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債 - 第27章

大風颳過



我左手小指根部似乎有些刺痛又漸漸鬆弛。

天樞星君,你真當使了這一招就自己就沒得救麼。

我覺得天樞和我之間那根仙契線還是中了用的,他無論何時想尋死我總能讓他未遂。

我嘆了口氣,灌了股仙氣進他後背,從胸中取出一樣東西,塞進天樞口中。

天樞的周身頓時被光芒裹住,不是他天樞星的銀光,而是我宋珧元君的藍光。

我向那光芒中的天樞道:」星君,對不住。你做杜宛銘的時候與我相交一場,總該知道我宋珧平生最怕的就是欠債。這筆債你不讓我還我也一定要還。從今後……你再化仙身,前塵盡去,打此時起,你我兩清了。「我瞧了瞧手中的那塊玉佩,輕輕一握,盡成煙粉。

我出了爻光殿。鶴雲正站在殿門前。我道:」我方才和天樞星君談了談,他已經想開了些,請鶴使向玉帝求情,這兩日先讓他靜靜,以後再說罷。「鶴雲道:」玉帝本就下令讓天樞星君靜思兩日,元君放心。「我道了聲謝,做不經意地問:」不曉得那隻狐狸關哪裡了?「鶴雲道:」玉帝命碧華靈君暫時看管。「

我一路到了碧華靈君府前。小仙童道,靈君被衡文清君請去喝茶了,不在府上。

不消說,衡文一定是托碧華多照拂狐狸。碧華靈君不在府上正好,少了一場惜別的悲傷戲。我道:」能讓我瞧瞧那隻玉帝命靈君看守的狐狸麼?「小仙童為難地皺起臉孔。

我道:」玉帝只是下令不許衡文清君瞧它罷。我瞧瞧它沒什麼罷。「小仙童仔細想了想,勉勉強強道:」好。「

小仙童引我走到後院的一間石室門前,打開房門:」那隻狐狸就在裡面。「我道:」我想單獨瞧瞧它,你先出去鎖上門。「小仙童道:」好,不過你快些。「我進了石室,聽見門咯啦鎖上。狐狸就臥在石室里玉床的一塊蒲團上。皮毛乾枯凌亂。頭擱在前爪上,看見我半抬了抬眼皮。

我在床邊坐下:」毛團,你還好麼。「

狐狸閉着眼睛,不動。

我道:」玉帝如果逼迫你,讓你不得喜歡衡文清君,你會怎麼樣。「狐狸的耳朵抖了一下。

我道:」要是玉帝將你剝皮銼骨,化成飛灰,讓你不得喜歡衡文清君呢?「狐狸滿臉無畏,耳朵又抖了一下。

好的很。

我道:」那你記得今天跟我說的話。衡文他喝茶喜歡喝淡茶,寫字時常把筆擱在筆洗里忘了收,喝酒不醉不算完,不能由着他喝。睡覺倒是沒什麼毛病,但記着他起床一定要喝雀舌沏的頭遍茶。一看公文就忘了時辰,要時常拖他出來各處散心,他案前有個叫陸景的,時時刻刻都能拿出一堆公文讓他看,勿須理會此仙。要是東華帝君碧華靈君太白星君他們找他吃酒時,留神小心着,他有些丟三落四的毛病,離席起身後看看他桌子上有沒有忘記拿的扇子之類的。他不怎麼吃甜東西,果仁只吃鹽培的不吃蜜漬的。枕頭要矮,褥子要軟,茶水注意溫熱合宜。「狐狸坐了起來,困惑地斜眼看我。

我和藹地摸了摸它的頭:」以後你要好生地跟在衡文身邊。「狐狸在我掌下打了個寒戰。c

我又嘆了口氣,念了個訣,掌中化出藍光來,將狐狸團團裹住,藍光由弱到盛,又在我掌中漸漸減弱,最終盡數沒入狐狸體內。

狐狸蹲在蒲團上,驚詫地瞧我。我道:」毛團,我一半的修為已經在你身上,你可以再化成人形,稍加修煉就能成仙了。「毛團跳下地,打了個滾兒,化出人形來。它得了我的修為,樣子似乎比之前順眼了些。狐狸悶頭看着我,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道:」我和你說實話,我的仙元與另一半的修為已經給了別人還債。現在靠着法術撐着,過不了幾日就會灰飛煙滅。這一半修為跟着我化灰也是化灰,還不如給了你。但也不能白給。衡文清君欠的的相救之情,我已替他還了,從今後他不欠你什麼。「狐狸懵懵地瞧着我,漸漸露出一絲悲哀的神色來。

