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紀之龍緣 - 第9章
大風颳過
杜如淵頭上的烏龜眯着眼看了看那隻蜘蛛,慢吞吞地從他頭頂爬到肩膀上。蜘蛛連着一截蛛絲一起盪到了杜如淵頭頂的方巾上。
樂越道:「杜公子,你的頭上落了只蜘蛛。」
杜如淵抬手撣了撣,將蜘蛛撣去之後,那隻烏龜又慢吞吞地爬回他頭頂,依然在剛才的位置按照剛才的姿勢淡定地趴下,好像從來沒動過一樣。
昭沅目瞪口呆。
樂越道:「浴房內已經預備好熱水,要不然杜公子先去沐浴,換件衣服,然後我們再詳細聊?」
杜如淵道:「也好,只是又要多麻煩了。」隨着樂越的師弟一起去沐浴更衣了。
琳箐和昭沅縮在大殿最角落的柱子後偷偷地吭吭傻笑,猜測杜如淵知不知道自己頭上有隻烏龜。
琳箐說:「應該不知道吧,哪有人會願意讓一隻龜趴在自己頭頂上的。這隻龜我看不出什麼來歷,不過既然凡人的肉眼看不到它,那十有八九是只龜精。」
樂越趁着大家都在忙的時候,湊到昭沅和琳箐這邊,皺眉問:「他的頭頂真的有烏龜?我剛才和他說話的時候暗中用了所有查氣觀形的方法看,都沒有看到。」
昭沅道:「那可能是因為你的法術還不夠吧。」
琳箐在一旁搖頭:「唉,凡人的眼睛所見之物有限,錯過了多少有趣的東西。」
樂越的心癢得像有爪在撓,昭沅安慰他:「要不然我畫給你看。」用前爪蘸了茶水,在地上畫個大圈:「這是杜如淵的頭。」又在大圈上畫個小圈,「這是那隻烏龜。」
樂越一點也沒有感到安慰。
琳箐嗤道:「傻死了,這種畫了跟沒畫一個樣。好了,還是我來想辦法吧。」
她把手伸進袖子裡,片刻後掏出一件東西,遞到樂越面前:「喏,把這個吃下去,你就能看見凡人的眼睛看不見的東西了。」
樂越謹慎地看着琳箐手心晶瑩火紅的晶片:「這是什麼?」
昭沅在一旁看着,它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卻不敢說破。
琳箐挑眉:「怎麼?你怕有毒不敢吃?」
樂越道:「我樂越從出生起還真就沒有怕過什麼東西。」一把抓起那枚晶片,放進口中,灌了口茶水,咕地咽了。
琳箐燦爛地笑起來。
第15章
琳箐的東西確實有用。等到杜如淵沐浴更衣完畢,回到殿中時,樂越看到了那隻烏龜。
杜如淵剛剛沐浴完畢,頭髮濕漉漉地散着,烏龜便沒有趴在他的頭頂上,而是蹲在他肩頭的乾爽處。
樂越緊緊地盯着龜,強忍着笑意道:「唔,杜公子,我們繼續聊吧。」
烏龜似乎察覺到了樂越能夠看見它,撐起眼皮,淡定地看看他,又淡定地半耷下繼續趴着。
樂越問:「杜公子是不是很喜歡養龜?」
杜如淵詫異地道:「我平日唯讀書而已,偶爾看一看花草,龜鳥之類的活物卻是從未養過,不知樂兄何出此言?」
樂越打個哈哈道:「沒有沒有,我隨便問問。」再東拉西扯幾句,便繞入正題。
「杜公子,是這樣,我們青山派後天要去參加論武大會,但是小師弟突然受傷,不能前往,人數便夠不上大會規定的數目。不知能否請杜公子暫時加入我派,權且以弟子的身份和我們一同參加,如此一來公子你也能觀賞全場論武大會。不知可願幫忙?」
他滿臉懇切地望着杜如淵,杜如淵卻立刻搖了搖頭:「不可不可,樂少俠,這件事情,恐怕在下幫不了你的忙。一則在下於武道一竅不通,倘若上場,恐怕刀劍無眼;二則,凡讀書人,便是孔聖人門生,豈可背師棄門,舍儒投道?」
一番言語絲毫沒有轉寰餘地。
昭沅在一旁憂心地看着樂越,這個人不答應幫忙,怎麼辦?樂越很爽快道:「啊,既然如此,杜公子就當我方才的話沒有說過。未曾考慮公子的難處,是我錯了,望公子不要介懷。」
琳箐在一旁讚嘆道:「不愧是被我看中的樂越,拿得起放得下,胸襟寬闊。」
昭沅聽着,總覺得她夸的是另一個人,它本能地感覺樂越不會如此輕易讓此事作罷。
杜如淵掩嘴打了個呵欠:「在下忽而有些累了,不知貴派中可有地方讓我暫時歇腳?」
