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 -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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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攘外必先安內。城內不亂,憑三姑寨的兩百人馬一時半會兒也攻不進來。」
「怎麼安內?」陳五皺眉問道,「我們對城中不熟,不待人動手,我們也不可能知道誰會作亂。」
「此事不難。」趙瑜迭起手指道:「自古以來,能挑頭作亂的,要麼是文武官員,能借朝廷官威;要麼是土豪大戶,有家丁佃戶可用;再來就是豪傑好漢,素有聲望的,能聚起一幫兄弟。除此之外,再無他人能反。那些蟻民,能吃飽喝飽便心滿意足,讓他們領頭作反,既沒這個膽子,也沒那個能力。」
趙瑜伸出三根手指,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往回扳着,「先說那官員,這城中的大小官吏早被五哥你一網打盡,跑得的那個縣尉已在城外,再無人領頭,卻也不用理會;而土豪大戶,都是莊戶中人,豈會離開田土?就算來城中小住,卻也帶不了幾個家丁,更別說佃戶了,這一起,也自是不必多慮;唯一可慮的,便是那市井豪傑,要是在我等和官軍對戰時,他突然起了個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的心,必然會打亂我們的陣腳。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趙瑜笑道:「只不過這昌國城小人少,像這等能讓人為他賣命的豪傑最多不過一兩個,卻是不難找。」
趙瑜的細細剖析讓陳五終於放寬了心。他鬆了口氣,道:「那某這就下去問那捉來的胥吏、節級,縣中的人物,他們這些地頭蛇最清楚不過。」
「不要問他們,」趙瑜擺手道:「這些人平日裡欺上瞞下,再奸猾不過,五哥若去詢問,恐被他們所欺。」
陳五眼皮一跳,森然道:「斧頭架在頸上,諒他們不敢說謊。」
「不必如此。要說熟知城中內情,不是有個更好的人選嗎?」
陳五聞言,想了一想,突然恍然大悟,「啊!可是三當家?」
趙瑜哈哈一笑:「正是三叔。那觀音廟平日裡人來人往,香火不斷,再加上三年中又跟着原來的住持穿門入戶,縣中的動靜有什麼是三叔不知道的?」
陳五再次站起身,道:「此事不宜遲。某這就去請三當家。」
「還是我去吧,」趙瑜也站了起來,伸手把陳五按回座位,「五哥你也辛苦了一早上,都沒歇着。現下正好吃點東西,歇一歇腳。」透過窗棱,越過城門,趙瑜望向西方的地平線,「等到了午後,怕是要忙起來了。」
注1:宋代的驛傳分為三等:步遞,馬遞,急腳遞。急腳遞最快,日行四百里。而後急腳就成了指代快速傳遞書信者的名詞。
注2:宋代的秀才不同於明清,只要去州府參加選拔貢生考試的讀書人就可以稱為秀才。其實僅相當於明清時的童生。
注3:宋代在縣設置知縣、縣丞、主簿和尉等職官。而昌國產鹽,所以還有鹽監。
至於胥吏、節級,分別是低級文員、武官,沒有品級。
注4:巡檢司中,巡檢以下,每一百土兵,「立都頭、副都頭、十將、將虞候、承局各一名,押官二人,長行九十三人」。昌國巡檢司額兵兩百,自然有兩個都頭。
第六章
戰前(下)
巳時初。觀音廟。
趙瑜站在正殿後的禪房前,高聲喊着:「三叔可曾醒了,侄兒有要事相求。」
連喚了幾聲,禪房正中間的方丈(注1)內終於傳出聲音,「瑜哥兒嗎?你且等等,馬上就好。」
