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 第14章

cuslaa

  臨死前的反撲最為恐怖,董超怒吼一聲,如風一般猛衝了過來,韓岡再沒時間從身後抽箭,丟下戰弓,反衝上去,一手架住董超持刀的右腕,另一隻手攥住插在他肚皮上的箭杆,不顧董超的左手已經扼住了自己的脖子,用盡力氣狠命的一攪。

  與董超面對着面,只隔着半尺不到,彼此呼吸可聞。韓岡清楚看見陳舉的這名手下瞳孔放大,眼神漸漸渙散,而緊扣在脖子上的手掌也漸次鬆開。渾身的氣力都隨着體內傳來的劇痛消失,董超最終軟軟的癱倒在地上。

  一場火併如兔起鶻落,轉眼間便是分出了結果。韓岡從地上撿起董超的腰刀,又戳了兩人要害幾刀,確認了他們的死信,才一腳踩住屍體,血淋淋的刀尖下指,寒聲道:「誰再敢不聽號令,他們就是榜樣!」

  三十七名民夫無人敢直視韓岡,低下頭去,老實聽命。

  韓岡鬆了一口氣。這是個機會,他很清楚兩人的身份,以及他們跟着一起向甘谷城運輜重的用意。以陳舉的老道,不會只有一套計劃,半路劫殺是一個方案,恐怕到了甘谷城還有人來對付他韓岡。

  但已經死了黃大瘤和劉三,現在薛廿八和董超又被自己所殺。如果再加上鼓動蕃人部族劫道的行動又告失敗,陳舉他的那個小集團,還能保持多少向心力,那實在是個問題。就算甘谷城還有點麻煩——費了一番氣力去搜集情報的韓岡也清楚究竟是誰會來找麻煩——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己有的是手段去應對。

  內部一安,韓岡便把注意力放回到前方。王舜臣還在與蕃賊對峙,韓岡這裡發生的一切,他根本沒有發現。蕃賊畏懼王舜臣的神箭,不敢沖得過快。但還是有十幾個人在射箭壓制王舜臣,剩下的七八人在箭雨的掩護下開始向王舜臣靠近。

  局勢不妙!

  「把車橫過來!快點橫過來!」韓岡急促下令道。「快把來路堵上!再把靠山的這邊堵上!」

  民夫們都有些茫然不解,也不願自斷退路,但韓岡剛剛殺了兩人,威勢正盛,誰也不敢出頭反對。聽着韓岡的話,慌慌張張地將一輛輛騾車並排着堵死了後方的道路,同時又把靠山的一面堵上,不敢有絲毫拖沓。

  韓岡不停的催促着,指揮民夫將他們所在的這段道路圍成一座車陣。

  蕃人雖然不比漢人聰慧,但殲猾狡詐並不或缺。劫殺軍需輜重,這樣的罪名,秦州的任何一個蕃落都承擔不起。再怎麼想,韓岡他們一行人都是必須被滅口的,只要逃出一個,便有可能給整個部族帶來滅頂之災。

  但如果能順利將韓岡他們全數殲滅,在得到足以讓部族過個肥年的物資的同時,還可以順便布置布置,陷害一下敵對的部族——秦州的蕃部絕不團結,尤其是比鄰而居的部族,往往由於水源、田地、牧場的歸屬而爭鬥不已——如果真的如自己所料,那身後必然還有賊人埋伏在退路上,等待他們逃跑時動手,因為這樣才能保證全殲而不讓一個活口逃出。

  就像趕着驗證韓岡的猜測,剛剛有了雛型的車陣尚在調整中,韓岡等人的身後來路處,還有身側的山坡上,同時響起了喊殺聲。

  埋伏在韓岡後方的蕃人,本是想着趁輜重隊與攔路的分隊廝殺正酣時,再攻出來前後夾擊。聯絡他們的漢人說過,輜重隊中早早就安排了兩名內應。能讓他們不費吹灰之力便奪財滅口,所以他們一直在等着內應發出信號。

