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 - 第17章
cuslaa
章渝現在陣腳大亂,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準備好的台詞:「二郎,你可知寨里已大禍臨頭了?」
注1:全稱是《元和國計簿》、《太和國計簿》,為唐時的經濟統計資料,同時也包含了比較完備的會計制度和記賬法。
注2:也稱橫行。宋時高級武官。
第二十九章
攤牌(下)
趙瑜哈哈大笑:「內有明府,外有官軍,內憂外患,當然是大禍臨頭了。」
他戰國策讀過多遍,章渝這點說客伎倆也看得通透,不過是處在下風,想扳回來罷了。
聽見嘲笑,章渝臉色不改,他心情平復後倒真有了幾分說客的架勢,「不知二郎可聽說過張元、吳昊?」
「只聽過元昊,分開了可就不知道了。」西夏開國之主的名諱,人盡皆知,沒有哪個宋人對他不咬牙切齒。
章渝一拍桌案,大聲道:「正是這虜酋。這張元、吳昊本是關中士人,因懷才不遇便投了西虜,為引虜酋注意,故意把自家名諱改作元、昊二字。西虜立國,賴此二人甚多。除此之外,皇佑年間的儂智高之亂,熙寧之時的交趾之變都有士人助紂為虐,所以朝中對士子叛國,最是警惕不過。」
說到這時,他停下來一看趙瑜,趙瑜聽得入神,催促道:「明府還請繼續。」
章渝笑了,又道:「某雖不才,好歹也是一榜進士,比起那些不第士子,可又勝了許多。若朝堂知吾附逆,二郎你說,官家會做如何想?二府會做如何想?有我在寨中,那招安之事,就算大當家翹首以待,朝堂上也沒人敢提的。」
「大哥做的聰明事啊……」趙瑜嘆着,「不過……若我把明府的頭顱奉上,不就萬事皆安了嗎?」
「二郎說得卻是沒錯,只可惜……遲了。三軍已動,正如那寶劍出匣,哪有不見血就回鞘的道理?」見趙瑜不信,章渝解釋道:「兩浙天府,國之重地,京中漕糧,仰食於此。且明杭二州,單市舶之入,每年亦以十萬計。而收編浪港千人,每年所耗不過數萬,兩下相較,孰重孰輕,難道二府諸公會算不清?現下兩浙亂了半年,京中早已不安,為何招安的敕書卻還未到?……我想那招討使,應已出京在道……浪港寨面對的將不再是一州一路的水軍,而將是大宋舉國之兵。二郎,寨中要大禍臨頭了!」
章渝一番長篇大論,說得直喘。而趙瑜卻悠然問道:「說完了?」
「啊……?」
趙瑜搖頭感慨:「你們這些措大啊,就是有事相求,偏還要說些彎彎繞的話,讓人反過來求你。就不能有話直說嗎?」
「二郎,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我知道,但你跟我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麼?如果你真的關心寨中安危,應該去對父親和大哥說,他們才是管事的。」
「……」
章渝無言以對,趙瑜繼續道:「現在大哥忌我,父親疑我,我已是心灰意冷,寨中之事也無意再理會。官府來招安也好,來圍剿也好,我都不想管了。就算寨子被攻破,我大不了揚帆出海,海外這麼大,我去高麗、日本躲個五六年再回來,那時我也不過二十啊!」
「二郎……」
趙瑜一拍手,洒然道:「明說罷,明府你有我的把柄,而我也知道明府你想要什麼?我給不了你權,給不了你財,但我可以保你一條命。一本空白度牒,一個與你體貌相似的奴工,再加上一艘停在合適地點的小船,不知明府意下如何?」
章渝低頭沉思。趙瑜等了一會兒,不耐煩起來,又道:「這樣罷,我再助明府三千貫的金珠,以明府之才,拿這三千貫當本錢,日後做個陶朱公卻也不難。不過,我能出的也就這麼多了,若明府還不知足,大不了一拍兩散。就算明府說些對我不利的話,大哥視我為寇讎,也許會信,但爹爹那兒可不會,疏不間親的道理,明府應該懂罷?」