趙瑜心中訝異,這方丈中剛死了人,而且還是至善和尚親手殺的。雖然海盜們不忌諱這些,但他自己的房間應該是乾淨的,何必睡在死人房中。
又過了半晌,正當趙瑜等得不耐煩時,至善終於出來了,陽光一照,他便眯起了眼,容色疲憊,卻不像睡過的樣子。趙瑜忙迎上前去,正待開口,卻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陰濕的泥土味。
『原來如此,』趙瑜低頭行禮,心中一聲冷笑,『難怪當日答應得那麼爽快呢。死鬼住持藏起來的香火錢,怕是都落在了這老東西的手中了。』他卻也不拆穿,拉着至善,自把事情分說了一通。
「這事容易。」至善和尚聽完便說,「此等好漢,城裡也就兩個,三叔卻都認識,也一起喝過幾次酒。如果去勸一勸,說不定還能拉他們入伙。」
趙瑜想了想,最後還是搖頭:「還是算了,現下卻也沒時間收服他們。直接砍了吧。」看着和尚三叔臉色怏怏,趙瑜忙解釋道,「大戰當前,變數還是越少越好。像捉到的那些文武官吏,等官軍來了,照樣要在城頭上殺了祭旗。」
趙瑜咬着牙,牙縫中透着絲絲寒氣:「此次進城太過順利,見血太少,說不定會讓些人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不殺幾個有份量的,這城可不定能鎮得住!」
巳時已盡,日將中天。
鐘鼓樓上,趙瑜臉色鐵青,陳五的神色也煞是難看。
「什麼都沒有!?」趙瑜惡狠狠地問道。
趙文縮着脖子,小聲道:「什麼都沒有。」
趙瑜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湊近了身子,盯着趙文的眼睛:「偌大的縣庫啊,怎麼可能都空着,好歹有點什麼吧?!」
趙文不敢看趙瑜,頭越來越低,聲音小小的,「的確什麼都沒有。」
趙瑜一屁股坐回交椅,手撐着額頭,一副頹然模樣,渾身上下冒着失望的氣息:「這怎麼可能?」
陳五的聲音比海上能讓人血脈凍結的北風更冷上十倍:「那要問問章知縣了。」
趙文頭猛一抬,雙眉倒豎,眼裡都是血絲,牙齒磨得嘎嘎響,「俺去把那狗官提上來!」
趙文咚咚咚的衝下樓去,趙瑜、陳五在樓上卻抓着腦袋。這卻也難怪他們會如此失望和生氣。
趙文前面奉命去接收縣庫,本想着這庫中是兵甲如林、糧草如山、絲棉成堆、茶酒滿屋。待他打開庫門一看,不成想竟都空着的。趙文不死心,搜遍了每一間庫房,卻見裡面乾淨得連老鼠都沒得跑。
等趙文終於灰心喪氣地回來稟報,便發生了開頭的一幕。
趙瑜其實並不是很在意庫中是否有糧草,反正他也只要守一天;也不在意那不翼而飛的絲帛銀錢,畢竟是意外之財,得之固幸,失之為命;但他最在意的兵器甲冑都失了蹤,卻讓他怒氣勃發,難以遏制。尤其是弓弩,沒有這些遠程武器,怎麼守城牆,是舀了燒滾了的油用瓢潑,還是飛磚頭砸?
『要是這城中能有床弩、石砲就好了!』趙瑜忍不住在想。很快他就搖搖頭。既非兵家要地、又非富庶大城的昌國不可能裝備這等重型武器,而且就算有,他也沒那麼多熟手去操作。他們只能用弓弩。
海盜軍中並非沒有弓弩,但那種粗製濫造的民間貨色如何比得上東京弓弩院官造的軍用上等良品。加之此次夜間奇襲,也用不上弓弩,配在身上反而礙手礙腳,故而並未攜帶。在制定計畫時,趙瑜就指望着能在縣庫中獲得補充。
當時他在想,這章渝再貪,最多也就把庫中錢糧乾沒,總不至於把兵甲都貪掉吧。但事實證明,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趙瑜他太小瞧那些貪官的大膽程度了。
趙瑜翻着從縣衙架閣庫(注2)中取出來的庫房清單簿,錢糧諸部都略過不看,單看那弓弩一項。
四十張弓,六十架弩,箭矢各一萬。裝備趙瑜手下的兵勉強也夠了。
一想着這些本該屬於他,卻被人吞了去的強弓硬弩,趙瑜的心就在滴血。在江湖上,這都是千金難尋的珍器啊!
