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國征服史 -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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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教訓和失誤』呢?這仗不是贏了嗎?」趙文問着。他伸手攏着火,以防趙瑜手中的剪刀不小心把燭火熄滅。
「好了。」剪去長長一截燒焦的燭芯,火光又亮了起來。重新蓋上紗罩,趙瑜盯着趙文,道:「勝利只是結果,不代表過程中沒有犯錯。難道你真的認為這一仗我們一點失誤都沒有?」
「呃……」趙文遲疑着,最終他點了點頭,「確是有許多地方做錯了。」
「說說看,看你能說得幾條來。」趙瑜鼓勵着。趙文趙武二人是他除自己以外最信任的人,為培養他倆成為自己得力助手,趙瑜一向不遺餘力。
「一是守備上,兵力四散於城門,如果早前先把幾道城門都用磚石堵住,至少可以把東門和北門的兩隊守兵收攏到預備隊中。當官軍奇兵攻擊山口時不至於如此狼狽。」
趙瑜搖頭:「一個上午的時間,就憑百人之力能把四門堵上?別忘了,前夜我們一宿未眠。不趁上午空閒輪班將息,等官軍殺來的時候,連舉斧頭的力氣都不會有。今日官軍會敗,也多半是因為他們急行軍而來,卻不休整就大舉進攻。雖然一鼓登城,但終究氣力不繼。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是也。」
趙瑜長篇大論的反駁,但趙文卻胸有成竹的模樣。他們三人討論問題,互相辯難習以為常。他說道:「可以徵發民伕,城內四五百戶人家,每家征一人,只需半個時辰就可以拆掉幾家房屋,把城門堵上。而且這四五百人,不但可以做工,還可以幫忙守城。」
趙瑜點頭又搖頭:「前對後錯。沒有徵發民伕把城門堵上,是我的疏忽。但說到用他們助力守城,那還是算了。大敵當前,這些人我連竹竿都不敢給他們拿。為什麼開戰前我要請三叔去殺人,為什麼我要把大小官吏砍了腦袋傳首城中,就是防着被人背後捅刀。」
趙文點頭稱是,忙着把趙瑜的話記下。寫完抬頭,他問道:「二郎,剛才俺說的算一條吧?」
趙瑜笑道:「當然算。第二條呢?」
「第二條是沒帶弓弩。守山口的時候,俺就覺得弓箭實在太少了,二十張弓,四百支箭,轉眼就沒了。要是我們事先帶了……」
趙瑜抬手打斷,「這條不算。雖然把希望寄托在縣中武庫上,最後鬧出亂子,是我的責任。但沒帶弓弩上島卻是無可奈何的。難道你忘了,為什麼這一仗我們只能用斧頭?五哥的朴刀,我的鐵棍為什麼都沒能帶上島?」
聽趙瑜這麼一問,趙文一拍腦袋,「啊,我怎麼忘了。」臘月之時,島上監察一向嚴密。這次襲城百人,都是分散了上島,刀槍弓弩這等扎眼的東西根本不能隨身帶着。只有斧頭,遇到巡檢,修船砍柴都是理由。
他搔搔頭,不好意思道:「那這條不算,第三……第二條,就是把寶都壓在西門上。官軍不打西門,轉攻南門,讓我們措手不及。好不容易征來的油,一滴都沒用上。」
趙瑜搖頭:「這條是我跟你說的,不是你自己想的。」
趙文不滿:「只要對了就應該算罷?」
「好吧,算一條。」
「兩條了!」趙文聲音有些雀躍,如同受到誇獎的孩童。不過這也沒錯,雖然同年,但趙瑜教他們讀書識字,還着力提攜他倆,對趙文趙武來說,趙瑜確是如同師長一般。
趙瑜微笑點頭,「嗯,兩條!第三條呢?」
「第三條……第三條……」趙文抬眼看看趙瑜,略一遲疑,還是說了,「第三條就是二郎讓張三哥守烽火台一事,如果不是張三哥自行主張,煙火信號是放不起來的,到時必敗無疑。」上山搜尋張承業是趙文親自做的,在找到他時,也發現了火盆、蓑衣還有他在草窩中潛伏的痕跡,憑這些證據,趙文就把當時的情形推斷得七七八八。
