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紀之龍緣 - 第11章
大風颳過
琳箐的笑容有種陰謀得逞的得意:「你還記不記得,昨天在前殿,我給他吃的東西?你當時看出來了吧,那是我的鱗片。嘿嘿,護脈麒麟認定自己守護之人的方法,就是給那人吃下自己的鱗片。所以,我已經是他的護脈麒麟了。」
昭沅想起昨天琳箐拿給樂越那枚鱗片時,無害純良的模樣,「不擇手段」這個詞不由自主地浮到了它的眼前。
琳箐用袖子半遮住嘴,笑得猖狂無比:「哦呵呵呵~~不答應?!木已成舟,他要怎麼不答應!」
琳箐也走了之後,昭沅依然呆呆地站在菜地邊,那幾隻蜜蜂還在,因為它的衣擺上沾了些菜花的花粉,蜜蜂便在它的腳邊繞個不停。
琳箐的做法它剛才以為是不擇手段,但轉念一想,父王所說的那個用血塗在龍珠上的方法,其實和琳箐的所作所為是一樣的。只要血融進了龍珠,那人便是和護脈龍神有血契的人了,不管他願不願意。這是不是也是不擇手段?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它很困擾,感到有點頭疼。於是走到一個瓜棚下,坐了下來,仔細思索。有個聲音在它身邊瓮聲瓮氣地道:「那隻小麒麟真是膚淺啊,像她那樣,怎麼能做真正的護脈神。」
昭沅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那個聲音又瓮聲瓮氣道:「你也很膚淺,老夫不過說了一句話而已,你怎地就嚇成這樣?太不淡定了。」
昭沅順着聲音四處尋找,終於發現瓜棚的角落裡趴着一隻烏龜。
就是一直趴在杜如淵頭頂的那隻。
因為它的個頭不大,龜殼的顏色是綠色,和瓜藤葉子的顏色差不多,的確不易被發現。昭沅驚訝地想,自己涉世未深沒察覺到它的氣息也還罷了,琳箐居然也沒有察覺,證明這隻烏龜應該比較了不起。
昭沅端詳了那隻龜片刻,小心翼翼地在它身邊重新坐下:「你是誰?為什麼不在杜如淵頭上了?」
烏龜咔咔笑了兩聲:「我是誰?少年,你覺得我是誰?」
我要是知道,怎麼還會問你?昭沅不回聲。
烏龜眯着眼睛道:「你可以稱呼我為前輩。唉,想偷空在這裡打個盹都會被吵醒,世間真的越來越浮躁了。」
琳箐和樂越剛才的對話被烏龜聽到了,那它已經知道了護脈麒麟的事情,會不會猜到我是誰?昭沅有些忐忑警覺地看着它。
烏龜慢吞吞地道:「那個麒麟丫頭,太不會說話,先用幾句話傷到了那個凡人少年,之後說得再天花亂墜也無用了。你知不知道她哪些話說錯了?」
昭沅道:「是做大英雄和匹夫的那幾句吧。」琳箐固然想讓樂越做大英雄,也不該把樂越想當的大俠貶得一錢不值,昭沅覺得這樣很不對。
烏龜晃頭道:「錯了,她說得最錯的幾句話,就是她活了很久,凡人在她眼裡不過一瞬而已。」
這不是實話麼?昭沅有些困惑。
烏龜道:「凡人的命很短,在我們看來如朝露如煙塵,這是實情,他們自己也明白,但當着他們的面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實在很不應該。而且……」烏龜閉上小眼睛,「她可以看見千千萬萬個凡人,瞬生瞬滅,但與她相遇的每一個都不同,不會有第二個與這個完全一樣,一旦沒了,就不會再回來。只有多經歷些,才能看破這一點,所以我才說她太膚淺。」