本仙君也覺得自己挺傷情的。眼看着就這麼要沒了。我道:」你現在幫我個忙罷。我想見見衡文,又不想這個樣兒去見他。想借你的樣子用用。你現在變成我的模樣先從這裡出去,你身上有我的仙氣,小仙童辨不出你。等我見完衡文後你再回來。你和衡文有註定的情緣,玉帝不會為難你。你大概能留在他身邊修行,稍後成了仙,記着我交代你的話。「我這段話比方才天樞的遺言我覺得更動情些,狐狸的眼圈兒都隱約有些紅了。他低聲道:」好。「轉身變成本仙君的模樣。又對我道:」我來幫你變成我的樣子罷。你少用些仙術,能……多撐着些……「我變成了狐狸,覺得天地寬闊了許多。連那個小蒲團也驀然大了。毛團走了出去,我在蒲團上盤着臥下。果然片刻後又有仙氣靠近過來,石室門打開,進來的是碧華。

碧華走到石床前道:」唉,你這隻狐狸。衡文清君非要瞧瞧你,他又不能來我府上,你安分些,本君帶你去見衡文清君罷。「我還沒來得及點頭,兜頭一隻口袋套過來,本仙君被套進袋中滿眼漆黑。聽見碧華靈君道,」你在袋中莫要動彈。本君帶你去見衡文清君。「我呆在袋中,鼻端嗅着布縫裡透進來的氣味,隱約判斷,此刻到了哪裡,此刻又到了哪裡。

過了約一刻鐘後,碧華靈君似乎越過了一道圍牆,我曉得大概是到了微垣宮了。

第七十四章

果然,碧華靈君跨進一道門檻後,輕聲道:」清君,我把那狐狸給你帶來了。玉帝今日不會審它,但你明天一定要還我。「連口袋帶本仙君被擱上似乎是桌子面的一塊板上。

衡文輕聲道:」多謝多謝。「

碧華靈君告辭出門。我頭頂的袋口露出光明,我抬頭,看見了衡文。

這樣仰頭看着,衡文面容比平時大,也能比平時看得更仔細。我仰着脖子瞧。衡文卻皺了皺眉頭:」你好像不是宣離。「我出了一身冷汗,衡文的眼神真毒。我厚顏無恥地仰着頸子,欶欶地甩了甩尾巴。

衡文禁不住笑了笑:」你不是宣離,倒真像它。難道是天兵拿錯了?你是誰呢?「手摸了摸我頭頂,我轉頭舔了舔他的手。

我身上的仙力已所剩無己,衡文決計探不出我是誰。我舔了他的手,衡文伸手到我的兩個前爪後,將我拎了起來。」好罷,你這隻狐狸既然被抓到天庭上,又到了我府里。也算是緣份。我招待你住一日,明天帶你去和玉帝說放你回人間罷。「我繼續厚顏無恥地點頭,又甩了甩尾巴。

我臥在衡文身邊的椅子上,陪他批了段時間的公文。又在他膝蓋上,臥了兩杯閒茶的工夫。衡文拍了拍我脊背道:」可惜府里沒你愛吃的東西。我拿些瓊露,你喝麼?「將一碟瓊露放在我爪子前,我低頭喝了,再厚顏無恥地甩尾巴。衡文笑得挺高興。就寢時,衡文在床邊的椅子上給我擱了個墊子。我蹲在墊子上看他上床躺下,跳到床前,縱身一躍躍到床上。

衡文道:」你竟要在床上睡麼?「

我討好地瞧他。

衡文輕嘆道:」也罷。「拍了拍身邊的空閒,我在他身邊臥下。

我盤起身子,隔着被子貼着衡文合上眼。我覺得挺圓滿,怪道狐狸每每想爬上衡文的床。其實就算做一頭畜生,那麼陪着他,我也願意。

衡文像是睡得沉了,我爬起身,抖了抖毛,蹲在枕頭邊看他。

衡文衡文,你不曉得,幾千年前我初上天庭時看見你,你剛從微垣宮中出來,我雖然只遠遠地瞧了個背影,但從那個時候,我就起了攀附的心。那時你高高在上,我也只能遠遠地望。後來在蓮池邊再見,你又到我府中,再以後的幾千年,你與我相交,但我總覺得,你雖近在身邊,卻又十分遙遠,我依然不能觸及。

