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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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羌城內不能亂走,俺來給你們帶路!」

  走到車隊邊,趙隆也不理其他人,更是看都不看站在車邊的韓岡。只自來熟的說了一句,自己就跳上車,給輜重隊指了指方向,便學着王舜臣的樣,舒舒服服地躺下來。轉過頭,一眼瞟見了王舜臣肩膀上包紮過的傷處,笑問道:「是不是在惠民橋私窠子裡瓢了沒付帳,給婊子咬的?」

  「沒錯!」王舜臣一口承認,大言誇口,「爺爺大發神威,夜戰十五,曰戰十八,幹得幾十個蕃族的婊子唉唉直叫。那些個婊子被幹得痛快不過,才咬得爺爺一口。」

  趙隆突然半抬起身子,望向後面裝着蕃賊首級的車子。儘管首級都被蓋住了,但此時風一起,血腥味還是透了出來。掩不去臉上的訝色,他驚問道:「裝了半車子,怕是快三十了罷?」

  被趙隆搔到癢處,王舜臣得意的揚起下巴,自傲道:「來了小一百,留下三十一!」

  「……長能耐了啊!」王舜臣能痛痛快快的殺敵立功,自己只能苦守着城門,趙隆的神色分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

  王舜臣哈哈大笑了幾聲,坐起來正想再吹噓一下,但剛張開口就看到走在前面的韓岡,話便被堵在了肚子裡。乾咳了兩下,自家也覺得不好意思,便改口道:「這都是韓秀才的功勞!洒家只是……俺只是占了一點光。」

  韓岡笑着回頭:「軍將太自謙了,一張弓便射死十一個,如此勇武,放哪裡都是件值得誇耀的!哪是韓某的功勞。」

  「韓秀才?!」趙隆吃驚的扭頭看着韓岡,一個走在前面的民夫,突然間就變成了秀才。

  「韓秀才才是今次帶隊的,俺是……順路,順路!」王舜臣有些尷尬的為韓岡解釋。

  方才的一戰後,韓岡讓受傷的民夫和王舜臣坐在了騾車上,自己則下車走路,幾天沒更衣、洗澡,一身上下都被塵土籠罩,哪有半分讀書人的模樣。

  「見過趙敢勇!」韓岡沖趙隆拱了拱手,趙隆也急忙跳下車來,向韓岡回禮。

  大宋開國曰久,右文左武已深入人心,對於有些能耐的讀書人,武夫們都是有幾分敬畏的。如果沒有王舜臣提醒,趙隆也許還不會注意,但現在仔細一看,韓岡的確與其他民夫差別甚遠。不但神情舉止不類凡庸,就是身材、相貌皆是過人一等。尤其那對如長刀刀刃一般的雙眉微微挑起,幽暗難測的雙瞳看過來的時候,甚至讓趙隆心中莫名生寒。

  在趙隆的帶領下,韓岡一行橫穿伏羌城中,向今夜歇息的地方走去。

  如果拿秦州城相比,伏羌城並不算大,但在軍事城寨中,算是個大號城池。按照國中築城立寨的慣例。城寨周長達到九百步的,稱為城;九百到五百步的,稱為寨;而五百步以下,就僅僅是堡;至於不到兩百步的,勉強算個烽火台。

  城、寨、堡各有定規形制,裡面的建築、倉儲、衙門以及兵力布置,都不盡相同。作為軍城,普通的是九百步城,千步城,最大也只有一千兩百步,換算成里,也就三里出頭,四里不到的樣子。

  位於甘谷水和渭水的匯合處,以兩河交夾護翼的伏羌城,正是最大的千兩百步軍城,駐有四千官兵和他們的家人。城中也有坊市,酒店,除了軍營多些,倉庫多些,甲馬多些,與普通的縣城並無什麼區別。

  已是黃昏,按理說都是該回營、回家吃飯的時候,可城中現在卻都是人來人往,總有點兵荒馬亂的感覺。韓岡看着有些不對勁,王舜臣也覺得奇怪,問趙隆道:「城裡有些亂啊,究竟出了什麼事?」

  趙隆神色鄭重起來。他壓低了聲音,只讓韓岡、王舜臣兩人聽見:

  「今天午時才傳來的消息,甘谷對面的西賊突然多了一萬,其實這本也沒什麼,憑甘谷城足以抵擋。但偏偏前天守甘谷的張老都監卻正好帶了兩千人出去巡邊,據說是迎頭撞上了,到現在還無半點音信回來。

  甘谷里都在傳張都監已經全軍覆沒了。甘谷城內如今只剩不到兩千老弱,若是西賊攻來,根本抵擋不住,恐怕連谷內的心波三族都有些不安穩了。你們看着吧,如果張老都監再沒個消息,到夜裡烽火就要點起來了。」

