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紀之龍緣 - 第5章
大風颳過
昭沅剛才那股因父王的話而激盪起的熱血已漸漸冷靜下來,它覺得大哥不愧是大哥,看事情果然更加透徹,它的話實在太有道理了。它縮着脖子一動不動,大姐和弟弟妹妹也和它一樣縮着頭一動不動。
昭漓蹲在一旁抱着爪子看,又涼涼地插嘴道:「父王,昭溯和昭汐奶牙尚未換,說話都還不利落,恐怕難以承擔你所說的大任。」昭溯和昭汐立刻奔到它身邊,用腦袋蹭蹭它的龍身。
昭漓接着道:「那麼,恐怕你就只能從昭淇和昭沅中挑一個了。」昭沅頓時將身體又縮得小了些,昭淇狠狠剜了昭漓一眼。
昭漓假裝沒看見昭淇含着殺意的目光,繼續道:「依我看,昭淇最合適。一來她比昭沅年紀大,二來,當年搶了父王你位置的那隻公鳳凰就是因為愛上了凡間女人,方才鬼迷心竅,逆天而行,可見一個雌性對一個雄性的影響有時候比天命還大。現在護脈鳳凰公的管皇帝,雌的管后妃,假如他們也知道了這位和氏的後代,來搶的也一定是只公鳳凰,昭淇倘若和它對上,萬不得已時,還可以施展美人計,我們豈不更多了一分勝算?」
昭淇不待昭漓說完,已經噌地跳了起來:「父王,傳位一向傳長子,而且大哥見解精闢,思慮深遠,遠遠高於我們,它不做護脈龍神天理難容!千萬不要相信大哥一時的謙讓推脫!它愛護兄妹,想將這個好機會讓給我們,方才故意推讓,如此高潔的品性,實在讓我和弟弟妹妹們感動欽佩,自嘆不如!」伸爪推推縮在一邊的昭沅,「昭沅,你說是不是?」
昭沅立刻點頭:「啊啊,是,我覺得姐姐說得對。」
幾條小龍爭讓成一團,昭沅的母后在一旁看得頭疼,沒奈何道:「夫君,要不然我們就學學凡人,抓鬮呢?」
辰尚道:「如此重大之事,怎能以抓鬮那種兒戲行徑來定?」忽然用龍爪一拍河床,「統統肅靜,為父有個辦法!」
昭沅和其兄妹們從扭打中分開,按序趴好。
辰尚抬起右前爪,緩緩張口,吐出一道金光,落在掌心:「這就是可以左右凡間君王廢立朝代更替和國運的龍脈,唯有每代的護脈龍神才能擁有,你們現在將龍珠吐出,放在右前爪上,閉上雙眼。我隨便將龍脈拋出,龍脈落進誰的龍珠,誰就是下一任的護脈龍神。龍脈進入龍珠後,除非龍珠被打破,或者由天庭的仙官持玉帝的法印取出,否則是拿不出來的,所以也不可更改。」
昭沅戰戰兢兢地吐出自己的龍珠,擱在右前爪上,閉上眼。它有點害怕,因為它是老三,所以趴在正中間,這個位置十分不利,它在心裡默念,不要是我不要是我……
昭沅偷偷將眼皮撐開一條縫,只見父王右爪一揮,龍脈拋出,它拋得方向十分明顯,那道金光晃晃悠悠,朝着大哥去了。
昭沅在心底不厚道地默念,去找大哥吧去找大哥吧去找大哥吧。
金光如它願,筆直地漂向昭漓,眼看漂到一半時,忽然向昭淇的方向偏了偏。
昭沅有些納悶,微微探頭,仔細窺探,發現大哥正鼓着腮,對着龍脈吹氣,將它吹到一邊去。
龍脈被吹得越來越偏,快要向昭淇漂去時,忽然又頓了頓,回漂向昭漓的方向。
昭沅再窺探,發現大姐可能是察覺了大哥的陰險行徑,也以這招應付,把龍脈又吹回大哥那邊。
大哥和大姐都暗暗地卯足了勁吹,龍脈一會兒漂向這邊,一會兒漂向那邊,反反覆覆,左右不前。
父王用龍爪摸摸鬍鬚,咳了一聲。
昭漓和昭淇立刻同時停住吹氣,昭漓卻趁機動了動前爪,捲起一股勁氣,推動龍脈迅速地漂向昭淇。
昭淇頓時跳起來:「父王,它偷着作弊!」爪子一拍,將龍脈推退數尺。
昭漓笑道:「什麼作弊?我一直閉着眼,什麼都不知道啊。」嘴裡這樣輕描淡寫地說,龍爪上卻暗聚勁氣,捲起一道漩浪,卷着龍脈,直向昭淇劈去,昭淇拍起水浪抵擋,昭漓再加重些氣力,水漩像一柄長槍一樣,頂着龍脈這團槍尖,刺破昭淇的水幕,直扎過來。