嘆了口氣,章渝抬頭笑道:「二郎這麼為小人着想,小人再不知足,豈不是不知好歹。不過,小人還有一個請求,不知二郎能否答應?」
「什麼請求?」
「小人只是想求二郎,如果二郎日後真的要遠行海外,能否在船上給小人留給位子?」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該說的都說完,章渝起身告辭。趙瑜站起送客,走到門邊,突然一拍腦門:「差點忘了,度牒和金珠,下月對賬時會使人同賬簿一齊送來,反正除了明府和我,這東西怕是也沒人會查看。至於替身,會混在雜役中安排進縣衙,到時明府找機會把他提拔到身邊便是。」
章渝大喜:「多謝二郎。」
盯着章渝推門而出的背影,趙瑜微微冷笑。這廝到最後還在說謊,若他真的有心一起出海,度牒就不該要,都躲到海外了,還要這個有何用。金珠財貨也可以存在趙瑜這兒,上船後再取。不然出逃的時候,帶着沉甸甸的財物,豈不是累贅?……船上的位子,看來是沒必要留了。
八月初,趙瑜回到衢山。
這幾日在船上,他一直都在考慮日後的發展。對於大宋朝中的反應,章渝應該沒有說謊,但要說是大難臨頭,卻也不至於,只要大勝一仗,再砍了章渝頭送過去,一樣能招安。只是趙瑜清楚,他能想到的事,章渝一樣也能想到。那廝為了保命,一定還有後手。所以,該做的準備也得及早做起來,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不過,除了思考後路,趙瑜也在反思,為何他會落到如此田地。想來想去,只想到一句話——性格決定命運。這句他前世被人說爛的話,卻完全解釋了他的疑問。
他實在太小心眼了。有奪天下的野心,私下裡卻錙銖必較,豈不可笑。浪港寨丁點大的地方,有什麼好爭的。如果他學學李世民,先幫家裡打下一片江山,只要立下功勳,就算回頭把兄弟都砍了,他老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偏偏他小氣,看到父兄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辛苦得來的成果,就心中不忿,想要搶回來。卻不想想,若沒有浪港寨的勢力,沒有趙櫓的威望,沒有趙瑾奮力征戰,他有幾件事能做成?
日日看海,卻沒有如海般的心胸氣度,當然成不了大事。再加上他又好耍小聰明,在一群沒多少心機海盜中還能得意一下,碰上個同進士就立刻吃虧。一點小伎倆,被人看得通通透透。章渝只憑一點線索,就能判出他要弒兄弒父,若比頭腦,趙瑜自愧不如。
其實趙瑜本不打算謀害自己的便宜老子。但鹽田建起後,一看到寨中上下一副坐吃等死的樣子,他便忍不住了。雖然對這段歷史不是很明了,不過離天下大亂只剩十幾年的事,他卻是清楚的。在他看來,要是再讓趙櫓、趙瑾耽擱下去,可就來不及了。不想白來這一遭,就要把絆腳石鏟走。
但直接動手是最蠢的舉動,如果趙櫓、趙瑾接連意外身亡,任誰都會懷疑上他。所以,趙瑜定下計劃,唆使寨中出兵。如果一切順利,不但能得到夢寐以求的明州船場,以及昌國的財力、人力,還能乘機把父兄趕上岸。只要自己能控制住衢山島,他們兩個是死是活,其實無所謂,就算嫌他們礙事,也只需一句流言。
剛開始,一切正如他所預判,攻占昌國輕而易舉,對上州軍也是摧枯拉朽,明州船場也如願到手。但等蔡禾一死,一切都亂了套,章渝的出現更是對他的致命打擊。
現在想來,如果他少點私心,為寨中多培養出些人才,蔡禾其實也不會累死。如果他不是把父兄當作懸絲傀儡來耍,而是把他們的心中的想法也計算進去,結果也不會如此糟糕。但他卻兩樣皆誤,落到如此境地,也怨不得他人。
不過正如他對章渝所言,他還年輕,五六年後也不過二十。改正自新,現在還來得及。把前事都忘卻,回到衢山島後,可以從頭再來。