在凡間時瑤湘說的可能很是,我其實那些年,並沒有悟得什麼才是情。等我上了天庭後,我曉得了這個字,這個字我又不能用。

在凡間的一場,我已賺得足了。我覺得我這幾千年,十分夠本。就算我只是根搭路的橋,這橋我也做得很划算。

我一心想做個本分的神仙,一心想呆在天庭,因為神仙的日子長遠沒有盡頭,就算不能碰,能那麼長久地守下去,我便知足了。

眼下我這麼瞧着你,我不欠人什麼,你也不欠人什麼,我連在你身邊的緣份都沒有,但此時我能這麼瞧着你,能碰碰你,已是很深的緣。

我低頭舔了舔衡文的唇,又瞧了他一眼,跳下地。穿出房去。

天庭中一片寂寂,不曉得狐狸扮成本仙君逛去了哪裡。隨他罷,反正已交代過他明日鑽回碧華靈君府。我還成原形,路上遭遇幾個天兵,但可能玉帝已吩咐過我在天庭可以隨意走動,天兵見我也沒怎麼樣。

我到了太白星君府前,已經沒能耐翻牆過,老老實實讓仙使通報。

金星已經睡了,鬍子凌亂睡眼惺忪地迎出來,道:」宋珧元君,你來找我何事?「我賠笑道:」我想偷偷出天庭避避風頭,求您老想辦法讓我混出天庭去。「金星的鬍子頓時蓬起來:」你想逃到凡間?那天樞星君怎麼辦,衡文清君怎麼辦。你連累了這二位仙君就自己逃之夭夭?「我道:」我也是不得以,您想,我在天庭,玉帝一定要公事公辦,在靈霄殿上眾仙面前公審。就算我攬下所有罪名,天樞星君和衡文清君一定捎帶着也要判罰。倒不如我逃到凡間去,我能避避風頭,所有的罪名一定都在我身上。天樞和衡文可以無事。「金星瞅着我道:」你的算盤倒響亮。「用手捋了捋須子,」也罷,看我今天能不能帶你混出天庭罷。「我大喜:」多謝星君。「

太白星君道:」別客套了,但你到凡間去藏的不好又被拿上來可不能怪本君。「我拱手道:」那個自然。「

太白星君拿金罩將我罩在袖內,整衣出府。我在袖口縫隙處看着隱約到了南天門,把門的天兵道:」星君何處去?「太白金星道:」奉玉帝旨意,到地上看看世間現情。「

交了門符,天兵放行。太白金星帶着我降到世間,把我從金罩內放出。我看四周,卻是個山頭。

太白金星道:」你潛逃下界,潛藏到世間何處,本君都不曉得。「我道當然當然。

太白星君縱起雲頭,回天庭去了。

我從山頂掙扎到了半山坡,我的仙力已盡,方才為了不讓太白星君瞧出來又多耗損了些仙法,現在已快支持不住。

我在山腰處的灌木叢中尋到了一個山洞,鑽了進去。

洞裡倒挺乾淨,地面的土很鬆軟,也很平整。洞口向東,這麼躺着正好能看見晨曦的薄霧與一抹日光。

天庭的眾仙看到天樞後,應該能明白個七七八八,再瞧見狐狸,就能明白十成了。如此結果最好。我本是個凡人,灰飛煙滅也該回到凡間來。衡文他見不着,就能少些傷心,也能緩過來快些。

我此時要灰飛煙滅固然覺得自己挺傷情的,更想着,要是能留下一縷魂兒就算做個草蟲也好。但被一抹晨光照着,忽然的就想通了。

永世孤鸞也罷,打鴛鴦的棒也罷,過河的橋也罷,都是一種看法罷了。如果反過來想一想,我和衡文在天上這許多年,乃是凡人們求幾世都求不來的。朝朝暮暮我都有了。我此時要灰飛煙滅,我於世間全無,世間於我全無。我和衡文相守到我灰飛煙滅,已經是生生世世,天長地久。

我豁然釋懷,全身的仙氣已殆盡,覺得空空無物,看東西也開始不分明。原來灰飛煙滅就是這樣。其實也沒什麼。

渾渾噩噩中,似乎看見衡文站在我身邊。凡人死的時候似乎會有幻覺,原來灰飛煙滅前也有幻覺。

能再這樣看一眼,就算是幻覺,也不錯。

第七十五章

番外·活神仙

  活神仙是個普通的騙子。

  天下算命的多騙子,活神仙只是其中極其尋常的一位。

  算命這個事兒,用活神仙曾與同行們感慨的話來說,哪有準的。真能算的出來,還能轉運,老夫一早給自己轉個大運,做他娘的宰相去了!

