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債 - 第9章
大風颳過
我如此待他,他竟說我不是壞人,不是我未唱夠火候,就是他腦子過了火候,一憂。
至於那一愁……
背後衡文道:「你的刀在牆角的大花瓶里立着。」
本仙君立刻道:「閣下夜半入房,未能及時相迎,失禮。白日家丁活計粗重醃雜,委屈了單將軍,實在不好意思。但不知單將軍半夜將我的人從床上拐下來,欲做些甚。」
我含笑負手,踱到花瓶旁,拎出無鞘的長刀。
單晟凌道:「本不想用此刃取你性命污它潔淨。也罷,准你這畜生死前一掙。」眼角光掃來,極蔑然。「門外的數十護衛已悉數躺倒,似乎指望不上。」
我說,「哦。」
指望不上?有衡文在,黑白無常手裡的也能給要回來,何況是被敲暈的。我道:「園中較量?」
單將軍大步流星,欣然出房,我趁空看了一眼慕若言,他臉色清白,轉身也向園中去,沒有看我。
皎皎朗月下,本仙君在院中道了聲得罪,喝道來人。幾十名護衛從暗中閃出,將南明與天樞團團圍住。兵器相接,錚然一聲,寒光交錯。
我站在外圈,看着熱鬧,只能到南明手軟時再去扎他一刀萬事大吉。
衡文方才從房中出去弄醒護衛,此時已回到院中站着,遠遠觀戰,道:「你這招缺德。」
第二十一章
缺德亦是無奈,本仙君身附凡胎,如何敵得過一介赳赳猛將單晟凌,只有用護衛拖垮他,再動刀子方保險。
護衛們得了本仙君的吩咐不能傷慕若言,刀劍只能往單晟凌身上招呼,大受局限。單晟凌一人抵擋數人竟還綽綽有餘。一邊擋一邊退,他早已看好出路,出了涵院,攜着慕若言閃入後花園月門,假山後的一堵牆,外面就是條空巷。正院巡邏的護衛聽到風聲便飛快趕來,人越來越多,單晟凌連閃帶退又左支右擋,漸漸力不從心。退到那堵牆旁,已受了四五處淺傷。
本仙君看準了一個空擋,握着長刀,閃入人群。
單晟凌右手橫刀支住數杆長槍,左手去震另一側來勢。前胸空門大開,本仙君刀尖直指,很厚道地向他右胸去,五寸,四寸,三寸。兩寸時,眼前人影一花,胸前驀地一涼。
我訝然低頭,一杆長槍,槍頭沒進我左胸,槍柄的另一端是一雙手,削長細瘦,似乎沒什麼力氣,我握過,硌手。
也就在這訝然的一瞬間,獵獵有寒風逼來,銀光閃爍,似是南明的薄刀。
我頸上已有涼意。
命格,又簡寫天命簿了……
鐺地一聲,涼意卻止。單晟凌的薄刀橫在我頸上不動,因為一把青光流溢的長劍正架在慕若言頸上,淺湖長衫在風中微動,「你放了他,我放你與慕若言平安出王府。」衡文啊,做人不能太招搖,你現身便罷了,這把劍忒亮了些。
護衛們手執兵器不敢妄動,單晟凌揚眉望着衡文:「閣下能做此主張?」
衡文道:「自然。」轉頭向眾護衛道:「原地放下兵器,退到花園外。」
趙先生是東郡王眼前的紅人,眾護衛倒乖覺,放下兵器,退向月門。
刀刃從本仙君頸上收回,衡文一回手,也從慕若言頸上撤了長劍,溫聲道:「言公子,槍頭已扎了進去,是否該松一鬆手了?」
握槍柄的雙手鬆開,衡文一手支住我後背,低聲道:「還撐得住罷。」那麼一瞬間的神情明顯是同情的。
我倒抽着涼氣上氣不接下氣道:「只是……忒疼了些,咳咳……」
命格,X他XXXX的命格!!