樂越道:「有,等我去告訴師叔,讓他替你準備廂房。」說着起身去了殿後。
杜如淵依然在座椅上悠閒地喝茶,偶爾四處打量,還和一旁的昭沅搭訕聊天:「這位少俠,你到青山派多久了?」
昭沅道:「不久,昨天剛來。」
杜如淵道:「唔,在下原本想請問廁房在何處,但你也是新到,大約亦未必知曉。」
昭沅道:「嗯,確實不知道。」
杜如淵嘆息:「在下恰好有非常之所需,你不知道,又沒有別人,我該問誰才好?也罷,等樂越少俠回來再說。」
琳箐站在昭沅身邊,杜如淵卻從頭到尾沒看過她一眼,言語中,也當她不存在,琳箐耐不住道:「沒有旁人,難道我不是人?你這書生未免眼神太不好了吧。」
昭沅疑惑地看看琳箐,她確實不是人啊,為什麼問得這麼憤慨?杜如淵頓了頓,和聲道:「這位大姐,你是女子,小生不宜多瞻,不宜相言,此乃聖人教訓,因此未敢唐突。」眼睛仍然不看琳箐。
琳箐大怒:「你才是大姐!居然敢譏諷我看起來很老?」
杜如淵搖首道:「不敢不敢,是你誤會了,大姐是一種尊稱,你若不喜歡小生這樣稱呼,小生就稱呼你為姑娘或小姐便可。其實只是種稱呼而已,何須太執著。」
琳箐眉毛都泛出了青氣,嘴角反而向上翹了翹:「也是,有些道理。」說話間手指暗暗微彈,聚出看不見的光刃,斬向杜如淵的椅子腿,再揚去一道勁風,杜如淵眼看就要像被翻過身的烏龜一樣,四腳朝天摔在地上。
但勁風送去,杜如淵卻紋絲不動,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
琳箐驚且疑,再暗聚光刃,法力多加了十倍,再斬向杜如淵的椅腿,杜如淵還是一動未動,仿佛坐在一塊堅硬的磐石上。
琳箐蹙眉,看向淡定地趴在杜如淵肩頭的烏龜。
少頃後,樂越回來,說廂房已經備好,杜如淵道謝,又詢問茅廁所在,待他起身,走出殿門往茅廁去後,方才他坐的椅子忽然癱倒,嘩啦啦變成了一堆木塊。
樂越怔道:「這,怎麼回事?」
琳箐眨眨眼,露出詫異的神色道:「呀,是哦,怎麼回事?」
昭沅默默看看她,不說話。
杜如淵從茅廁回來,優哉游跨進門檻,看見正卷着袖子清理椅子殘骸的樂越,立刻露出十分驚訝的神色道:「喔,這是怎麼回事?記得在下出去之前,此椅還甚堅固,吾坐得十分安穩。」
樂越道:「哦,可能是被白蟻鑽了吧,沒什麼沒什麼。」
杜如淵道:「貴派的白蟻當真十分厲害,天越來越熱,要多注意除蟲才是。」
琳箐突然覺得手有點癢,十分想將這個杜書生踩翻在地,踏上無數腳。
杜如淵很家常地去樂越剛才坐的椅子上坐了,又向樂越道:「對了,樂少俠,方才這壺茶水,我微有些喝不慣,不知貴派可有再好一些的茶,等下送到我房中去?」
樂越拎着半截椅子腿露牙一笑:「有。」
清理完椅子殘骸,樂越引着杜如淵去了廂房,臨時收拾不出余房,就將杜如淵安排在樂吳的房內。樂越的三師叔愛喝好茶,節衣縮食囤了一些藏在房中,樂越去摸了一把,泡了一壺,端進杜如淵的廂房內。
昭沅和琳箐跟着樂越進進出出。琳箐又大力誇讚他胸襟廣闊,不愧為將來的亂世英傑。
昭沅總覺得樂越胸襟廣闊得有點奇怪,也不回琳箐的話,只來來回回跟着看。
杜如淵坐在桌前,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道:「嗯,尚可,這是六安瓜片,可惜有些陳了。」
他的頭髮已經幹了,那隻烏龜便慢吞吞地從肩膀爬回他的頭頂,重新趴好。
樂越微笑道:「我們青山派窮,沒什麼好茶,這已經是最好的了,杜公子你只能將就着喝一喝了。」
杜如淵走到床邊,摸了摸被褥,又道:「吾枕不慣高枕,不知能否換個低的?」
樂越立刻拿着枕頭出去,片刻後夾着一個低枕頭來了。
杜如淵連聲道:「多謝多謝,有勞有勞。」
樂越依然笑眯眯地道:「沒什麼,杜公子還有什麼不喜歡的,隨時和我說。」
杜如淵道:「暫且沒什麼了,就是微有些腹餓,午飯來碗蔥燒豆腐,燒得不要太老,多放些蔥最好。」