昭沅眼看形勢不好,自己可能也會被牽連,連忙抓着龍珠向一旁閃躲,身體卻忽然被重重一撞,原來是躲閃水槍的昭淇無意中撞在了它身上,再加上反撲的水勢,昭沅頓時被撞得頭暈眼花,龍珠脫手而出。
等到昭淇掙扎着挪開,昭沅揉揉被撞花的眼爬起來,從開打時不斷互相斥責的昭漓和昭淇忽然都住了口,弟弟妹妹們也像礁石一樣僵在原地,四周一片寂靜,父王、母后、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忽然都目光複雜地注視着它。
昭沅疑惑地四處張望,忽然望見了離自己不遠的某處,驀然之間,感覺自己也變成了一塊礁石。
它的龍珠,正靜靜地躺在那邊的淤泥里。
龍珠上浮動着從沒見過的七彩流光,一條龍形的金光,在龍珠中慢慢翻騰游曳……
那道金光,好像就是,龍脈。
昭沅感到父王的龍前爪慈愛地擱在了自己的頭頂:「昭沅,我的兒子,這是天意,護脈龍族新一任護脈龍神就是你了。」
昭沅覺得河水在眼前旋轉,大哥也伸出龍爪拍了拍它的脊背:「弟弟,努力!」
「於是你就這樣成了護脈龍神?」樂越聽它說完,沉默片刻,如斯問道。
昭沅默默地點頭。
樂越再沉默片刻,誠懇地道:「你大哥真不是個東西。」昭沅垂下眼皮,又將腦袋擱在前爪上,輕聲道:「你說得對。」
第8章
天亮後,樂越帶着昭沅去見師父。
昭沅變成了人形,還換上了一套樂越的衣裳。樂越抓着它的胳膊,帶它穿過院子,直奔到正殿中的師父面前。
樂越的師弟們剛睡醒不久,三三兩兩趕去廚房吃早飯,看見樂越扯着昭沅匆匆而過都忍不住咬指讚嘆:「大師兄不愧為大師兄,雷厲風行,說抓人就就立刻抓了一個過來。」
鶴機子正和三位師弟在正殿中打坐,樂越領着昭沅大踏步邁進門檻:「師父師父……」
鶴機子睜開雙目,樂越將昭沅從身後扯過來,向鶴機子眼前推了推,眉飛色舞道:「師父,弟子心憂師門,昨晚夜不能寐,索性連夜下山,剛好遇見這位賢弟。誰知他竟對我們青山派仰慕已久,此番就是連夜上山,意欲加入我派,我便帶他過來,望師父您,或幾位師叔,能圓他夙願,收他為徒。」
昭沅初次和這麼多凡人打交道,有些無措,鶴機子和樂越的三位師叔邊聽樂越的話邊打量它,它覺得渾身像長滿了苔蘚,都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擺放,只好僵僵地笑了笑。
樂越的大師叔道:「你……果真是想加入我們青山派?」顯然對樂越的話有所懷疑。
樂越立刻道:「大師叔,你老人家別因為我昨天揚言說要抓人,就真當我抓了個人過來,師侄我雖然平時愛過過嘴癮,但我幾時真的做過偷雞摸狗,綁架打劫的勾當?他千真萬確是誠心想加入青山派,不信你讓他自己說。」說着用臂肘撞撞昭沅,左眼極其迅速地眨了眨,面上卻是一本正經,「昭賢弟,當着我的掌門師父和師叔們的面,說說你想加入青山派的緣由吧。」
昭沅回憶着樂越教他的謊話,細聲道:「沒,沒錯。我,我是很想加入青山派……」
樂越將拳頭送到嘴邊咳了一聲,小聲道:「聲音大些。」
它於是稍微大聲了一些,感覺前爪緊張得濕濕的:「青山派是我很久之前就想加入的門派,希望,希望掌門和幾位長老能滿足我這個願望。」
鶴機子掂須不語,樂越的大師叔又道:「那麼,請問這位小公子,你為何想加入我們青山派?」
昭沅按照樂越的交代小聲答道:「因為……我從小父母雙亡,家境貧寒,時常吃不飽飯,聽說像青山派這樣的修真門派弟子既能有飯吃有好衣服穿,將來還可以成仙,長生不老,我很羨慕,於是就……」
樂越的三師叔道:「但在我們門派,也吃不太好,穿不太好。」
