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 -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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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覺得這日子定得正合適!」趙瑾突然道。
趙瑜道:「怎麼說?!」
「二叔過世,我已經派人去通知南面諸寨。算時日,如果三七出殯的話,那幾家正好趕得及來弔唁。有外人守着,二叔也能風光一點。」
趙瑜冷道:「他們敢嗎?!」雖然昌國縣中的各家水寨都被浪港海盜滅得一乾二淨,但南面同屬明州的象山縣,其外海的島嶼上依然還有五六家小寨。這些寨子,過去是跟浪港有些來往,不過,現在這種情形,他們躲都來不及,如何還會再來弔唁?
「他們敢不來嗎?!」趙瑾針鋒相對,「所謂城門失火,殃及……那個……魚池!現在官軍連敗數次,為了向官家交差,必定會拿其他寨子充數。有官軍……那個虎視眈眈,他們不投靠我們,哪還有其他去處。」
『他媽的!那貪官果真投了大哥!』趙瑜心中大罵。趙瑾一番話,條理分明,思路甚清,偏偏說到成語時就一字一頓,分明是轉述他人之言。而且,拿他人充數、糊弄朝廷,這官場中瞞上不瞞下的伎倆,趙瑜沒做過官,一時想不到;但趙瑾一樣沒做過官,若無官府中人提醒,如何能想到?!
他盯着趙瑾的眼睛,單刀直入:「聽說大哥新近收了個幕賓,看起來倒真是有才學的。」
趙瑾聞言一愣,但很快就冷笑道:「趙文的耳朵伸得可真長,這事都給他打聽到了?」現在趙瑜的親信中,能經常出入縣衙的就只有趙文一人,要猜到卻不難。
「怎麼?!章知縣幫我家做事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趙櫓大聲問道,他臉色黑着,極是難看。
趙瑜一驚:「爹爹知道?!」
「這本就是你二叔的主意。」趙櫓不耐煩地解釋了一句,又聲色俱厲地問道:「我是問你,這事傳出去了沒有?!」
「沒有!文兄弟也不知道。」趙瑜一口否認,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出賣趙文。
如果趙櫓認定趙文有竊探機密的嫌疑,他這個親隨現在的差事肯定保不住。到時,本島上就真的是由老大說了算了。
「那是誰告訴二弟你的?現在除了爹爹、三叔和我,就只有關在籤押房裡的幾個文書知道政務是章先生在主持,不是有人暗中打探通傳,二弟你如何得知?難道是二弟你掐指算到的?」
「用不着掐指算!」趙瑜搖頭,「只是文兄弟見大哥近日所批公文,不比二叔稍差,以為大哥才學大進,有些驚奇,便交予我見識了一下。不想那些判詞,前些日子還在縣中時,我卻看過不止一次……那貪官,以為我寨中無人,連文風都不改,光明正大的就照樣寫了出來。但他瞞得了別人,卻須瞞不過我!……不過我也只是心中存疑,沒有對他人說。」
趙瑾嗤之以鼻:「那紙上又沒寫名書姓,哪可能看上一眼就知是誰所寫。二弟你莫要再說謊。」
趙瑜道:「大哥你有所不知,這判詞就像唱詞一樣,柳郎中有柳郎中的味道,蘇學士的有蘇學士的味道,出於誰手,就有誰的記號,卻比寫了姓名還真。要是二叔還在,他一樣也能看出來。」他知在座三人才學皆不足,竟放大膽子胡謅。
趙瑾冷笑搖頭,正待再說,趙櫓大吼一聲:「夠了!!」他一瞪二子,「這事就這麼算了!……二哥兒,不論趙文知不知道,若是這事傳揚出去,我第一個饒不了他!……大哥兒,你也一樣,把籤押房給我守好,順便提醒章知縣,把那個……文字改一改,莫叫人再看出來。」
「孩兒謹遵爹爹吩咐!」趙瑜一彎腰,搶先答道。趙瑾不情不願,但也不得不跟着應是。趙櫓一擺手,自顧自的端茶喝着,不理二子。趙瑜、趙瑾呆站着,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陣子,方悄悄的欠身坐下,和在旁看熱鬧的至善一起,都端起茶盞,慢慢啜起了茶來。