樂越道:「這個容易,我馬上就去廚房說。」用袖口擦掉桌上的水漬,又道,「對了杜公子,方才忘記問你,你究竟因為何事暈倒在山下?是否遇到了劫匪?」
杜如淵頓時苦下臉:「不是劫匪,是狼。在下昨日與少俠你分別後,就想要去找個地方借宿,哪裡料到果然城中到處都是人,連破廟都被占了,尋常人進不得,於是我想到城外找戶農家借宿,誰料到走錯了路,越走越荒涼,而後就遇見野狼,我依稀仿佛記得跌了一跤,而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鳳澤鎮附近,確實鮮少有農家,更無村莊,原因就是青山和清玄兩個江湖門派。尤其清玄乃是天下第一派,平日裡少不了江湖道上的刀劍相向,甚至還有靈異之事,連累得附近不便耕種農田,尋常人家的房屋也時常受牽連被打爛,於是百姓們走的走逃得逃,只剩下荒野了。
樂越道:「這附近的狼挺多的,不是我們這些江湖中人,一般都不敢走夜路。」
杜如淵聽得神色又變了變:「實在是昨天被嚇破了膽,如今聽見狼字便心有戚戚焉。不知在下能否在貴派多叨擾一晚,今天無論如何不敢下山了。」
樂越道:「好啊,杜公子儘管在此休息,你我兩次相遇,就是有緣,有什麼事情找我就行,不需客氣。」
杜如淵微笑道:「江湖中人果然豪爽義氣,在下承樂少俠之恩,定當相報。」
樂越笑道:「這話就見外了,大家都生在五湖四海內,本應互相照應,杜公子要是再說什麼恩情報答之類的,就是看不上我們青山派了。」
杜如淵再笑了笑,就沒再說什麼。
樂越告辭出去,昭沅和琳箐和他一起出門,樂越回身替杜書生合上房門。
走出很遠後,昭沅方才道:「你為什麼要對杜書生那麼忍讓。」
樂越露出牙齒,陰森森一笑:「等下你就知道。」
樂越大步流星回到前殿,、幾個師弟正在裡面交頭接耳嘀嘀咕咕、,見了樂越立刻呼啦啦圍上來:「大師兄,聽說那個書生不願意幫忙,還譜兒擺得跟大爺似的要東要西?」
「要是如此,直接抬起來扔到山門外算了,留他幹嗎?」
「早知道就不撿他,讓他被清玄派的撿走算了,看他敢在清玄派擺譜?」
樂越抬手道:「不用忙。」讓一旁的樂晉去取紙筆過來,說有要事需用。
樂晉一溜煙取來,樂越接過,將紙鋪在桌上,卷卷衣袖,提筆蘸墨,昭沅在他身邊探頭,看他寫道——上山錢十兩救治錢十兩茶水錢一兩沐浴錢二兩皂角錢另算,一百文床鋪錢三兩中途換枕頭一個,加收一百文。
損壞椅子需賠償五兩
飯食錢二兩,蔥燒豆腐要求過多,加收一百文。
如廁錢一次一百文
樂越大俠關上房門錢五百文
眾師弟們咬着指頭看,樂吳道:「大師兄,這是不是有損我派的俠義形象?」
樂越道:「聖人都說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們以俠義之心,救助落難之士,適當收取些本錢資費有何不可?」
樂秦道:「但這也太高了吧。」
樂越正色道:「哪裡高了?從背上山到救他一共只收二十兩而已,如果一個闊佬平白出一萬兩銀子讓你背他上山你背麼?肯定不背,所以單這個就無價了。我們青山派乃建派幾百年的名觀,清幽雅致,又有非同尋常的仙氣,茶水床鋪伙食才收這麼一點點錢,實在是人情了。統共加在一起,只有三十多兩,多麼厚道啊。」
眾師弟們都點頭,樂吳道:「但,大師兄,我覺得那個書生看起來一臉窮酸,三十兩銀子他肯定給不起,你還不如宰了他算了。」
樂越拿起寫好的紙吹了吹,折起來:「我當然知道他還不起。這年頭有的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請他幫忙他不做,就只好用債務逼他賣身給我們青山派了。」
昭沅目瞪口呆,剛才樂越在杜書生面前豪爽大度,原來都是在算計他。不知道為什麼,它居然很佩服這樣的樂越,是不是自己也算是一條陰暗的龍?樂吳讚嘆道:「大師兄,你真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