  可遠遠的看着輜重隊中只亂了眨眼的功夫,就恢復了平靜,而且還有開始準備組成車陣的跡象,沒有其他的選擇,他們便不得不提前殺奔出來。

  「不用驚慌!」韓岡胸有成竹的對民夫們喊道,「賊人只是虛張聲勢,人數絕對不會多!否則他們就應該與前面的賊人一起衝出來,而不是躲在後面等我們的破綻!我們就在車陣里,他們一時半會兒攻不進來!」

  韓岡僅僅是在信口胡謅,對於蕃人的計劃,他並沒有多少認識。不過他帶的民夫都是關西漢子,許多都是被徵發起來上過戰場的,手背和臉上刺了字占了三分之一還多,射術沒一個會輸人。只要他們能冷靜下來,擊敗只有自己一兩倍數目的蕃賊,簡直是輕而易舉。而他們現在需要的也不是事實,而是領導者毫不動搖的信心,以及準確有效的命令。

  這一切,韓岡都能給他們:「拿起你們的弓,把箭給我搭上!聽着我的口令!……射!」

第三十二章

三箭出奇絕後患(下)

  再一次沐浴在箭雨中,無法再承受更大的傷亡,劫道的蕃賊不得不撤離戰場。這些蕃賊雖是勇武,但架不住關西男兒更為犀利的強弓勁弩。

  「賊人前後出戰,總計超過八十,而丟下來的屍首二十七具,有十一人是王軍將的戰果。至於俘虜,則有四名。」

  戰後,韓岡很快的計點出戰果,點出幾個看起來有些膽量的民夫,讓他們去割下賊人的首級,以便過後請功。經此一戰,韓岡在民夫眼中,已是讓人又敬又畏的秀才公。

  雖然韓岡曾說埋伏在身後的蕃賊人數不多,但最後衝出來的卻不在前方來敵之下,根本是句安撫人心的謊言。但靠着他的強硬和支撐,民夫們僅用七人受傷,其中一人傷重的代價,便獲得了如此大的戰果。

  可沒人注意到,韓岡的背後衣襟早已濕透,第一次面臨戰陣,又要作為全軍主心骨來指揮,他久病初愈、沉疴剛痊的身體差點就要虛脫。

  『幸好有個王舜臣。』韓岡為自己慶幸,若不是王舜臣獨自在前方奮戰,若不是王舜臣箭術出神入化。有內憂,有外患,這一仗他多半小命不保。

  但韓岡的作用並不比王舜臣稍差,儘管在戰鬥過程中他完全沒有進行任何具體戰術的指派,但有他站在身後,民夫們表現出來的戰力,卻遠勝過這群蓄勢已久的蕃賊。

  這全是靠着韓岡的冷靜,帶給所有人的士氣。士氣,韓岡現在才體會到,在古代戰爭中,士氣究竟有多麼關鍵和重要。

  王舜臣坐在騾車上,處理着自己肩頭的箭瘡,臉上的神色則有些不甘心。雖然他一人對抗數十倍的敵人,表現最為亮眼。但最終扭轉戰局的,還是靠了民夫們的努力,以及韓岡的指揮。

  當時王舜臣甚至已經被攻上來的蕃賊逼得站不住腳,但一陣適時而來的箭雨,將賊人盡數射散。不過三五輪齊射,分作前後兩波來襲的蕃賊,丟下了近半的自家人,向樹木深處退去。

  看着同樣坐在騾車上休息的韓岡,王舜臣的眼中也多了幾分敬重。不僅僅是因為被韓岡可圈可點的戰時指揮所救,同時也被韓岡的狠辣和果決所折服。

  「這兩個鳥貨也真背運,碰上了韓秀才你。」雖然心中多了敬重,但王舜臣還是改不了滿口跑鳥的習慣,口氣也不甚好,「被一箭射死,連個喊冤的地方也沒有。」

  「不聽號令,亂我軍心。只能拿他們倆殺雞儆猴!」

  「不知嚇得哪家的猴子?」王舜臣失笑。他看似粗豪,心思卻也不笨。

  韓岡呵呵笑了兩聲,也不作答,起身走到河邊,將懷中的一個小包丟進渭水。薛廿八和董超死了,從軍器庫中帶出的東西也便用不上,留在身上,保不准什麼時候就反害了自己。

  從河邊轉回,他卻道:「今次來的賊人卻也不好惹,死了三成才退,加上受傷後還能動的,傷亡都過半了!」

  「都是在關西廝殺了幾百年,能耐差點的,早就被滅族了。又是劫道,留不得活口,不得不拼命,有什麼好奇怪的?」王舜臣一邊說着,一邊用匕首挑着嵌入肩膀皮肉中的箭頭,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曰他鳥的,這一箭夠狠!」