整個八月,趙瑜都在衢山島上忙碌着,幸好傷愈的趙文幫了他不少,不過還是得拄着拐——他的左腿瘸了。這一月,有兩場颱風,從島上呼嘯而過,狂風暴雨帶來了巨大的損失。房屋、人畜皆有損傷,即將收穫的田地也損失不少,但新造戰船卻因及時綁上繩索得以安然無恙。不過颱風帶來的並不都是壞消息,北上明州的福建諸州水軍在海上全軍覆沒,新任浙東安撫招討使張商英吐血暈倒,不能理事,剛剛從成都起復,現在又因病去職,可謂運氣不佳。此報傳來,島上眾人彈冠相慶。
九月中,昌國傳來消息,九月初九,重陽之日,趙櫓祭告天地,自號東海王,並上表宋廷,自稱願為藩屬。同時大肆封賞,浪港寨中人人得官,其中趙瑾為世子,章渝為相。至於趙瑜,則被封做蓬萊侯。
『耍猴兒呢!』趙瑜想。
第三十章
戰備(上)
大觀三年九月二十,辛酉。
趙瑜的書房中,趙琦興奮不停地說着。八月中,趙櫓以想念三兒為藉口把他招去本島,趙瑜當時也沒多想,不料竟是為了參加稱王大典。自趙琦前日回來之後,逢着人便提起趙櫓稱王的場面,把一套沐猴而冠的過程翻來覆去說了不知多少遍,弄得島上之人見了他都躲着走。
趙瑜手上的筆不停,整理批示着公文,雖然不想聽,但他三弟的話還是直往耳朵里鑽。
「……爹爹穿的那套衣裳,章相公說是叫什麼大裘冕(注1)的,黑衣紅裳,上面繡着日月星辰,十幾種花樣,頭上戴着的冠,垂着十幾串珠子,別提有多好看了……」
『十二章衣、十二旒冕都出來了,這哪是稱王,分明是稱帝!章渝那廝,虧他想得出來!』對於章渝使出的絕戶計,趙瑜簡直要讚嘆了。雖然猜到為了把浪港寨一起拖下水,他定有後手,但沒想到他能做得這麼絕。剛收下趙瑜送上的金珠、度牒和替身,轉眼就翻臉勸趙櫓稱王。服帝冕稱王,宋廷不瘋了才怪。招安?想都別想!現在趙櫓就算立時死了,都會被官軍從墳墓中拖出來千刀萬剮的。
「……二哥,你當時不在真是可惜了……」
『我當然不能在。章渝是明欺着寨里文盲多,不知輿服典章。要是我這個跟二叔學過一點禮法的人去了,他還能耍猴兒玩嘛!』趙瑜嘆着。也難怪趙櫓稱王的事會把他這個親生兒子瞞着,當是章渝怕他出頭礙事,暗地裡進了言。
「……大哥的衣裳也華彩得緊,整個人玉樹臨風一般,看到的人都贊,就連陳家大娘看着大哥時,眼睛都晶亮的……」
『呿,繡花枕頭罷了!』趙瑜暗地裡吐口口水。他對陳繡娘那個男裝美人印象頗深,尤其是當年,陳家大娘連斬四名叛亂的部下,手持雙劍在其父靈柩前傲然獨立的身影,更讓他目眩神迷。雖然陳繡娘的剛健之美不受這個時代的男性愛慕,但是卻頗合趙瑜的口味。只是沒想到她竟然看上了趙瑾,趙瑜心中着實有些不痛快。
八月初,象山諸寨被官軍偷襲攻破,三莊三寨只逃出了陳、夏兩家,現在陳繡娘和夏三茂都帶着殘部投靠浪港。據說夏家被安置在金塘島的栗港,是為守御昌國的第一道防線——作為來投靠的外人,受到這種待遇很正常——但陳家卻領了守衛本島東南沈家門港的職司,遠離前線,要說其中沒有貓膩,卻難相信。『希望她跟大哥莫要做出什麼醜事,不然鄭家的臉色就好看了。』
「……大典結束後,還砍了一隊宋軍的腦袋來祭旗……」
『何苦呢,我這兒還缺人手啊……』這些福建路的水軍倒了八輩子霉,先被颱風吹翻了船,好不容易有幾個活着飄到島上的,又被捉起來砍頭祭旗。這次福建水軍全軍沒於風災,被章渝當作趙櫓有天命在身的證據,在海上大肆宣揚,不但增添了趙櫓稱王的膽氣,更堅定了宋廷要把浪港叛逆剿滅在萌芽中的意志。『都說文人心毒,沒想到狠毒成這樣。』
「二哥……」
「二郎!」趙文從門外傳來的聲音,把趙瑜從趙琦的口水中解脫出來。
趙文的出現如久旱降甘霖,趙瑜大喜跳起,「快快進來!」
門被推開,一根拐杖先探進屋內,緊接着趙文拖着左腿走了進來。島上所有房屋的門檻都已被趙瑜下令鋸掉,趙文現在倒也不怕進出門時會絆倒。進了門,他夾起拐,對着趙瑜、趙琦一拱手:「二郎!三郎!」