提到那個已經死去的親隨,趙瑜也是有些黯然。他手下能有自我決斷能力的聰明人也就聊聊數人,少了這麼一個他都心痛不已。「是我的錯,要不是山上那把火,我們就完了。說起來,我真欠了承業兄弟一條命。」趙瑜承認,「不僅如此。雖然我把承業兄弟派去就是以防被人偷襲,但當官軍出現在官道上的時候,我還是把他和山後的事忘得一乾二淨。『臨到大事有靜氣』,離這樣的境界,我還差得遠吶……」
聽到趙瑜心傷自責,趙文不知是勸慰還是附和,只好保持沉默。
感慨了一會兒,趙瑜回復過來,他說道:「已經三條了,還有第四條嗎?」
「第四條……第四條……」念了半天,趙文還是沒想出第四條失誤。他搖搖頭,承認自己失敗。「小的不算,能影響戰局的應該就這三條吧?」他問道。
「我有第四條。」趙瑜道。他輕輕叩着桌案,「這一仗,還在謀劃時就錯了。」
「怎麼會?」趙文不相信。「有問題的應該是下午時的戰鬥,夜襲奪城這麼順利,怎麼可能會有錯。」
「我說的不是夜襲計劃,是援兵方案。」
「是因為援兵來的遲嗎?」趙文不太確定的問着。昨夜奪城,而援兵要明日才到,的確是遲些,「但大伯手下幾十條大船,太顯眼了,不可能離島太近。從最近的安全地點收到我們的消息,再趕來支援,一天半已是最快速度了。」
「顯眼又如何?就算幾十條大船在舟山渡外留上一天,也不會立時被當成意圖謀反。如果在我們偷襲縣城時,就開始強登舟山渡,援兵完全可以在三姑寨官軍趕到之前進城。這樣,前面說的三條失誤,沒一條會犯。」
趙文搖頭,認為不妥,「萬一沒奪下城怎麼辦?兩邊配合不上,肯定會出亂子。」
趙瑜一拍桌子,大聲道:「我們不是做小生意啊!瞻前顧後的。造反本是斷頭買賣,成則一本萬利,敗則完蛋大吉。連破釜沉舟的魄力都沒有,畏畏縮縮,還造什麼反?!」
趙文皺眉想着,最後還是搖頭,「不就是因為二郎你說就算不成功,頂多也就損失百來人,對寨中實力絕無影響,所以大伯、大郎才會同意攻打縣城嗎?如果要破釜沉舟,他們一開始就不會點頭。」
趙瑜嘆氣:「是啊,不僅父親、大哥不會點頭,連二叔也不會同意的。」
「那就不能算是二郎你的失誤啊!明明不是你的責任。」
趙瑜笑了,「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什麼?是我趙瑜一人在昌國之戰的失誤和教訓嗎?」
「啊……」趙文張口無言。
趙瑜拍着趙文的肩,斬釘截鐵地說道:「父親和大哥的錯,也一樣是錯。現在記下了,日後我統領全軍,他們的錯誤,我絕不會再犯。」
「二郎!」趙文警告,「小心隔牆有耳!」他跳起來,拉開門,探頭看看門外。
趙瑜失笑:「現在不是在寨中,無需如此謹慎。」
趙文回過頭來,臉色嚴正,「二郎!你不是常說,雄圖大謀往往因細微之故而敗,越是小地方,越是要小心謹慎嗎?就算現在這附近沒第六隻耳朵,難保以後沒有,要是把有些話說習慣了,日後隨口而出可就難以收拾了。」
趙瑜抬起手,無奈的道:「好,好,我小心便是。」他頓了頓,轉開話題,「大約明日午後,父親和大哥就要到了,該做的事,就得趕快做起來,莫要等他們來了再後悔。明白?」
趙文笑道:「二郎說得遲了,俺早已做得周全。那十幾家,我取了一半好收拾的,只留下粗笨的。該滅的口也都滅了,不必擔心會泄漏。雖然有些紅貨不易出手,但其他的也有七八千貫。只有那貪官,因他還活着,他家裡的東西卻不好動。要不要趁早把他給……」他比了個割喉的手勢,期待的看着趙瑜。
趙瑜搖頭嘆道:「不行啊,他這活口必須留着。縣庫中空空蕩蕩,沒他作證,在大哥面前我可分說不清。」
趙文失望道:「那還真是可惜了。他搜刮的怕是比其他人加起來還多,實在讓人放不下。」
「放不下也得放。豈能因財貨誤了大事?」
見趙文低頭受教,趙瑜笑道:「快到三更天了,你也早點歇着去。若是明日父親來了,還無精打采的,我面上也不好看。」
趙文依言走了。趙瑜吹滅了蠟燭,靜坐在黑暗中。
摘果子的人明天就要來了。辛苦打下的土地,轉眼就要屬於他人。借着窗外透進來的星光,趙瑜看着攤開的雙手。
什麼時候他才能用這雙手把屬於自己的東西牢牢抓住,不讓人奪走呢?