烏龜將眼皮撐開一條縫瞄了瞄昭沅:「千萬不要學她這樣。」
昭沅疑惑地皺起額頭:「你,不會是護脈玄龜吧,對護脈神的事情知道這麼多。」
烏龜卻又已經合上眼,把頭縮進龜殼裡,好像睡着了。
昭沅又悶悶地坐了會兒,起身離開。
如果烏龜是護脈玄龜,難道杜如淵就是它挑選的人,也就是與樂越這樣的亂世英豪相對的文臣良相?一下子,幾乎所有有關的人都碰到了,這算不算很巧?它又用前爪撓撓頭。
昭沅離開菜園走遠之後,趴着的烏龜又慢慢地從龜殼中伸出頭,撐起眼皮。
昭沅方才坐着的瓜棚密密的葉簾後,走出了一個藍色衣衫的人影。
他手中握着一卷書,俯身將烏龜輕輕地托在掌上,望着菜園門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揚:「龜兄,你覺得我應該怎樣?」
第18章
昭沅回到臥房中,樂越正枕着胳膊躺在床上。
昭沅知道他沒有睡着。它聽了烏龜的話,覺得琳箐那幾句話可能真的會讓樂越很難過,便向樂越道:「你是不是生氣了,琳箐她沒有惡意,她真的是很欣賞你,真心地想做你的護脈麒麟,她覺得你可以成為大英雄。」
樂越盯着房梁,晃着腿道:「我沒生氣,她能那麼看重我,我還蠻開心,只是我想的和她想的,實在不一樣。我不是她要找的那種人。唉,希望她能早早地放棄我,如果因為這件事被她纏上十年二十年的,我真要去撞牆了。」樂越惆悵地打了個呵欠,「沾上這種事情,真要命啊!」
昭沅默默地想,其實你已經跑不掉要一輩子被沾上了。它不敢把樂越吃下了琳箐的鱗片的事實告訴他,它怕樂越真的會撞牆不止。
還是要慢慢慢慢地,等到他能接受的時候再讓他知道吧。
樂越用手刨刨頭:「算了,明天就是論武大會,這種事情以後再說。」他一骨碌坐起來,又抖擻了精神,「明天我們一定要大敗清玄派!」
他目光炯炯,拍拍昭沅的肩頭:「洛凌之的血,包在我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
青山派的弟子們以樂越為首,聚集在正殿前,裝束整齊,振臂高呼:「打敗清玄派!奪回天下第一!」
鶴機子站在正殿的石階上捋須微笑:「我們當重在參與,不要將勝敗太過放在心上。在道法與武功的切磋中找到不足,更上一層樓,這才是論武大會的深意所在。」
樂越立刻接話道:「師父教訓得是,我們要在比試中用力找到他們的不足,不要被他們看到我們的不足,更上一層樓,將清玄派重華老兒的徒弟們踩在腳下!」
他握起拳頭,其他的弟子們跟着他再次振臂高呼:「打倒清玄派!奪回天下第一!」
樂越的大師叔松歲子一甩拂塵,肅然道:「時辰到,出發。」
鶴機子步下石階,松歲子、隱雲子、竹青子三位長老各行於他的兩側,樂越為首的眾弟子整齊隨在師父師叔們的身後,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出大門,向少青山下去。
昭沅站在院子的角落裡,目送樂越他們出門。它十分十分想去論武大會看看,但它是龍,一旦被發現會很危險,所以不能去。
昭沅覺得有點寂寞。
它看着青山派的眾人走遠,慢慢轉過身,準備鑽回被子裡睡覺,琳箐忽然從天而降落到它面前:「小傻龍,你為什麼在院子裡站着,不去論武大會嗎?」
昭沅低頭:「我是龍,會被看出來,不能去。」
琳箐同情地道:「這樣啊,那我就自己去嘍,我要幫着樂越,讓他百戰百勝,他想打敗誰,我就讓他打敗誰!」