趙瑜搶上前扶住他,責怪道:「不是說過不要再行禮嗎?」
趙文笑笑不說話,趙琦卻在一邊不高興了:「不是二郎、三郎,是蓬萊侯!象山伯!」
趙櫓稱王,三子皆有封賞。趙瑾為世子,封越國公;趙瑜,被封蓬萊侯;而趙琦是為象山伯。雖然看起來老大、老二、老三按公、侯、伯排列下來,整齊得緊。不過象山是縣,趙琦為縣伯,而蓬萊卻僅僅是鄉,趙瑜不過是個鄉侯。從唐以來,莫說是侯,就算是再下面的伯、子、男這三等,前面都得加縣,如慈谿縣伯、定海縣子之類,到了侯,前面更得加個郡。現在趙瑜的封爵前加鄉,不是封賞,卻是在侮辱人。
不過趙瑜倒不介意,反正是耍猴的玩意兒,是高是低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就算封個王,到了海外,是能吃還是能用啊?不過趙琦卻在意得很,他人若再喚他三郎,他便要生氣,非得讓人改口為象山伯。對於自家三弟這種沒道理的虛榮心,趙瑜很是不喜,見他對趙文無禮,便皺起眉,道:「老三,你今天的功課還沒做吧?你再不去做,晚上可就沒飯吃了。」
趙琦一聽,便苦起臉,也不敢多說,忙灰溜溜地走了。
看着三弟縮頭弓腰,兩條短腿跑得飛快,仿佛有惡狼在後面追的樣子,趙瑜搖頭苦笑,「不成材的東西啊……」
趙文在旁勸道:「小孩子家嘛,卻也難怪!」
「算了,不提他了……」趙瑜轉而問道,「我交待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趙文點頭:「二郎有命,哪敢不用心去辦?不算奴工,俺在島上共挑出了三百餘人,都是沒家累的好手,不論農事、作工都有幾下子,除他們之外,船坊中也有幾個心思活絡的,到時也會跟着走。只要二郎一聲令下,這些人可以在兩個時辰之內聚攏上船……不過,二郎,情況真的有那麼糟嗎?」
趙瑜道:「僅僅是未雨綢繆罷了!」他仰天嘆氣,「爹爹中了那狗才的詭計,妄自稱王。現在整個浪港寨都跟他綁在一起,只能與他同生共死……不,他收了度牒,又收了金珠,他可不會跟浪港寨一起死,現在有人盯着,他跑不了,不過一旦官軍上島,趕着兵荒馬亂,他就能乘機化妝而逃……這賊鳥!卻被他耍了!」給章渝送財貨之事,趙瑜並沒瞞着趙文,他的私帳都由他這個首席心腹掌着,想瞞也瞞不住。不過剛送過禮,整個寨子就被坑了,趙瑜可丟了大臉——章渝的後路還是他準備的。
趙文跟着趙瑜罵了幾句,又問道:「但去高麗、日本的針圖(注2)島上都沒有,幾個老伙長(掌羅盤之人)也都說沒把握,不能蒙着眼睛出海吧?」
趙瑜失笑:「你糊塗啦!是不是幾年沒打劫,你都忘了?我們是海寇,不是生意人。沒有針圖,沒有熟工,去搶就是了。再等幾日,颱風季一過,西風起了,回高麗、日本的海船不知有多少。不過現下寨里封了明、杭二州的出海口,他們只能改從北面的秀洲(今上海、嘉興)出海,到時派人去劫上兩艘,不就什麼都有了?」
趙文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也笑了:「既然這樣,下個月我就派人去大江口守着,只要有船從青龍鎮出來,便殺上去,不信找不到針圖、船工。」
趙瑜道:「等武兄弟回來就讓他去做,這種事他最喜歡了。」
聽見趙瑜提起趙武,趙文的臉色黯了:「二郎,都這麼些天了,武弟會不會……」趙武七月末受了趙瑜的累,被趙瑾找藉口剝了職司,踢回衢山。趙瑜當時見趙武怏怏不樂,便重新給了他一條船,讓他裝作海商,去南面福建路採辦必要的物資。但一個多月過去了,趙武卻沒有回音,正好又有福建水軍遭了颱風的消息,不由得趙文不擔心。
「不必太憂心。按時間算,武兄弟的船不會正面碰到颱風,多半是為避風,在哪個港口停了下來,過幾日肯定能回來。」
趙文點點頭,也知他在這裡是白擔心,只能希望趙武吉人天相了,「既然這樣,我這兒也沒什麼事了。不過二郎,下午趙漫雄出殯,你可是要去?」