冷了一陣場,看着趙櫓心情稍定,趙瑜放下茶盞,開口問道:「敢問爹爹,二叔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讓那章知縣心甘情願的為我家做事?」
趙櫓還沒說話,至善卻搶先道:「別人問倒罷了,怎麼二哥兒你也問?」見趙瑜茫茫然,和尚笑道:「你怎麼讓馬林溪馬大工為寨子裡賣力,二哥就怎麼讓那貪官賣力。……只可惜,晚了點。要是早幾天讓章知縣出來打下手,二哥也不至於那麼早就走了。」說着說着,至善就唉聲嘆氣起來。
「算了,莫再扯遠了!」趙櫓不耐煩,說了半天,話題都不知扯哪兒去了:「二哥兒,你二叔的出殯日子,大郎說的你同不同意?」
趙瑜搖搖頭:「我沒意見,就這麼辦吧!」
接下來的十餘天,正如趙瑾所言,象山諸寨派來弔唁的信使一個一個的到了。祭拜、獻禮,人人禮數周全。
五月初二,丙午。此日即為蔡禾三七。
出殯的隊伍浩浩蕩蕩,從縣城南門魚貫而出,把蔡禾的靈柩送上了回浪港老寨的船。蔡婧跟着上了船,她是未嫁之女,得為其父服上三年喪。趙瑜也陪着,接下來的葬儀由他全權主理。戰事未了,趙櫓、至善等頭領都脫不開身,只得在舟山渡灑淚而別。
白色的布幡在桅頂舞動,趁着南風,靈船揚帆起航。
第二十五章
野心(上)
大觀三年六月十二,乙酉。
「二郎!」趙武在趙瑜耳邊叫着,怒容滿面,「大郎也欺人太甚!那狗官的消息明明是他傳揚出去的,為何最後板子會落到文哥身上?!」
趙瑜看看趙武,半年不見,這小子又長高了許多,趙瑜現在要跟他說話,必須要抬着頭才行。跟趙文的情況差不多,幾個月來,趙武指揮這一條戰船在海上日夜巡守,這段時間歷練下來,他多了點沉穩,少了些稚氣,看起來可靠了許多。
「二郎!」見趙瑜不說話,趙武急了,「文哥是被冤枉的,你不是不知,你就不能為他說句話嗎?……這些年,他可是拼着命地為二郎你辦事的,沒功勞也有苦勞,見他被打成那樣,你於心何忍?!」
趙瑜不快:「當時二叔七七還未過,我還在老寨中,得到消息時都已經遲了,你叫我如何說?」
章知縣入伙的傳聞是五月中在海上傳揚開的,當時趙瑜還在浪港老寨陪着蔡婧,等趙櫓怒極攻心,一頓板子把趙文打得半死的消息傳到他耳中時,就已經是五月底了。
雖然趙瑜也考慮過趙瑾會為了打擊他,故意把事情宣揚出去,以便除掉趙文。但也只是想想罷了,畢竟章渝還是在以趙瑾的名義做事,最後的功勞也會算在趙家大郎身上。在趙瑜看來,就算能除去趙文,砍掉他的一條臂膀,但若因此讓章渝覺得活命無望,進而自暴自棄,不論對浪港寨還是趙瑾來說,都絕對是得不償失的。
現在章渝還在指望,海盜們擊敗官軍受到招安後,能按約定釋放他。但若是他從賊的消息被朝中知曉,除了自盡,他沒有別的路可走。就算海盜能被招安,兩府諸相也絕不會放過一個從賊的進士,誰敢為他說一句話,全天下士大夫的口水都能把那人淹死。
也許是以為自己能控制住流言,又或許是以為他能讓章渝聽不到不該聽到的東西,反正趙瑾竟然真的干出來了。現在趙瑜也只能企盼這流言不會傳到章渝的耳朵里,不然縣中的政務一亂,這仗要想贏,真是難了。
趙瑜嘆了口氣,轉頭對趙武道:「文兄弟這頓打也不算白挨,雖然練兵的差事被奪了,但回衢山島後,那裡的事務我還是交給他的。有他在衢山看着,趙子曰那村貨也不至於鬧出亂子。」
雖然心中依然憤怒難平,但趙瑜都不願再提了,趙武也只能忍着,他恨恨的:「在衢山養傷總比在縣城裡好,至少不用擔心吃食里有人下毒。」
趙瑜知他成見已深,也不再勸他。他扶着船舷,看着海上。月光如水,清輝映在海中,波浪起伏,卻如銀湯一般。周圍千帆競馳,船影重重。東南風從後吹來,桅頂的戰旗獵獵作響。離蟹浦鎮已經不到十里了,從杭州來的官軍艦隊現在正停在蟹浦港中。
杭州水軍是六月四日從錢塘出航南下的。雖然杭州與明州之間有運河直接聯通,但那條東晉時沿山陰故水道開鑿出的西興運河(注1),只能通行七百料以下的綱船,杭州水軍的船隻大部在千料以上,難以行駛,只能轉行海路。
不過,杭州水軍都是河裡的鴨子,到了海上就要暈船,只敢沿着海岸航行。而且還依着內陸河道里航行的規矩,晝行夜泊,到了晚間必然要找個港口停下來歇着,太陽出來後,才敢收碇啟航。