單晟凌那廝眯眼看衡文,道:「方才閣下近身,在下竟無所察覺,好俊的功夫。」
廢話,他是趁亂施法一瞬間就現身了,你個凡胎能察覺才怪。
衡文很端架子地隨意道:「過獎。」e
單晟凌微微一笑道:「閣下風採在下也甚驚嘆,請教閣下名諱?」
衡文便道:「承蒙單將軍垂問,在下趙衡。」
單晟凌竟拱了拱手:「單晟凌今日蒙趙公子指教,望他日有緣再與公子切磋。」衡文一隻手撐着本仙君後背,就這麼站着,略一點頭。
單晟凌又眯着眼深深把衡文一望,與天樞轉身,天樞回過頭來,我從中槍後一直沒怎麼看他的臉,此時一望,他臉色依舊不好琢磨,漆黑的雙目望着我,道:「抱歉。」
我提着氣道:「沒什麼,活該麼……」當真是活該。
慕若言的目光瞬了一瞬,轉回臉去。單晟凌攜他跳上圍牆,沒入夜色。
本仙君癱在地上,聽得熙熙攘攘嘈雜聲大做,應該是問風從被窩中爬起來的本仙君的掛名爹和兩個兄長,不曉得帶了大夫沒有。
衡文小聲道:「你先忍一忍,等我不在人前應付時再提你出來。」
本仙君喘着苦笑道:「不能……提了~~傷成這樣……一提出來李思明……必死~~~我得在裡頭撐着。」
衡文涼聲道:「你活該。」
第二十二章
命格老兒在他的天命簿子上是這樣寫的--
夜,單晟凌救慕若言,李思明察之。爭鬥,因慕若言而重傷,脫逃。
命格掂着須子嘿然對本仙君笑道,「你看,其實寫的很明白是不是?」
我默然不語。反正李思明已經變成一具硬邦邦的屍體了,反正耽誤的是玉帝派的差使,反正這趟差使耽誤了怨不得我,反正現在正在靈霄殿上,玉帝他老人家自能定奪。
天樞的那一槍歪打正着斜插入胸腔扎穿了李思明的心,故意的都未必能扎那麼準確。心是肉長的,偌大的一個槍頭兒戳進來,剎那血脈迸裂,焉有不壞的道理?抽搐了兩下便徹底不動了,全仰仗本仙君在軀殼內捱着疼苦苦地撐。
本仙君苦於仍動不了仙術,但有衡文在,本來就算有十顆戳壞的心,變回鮮活亂蹦也只是吹口氣的事情。偏偏此刻衡文還是趙先生,大庭廣眾下不得施展,王府的下人瞬間一涌而上,將趙先生擠到一邊,把我抬到臥房內,幾個大夫輪流看了一遍脈,都嚇得像雷打的鴨子,怔忪不語,渾身亂顫。
可憐見的,沒脈了還睜着眼在言語的活人,凡間有幾個人能遇見?
東郡王問:「我兒如何了,還有救沒有。」
大夫們篩糠似的亂抖,本仙君看他們抖得可憐,在床上進言道:「爹……莫難為人了,聽天命罷。」
李思源揩着眼淚道:「爹,您老人家莫愁,三弟這不還寬慰您麼,看在這份孝心上,老天爺也保佑着他……」
話到尾巴梢上,哽了。
老李家的在本仙君床前哭成一團。東郡王哭「畜生啊孽障」,李思賢和李思源哭「苦命的三弟」,連李思賢和李思源的兩位大夫人都在床頭袖着帕子哭「苦命的小叔」。
哭得我很感動,紅塵俗世熙熙碌碌,一份人情味兒還是挺暖人的。
話說衡文怎麼還不過來給我治治?眼睜睜看着我在這裡捱疼受罪,忒不念情份了罷。
正想着,全身忽然飄飄蕩蕩,緩緩上升。我大驚,這不當耍的,此時提我出去,還讓不讓李思明活了!