他望向窗外,期盼這一天早點到來。
第十三章
父兄(上)
大觀三年正月初二,丁未。
天陰着,灰色的雲層一直延伸到視線不及的遠方。南方的地平線上,幾縷黑色的煙柱直上雲霄,最後與雲層交融在一起,再也分辨不清。
昌國縣城南門中開,趙瑜、至善率眾出迎。
逶迤而至的援軍,刀槍混雜,隊列散亂,在官道上帶出一卷塵煙。五百人的隊伍,前鋒已接近城下,殿後的卻還在地平線上挪動。
城門前。侍立在趙瑜身後,趙武低聲誇口着,「給俺一百人,半個時辰就能把他們全滅掉。」經過昌國一戰,他眼界寬了,心氣高了,再也看不起原來的那些只知跳幫打劫的同伴。
趙文抬肘給了趙武一記,「找死啊,這話也能亂說。」
趙瑜頭也沒回,只當沒聽到。但趙武的話還是說到他心裡去了。眼前這些沒經過整訓的海盜,一對一時絕不輸人,乘風破浪也是一把好手,但一旦列陣野戰,恐怕昌國巡檢司的兩百土兵也能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現下占了昌國,擴軍備戰已是必然。不過若還是這樣的散兵游勇,就算招募了三五千人,也絕當不住明州城中區區一個指揮的宣翼禁軍(注1)發力一擊。
看來依然只能棄陸就海,揚長避短。
援軍越走越近,可見到人人臉上帶着喜氣。一早被派去聯絡的陳五打頭領路,緊跟其後,被一隊健卒簇擁着的一人,正是浪港寨大當家趙櫓。
趙瑜和至善疾步迎上前去。走到趙櫓近前,趙瑜拜倒,至善彎腰,「見過爹爹(大哥)!」
趙櫓對至善還了半禮,又沖趙瑜一抬手,「起來罷!」,疲憊的聲音中有掩不住的興奮。
至善直起腰,看着趙櫓的臉,有些動情:「大哥見老了!」
趙櫓豪爽一笑:「海上風霜大,自比不得你在城中好吃好睡。」這個黑圓臉、矮個子的壯漢雖然剛過四十,卻已有五十歲的滄桑。
「吃得再好,睡得再香,也比不上跟兄弟們一起在海上時的痛快啊!」至善感嘆着,「只恨我這身子骨……」
趙櫓拍拍至善的肩膀,也感慨道:「我的身體也不比往日了,不然這次攻城也輪不到小字輩出頭。」他轉頭看着趙瑜,上下打量了一下,略一點頭,淡淡說道:「這次做得不錯,的確出息了。」
「謝爹爹誇讚。」趙瑜低頭謝過,心中發恨,『出生入死就只換了句不錯!』不過這也無可奈何,他跟趙櫓父子感情淡薄是不爭的事實。畢竟他有前世幾十年的記憶,跟趙櫓相處起來總有些尷尬。這感覺就像成年後,守寡的老媽突然給自己找的繼父,怎麼也不可能親近得起來。
藏起眼中恨意,趙瑜抬起頭,問道:「爹爹,怎麼不見二叔和大哥?」他有些奇怪,既然趙櫓都到了,為何不見二當家蔡禾和長兄趙瑾的身影。
「鄭家來人提親,他倆在後面陪着。很快就能趕上來。」
「鄭家?!」「提親?!」至善、趙瑜同時叫了起來。至善驚問:「可是莆田鄭九(注2)?」
「除了鄭九,東海上還有哪個鄭家配跟我趙櫓聯姻?」莆田鄭九、昌國趙大,兩人一南一北,皆是東海赫赫有名的豪傑。在海上,海狼(注3)鄭九的威名不比趙櫓稍遜。
趙瑜聽得大喜,笑道:「早聞鄭九叔有一十四歲的獨女,溫柔賢淑,才貌過人。只比三弟大上兩歲,兩人確是良配。」趙瑜幼弟趙琦與他一母同胞,比起嫡子趙瑾,兩人要親近得多。
趙瑾在寨中勢力壓過趙瑜,一靠戰功、二靠母家撐腰。現在趙瑜戰功已反超其兄,如果再有趙琦的岳家幫忙,趙瑾就只有被打壓的份——蔡禾、至善二人肯定會站在趙瑜這邊。