琳箐眉飛色舞,神采奕奕,她今天看起來確實做了很多準備,穿着一身鵝黃色的衫裙,窄袖束腰,腳踏軟靴,腰間掛着一個大布袋,還斜插着一條軟鞭,「鳳凰選中的下一個皇帝好像就在清玄派內,所以這次論武會,一定有鳳凰在場,他們如果敢對付樂越,我就對他們不客氣!」
昭沅非常羨慕,它耷拉下腦袋道:「唔,那你玩得開心些。」慢慢地轉身向臥房去。
琳箐在身後擰着秀眉看了看它,終於忍不住道:「啊,看見你這個哭喪臉的樣子就受不了,好了好了,誰叫我一向愛幫助弱小呢。我問你,你是不是很想去論武大會呀,我大概可以幫你。」
昭沅立刻轉過頭,雙眼亮亮地看着琳箐。琳箐從掛在腰上的布袋中掏出一個金燦燦的項圈:「喏,把這個東西掛在脖子上,就能隱掉你的龍氣。不過就是掛着它可能會看起來有點傻。你要忍耐一下。」
昭沅接過那個項圈細看,見它金光閃閃,長得十分粗壯,圈身上刻着牡丹花紋,還懸掛着一隻碩大的金鎖,刻着「大吉大利」四個大字。
昭沅從來沒有見過比它更惡俗的東西,琳箐見它抓着項圈不動,不耐煩道:「你到底戴不戴上?我可沒時間等你了。才讓你戴一下下你都嫌難看?實話告訴你,這個是我小時候戴的東西,長老們怕我當時法力不足,到人間玩兒會給凡人發現,就用這個圈子幫我隱去靈氣,我可戴了這個破圈整整二百年!」
昭沅立刻把項圈掛在脖子上。
唔,二百年啊,它抬起前爪數數指頭,那麼琳箐的年紀難道比大哥還要大……
琳箐陰森森地道:「你是不是又在算我幾歲了?」
昭沅馬上放下前爪:「沒有,我在想怎麼謝謝琳箐師……師妹……」
師妹兩個字出口,它自己都臉紅了。
琳箐卻像很受用,哼了一聲道:「走吧。」
琳箐會駕雲,昭沅和她站在一朵雲上,只片刻便追上了青山派的眾人,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落下,一龍一麒麟快步跑過去,假裝是靠兩條腿追過來的。
琳箐裝得非常像,氣喘吁吁地揮着胳膊喊:「喂,等等我們!」
青山派的眾人回過頭來,便看見琳箐拉着昭沅一路跑來,昭沅脖子上那個金燦燦的大項圈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等他們跑到近前,樂越看着昭沅皺眉:「琳箐還行,你怎麼跟來了,快回去。」昭沅摸摸項圈對他嘿嘿笑笑,暗示自己也可以。
琳箐道:「我和昭沅雖然是青山派的掛名弟子,不過也是青山派的一員,就算上不了場,也可以在下面給各位師兄們助威。」
她甜甜地笑,樂越的師弟們立刻七嘴八舌地替她講情:「是啊師父師叔,難得小師妹和小師弟的一片熱心。」
「我們本是同門弟子,要互相友愛。」
「昭沅師弟的那個項圈是特意為我們戴的吧,大吉大利四個字多麼吉利啊師父,我們要講點彩頭,總不能把大吉大利趕回去吧。」
「師父,讓他們跟着吧,我們本來人就不多,多個人多份聲勢。」
只有杜如淵站在一旁,不做聲地含笑看着,烏龜仍在他頭頂打瞌睡。
琳箐繞着胸前的長髮笑盈盈地看樂越,昭沅湊到他身邊摸着項圈小小聲地道:「琳箐給我的,我不會被看出來。」
樂越在四道熱烈的目光下無奈地搖了降旗:「好吧,清玄派如果把你抓起來我可不管。」
鶴機子拈着鬍鬚看了看琳箐和昭沅,道:「也罷,就一同去吧。」
昭沅興奮地跟在樂越身後,琳箐甜甜地道:「謝謝師父。」
從青山派到鳳崖峰路也不算很近,走到山下的大路上後,漸漸有其他的幫派出現。
