探,一片冰涼。
天樞竟碎了自己的仙元,他竟比做慕若言時更狠些,只想灰飛煙滅,半絲轉圜的機會都不留。
天樞伸手將一塊玉塞進我手中:」我得了你諸多照顧,其實你並沒欠過我什麼。凡間……做童子那幾日……多謝……「眼臉闔然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