  「那秦州豈不是要大亂?」韓岡知道點燃烽火的意義,非是十萬火急的緊急軍情,不會有狼煙升起。反過來說,一旦烽火被點燃,狼煙騰起於天際,秦鳳路的兵備都要全數動員起來,甚至還要發急腳遞,速報京城。

  「少了張老都監鎮守,甘谷城多半會破,能不亂嗎?」

  秦鳳路駐泊都監、甘谷知城張守約是關西一位赫赫有名的宿將,曾是楊文廣的副手,參與修築了硤石堡、甘谷城兩座要塞。這兩座城寨都是在党項人的眼皮底下修起,期間還遭到了幾次攻擊,卻是安安穩穩地修築成功。也因此,帶兵防衛的張守約得了主帥楊文廣之下的第一功。

  他可以說是甘谷城中的定海神針,有他在,西夏的馬步禁軍——鐵鷂子、步跋子來個三五萬,都是不在話下,連援軍都不用。但若是他不在,那就是眼前的這般情況,從北面的甘谷城,到中段的安遠寨,再到韓岡現在身處的伏羌城,綿延六十多里長的甘谷全都亂了套。

第三十四章

千里拒人亦揚名(中)

  「劉城主呢?」韓岡問的是伏羌知城——世間俗稱知城、知寨為城主、寨主——伏羌城內亂成這樣,再怎麼說他也該出來彈壓一下。

  「今天一早,劉城主就帶了兩個指揮去了安遠寨,好歹把谷內的蕃人給鎮住。」

  「那副城主呢?」

  趙隆不屑的鼻中一哼:「溜須拍馬上來的,他的話誰會理?」

  韓岡搖頭暗嘆,難怪城門口檢查的那麼鬆懈,城中連個主心骨都沒了,誰還會認真值守?人才果真是難得,能作為定海神針的將領,秦州也不多。少個張守約,固守秦州西北邊防的甘谷城、連同周圍一片防線全都人心惶惶。少了劉安,伏羌城也是亂了套。不過人才越少,自己出頭便越是容易,鶴立雞群,如何不顯眼?不醒目?

  韓岡一邊想着,這時車隊前方的街道中突然亂了起來,十幾匹滿載着貨物的馱馬突然從橫街衝出,將前面的行人趕得雞飛狗走,把車隊前行的道路也順便堵上了。

  看着一片混亂的前路,趙隆罵道:「直娘賊,真的亂了,連去達隆堡回易的商隊都逃回來了。」

  回易就是走私,雖然在西北邊境,除了幾個官辦榷場外,宋廷嚴禁宋人與党項人有貿易往來。但實際上,來往宋夏之間的商旅數不勝數,尤其以販私鹽最為多見。西夏擁有西北最為優良的鹽產地,青白鹽池出產的細鹽,沒有滷水的苦味,口感猶在解州鹽池的解鹽之上,價格又因為沒有官府從中盤剝而十分低廉,所以極受西北百姓的歡迎。

  能在敵對兩國之間遊走交易,雖然這些商人們看起來都是普普通通,但各自的背景都不可小覷。在邊境走私的商隊,沒有點勢力早給人吃得連骨頭也不剩了。不過,如眼前這隻馬隊這般囂張的,卻也不多見。

  走私商隊中的一位三十上下、瘦得如一根蔫黃瓜的中年人,正頤氣使指的指揮下面的僕役驅趕擋在馬隊前的行人。他穿着普通的綢緞衣服,又走在馱馬邊上,應該一樣也是個僕役,不過是等級高點罷了。只是宰相門前七品官,看瘦子狂妄的模樣,也許已經能抵得上八九品了。

  「趙敢勇,你知道他們是哪一家的?」韓岡問道。

  趙隆冷笑一聲:「都鈐轄家的人,每月來往個三五趟,怎麼會不認識!?」

  「都鈐轄?向寶?」韓岡再問。

  「還能有誰?」趙隆沒好氣地答道:「秦鳳就這麼一個都鈐轄!」

  「難怪!」韓岡、王舜臣異口同聲。

  兵馬都鈐轄向寶,按序列是秦鳳路軍中的第三號人物。一個經略安撫路,地位最高的是經略安撫使,因為他同時還兼任一路兵馬都總管,也就是軍政和軍令一把抓,基本上都是由文臣擔任。而他之下,便是實際領兵的副都總管,而副都總管之下,便是兵馬鈐轄——若是鈐轄資歷老,前面便可綴個『都』字,正如向寶。再往下,還有路都監——知甘谷城的張守約,便是秦鳳路兵馬都監。