這烏龜一般的航行速度,也就給了浪港海盜們偷襲的機會。當杭州水軍的船隊剛出浙江口(注2),在那裡偽裝成漁船進行哨探的船隻,就日夜兼程趕回來報信。當趙櫓受到敵情戰報,便起兵出陣,正好此時趙瑜守完蔡禾的七七,繞道衢山,押着馬林溪新造好的第二批六艘戰船,回到昌國本島,正駛入舟山渡。趙櫓一見,心中大喜,便命趙瑜指揮幾艘新船跟着出征。
由於逆風而行,杭州水軍每日行進路程不到三十里,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浪港海盜的監視之下。來往於途的斥候船絡繹不絕,把杭州水軍的每日行蹤都一一報上。
到了昨日傍晚,新的情報傳來,道杭州水軍已經到了蟹浦鎮。蟹浦離大浹江口只有二十里,又是海盜船隻經常出沒的地點,按理說,官軍艦隊此時應該趁夜急行,直入大浹江,方是安全之法。趙櫓等頭領也是如此推斷,便命全軍在大浹江口守着,以期給官軍迎頭痛擊。可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到了半夜,一條快船方帶來消息,那官軍艦隊竟然在蟹浦又歇下來了。
如此大禮,豈能不收。趙櫓旗艦上,一盞燈火忽隱忽現,那燈號傳下大當家的軍令,卻是直取西北,全殲敵軍。
船頭破開海浪,點點水沫濺了上來,但轉瞬就被海風捲走。雖然已是盛夏,但凌晨的海上依然涼爽。輕薄的海霧在船板上凝成露水,一顆一顆,舔一下,極是甘甜。這艘千料新船造好不及一月,淡淡的木香還在甲板上飄着,木板間也不像老船那般平滑,還有着幾許毛刺,扎着腳,又癢又痛。但船上沒人抱怨,都光着腳,在甲板上走着。這艘自家出產的戰船,比原來海盜們所擁有的大部分船隻都大上不少,對比着周圍低矮的帆蓬,這艘船給了他們無比的信心,人人都有着必勝的欲望。
海岸線近了,蟹浦港已在眼前。旗艦上的燈火在閃耀,三十艘快船從船隊中搶前而出,這些船上都滿載着柴薪油料,戰火將由他們首先燃起。
「不回你的船嗎?」趙瑜看着火船突前遠去,隨口問道。
趙武鼻子哼了一聲:「回去幹嘛?又輪不到我們動手!」
趙瑜驚喜地扭頭看他,「怎麼看出來的?!」趙武進步之大,跟趙文一樣,都出乎他的意料。
趙武抬頭傲然看着前方:「不是說杭州來的官軍有七十條船嘛。蟹浦港就那點大,幾十條千料戰船擠在裡面,就算所有人都在船上,不花上一個時辰也出不來。就像曹軍在赤壁一樣,所有船都連在一起,只有被燒的份。當年,周郎火燒赤壁,今天,浪港照樣火燒蟹浦。」
趙瑜低低嘆了一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遵照趙櫓旗艦的指揮,海盜船隻分作三隊,把蟹浦港團團圍住,靜待官軍的突圍。
一點火星在遠處燃起,接着又是一點。火焰一簇一簇地開始跳躍,繼而連成了一片。三十艘火船都燒了起來,上面的水手都逃上了後面用繩索牽着的小船。現在已經不用他們再操縱,如同火炬般熊熊燃燒的船帆仍然兜着風,驅使着祝融的祭壇向祭品們衝去。
「轟」的一聲巨響,在海面上遠遠的傳開。雷鳴般的撞擊聲,一道緊接一道。隨着聲響,火焰把海盜和官軍的船隻連在了一起,蟹浦港燒了起來。
遠處的海水化為了紅色,如山一般的烈焰在港口中肆虐,把所有能燒着的都點燃起來。雖然隔着數里,前方傳來的慘呼聲,伴隨着一聲聲爆音清晰的傳入趙瑜耳中。『他們竟然睡在船上?!』他驚訝,這真是個驚喜。
「官軍的船上到底裝了多少火油罐?」趙武也乍舌道。那爆炸聲,不是火藥,而是一罐罐火油。如果在戰鬥時,這些火油罐點着後被投石機拋過來,的確是所有敵船的災難。不過現在,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就只能由官軍自己消受了。裝着火油的薄瓷罐受熱裂開,燃燒物流入船艙。外面的空氣順着船隻燃燒後產生的裂縫湧進艙內,瞬時便產生劇烈的爆炸。看着一陣陣爆炸,把木板、桅杆還有官軍士兵拋入空中,趙武興奮道:「官軍完了!」
「官軍完了!」趙瑜點頭,語氣平靜,他在陳述一個事實。
大觀三年六月十二日凌晨,浪港海寇夜襲蟹浦港。港中所停七十一艘官軍船隻盡數被焚,船上官兵自兩浙西路馬步軍副都總管黃石以下五千餘人皆葬身火海。經此一戰,兩浙水軍已大半殘破,再無力與浪港海寇相抗衡。
封封求援奏章從兩浙沿海各州遞出。明州告急!越州告急!杭州告急!