趙瑜正兀自恨得咬牙切齒,下面的樓梯上就傳來趙文憤怒的聲音:「給俺上去!」
只聽得樓梯咚咚咚一陣亂響,章渝就連滾帶爬地被趙文踹了上來。
看着在地板上蜷作一堆的章知縣,趙瑜冷笑道:「明府安樂否?」
章渝一骨碌跳起,一聲大喝:「你這賊子,辱我……」
話還沒說完,卻被身後的趙文用斧柄照頭來了一下,直把後面的話都敲了回去。
章渝抱頭痛叫。趙瑜皺了眉:「莫打頭,我還有話要問。」
揮手讓趙文退到一邊,趙瑜走到章渝身旁,繞着他踱兩圈,從他身後湊近了,森森道:「章明府,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浪港寨今次攻打縣城,只為縣中財貨。只要明府說出那縣庫中庫藏的下落,草民便奉上盤纏,敲鑼打鼓,送你離城。只是,如若明府心存僥倖,不肯就說,草民也有招數。雖然牢城中的十八套花式是一樣不會,但片肉的功夫,草民這裡可是人人都能使得。」趙瑜伸出冰冷的手指,用指甲在章渝肥厚的後頸上劃着,滿意地看見上面冒起一片雞皮疙瘩,「千刀萬剮的模樣,不知明府君……見識過嗎?」
章渝的身子簌簌地抖了起來。臉色煞白,卻死咬了牙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兒。
趙瑜笑了起來,卻是真心的。看章知縣都抖成這樣,要撬開他的嘴巴也只需再加一把火了。
「來人啊,」趙瑜喊着,「給我尋個烤肉架子上來。」
下面的人應了。趙瑜轉過頭笑着對章渝細細解釋:「魚膾(注3)可以吃生的,但人肉嘛,還是烤熟了比較好。明府這般細皮嫩肉、珠圓玉潤,想必和了血烤來,風味定然絕佳。」
章渝崩潰了,一把扯住趙瑜衣角,尖叫道:「我說!我說!這縣庫中的錢糧都放貸了出去,這還沒到收賬時間啊!」
趙瑜一腳把章渝踹倒,轉身回到座位上,冷道:「你這廝欺我。天下放貸,豈有年底不回帳的道理?」
章渝趴在地上,涕淚交流,嗚咽着:「小人沒說謊啊!如果年末不關帳,息錢向來可以加兩分的。」
「哦~是嗎?」趙瑜拖長了聲調,突然他一拍扶手,大喝道:「你還敢騙我?錢糧貸出去就算了,但庫中茶酒呢?絲棉呢?這些雜物能貸得出去?!」
章渝渾身一抖,忙道:「大王明鑑,小人不敢欺瞞。茶酒絲棉,帳中都有記載,前日作年節賚賞早支了出去,縣中官吏、兵士都要分到,尚虧欠了許多,庫中哪還有剩的。」
「那兵甲器械呢?總不會也賞出去了罷?」趙瑜拍拍手上厚厚一本的倉庫清單,「這裡面可寫得清清楚楚,東西都在庫里呢!」
聽到趙瑜兜兜轉轉,終於問出他們最關心的問題,一直靜待在側的陳五、趙文二人,都忍不住往前湊了湊。
不動還好,這一動便讓一直都提心弔膽地關注着趙瑜三人神色動靜的章知縣發覺了。人品雖然不堪,相貌亦復猥瑣,但他區區一個同進士出身,卻只用了五年就由選人順利改官(注4),升了知縣,其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的能力確是出類拔萃。
『說起錢糧,他們不動,說起茶酒絲棉,他們也不動,偏偏說起兵甲器械就動了,他們當真是為了財貨而來的嗎?』
章渝心中揣測着,明面上卻還在回話:「大王有所不知,這清單是清單,庫藏是庫藏,對不上帳的卻也極多。像這昌國縣,地處海島,濕氣深重,兵甲器械極易朽壞。新制弓弩,如不隨身保養,只一兩年就膠脫弦斷,鐵甲鋼劍,若不時時上油,半年之內也會鏽爛,都無法放得長久。但按兵部定規,這庫中兵器都要存上十五年方許報損。如果把兵器朽壞之事上報,上面卻不會體諒,不大不小也是個保管不當之罪,這當年考績即刻就要減上兩等,自然不會有人做此蠢事。總之是瞞上不瞞下罷了。」