樂越交代的話里,沒有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詞句,昭沅有些怔怔,樂越及時接過話頭道:「沒關係,他說他有的吃就行。」又用手肘撞撞昭沅,「是吧。」
昭沅急忙跟着點頭。
樂越的大師叔微笑道:「但我看這位小兄弟細皮白肉,渾身貴氣,實在不像是出身貧苦。」
昭沅再怔了怔,感覺樂越又悄悄撞了撞它,樂越沉痛地道:「唉,昭賢弟,我師父和師叔們都目光犀利,恐怕謊話是瞞不過他們的,說實話吧。」
昭沅攥緊拳,慢慢垂下頭。
樂越在交代它如何在自己師父和師叔面前扯謊之前,曾這樣問過它:「你說過謊沒?」
它點頭。
樂越又問:「那麼你經常被拆穿不?」
它想了想,再點頭。
樂越摸着下巴道:「這就是你不懂得撒謊的技巧,我現在教你一條,如果你想欺騙一個人,便先說一個絕對會被他拆穿的低等謊言,等到他自以為高明地拆穿後,會放鬆警惕,然後你再將另一個高等的謊言說出來,十有八九,他會完全相信你說的話。」
父王母后和大哥大姐說得沒錯,凡人確實很狡詐。昭沅的心裡突然對樂越產生了深深的敬畏,它想,如果學會了這個,自己是不是就會成為一條狡猾的龍了。
昭沅在樂越的師父和師叔面前低下頭,按照樂越的囑咐,背出高等謊言的內容:「……說得沒錯,我確實不是貧苦人家的子弟,我,我是……我是被清玄派迫害,才連夜逃到這裡,希望掌門能收留我,讓我有一天可以報仇。」
此話一出,正殿中果然頓時一片寂靜,樂越的幾位師叔微微皺眉,鶴機子的神情里也帶了一絲沉思。
半晌後,鶴機子道:「你和清玄派,究竟有何仇恨?」
樂越告訴過它,聽到這個問題,可以不用回答,於是昭沅便一聲不吭地站着。
鶴機子再沉思片刻,拈鬚道:「好,那你就暫且留下吧。」
樂越大喜:「多謝師父。」悄悄用手扯扯昭沅的衣袖,昭沅也跟着小聲道:「多謝。」樂越的幾位師叔卻似乎還面帶疑慮,大師叔遲疑地道:「師兄……」
鶴機子卻已起身道:「就先這樣決定吧。二師弟你先着人帶這位少年去吃些東西,安排好臥房,沒空房就先安排和樂越同住。」轉目向樂越看了一眼,「你隨我來。」
樂越偷偷向昭沅丟個眼色,快步隨在鶴機子身後。
到了書房內,樂越主動關緊房門,笑嘻嘻地問:「不知師父讓徒兒過來何事?」
鶴機子在案幾後的木椅上坐下,慢悠悠問:「那條龍是昨天半夜潛進來的?」
樂越怔了怔,眨眼道:「龍?師父,你說什麼龍?」
鶴機子笑眯眯地道:「剛被為師收進門的那條啊。」
樂越再怔了怔,抖了抖臉皮乾乾笑道:「師父,你真是老當益壯老而彌堅,什麼都瞞不過你老人家的法眼!」
鶴機子斂去一半笑意道:「少在為師面前賣乖。我只告訴你,你如果想要這條龍頂着樂魏去論武大會,一定行不通。這條小龍法術低微,你師父我一眼就看出它的真身,你當論武大會上各派的長老掌門會看不出?」
樂越抓抓後腦:「師父,徒兒打什麼算盤確實都瞞不過你,只是,它只是一條尋常的小龍精,法術低微,望師父高抬貴手,千萬別抓它。」
鶴機子半閉起眼道:「假如為師要抓它,早在你帶它進殿時就將它拿下了,它法力雖弱,身上的靈氣卻非同一般,不是尋常的龍吧。」
樂越心中一震,臉上卻一片無辜的茫然:「啊?我看它只是尋常的龍精而已。師父,眼下舉國滅龍,它身為一條龍,四處東躲西藏也挺可憐的,能否暫時收留它在我們門派中住幾天,徒兒答應了它一個要求,君子有諾,必要遵守,等那件事辦完,它自己就會走。」
鶴機子用手捻着鬍鬚的末梢:「只是尋常的龍精?」他閉上雙目,忽而長嘆,「唉,既然你遇到了它,便是命中注定的機緣,我派當年曾受過龍神恩惠,此次只當是報答了。你就讓它暫且留下,把應允它的事情辦到吧。」
樂越從師父的書房中出來,走向自己的廂房。