天下震動。
注1:即浙東運河。南宋初,趙構為避金兵,就是通過這條運河,途經杭州、越州、明州,逃到海上。
注2:錢塘江古稱浙江,浙江口便是杭州灣。
第二十六章
野心(中)
大觀三年六月三十,癸卯。
衢山島。
不耐煩地揮退一旁的使女,趙瑜匆匆逃出房門。屋內濃濃的藥味讓他難以忍受,而趙文時斷時續的呻吟更讓他不忍卒聽。
屋外熾烈的陽光刺得他眯起了眼,心中百味雜陳,憤怒、悔恨、傷感……在內心交替浮現。只是,不論他心緒如何,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他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親隨的腿……廢了!
自從五月中受了棒責,一個多月來,趙文腿上的棒瘡總不見好。又值盛夏,傷口不停的破潰流膿、流膿破潰,左腿後側的肌肉都爛掉了盞口大一塊。而他本人又一直高燒不斷,多次生命垂危,幸虧他年輕底子好,才硬撐了下來。
數日前,趙瑜暗中使人從台州綁來的一個名醫,用銀刀切去了腐爛的壞肉,又敷上了密傳的生肌百寶散,方把趙文的小命保住。但是爛掉的肌肉再也長不回來,從今以後,他就只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一想起這個跟他同年的兄弟,日後幾十年,就只能拖着一條腿生活,趙瑜就不知該怎麼面對趙文。但這事又該怪誰?
趙櫓不過說了句氣話,就被趙瑾利用了。而趙瑾跟趙文過不去,卻是因為趙瑜自身的原因。但趙瑜從來不認為他爭奪寨中大權有什麼錯:『該我的,就是我的,憑什麼要為他人做嫁衣?!』不管怎麼說,在趙瑜十五歲的身體裡,有着的是一個幾十歲的靈魂,就算面對這具軀殼的血脈至親,他也不可能投入多少感情。
不過對於趙文之事,趙瑜也不認為他有資格痛恨趙瑾。他暗中做的那些謀劃,可比廢掉對手一兩個親隨的做法要陰狠得多。在他看來,已是你死我活,再從道德上譴責對手,也許無恥、也許愚蠢,總之可笑。
總而言之,自欺欺人,確無必要!
跳上騾子,趙瑜揮鞭離開主寨。趙文的帳他是記下了,總有還得一天。只是眼前還有一樁大事,卻讓他不得稍歇。
趙櫓趙大當家的四十二歲的生辰就要到了,雖然不是逢五、逢十的正日子,但以現在趙櫓名震東海的聲望,大事操辦一下還是有必要的。寨內,上次大戰的封賞將會同生日的賞賜一同發下。而外客方面,象山諸寨的頭領將一齊到賀,據說還要商討會盟事宜——在官軍的壓力下,他們已無在一旁看熱鬧的資格。除他們之外,莆田鄭家也確定會派人前來。
自年前口頭定下婚約,半年來,莫說請期納徵,其實連八字都沒合,不過納采問名罷了。在趙瑜看來,這其中一部分是因為浪港寨近來戰事不斷,無暇於此,但更多的原因還在鄭家一方。
當初趙瑜和趙文曾猜測鄭家用家主的獨女與趙瑾聯姻,定是被逼無奈要落草的緣故,否則以鄭家的豪富,找個進士做女婿也絕對夠資格。但幾個月來,一點消息都沒有,趙瑜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判錯了,但今次鄭家再度派人前來,那就可以確定,海狼鄭九必是要下海作過了。
趙瑾要娶鄭家女,趙瑜不甚在意,鄭家遠在福建,就算他跟趙瑾斗得再凶,鄭家也幫不了姑爺什麼忙。而且趙瑜還希望這樁婚事,能分去趙瑾部分精力,讓他不要再做出難以挽回的蠢事。『若能如此,真是謝天謝地了。』
趙瑜騎着騾子在大道上疾行,一頂草帽遮不住盛夏的艷陽,身上的汗水剛冒出來,便立刻蒸乾,皮膚都熱得發燙。於路兩旁的稻田長勢喜人,只要今年的颱風來得不要太早,應該會是個豐年。