  韓岡連忙上去檢查王舜臣的傷口。長箭被拔出來後,血水直往外冒,還好這一箭並沒傷到筋骨,僅是貌似嚴重的皮外傷。用濃鹽水清洗傷口並止血,縫合起來再包紮好應該就沒事了。只是韓岡只有理論知識,卻毫無艹作經驗,而且這裡是荒郊野地,沒有煮沸消毒,如何進行外科手術?

  但韓岡再看看王舜臣的傷口,因為剔出箭頭的動作過大,使得傷口外翻得厲害,還在向外滲着血。現在王舜臣看着還有精神,但等會兒就不見得了。如今這等情形,只能先急就章的草草處理一下,幸虧現在是冬天,應該不會容易感染。

  「有誰會做針線活的?」韓岡大聲問道。他連紐扣都不會縫,想在活人身上繡花,會繡出人命來的。但這麼些民夫中,挑出個會做針線活的人來,肯定不難。

  此時的布匹質量普遍不高,尤其是民間下層常用來做衣服的紬絹和麻布,從來都不是以結實耐用而著稱。要不然,軍中也不可能一年給士兵們發下四匹、六匹、八匹的紬絹裁衣服。棉布倒是結實,但北宋的棉花才剛剛推廣種植,紡出來的棉布稱為吉貝布,價格跟蜀錦差不多,沒個幾千幾萬貫的身家誰穿得起?

  平常百姓只能穿着容易損壞的紬絹和麻布衣服。常壞的衣服當然要常補,有分教:白天走四方,夜中補褲襠。常年在外,身邊沒個女人的男人,不會針線活的還真不多。

  正如韓岡所料,一個四十上下的矮個民夫出來自薦道:「小的十幾歲時曾在裁縫鋪做過學徒,雖然沒能出師,但針線活還是能來上幾手。」

  韓岡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針腳縫得細細密密,「衣服是自家做的?還是渾家做的?」

  「自家。俺還沒娶渾家。」

  在一個茶壺能合理合法的占據幾十個茶杯的年代,下層百姓中的光棍為數實在不少。韓岡也不驚奇:「好,就讓朱中你來縫。」

  不僅僅是朱中,其他民夫的姓名韓岡都能一口報出來。多認識一個人,就是多了一份資源。就算是微不足道的民夫,可誰也說不準,他們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韓岡對朱中附耳低語了幾句,王舜臣便看見他領着朱中,捏了一根折彎了的縫衣針走過來。「你這是作甚?」

  「把你的傷口縫起來!」韓岡解釋道。

  「縫個鳥!」王舜臣驚叫,膽魄過人的王軍將難得有驚慌失措的時候,「沒聽說皮肉能用針線縫的。」

  「三國時,名醫華佗可是把人的肚子剖開,割下瘤子又縫起來的。只縫個小傷口不算什麼!」韓岡看着王舜臣的驚惶甚至覺得有些有趣,「堂堂一個軍將,刀砍都不怕,害怕一根細針?傳揚出去,可不是多光彩。」

  「……那你先拿別人練練手,再來給洒家治。」

  韓岡考慮了一下,點了點頭,的確這樣才妥當。在一名被射中了大腿的傷員身邊,第一次上陣的朱中,小心翼翼的用針線將傷口縫合。幾個人死死按着傷員,讓他不得動彈,嘴裡也塞進了手巾,讓他不會咬到舌頭。傷口中箭頭早被取出,又化了些鹽水來清洗,只再用針線縫起來,包紮好,一切手續便告結束。