看來讓小傻龍頂替小師弟這件事行不通,還是需要去山下劫個人上來給師父當徒弟。他大好的算盤落空,有點惆悵。
不過,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答應那條龍弄到洛凌之的血,還是應當辦到。樂越覺得,雖然當時答應此事,是打算哄着小龍頂替小師弟,但此事不成,乃是外在的緣故,並非小龍反悔。因此自己理所應當要繼續信守承諾。
當然,樂越承認,他還是夾了些私心在裡面,他想看看這條傻龍是否真的是它口口聲聲所說的護脈龍神,倘若洛凌之真是它要找的人,將來又會如何?樂越感到心中的好奇在壓抑不住地翻騰,更有種能在某件將會驚天動地的大事中摻上一爪的興奮。
他快步走到廂房,看見房中已經擺好了另一張床,被褥一應齊全,那條傻龍正坐在新床邊上,滿臉不安地扯着衣袖。
它看見樂越,就像看見親人一樣面露喜悅,站起身。
樂越肅然道:「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壞消息就是,我的師父和師叔沒被我編的那個精彩的謊給糊弄住,他們看出你是龍了。」
昭沅的臉色立刻變了,目光里透出驚惶。
樂越接着道:「好事是,你放心,我師父和師叔都是好人,而且我們門派據說很多年前曾受過龍的恩惠,所以他們不會出賣你,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裡,我一定幫你弄到洛凌之的血。」樂越抓抓頭,「不過對我來說,還有個不好的消息,我必須馬上去趟山下,火速給自己找個師弟回來。」
第9章
午時,樂越慢步行在鳳澤鎮的大街上,打量着街上來往的行人。三月初的天氣不冷也不熱,天如藍玉,雲似薄紗,楊柳新綠桃花艷,盎然春意欲將人醉。
樂越打算找個合適的人,「和氣」地「勸導」其暫時加入青山派,他本不想太張揚,只在小路上抓一兩個過路的就算了,哪知道從清晨守到近中午,一個恰當的人都沒看到,只好來到人比較多的鎮上。
少青山下的城鎮本來叫做龍澤鎮,相傳在很多年前,曾有一位過路的龍神私降雨水解救了一場大旱,鎮中的人感激龍神的恩德,建廟供奉,小鎮的名字也就叫做龍澤鎮。後來朝廷不讓拜龍神了,龍神廟被砸爛改成了土地廟,龍澤鎮也改名叫鳳澤鎮。
鳳澤鎮近日很熱鬧,因為過幾天就是論武大會,從別的地方趕來的各門派大都住在鎮中的客棧內,更有不少專門來觀看這場盛會的閒暇人士。仗劍的俠士、錦袍玉帶的闊綽公子,氣昂昂的英雄少年,粗衣短衫的尋常百姓,甚至還有嬌俏明艷的江湖少女,形形色色,在街上來來往往。
樂越不動聲色地觀察掂量,最終將目光停在身側不遠處的一個賣包子的小攤前。
一個灰頭土臉的書生正站在攤邊,文縐縐地向包子攤的攤主搭訕:「……在下恰恰路過此鎮,但見路上行人都非同一般,風聞最近將在附近有場盛會,故而冒昧打聽一二,敢問是何盛會?」
書生穿着一件半舊的布衫,背着一隻書箱,渾身散發着窮酸氣,此時恰好是吃午飯的時候,包子攤前來往客人甚多,攤主忙着招呼,見他連包子都不買一個,便懶得搭理他,任由他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詢問,只裝作沒有聽見。
論武大會幾乎天下皆知,這人卻一臉困惑地打聽,可見他沒見過世面。而且這個書生看起來不僅窮,還有點呆。樂越在心中道,嗯,就是他了。
樂越假裝不經意地晃到包子攤前,故意站在書生身邊,向攤主喊道:「兩個菜包。」接包子時假意手一滑,用力撞在書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