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蛋 - 第8章
大風颳過
宋珧嘿然笑道:「碧華兄,你瞧它那小眼神,跟瞧兒子似的。哈哈,你放心,你兒子就是我侄子,我一定好好照顧!」
碧華靈君又絮絮叨叨半天,歷數源珟自孵出來之後的一件件小事,敘述到他喝完一壺茶水後,總算告一段落。方才將源珟從膝蓋上抱起來,戀戀不捨地送到宋珧和衡文面前。
宋珧伸手接,源珟從碧華靈君懷裡抬起頭,水汪汪的雙眼看着衡文清君,胸腔中撒嬌似的咕咕了兩聲,衡文笑道:「呀,它竟會撒嬌。」卻只伸出手來,拍了拍源珟的頭頂。宋珧將它從碧華靈君手中接過,挾在懷中:「碧華兄你放心,一個月後它若少了半兩肉,你只管來找我。」
碧華靈君鄭重地道:「拜託你二位了。」再嘮叨了一會兒源珟平時都如何如何,將小老虎摸了又摸,方才告辭走了。
待碧華靈君離去的仙風消失無蹤,宋珧才惆悵地嘆了口氣,向衡文清君道:「你覺不覺得碧華怪愁人的,因為這隻老虎,搞得跟魔瘋了一樣。他以往和我見面十回說的話,都沒有今天說這隻老虎說得多。」拎着源珟的後頸毛,將它的頭抬起,端詳了一下道,「也就是一頭黃毛老虎,靈氣……我看很平常。難道因為是如意蛋中孵出來的,又是他孵的,才覺得不尋常?」
小老虎撐着眼皮,興味寡然地看了看宋珧,在宋珧懷中扭過身,睜大水汪汪的雙眼瞧着衡文。
衡文清君笑道:「但它確實可愛,方才碧華說了好養,就留心替他照料一個月罷。」
第十二章
宋珧一向是個言出必行的仙,他許諾了碧華靈君留心照料,就確實地開始細心照料。他先在一張軟塌上鋪上被褥,給碧華靈君的小心肝做了個不錯的窩,又特意找出一個木桶,留着給小老虎洗澡,再將擦毛的手巾和梳毛的梳子一一準備齊全。
待一切準備齊全,宋珧回了廂房內,卻看見源珟正依偎在衡文的懷中,衡文端着碧玉碗餵它喝清水。
宋珧卻忽然覺得,小老虎臥在衡文懷中和方才臥在他懷中,有那麼一些些的不同。
那顆毛茸茸的頭,總不斷磨蹭着衡文的胸口,舌頭舔了衡文的手數次,待衡文將碗放下,小老虎撐起身子,吧嗒一聲,舌尖舔過衡文的雙唇。
宋珧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直了直。小老虎舔完後,在衡文胸前蹭了又蹭,前爪似乎要漸漸伸進衡文的衣襟。
宋珧大踏步向前,一把拎住源珟的後頸毛,將它從衡文的懷中拎了出來。衡文向他笑道:「你倒挺快,將東西都預備好了。」
宋珧拎着源珟皺眉看,道:「預備好了。」將源珟往懷中一挾,到了隔壁廂房的軟榻前,再把它往榻上一放:「這就是你的窩。」
小老虎卻像看出他的臉色不善,一團天真地抬起頭,目光中帶了一絲委屈,細細地哼了一聲,低頭嗅了嗅被褥,盤身趴下,似乎偷偷地看了看宋珧的臉色,又趕緊低下頭,將身子蜷得緊了一些。
衡文一直跟在宋珧聲後,看見此情此景,便道:「你怎麼無緣無故地拉下了臉,像嚇着它了。」
軟榻上的黃毛團兒又蜷了蜷,再細細地哼了一聲。
宋珧瞧着它的模樣,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齷齪,剛出生不久的小虎崽,能有什麼想法,尷尬地乾笑道:「沒什麼,我可能是剛才預備東西預備的有些急,哈哈。」伸手抱起源珟,「來,乖乖,宋叔叔帶你去洗澡。」
小老虎向後縮了縮,別開頭,不看他。衡文道:「你方才嚇着了它,它記仇了。我帶它去洗罷。」
源珟果然老老實實地任衡文抱起,蜷進衡文懷中,又委屈地嗚嗚兩聲,頭蹭在衡文胸前,蹭了數次。