但各幫派之間都保持着防備,互相客套地打個招呼後,便拉開一段距離,各走各的。
昭沅跟在樂越身邊,聽樂越一路給它介紹,那邊那些穿得破破爛爛手拿破碗和竹棍披着麻袋的是丐幫,一群光頭的是少林寺,頭上纏着布圈戴着大耳環穿得花花綠綠的是苗疆來的蛇教或五毒派。
中途,有一群人踩着寶劍從他們頭頂的天空飛過,昭沅仰起脖子看,樂越往上指了指:「華山派或泰山派的,和我們一樣也是修煉玄道的門派。」
昭沅問:「為什麼你們不這樣飛?」
根本不會御劍的青山派弟子們不吭聲,樂越輕描淡寫地道:「因為我們比較含蓄,不外露,他們比較顯擺。」
正說着,又有一個門派騎着高頭大馬從他們身邊飛奔而過,馬蹄揚起的塵土落了他們一頭一臉。
樂越啐啐嘴裡的砂土,指着那個門派遠去的背影向昭沅道:「看見了沒,這也叫顯擺。」
第19章
鳳崖山下人頭濟濟。
上山的時辰未到,各門派的弟子云集在一起等候。前來看熱鬧又沒有觀會帖的閒人們擠在路邊看熱鬧,單刀赴會的江湖異士們不願隨人堆上山,便各自找一處僻靜的所在做遺世獨立狀,各賭場押勝負買注的攤位處處皆是,兜售點心瓜子茶水扇子手巾板凳的小販們來來往往,甚至還有一些江湖郎中在樹下大石邊搭起攤子,攤前大多掛着一幅皂簾,上書「祖傳秘方專治刀槍棍傷及各類內傷」。
昭沅東看西看,興奮得雙眼發亮,覺得眼睛很不夠用。
鶴機子和樂越的師叔們前去和各個門派的掌門長老們客套招呼,樂越和師弟們找了個空曠的地方站着,樂越的幾個小師弟蠢蠢欲動,想去買兩包瓜子打牙,樂越警告地瞄了他們一眼:「大庭廣眾,不要給師門丟臉,拿出點嚴肅淡定的氣勢來!」
小師弟們便只得繃起了臉皮假裝嚴肅地站着。琳箐在一旁看着,眼珠轉了轉,笑嘻嘻地道:「我去買,反正我是女孩子,買點零食沒什麼丟臉的。」跑到一旁的小攤邊稱了幾包瓜子,又買了兩包點心,塞進腰上的布袋裡跑回來,拍拍布袋,「師兄們想吃的時候就來和我拿。」
樂越的師弟們感動道:「有個師妹真好。」
樂越繃着臉道:「現在不能吃,等論武會開始後空閒了再說。」
師弟們嬉皮笑臉道:「大師兄,師弟們明白。」
昭沅十分想到別處轉轉,但樂越他們都呆在這裡一動不動,它也只能一動不動。
杜如淵從袖子裡摸出一本書看,只有琳箐來回跑來跑去,她又買了幾把扇子,分給大家一人一把,連鶴機子和三位長老的份都買了。
青山派最近幾年一直窩囊得十分出名,在一旁等候的其他門派眾人都在暗中打量他們,他們人數少,且中間有琳箐這個女孩子,還有昭沅脖子上那個金燦燦的大項圈,更是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許多門派的年輕男弟子都在偷偷看琳箐,青山派附近站着的某門派弟子中,有一人嗤笑道:「哈,青山派中還有個戴大吉大利項圈的,是圖吉利故意的麼?論武大會有限定年紀吧,還在吃奶的就趕緊回去別等人趕了!」
那個門派的人堆中立刻爆出一陣大笑,甚至旁邊的其他門派也有人笑了笑。樂越的師弟樂燕樂魯和樂鄭立刻卷子袖子,就要過去討口氣,樂越一伸手臂:「誰都不要動。論武會前,不要節外生枝。論武會上打他個老樹開花不就行了?」
一旁的杜如淵從書本上抬起頭笑眯眯地道:「忍氣未必等於吃虧,善容方可納百川,君子報仇,十年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