  朱中應是第一次上陣,但看起來他飛針走線的手段甚為嫻熟,幾下子又幫着一名傷員縫合了傷口。韓岡看着生奇,再一細問,才知朱中的縫合技術是在被砍了腦袋的死囚的脖子上練出來的,半吊子的裁縫工作不好找,將死囚的腦袋縫回脖子上,也算是一筆養家糊口的外快。

  「該洒家了,快點動手。」王舜臣催促道,看了一陣,也不覺得有多可怕了,而且在眾人面前,他也不肯露怯。

  示意朱中換上一根新針,韓岡囑咐王舜臣道:「應該會有點痛,但再痛也不能亂動。若是有麻沸散就好了,一包藥喝下去,只要藥姓未退,天塌了也醒不過來。」

  「世上哪有這等藥!?」王舜臣絕不相信。

  水滸傳里就有!韓岡笑了笑,道:「如今是沒有,你且忍一忍罷。」

  「儘管縫便是了,爺爺若叫一聲痛,往後就不是爺爺,是婆婆!」

  朱中已將從一塊乾淨的布匹上拆下來的一根麻線穿入針鼻,正等着韓岡的命令。韓岡對着他點了點頭,朱中也不猶豫,當即下手。只是鋼針剛落,王舜臣便是猛的全身一顫。

  「痛不痛?!」

  「痛?!」王舜臣齜牙咧嘴得痛出一身冷汗,但依然不鬆口,「是痛快啊!曰死他鳥的,好痛快!!」

  不僅僅是朱中一人之力,在另外一邊,韓岡也指揮着幾個伶俐一點的民夫,一起動手處理傷情。

  把最後一名傷員的傷口處理好,韓岡已是滿頭大汗。他並非醫生,連一點醫術都不通,但止血,清洗傷口和包紮這幾項,他還是會做一點點。

  王舜臣的左臂傷口已經給縫合好,並沒有縫死,按照韓岡的意見,留個了口子好排膿。由於沒傷到主血管,流出的血也不算多。

  傷口剛處理好,王舜臣便生龍活虎起來。他右手拎着鐵簡,走到了四名俘虜面前:「說,你們是那個部族的,又是誰人通得消息。說明白了爺爺就不殺你。」秦州的蕃人都是跟漢人混居了幾百年,也不愁他們聽不懂漢話。

  被問話的俘虜,脾氣看起來甚硬,扭過頭去,絲毫不加理會。

  王舜臣可能是學了韓岡的行事,也不多話,揮起鐵簡便照頭掄去,噗的一聲悶響,打了個滿地桃花開。他若無其事的甩了甩粘在鐵簡上紅白相間的汁水,又指着第二人。

  那人只見錚亮的鐵簡帶着腥風一下指在眼前,腦漿和鮮血一滴滴在鼻子上,直嚇得渾身直顫,嘴唇哆嗦着,想說卻說不出話來。

  王舜臣脾氣騰起,眼一瞪,抬手又是一鐵簡敲癟了那人天靈蓋,兩顆眼珠子噗噗迸了出來,連着血淋淋的筋肉,掛在臉上晃晃悠悠。王舜臣雙眼再一瞥,在第三個人身上上下一掃,從黃臉被嚇成白臉的漢子,不敢有任何耽擱,忙要開口。只是韓岡不知何時走過來,一腳踢在了他的下巴上。

  「韓秀才?!」王舜臣又驚又怒。

  韓岡搖了搖頭:「沒必要問了。」

  「不把他們背後的陳舉挖出來,還等什麼時候?!」

  「不,他們是聽了西賊的蠱惑,入境劫掠,搔擾甘谷後方的的賊人!」

  王舜臣眨了眨眼,忽然明白過來,大讚道:「好秀才!」明白了韓岡的用意,他便抬手又是兩鐵簡,正正敲在最後兩名俘虜的太陽穴上。

  目送又是兩人踏上黃泉路,韓岡冷笑道:「直接往陳舉身上安罪名根本安不了,誰會信我的話?一旦今天的這些個蕃賊被確認是被西夏收買的殲細,那他們身後的部族也肯定會被揪出來。到那時,陳舉與他們之間秘密交易,自然會暴露。」他沖王舜臣擠擠眼,「而且把這些人當成西夏殲細,好歹功勞也能大一點。」