「屍首呢?」陳五冷着臉問道,「人死了還有個屍首,這兵器朽壞了就化灰了?總得留點什麼下來罷。」
『果然,』見陳五搶着說話,章渝眼睛一亮,『這兵甲器械確是他們最在意的,連上下尊卑都不及顧了。』
章渝一邊猜測着緣由,一邊答道:「壞掉的兵器不能留在庫中,路上和州上下縣裡巡查時給查驗到就不妙了。」
陳五追問:「那庫空着豈不是更不妙?」
「來巡查時,就從三姑寨借一批充數,等人走了再還回去。」
「也就是說,現在城中根本就沒有兵器,只有三姑寨才有?」陳五失望透頂,說話也亂了分寸。
章渝聞言,眼睛又是一亮,好一個『現在』。聯想起逃走的縣尉,一切都真相大白。『原來他們不是想掠城,而是想據城啊!』再回想起昨晚趙瑜所說的那句話——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章渝不禁要低下頭,去遮掩馬上要溢出的竊喜,『吾之首領,終得保全。』。
注1:方丈:佛教原用以指禪寺的長老或住持所居之處。宋代之後方成為住持的稱謂。
注2:我國古代的檔案館名稱,各級行政機構中都有設立。存放「憲令、圖牒、簿書、案牘」之用。
注3:即是生魚片。中國古代一直有吃生魚片的習慣,稱為魚膾。從春秋時即已出現,經兩漢到唐宋為極盛,元明後漸漸衰微,到了清朝,就幾乎沒人再吃了。而現在,只能在日式料理中見到了。
注4:宋代文官被分為「選人」和「京朝官」。選人是文官裡面最低的一個階層。
選人想要晉升到京官,須經過三任六考——每任的任期為三年,每年一考——的磨勘,層層升上去。等磨勘期滿之後,還要有人舉薦,同時通過南曹和流內銓的審查,再由宰相批准後,才能升為京官,這一過程就被稱為改官。
第七章
敵至(上)
午時初刻。
鐘鼓樓上,章渝已經有了一個屬於他的位子。他身子側坐,臉上帶着一絲謙和的笑容。這笑容有幾分謙卑,又有一點自矜,讓人一看就覺得舒服。在這謙和的笑容配合下,他猥瑣的相貌反而使人感覺容易親近,確實笑得恰到好處。
章渝微微彎腰,半縮着脖子,用接近於仰視的角度看着坐在上首的趙瑜,湊近了道:「二將軍,」稱大王太過火,叫二郎又過於親昵,章渝斟酌着,終選了這個稱呼,「區區方才的提議,不知二將軍可否同意。」
趙瑜手指輕輕敲打着扶手,噠噠作響,顯出他心中的猶豫。
並非章渝他獅子大開口,讓趙瑜捨不得出價——命都在他手上攥着,要落地還錢再容易不過;而是章渝的提議太過怪異:他竟然願意以自己為質,請趙瑜放了那些被俘虜的文武官吏。
橫看豎看,趙瑜他面前的這矮胖子都不像是慷慨激昂、無私奉獻、捨己為人的英雄豪傑,連表情、連長相、連說話動作都沒一點像。
而且這章知縣不知怎麼還看穿了他的謊言,猜測到他想要守城的打算,並獻上了一份大禮。這麼聰明識趣的人精,如何會犧牲自己,成全他人?
『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趙瑜頭很痛。
陳五眉間糾結,視線在章渝身上打着轉,他也是想不通。
章渝笑容不改,靜等着他們的回答。
一時之間,除了一記記敲擊聲,樓中反而靜了下來。
『噠』的最後一聲重響,趙瑜敲打扶手的手指停了。他看看陳五,正要說話,便聽見樓梯上傳來咚咚的幾聲響。三人齊扭頭看過去,卻是趙文大步跨了上來。
趙文喘着大氣,臉上泛着一層油汗,顯是跑着來的。他興奮地大喊:「二郎、五哥,這狗官沒說謊!縣衙的三班院裡的確有三十多張弓,還有南監院中也有十七八張,加起來整整五十張弓。俺看過了,都是州監造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