本仙君正要掙扎,頭頂上瓮聲瓮氣道:「宋珧元君,小仙是日游神,玉帝有旨,讓小仙引元君速回天庭一趟。」
原來是天命此次錯的忒離譜,竟讓南明救走了天樞,玉帝微怒,靈霄殿上,提本仙君和命格老兒問話。衡文在一側當個旁證。
玉帝問:「事情變做如此,緣何?」
本仙君立在殿上,從容憚定,我站理兒「玉帝英明,宋珧此下凡界,事事都按交代做,事事都與交代不同,吃的苦受的罪也沒當什麼,就不提了。玉帝明鑑萬事,是非對錯,定能公斷。」
斜眼看命格,老兒擦着汗珠兒立刻戰戰兢兢在玉帝面前自請其罪,又將天命簿攤給本仙君看,連陪笑帶賠不是。我占着理,便賣份人情給命格,「玉帝,凡間有句話叫做瑣事難擋命難定。命格星君掌管天命無數,冗瑣繁雜,偶有一二疏漏,亦在情理之中。南明只不過劫到了天樞,兩個凡夫何愁拆不開,且看以後便是了。」
玉帝沉吟片刻,點頭道:「說得很是,且看以後。」展顏含笑,「宋珧啊,只等着看你以後了。」
我賠笑道:「玉帝,小仙辦事不甚牢靠,南明劫走天樞多半是因為小仙無能,玉帝可否……」我用眼角掃了衡文遞個暗示,讓他給我幫聲腔兒,
「可否另選賢才?」
衡文還未有動靜,頭頂上玉帝已發了話,「你在下界做的甚好,朕每與王母閒話時,王母亦誇你周全。你助仙友堪破塵障,功成回天庭時,仙祿定再加一等。」
我急忙道不敢不敢。話未落音,天監司有事來報玉帝,將我等擠兌出靈霄殿外。本仙君扯住命格,「星君,從今往後,天命簿上,可要把我寫得好些。」
命格星君一臉的摺子都笑到了一處:「今日承元君美言,一定一定。只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耽誤了許多時候,元君再不趕緊回去,恐怕……」
我恍然頓足,扯了衡文急向南天門去。
衡文被我扯着,不緊不慢道,「急怎的?」
我苦笑:「再不急李思明的墳頭都要長草了。」
結果--
本仙君與衡文趕下去的還算迅速。
還不至於看到一顆芳草青青的墳頭。
李思明的墳上泥土尚濕潤,石碑簇新。
也不過,剛燒完頭七而已。
衡文繞着墳包踱步,「已經裝進棺材埋了,怎好?」
我道:「沒奈何等到半夜挖開墳看看,李思明爛了沒有,還能用不能。」
第二十三章
夜半,月明,本仙君與衡文拘出土地,分開墳頭,撬開李思明的棺木,李思明穿着上好的綢緞袍子,在棺木中躺着,棺中頗多金銀古玩陪葬。秋暖東西不經放,李思明倒沒爛,只有幾隻屍蟲在鼻孔耳孔里來回爬爬,微風一吹,屍臭四溢。我用袖子一把掩住衡文的面孔,「穢物穢物,你快回頭。」
衡文掀開我的袖子笑道:「他也曾是你過,如今這般模樣我卻不覺什麼。」將棺材蓋挪回去,我向土地道了聲叨擾,合攏墳頭。
李思明不能用了,需要再回天庭想想辦法。
我在墳前摸了摸石碑,石碑下方砌着一個小小的青石台,擺放祭品用的。台上擺着一副沒有收走的酒壺和酒杯,杯里的酒還滿着,澄清見底,像是今天新斟上的。李思明死後人緣倒好。
我和衡文駕雲回天庭,到半空時我低頭看地面,李思明埋的地方是東郡王家的祖墳地,密密一片墳包。本仙君不禁感慨頓生,「我當初若不是碰巧揀了顆仙丹吃,不知道多少年後,也是這樣墳頭裡的棺材一副,讓屍蟲爬着一點點化在泥里。魂兒歸閻王管,一世世輪着,不曉得到了這個年月,能輪成個什麼。」
衡文斜眼看我,倒吸着氣道:「酸。」
回到天庭後,本仙君直奔西天門。
天庭的四天門,南天門通如今界,西天門通過往界,東天門通未來界,北天門通隨常界。
本仙君打算從西天門轉回李思明還在床上診治的時候,日游神剛將我真身提出,李思明剛咽氣,本仙君在這個瞬間再附進去,衡文把那顆扎爛的心還回原樣,萬事大吉。
西天門前輪值的工張元帥將本仙君攔住,「元君方才從靈霄殿上回來,難道沒有聽說,天監司曹已稟報玉帝,西天門坍塌,正在修繕,暫不能使用。」
我只得轉到北天門,北天門各界皆通,算是其它三個天門修繕時的備用門。
北天門前也圍了一堆神將,吵吵嚷嚷,團團亂轉。
眾仙中竟有太白星君。
我湊過去問了聲好,探頭看北天門牢牢緊閉,太白金星道:「宋珧元君難道也要走北天門?走不得了,鑰匙丟了。」
我驚道:「怎麼就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