一個時辰後,趙瑜趕到了船坊。跳下騾子,把四條腿打着顫的牲口交予守門的衛兵,他走進被竹籬圍起竹籬圍起的船坊中。
此時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船坊中悄無人聲,船匠們都找了蔭涼的地方午休,坊內的奴工們也被准許休息,天熱成這樣,逼着他們幹活都不成,會死人的。趙瑜此行並不是來督促工作,而是查看新進造好的船隻,同時這算也是送給趙櫓的壽禮。
繞過諸匠作工坊,跨過架在小河上的木橋,趙瑜行至大澳旁。比起數月前,這裡的干船塢又多了兩個。新建成的大澳橫闊皆是舊制大澳的兩倍,池水蕩漾,一艘巍峨如山一般的巨舟就停泊在其中一間大澳中。
兩千料!趙瑜曾幻想着把寨中的船隻都換成清一色的三千料,不過看到眼前的這艘巨舟,他不得不承認,三千料的戰船不是浪港海盜們現在就能駕馭得了的。再想起神宗時的兩艘萬石神舟,不知又會是如何的宏偉。當時高麗的官民,看到如此巨舶,又是怎樣的驚嘆。
只是作為浪港水軍的旗艦,這艘巨舟的壽命註定不會長久。『可惜了!』趙瑜想着。
七月十五,盂蘭盆節(注1)。此日當是家家戶戶河中放燈的日子。不過,這一天,昌國縣城中卻紅燈高懸,以慶賀趙櫓的生辰。
一直以來,東海上都有種說法,說是浪港寨的大當家是中元節,地府中逃出來的惡鬼投胎。現在看看,趙瑜倒也有些道理。
縣衙大堂上,趙櫓雄踞高座,豬鬃樣的絡腮鬍子往下直滴着酒漿,時不時張開血盆大口,塞進去幾塊血淋淋的鮮肉,偶爾雙目電光般一掃,堂上卻無人敢直視。半年來連番大戰,浪港海盜把兩浙水軍打得片板不敢下海。近萬條人命奠立的威勢,不是尋常人能抗衡得了的,象山諸寨的頭領們也是一樣。
趙瑜看着對面,檀頭水寨的夏三茂夏當家來了,六角寨的成禮成當家來了,李、王、劉牛頭島上的三位莊主也來了,而坐在席尾的那個頭扎紅巾的男裝美人——象山寨的陳家大娘,沒想到她也親自到了。
這位閨名繡娘的高挑美女,趙瑜記憶極深。四年前,象山寨陳大當家故世,蔡禾曾帶着他前去弔唁。當時寨中群龍無首,各個頭領互不相讓,幾乎要當着外人的面火併起來。那時陳繡娘不過十五六——也就趙瑜現在的歲數,她一言不發,提起兩把短劍連殺了四個要做反的小頭領,鮮紅的血液濺在素白的孝衣上,如桃花般艷麗。看着陳大當家的靈柩前,幾百名積年悍匪齊齊向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拜倒,蔡禾嘖嘖讚嘆,連聲稱她是奇女子。若非後來她自誓不嫁,蔡禾還有為趙瑾向她提親的打算。
這陳家娘子向來自恃甚高,對人從不服半點軟,否則也無法在一群殺氣騰騰的粗漢中立足。連她也到了,可見官軍對象山諸寨的壓力有多大。
在這些人的上首一席,鄭家的特使——鄭廣傲然獨坐。不過神色間,卻不及前次那般從容。
對於鄭家,趙瑜報着一絲同情。鄭家如要落草,將直面大宋南方沿海諸路中最為精銳的泉、福二州水軍。而且,除了官家水軍,以刺桐港(注2)的實力,只要市舶司一聲令下,三百艘大型海舶頃刻可集。興化軍(注3)夾在福、泉二州之間,在這裡公開做海盜,不但要做好隨時被官軍殺上門來的準備,還要提防海商們的聯合絞殺。
他家願與浪港結親,當是為了藉助浪港寨的實力,和其在海上的威望,來保證落草後的安全。但鄭九應該沒想到,浪港寨並不滿足於劫掠海上,偶爾跟官軍打上幾仗,而是公然扯旗造反,殺官奪城。這心目中的助力已不再是助力,而是將鄭家拖入深淵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