趙瑜興高采烈,但趙櫓卻當頭給他一盆冷水。「我有說過鄭海狼是要三哥兒當女婿嗎?」老海盜盯着次子臉上的表情變幻,目光如刀一般犀利。
「被提親的是大郎!」陳五從旁插嘴。
晚間。
慶賀勝利的歡宴已經持續了近兩個時辰,縣衙大堂里熱氣蒸騰,四溢着烤肉和剛熱好的黃酒所散發的香味。浪港寨的三位當家——趙櫓、蔡禾、至善坐在上首暢敘離情,時不時發出一陣歡笑。
被鄭九派來提親的,喚作鄭廣的年輕人緊挨着上首坐着,嘴角掛着笑容,眉眼間有着福建人特有的精明。幾個頭領輪番上去敬酒,他酒到杯乾,神色絲毫不亂。
趙瑜同樣緊挨着趙櫓,與鄭廣隔着大廳相對而坐,在他身旁就是長兄趙瑾。這個剛滿二十歲的青年全然不同於趙家人特有的圓臉矮個,身材頎長、劍眉星目,是個人見人夸的俊俏郎君。兄弟倆坐在同一條桌前,兩人各喝各的酒,互不交言。偶爾的,出於禮節碰一下杯,總會不出意外地在對方眼裡看到一絲掩不住的厭憎。
而下面的小頭領們就放肆了許多,各自摟着從縣中官吏家抄來的女子,上下其手,大呼小叫,划拳賭酒,熱鬧非凡。
大廳里有位歌妓——她是城中僅有的一家青樓的台柱——正撥弄琵琶,婉轉而歌。然而在熊熊爐火、觥籌交錯和醉言亂語的喧囂覆蓋下,沒人能聽清她到底在唱些什麼。
從熱水中撈出酒壺,給喝乾的酒碗滿上,一仰脖子,趙瑜一口把酒灌下。
「二弟!」坐在一旁的趙瑾笑着勸誡,修眉俊目中藏着得意,「你有傷在身,別喝得太猛。」
「多謝大哥提醒。」趙瑜漫聲應着,又斟滿了一碗。舉碗對着趙瑾,「還沒恭喜大哥定下一門好親。」
趙瑾也拿起酒碗,悠然道:「既沒換帖又沒下聘,現在賀喜……早了點。還是為二弟你這次的功勞喝一碗罷。」說完便一飲而盡。
趙瑜卻放低了持碗的手,搖頭道:「我哪有什麼功勞?若非兄弟們拼命,我早死在城頭上了。這碗酒……應該敬給戰死的兄弟!」手一翻,深色的酒漿潑灑在地面,立刻就滲了進去。他甩手把酒碗丟在桌上,不理臉色鐵青的趙瑾,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向趙櫓告個罪,便向門外走去。
外面的庭院分外空寂,濕冷沉重的空氣仿佛幕布把喧鬧都堵在了大堂中。前面遠處的大門上燈籠高掛,兩個守門士兵擠在一起,默默地吃着晚餐。雖然兩人看上去有些慘澹,但比起身後的美酒佳肴,趙瑜更願意同他們一起喝着冷酒。
他拍拍因酒精開始脹痛的左腿,隨後準備起步離開。
「二郎。」有人叫了一聲。趙瑜轉頭,是趙文追了出來。
趙瑜朝他笑笑:「機會難得,怎麼不多享受一下?」
「那二郎你為什麼要出來?」
「裡面太熱太鬧,我又多喝了點酒。」趙瑜笑着,「在大哥身上嘔吐可不是件有禮的事。」
趙文沉默着,突然嘆了口氣,「……不過是大郎要跟鄭家結親罷了,何必耿耿於懷。」
「呵呵……連文兄弟你都這麼想,那大哥也不會懷疑了。」看看瞪大眼睛的趙文,趙瑜笑得更加燦爛,「我有那么小氣嗎?」
「原來二郎你都是裝的!」
「不全是。」趙瑜回頭看看燈火通明的大堂,拉起趙文,「我們還是邊走邊說罷。武兄弟帶人守着鐘鼓樓,恐怕孤單的緊。」
趙文扶着趙瑜,慢慢走在去鐘鼓樓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