  活神仙原本住在一個魚米豐富的小城鎮中,在鎮上的月老祠里長年擺攤。大姑娘老婆子們來給自己或子女到祠中求姻緣,常到攤上算一卦。小城鎮地方小,誰家的姑娘看上了誰家的小子,誰家的女兒正待嫁人,滿城都知道。所以活神仙算卦十算十准,城中人就將「活神仙」三個字送他做綽號,娶媳婦嫁女兒時還常常請他去喝杯酒。

  但是,某年某月某日,城裡又來了一個算命的。這位算命的先生不但能合生辰,解八字,卜課解卦簽,還能摸骨稱重,請神扶乩,捉妖拿怪,安家宅轉風水。活神仙會的把戲不如他多,很快敗下陣來。生意一天比一天冷清,眼看要沒得糊口。活神仙決定到江湖上去跑一跑,既能多接些生意,又能鍛煉足手段。

  活神仙便扛上一面上書鐵口直斷的旗簾,背着行李踏上了茫茫江湖路。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裡,他到了京城。

  京城果然遍地黃金,活神仙剛到一座道觀內,賃了一間廂房安頓下行李,走到院中看看風景,抬眼便看見一個人牽着一個小兒在院中踱步。

  活神仙打眼看過去,見那人的面白微須,三旬左右,乍一看去衣衫簡樸,但細細一瞧卻用的是上好的布料,那個小兒走路還有些蹣跚,小衣裳小鞋子都很精緻,脖子上還有塊金光閃閃的如意鎖。

  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肥羊。

  活神仙慢悠悠走上前去,掂須一笑:「這位小少爺相貌清奇,真是位有福之人。」

  那牽孩子的大老爺抬眼瞧了瞧活神仙,道:「哦,先生如何看得出來?」

  活神仙道:「這位員外您氣度不凡,小少爺也滿面貴氣,明眼人一望既知二位是貴人。在下要說是我算出來的,就是誆您了。」

  拱了拱手,低頭瞧了一眼那小兒,似不經意地鎖了鎖眉,轉身向另一方行去。

  活神仙負手佯望天際,悠悠而行,在心裡數着:一步、兩步、三步……

  第六步邁出,聽見身後道:「先生且請留步。」

  活神仙轉身道:「員外有何事?」

  大老爺道:「方才先生看到小兒,神色似有些憂慮,但問為何。」

  活神仙慢吞吞地行過去,在心裡想,老夫誆他什麼好。命中有大劫,似有短命之相,不利於水火……

  命里有劫,這個名堂用的太多;咒人短命似乎有損陰德……活神仙是個有良心的騙子。他走到那大老爺身邊,低頭看了看小兒,道:「敢問小少爺可是甲子年生?」

  小兒的脖子上掛的如意鎖下露出了個花荷包的角兒,似乎繡着個老鼠滾錢的圖案,活神仙大膽如此猜測。

  大老爺肅然起敬:「不錯,小兒生在甲子年七月初一。」

  活神仙拈了拈鬚子,掐一掐指頭,道:「小少爺出生即富貴,註定一生平順,將來能享到他人都享不到之難得福分。只是,在姻緣上,恐怕有些……」

  活神仙盤算,改命盤、渡災厄自己不算拿手,而且京城的同行們一定都會,索性就扯一項自己最得意的能耐,大撈他娘的一把。

  大老爺道:「姻緣怎了?」

  活神仙道:「方才在下遠遠望去,只見小少爺周身陽氣昭昭,只有陽年陽月陽日生者,才有這般氣象。」

  大老爺自然問:「怎麼叫做陽年陽月陽日?」

  活神仙道:「甲子年,甲為陽乙為陰,子為陽女為陰,甲子年又是干支歲循之首,更是陽上加陽,月與日按陰陽分,單為陽者雙為陰。甲子年七月初一,正是陽上加陽。而且七月生者,夏正十分,姻緣本有礙。詩曰燥燥伏天烈,孤雁單飛時,陽年陽月陽日生的人——」

  活神仙嘆息搖頭,「乃是永世孤鸞之命。」

  大老爺神色驚怔,瞧向手中的小兒:「永世孤鸞……竟~~先生,可有法解麼?」

  活神仙等的就是這一句,深鎖眉頭道:「唉,永世孤鸞之命,本無法可解……」

  活神仙在無法可解後面拉了個長音,準備拉完之後加上「不過」二字。

  音剛拉了一半,大老爺踉蹌後退一步,「竟無法可解!」轉頭望向長天頹然而嘆。

  活神仙急忙跨前一步:「不過……」

  話未落音,腳下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