宋珧亦步亦趨跟在衡文身後,衡文抱着源珟來到後院,宋珧方才已經在木桶中預備下清水,源珟泡進水中,宋珧站在衡文身邊,端端清水,遞遞梳子毛巾。衡文替小老虎洗完澡,擦乾了毛,再用梳子將它的毛細細梳順,源珟由始至終眯着雙眼,十分享受。
源珟膩着衡文清君,膩了一整天。到了就寢時,宋珧拎着源珟的頸毛,將它拎到窩裡,回到臥房中,插上房門。衡文正半躺在床上,宋珧坐到床沿邊:「說是養這隻老虎不費神,今天一天還是挺費事的,難為碧華有精力,你說他養了一府的靈獸,成天都怎麼過的。」
衡文道:「他喜歡,便不覺得費事。」手握着摺扇在額頭上敲了敲,「宋珧,你看這隻從如意蛋中孵出的老虎,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麼?」
宋珧扯了扯嘴角道:「沒,毛色就尋常老虎的那個樣兒,靈氣稀鬆平常。興許就是從如意蛋中孵出來才顯得金貴罷。」
衡文握着摺扇又在額頭上敲了敲,打了個呵欠道:「興許罷。」
第二天,宋珧起身後就拿了一碗清水去餵源珟,源珟倒沒有再像昨天一樣看見他就縮成一團,宋珧將碗放在它嘴邊,它就低頭喝了幾口。宋珧餵完它,端着空碗去小廳,衡文正在廳中喝茶,宋珧將空碗放在桌上,坐到衡文身邊,從桌上摸了個茶盅,衡文端起茶壺替他斟滿茶水,宋珧笑道:「老虎我剛剛餵過,你不用管了。別說,碧華養靈獸還真有一手,這隻老虎崽子喝水都喝得挺斯文。」抿了一口茶水,又道,「但是好歹是只老虎,只喝清水真能飽麼。不然我拿些別的給它吃吃看?」
衡文舉着茶杯道:「你省省罷,萬一它吃別的東西吃壞了,碧華一定找你拼命。」
宋珧摸了摸鼻子:「也是。」就此將這個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
上午,宋珧和衡文在院中下棋。這座孤島現如今被宋珧種遍了果樹,果樹們都是從天庭弄來的仙樹,這廂絢爛地開花,那廂熱鬧地結果。宋珧洗了一盤現摘的杏子放在棋盤邊當賭注,誰贏一局,就能吃一個。這種杏子長得比尋常的杏大些,香氣誘人,果肉肥厚,結杏的杏樹乃是西方如來座下的妙法尊者送的,本來只有西天才有。在天庭中也很難得一見。下了半天的棋,杏子被衡文吃掉半盤,宋珧連皮都沒有啃到一口。又一局下完,宋珧拋下手中的棋子:「今天風頭不順。」衡文從盤中拿起一枚杏子,道:「唉,我一直指望你哪天能風頭順一順,這麼多年,半分長進都沒有。」源珟臥在衡文身邊,懶懶地翻了個身。
正在此時,有敲門聲起,宋珧出去開門,原來是東海龍王的外甥女過幾日出嫁,龍太子親自來送喜帖。宋珧和衡文在廳中陪着龍太子說了幾句話,龍太子告辭離去後,宋珧和衡文再回到院中,宋珧捲袖子道:「你我再殺一盤,我就不信我今天吃不到一枚杏。」衡文笑吟吟地道:「隨你。」再到石桌邊坐下,宋珧忽然道:「咦,盤中的杏怎麼少了一個?」
衡文揚眉道:「敢情這盤杏子你還記了數。」
宋珧道:「當然,我洗了十二個,你我下了六局棋,盤子裡面應該還有六個杏,現在怎麼只剩了五個?」起身看了看衡文身邊的石凳上酣睡的源珟,「不會它偷着啃了一個罷。」
衡文道:「它?你見過老虎啃杏子麼?」
宋珧皺眉道:「否則怎會無緣無故少了一個。」摸起衡文的摺扇,撥了撥他面前的杏核,「你看,這隻杏核啃得格外乾淨,與你吃的其他幾個都不同,一定是它偷着啃了。」斜眼看衡文身邊,小老虎側着身大模大樣地躺着,像是正在酣睡,什麼都沒聽見。