這趙漫雄就是當初幫趙瑜修建大澳的,挖坑營造是把好手,只可惜命不好。颱風天時,為保護大澳中的船隻,冒雨指揮船坊中人為大澳緊急排水。卻不小心失足陷在坑中,當時大澳內壁被水泡的酥軟,塌落的泥石便把他埋了起來,等被從坑中挖出來時,早斷了氣。他屍首在家停了幾天,今日正是他出殯的日子。
「當然要去!」趙瑜說得很用力,「他為寨中公事而死,我怎麼不去送他一程?」他站起身,決然道:「我要為他去抬棺。順便讓寨里人知道,只要為寨中盡心盡力辦事,我是不會忘了的。」
注1:『冕服華章曰華』,此為我漢家兒郎最高等的禮服。而大裘冕,更是冕服中的最高一級,為天子祀天之用。這種黑色深衣、紅色下裳的禮服,從周延續到明,流傳兩千年。只恨建虜廢我華夏衣冠,此等華服已四百年不得見。沒有冕服華章,國號中的那個『華』字,其實勉強得很。
注2:中國古代因為航海時都要靠指南針指引,所以海圖便稱為針圖。
第三十一章
戰備(下)
大觀三年九月二十五,丙寅。
已是深秋,觀音山頭的幾株老楓上的紅葉一片片地開始凋落,天空中,排列整齊向南飛去的大雁隊伍也多了起來。
趁着這幾日天光甚好,趙瑜組織起奴工把日前搶收下的稻穀,翻曬晾乾,收攏入庫。南面鹽田,也收了今年最後一期鹽,天再冷些,那日頭就要連滷水都曬不幹了。島上的住戶,也都開始為冬天做準備,縫衣、儲草、屯糧,不論是農家還是漁民,要做的事都差不多。忙碌之餘,女人們聚在一起為孩兒們縫縫補補,而男人們也可以坐下來喝點土酒,聊聊天。如果不是家中有人投了浪港軍中,那在他們心裡,海峽間不斷積蓄醞釀着的戰事,就離得很遙遠。
不過,趙瑜卻無法如此悠閒。前年和去年,蔡禾都會在這時派奴工為島上軍民修葺房屋,但今年趙瑜卻沒繼承下來。為了修造東海王府,趙櫓把島上的奴工抽走了三分之一,若不是趙瑜警告說會影響造船進度,被調走的奴工恐怕還要加上三分之一。
少了數百精壯勞力,趙瑜的計劃就不得不往後拖延。幸好再過半月,農事和鹽田中的人手就能空閒出來,只要趙櫓不再來抽調,耽擱下的進度也許還能趕上。
只是對於趙櫓的動作,趙瑜現在也無法確定。自從稱王之後,趙大當家就如同變了一人。愚蠢昏聵之舉一樁接著一樁。修建王府是一樁,搜刮民女充實後宮又是一樁,而三日前,本島送來一批麻布,聲稱要把東海王座艦上的帆蓬由竹帆改為布帆,則是最新的例子。
中國古代的船帆多用竹葉、篾片和蘆葦製成,主要是因其材料豐富,成本低廉,質地也極為堅韌,只要編得細密一些,也不虞有漏風之苦。這種中國特有的硬帆,雖然升帆時吃力,但遇上驟風,只要解開纜繩,就能自動掉下來,安全性甚高。至於布帆,此時則只有麻布——棉布得等到百年後黃道婆改造織機才開始普及——能御風造帆的麻布,比尋常用來製衣的布料要厚重許多,價格當然也要打着滾的往上翻,而效率,卻不比竹帆好上多少。據趙瑜所知,只有西湖的畫舫上才掛着布帆,海上卻沒見過人用。
雖然暗嘲趙櫓仿效婊子的行為,不過為了及時交差,他還是得盡心賣力。今日,他便把其他煩心事交給趙文去頭痛,自己則由馬林溪陪着,在衢山船坊的帆作中檢視工作的進度。趙櫓稱王,馬林溪也有封賞,現在的馬大工為東海國的工部郎中兼判軍器監事,不但船坊由他掌管,衢山島上的弓箭、火藥、甲冑幾個小作坊也歸入他管轄。馬林溪對此心滿意足得緊,已經許久未提回鄉之事了。
走在作坊中,看着一匹匹細麻布在帆作工人手中被熟練地剪切、拼接、縫製成型,趙瑜回首對馬林溪笑道:「平日只見馬叔你們用竹葉、篾片編制帆蓬,沒想到織起布帆也這般熟練。」
馬林溪自傲道:「莫說布帆,就算錦帆,也一樣會做。當年神舟上所用錦帆,那可是雙面上礬的重絹,論材料、論質地,都不是麻布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