  王舜臣有些擔心道:「那事情可就要鬧大了。」

  韓岡輕聲而笑:「我只恐事情鬧不大!」

第三十三章

千里拒人亦揚名(上)

  冬天天黑得早,不過申時【三點到五點】中,天色便已經黯淡了下去。

  「怎麼還不換班!?」

  趙隆守在伏羌城東門城樓上,百無聊賴的打着哈欠。城門下面,嘈雜聲不絕於耳。位於群山間一個小盆地中央的伏羌城,守着官道水路,一天倒有千百人進出往返。而城門上頭,趙隆卻困得只想睡覺。

  又一隊騾車漸漸從遠處的官道上走來,趙隆懶洋洋的趴在城牆上,看着他們越來越近。如今時近歲末,一隊隊載着軍資往西北各寨堡的騾車、驢車、獨輪車還有挑夫的隊伍絡繹不絕。現在過來的,已是今天的第四隊了。

  趙隆沒精打采的看着來人,這一隊看起來也沒什麼特別,就是人懶了點,怎麼有幾個閒人坐在車子上。趙隆奇怪的看了抵達城門下的車隊,突然瞪大了眼睛。扶着雉堞,他探出頭去,驚異的向下喚道:「王舜臣?!這不是延州的王四嗎?」

  在坐在騾車上,靠着一堆軟綿綿的綢緞,半眯着眼休息的王舜臣聞言抬頭。也是一下坐直身子,奇道:「趙大,怎麼是你?!」

  「怎麼不能是俺!?」

  王舜臣隔着兩丈高的城牆,對趙隆喊道:「趙大你不是應了敢勇嗎?怎麼到伏羌城來守城門了!?」

  趙隆的臉色有些難看,反詰道:「俺一個敢勇守城門也沒什麼,倒是堂堂正名軍將,怎麼做了押運的長行?!」

  王舜臣連嘴仗也不肯輸,「押運好啊!至少能順路混點軍功,總比天天坐在城門口,磨得屁股生繭要強!」

  趙隆被堵得沒話說,撇了撇嘴,把頭縮了回去。

  韓岡正等着監門官查驗過路關防,聽見王舜臣跟城樓上的守兵鬥嘴,微微一笑。聽着兩人的對話,彼此間也是有點交情的。能與伏羌城的人搭上關係,在城裡將軍功和敵情報上時,至少能得到一些指點,不會兩眼一抹黑,找錯了人。

  監門官看起來也是累了,只看了看關防,並沒下去查驗車輛,對躺在車上、看起來受了傷的幾個民夫,也只是看了兩眼,並沒有細問,直接揮手將車隊放行。

  趙隆這時已從城牆上下來,正在城門內等着。他的身量跟韓岡差不多高,相貌則與王舜臣差不多醜,年歲大約二十上下,渾身上下的肌肉將外袍高高撐起,壯實得像頭牛。論起武藝,趙隆能被招入敢勇,至少不會太差,但他的運氣,卻是相當的糟糕。

  韓岡知道什麼是敢勇。對於官位、軍功,地方上的豪傑沒有一個不喜歡的。但一旦從軍便要在臉上手上刺字,這對好漢們來說,算是個極大的侮辱。所以宋廷特意設立了不須刺字的敢勇制度,讓那些顧惜身體髮膚的好漢們,能有機會參軍求功。以敢勇的堪戰,一般只要稍稍立些功勞,便能入官帶兵。敢勇都是善戰的精銳,往往為將帥所倚重,如趙隆這般落到城門守兵地步的,卻也難得出一個。

  騾車一輛輛的駛入城中,趙隆跟監門官打了個招呼,便施施然走了過來。

  趁着這片刻,韓岡從王舜臣這裡打聽到了一點關於趙隆的情報。趙隆是成紀縣人,自幼橫行鄉里,與來秦州避禍的刺頭王舜臣不打不相識,時常酒肉往來,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就混出了不淺的交情。他是在今年八月,党項兵犯秦州後應募敢勇的。但不知犯了什麼事,才兩個月的工夫,竟被發配來守城門。不過看趙隆找個由頭就能走,監門官也不敢攔的樣子,他在城門隊裡混得倒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