衡文緩聲道:「可能你我下了七盤棋,你記錯了數罷。我從未聽說過老虎吃杏子,」夾起一枚白子在手指間轉了轉,「我這局讓你三子,你再贏不了,就別怪我將一盤杏都獨吞了。」
第十三章
衡文清君有個習慣,愛下午時在迴廊下的竹榻上小睡片刻,不喜歡有人在近處打擾。因此,每天的這個時候,宋珧都獨自去樹林中照看果樹,日日如此。
今天,衡文清君照例去廊下小睡,宋珧提前將源珟餵飽,放到了窩中,衡文清君在榻上合上眼,聽見大門輕輕一響,宋珧出門去了。
衡文淺夢之中,覺得有什麼靠近了榻前,面頰與唇上被極柔軟地觸了觸,於是側了側身,再緩緩睜開眼,卻看見茸茸一團黃毛蹲在枕邊,低頭瞧他。衡文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它的絨毛,小老虎立刻靠着枕側,趴臥下,衡文合上眼,繼續睡了。
到了傍晚,宋珧在房中搗鼓晚飯,他做神仙許多年,仍然改不了凡人的習慣,每天非要吃頓晚飯睡覺才踏實。在島上過了數年,宋珧的廚藝日益精進,頗能搗鼓出幾個小菜。衡文坐在廳中,看他將水煮花生,涼拌野菜之類的一樣樣端上桌,飯桌上居然擺了五六盤,不由得笑道:「今天晚上挺豐盛。」宋珧洋洋得意道:「有哪天晚上不豐盛過麼?」
衡文只當沒聽見,道:「你既然弄了這麼多菜,乾脆今天晚上再拿壺酒出來小酌兩杯。我記得上次東華送了兩壇凡間的好酒,還沒開封喝過,今天取一壺來喝。」
宋珧立刻眉花眼笑地道:「好,好。」一溜煙地進了一扇門中,少頃抱了一隻酒罈出來,打開封,頓時酒香四溢。宋珧也不將酒舀進酒壺中了,直接擺出兩隻玉碗,倒了兩碗。衡文端起一碗,飲了一口,脫口道:「果然是好酒。天庭中的酒也沒有如此香醇。」宋珧灌了一口,道:「那個當然,據說這種酒在凡間有個別稱叫『神仙不換』,就是說喝了這種酒,連神仙都懶得當。哈哈,名不虛傳罷。」
這一壇酒甚大,宋珧與衡文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碗後,方才意猶未盡丟下酒碗,踉踉蹌蹌地回臥房睡了。
第二天早上,宋珧先起床,端了一碗清水送到源珟窩前。小老虎趴在軟榻上睡得正香,宋珧將水碗放下,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語道:「昨天晚上果然喝多了,聞着哪裡都是酒味,連老虎身上都像有酒氣。」再徑直去廳內收拾昨天晚上的殘局。正在收拾時,衡文也起來了,懶洋洋地靠在廳邊袖手看宋珧收拾桌子。宋珧抱起酒罈來看了看,只剩下漸漸一層酒底,一面將酒罈封好,一面道:「原以為昨天晚上只喝了小半壇,哪知道咱倆居然喝了幾乎一整壇。」衡文低聲笑道:「只顧着喝了,還真忘了喝下多少。對了,昨天晚上,碧華兄的老虎一直在桌邊臥着,你將它送回窩裡睡的?」
宋珧道:「你我不是一道進房的麼,啊,昨天晚上居然將它忘了!我剛才去給它送水,它正在窩裡睡。居然知道自己回窩睡覺。昨天也忘記給它洗澡,毛上都是酒氣。」
衡文道:「沒什麼,上午給它洗洗。」
上午時,宋珧將源珟按進水盆里洗了一通,毛皮風乾後,源珟照舊蹭到衡文身邊。待到下午,宋珧將源珟又送回窩中,自己去樹林中轉轉,衡文在迴廊下的竹榻上小憩。
清風徐緩,四處寂寂,一道影子行到廊下的竹榻前,恰恰此時,有一片樹葉被風吹落到衡文臉側,一隻手緩緩地伸到枕邊,將這片樹葉夾了起來,手指再略略一松,樹葉隨着清風盪到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