  除了經略安撫使外,下面三個都是武臣,互相之間級別有高低,但卻無隸屬關係,各自領兵駐紮於不同地點。可以分庭抗禮,大小相制,同聽命於文臣經略。真要評判他們哪個說話更管用,還是要看他們的威望和功績。

  前任秦鳳路副都總管楊文廣剛剛調任,繼任的副都總管是個沒什麼本事和戰功,不過是在京營禁軍中靠熬資歷熬到點,韓岡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恐怕秦州中知道他名字的也沒幾個——現在論起秦州軍中真正說話管用的,還屬都鈐轄向寶。

  前面亂了一陣,向家的回易馬隊改往韓岡他們這邊過來。王舜臣忙提醒韓岡道:「惹不起的,權讓一讓吧!」

  韓岡點了點頭,也不想節外生枝,便下令讓民夫們將騾車趕到一邊去,讓他們一讓。

  向家馬隊走過韓岡一眾身邊,那個瘦子突然停下腳步。問着靠在車上的王舜臣,「你們是哪一家的?」

  趙隆在旁代答道:「是奉命由成紀往甘谷運軍需的。」

  瘦子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這麼多人押送一點酒水,也不嫌麻煩,都能讓人躺在車上躲懶了。」

  王舜臣臉色數變,有一瞬間韓岡還擔心他會出手給瘦子一下,但到最後,他硬是咽下了這口氣,從車上下來,老實站好。除了一位重傷員,其他受了傷的民夫也依次下來,排隊站好。一位正名軍將,一個民夫,除非想自殺,如何敢去得罪已能被尊稱太尉的向寶?就算是種諤來了也保不住他們。

  瘦子見王舜臣等人從車上下來,倨傲的橫了一眼,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他的視線從眾人身上掃過,來回幾遍,最終一指韓岡,「就你了!」轉過頭,又對跟在身後的幾個伴當道:「你們從這裡拖三輛騾車走,趕緊去西門把剩下的貨都裝起來,九老爺正在那裡等着。」

  瘦子仗着有向寶做後台,也不信會被拒絕,頤氣使指,完全視韓岡、王舜臣為無物。等幾個伴當應了,才又轉回來,對王舜臣道:「如果甘谷城有人問起,就說是向太尉家借了人車去,到了秦州就放還。若還有問,去向府找俺向榮貴。俺給他個交待!」

  冷眼看着向榮貴自說自話,現在又看到幾個向家的僕役要把車上裝的綢緞往地上丟,韓岡終於忍不住了:

  「等等!」

  「怎麼?!」向榮貴一眼瞪了過來。他到現在為止,仍把王舜臣視作眾人的頭領,跟方才趙隆一樣,將韓岡當成了趕車的民夫。

  「你要總要給韓某一個交待罷!」韓岡聲音比眼神更冷,他一個向府的僕役憑什麼能給人一個交待?到了甘谷城,不見了人,不見了貨,有一百個理由讓韓岡他生不如死,向榮貴會為他說半句話?扯什麼蛋吶!

  「這可是要送到甘谷城的軍資!」韓岡強調道。

  「向爺也沒動你軍資,只要你的車子而已!」向榮貴臉上怒意漸顯,他只是覺得韓岡看着比那些民夫順眼,才挑了他出來,「你這狗才,別不識抬舉!若不是臨時短了人手,向爺也不會當街拉人!」

  王舜臣一把扯住似要發作的韓岡,今日一場廝殺,戰後又得救治,他對韓岡已是敬重有加,如何願看到韓秀才自蹈死路?卻強扭着自己的暴躁脾氣,向向榮貴卑顏笑道:「這廝脾氣不好,官人換一個罷!」

  「換什麼換?!向爺說是他,那就是他!」向榮貴指着韓岡,瞪起他的那對白多黑少的小眼睛,狠狠道:「莫廢話,跟着向爺走。別不識好歹,這也是救你的命。看着你個子高大,抗肩輿正合適!」

  「給我滾!」韓岡一聲大喝,中氣十足,震得整條街都響起回聲。不知何時,他已氣得臉色泛青,雙唇都在發抖,一副怒髮衝冠的模樣,「不過一個在鈐轄府中奔走爭競的走狗,也敢奴事士子?!就算你家主子向寶過來,他也不敢!」

  街市上,韓岡這一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論是王舜臣還是趙隆,又或是向榮貴,都被韓岡這突如其來的吼聲給震住了。

  死死盯着向榮貴,韓岡甚至覺得光憑語言無法表達出他的怒火,翻手摘下強弓,彎弓搭箭,一箭便向他射過去。

  「秀才不可!」王舜臣在旁看得大驚失色,連忙搶上去要攔着。只是韓岡手腳太快,讓他眼睜睜地看着那支長箭射飛了戴在向榮貴頭上的氈帽。

  王舜臣驚魂初定,暗自慶幸韓岡的箭術並不算好,隔着兩三步都沒能把人射中。要是真給他鬧出人命,肯定要抵命。只是他一見韓岡手再次伸向了身後的箭囊,心臟又猛的大跳了幾下,差點從喉嚨口蹦出來,一步沖前,和趙隆兩人一起將韓岡死死抱住,在韓岡耳邊大叫道:

  「韓秀才,你瘋了?!射死了他你也要沒命啊!」

  「士可殺!不可辱!」韓岡拼命掙扎,咬牙切齒,看起來只想再給向榮貴一箭,「他這廝辱我太甚,竟欲以士子為畜!某為橫渠弟子,受此之辱,曰後又何面目去見師長同窗!」

  趙隆給嚇得不住的念佛,直念叨着:「阿彌陀佛,真的瘋了!阿彌陀佛,真的瘋了!」

  王舜臣則蒼白着臉,一邊抱定韓岡不敢絲毫放鬆,一邊對嚇呆了的向榮貴吼道,「還不快走!」

  「你給俺等着!」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向榮貴丟下一句話,把馬隊丟下,連滾帶爬的跑了。

  向榮貴一走,韓岡立刻停止了掙扎,神色也突然間平和下來。掙脫開王舜臣和趙隆的雙手,很淡定的整理起衣服。

  王舜臣與趙隆面面相覷,周圍看客指指點點,韓岡則是神色自若。

  「秀才!」趙隆算是怕了韓岡這個瘋子,說話也是小心翼翼,「你們還是快走罷!連夜去甘谷……」

  「往甘谷夜路怎麼走?」韓岡搖頭,「今天是月末,夜裡連月亮都沒有,怎麼走夜路?」

  「可向榮貴馬上要帶人來了!」王舜臣也在旁幫忙勸着。

  「他不是要韓某等着嗎?我就在這裡等!」

第三十五章

千里拒人亦揚名(下)

  王舜臣急得冒汗,趙隆看着韓岡的眼神中則明明白白寫着瘋子二字。但韓岡一點也沒瘋,他也不怕得罪向寶。因為這裡不是秦鳳路兵馬都鈐轄官廳,不是秦州州衙,不是向府,而是伏羌城!是處在軍機要道、來往官員軍馬無數的伏羌城!

  他那一箭,是故意沒有射中——不然區區三五步距離,箭術退步再多也不至於失手——但既然射了出去,肯定會就在短時間內傳遍整個秦州!在他們周圍,究竟有多少雙眼睛看見了剛才的那一幕,根本算不清楚,只能看見周圍的觀眾聚得越來越多。當韓岡一說出要在這裡等,周圍便轟然叫好!

  看客們的喝彩聲韓岡充耳不聞,王舜臣和趙隆的勸誡也是不加理會,只背負着手,仰頭看天。心中卻是在默默的盤算着利害得失。

  韓岡也是被逼無奈,若是讓向榮貴把車拉走,自己也被拉去抗肩輿,陳舉會怎麼做,根本就不用想。想讓向榮貴為他說話,那更是個笑話!攔截軍需,罪名可大可小,若是沒爆出來,什麼事都沒有——看向榮貴肆無忌憚的樣子,以前並沒有少做——可一旦鬧出來,連向寶都不肯往身上攬,向榮貴一個鈐轄家的家奴能擔待得起?如此局面,他韓岡若是不拼命,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但把事情換個方向去想,既然攔截軍需是個罪名,那向寶就不敢將之公開——就算他拉得是地方上的人和車,而不是運送到前方的軍需輜重,被揪出來後,也照樣少不了要吃點苦頭——鬧得越大,他韓岡就越安全。只要站得正,行得穩,向寶對韓岡也無可奈何。

  因為韓岡是士子,而向寶是武臣!

  在大宋,文武殊途。韓岡方才說的做的,王舜臣便說不得做不得。一個是士人,一個是武夫,官僚對他們容忍度是截然不同的。

  韓琦韓相公對犯事的從官能一笑而過,卻可以隨便拿着一點小錯,去殺一個久歷邊事、戰功累累的將領。只為了給將領的上司狄青一個下馬威。狄青為他的手下焦用去叫屈,並稱焦用是立過功的好男兒的時候,韓琦卻說:「東華門外戴花遊街才是好男兒!」如焦用這等武夫,不過是殺雞給猴看的雞罷了。雞被殺了,狄青這隻猴子,也的確被嚇得不敢再說話。

  向寶縱然身份顯貴,還有一個帶御器械的加銜,卻也別想對一名有跟腳的士子想打想打,想殺就殺。暗地裡也許沒問題,但攤開在陽光下,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事情既然已經鬧大了,若是向寶還敢為今天之事跟他韓岡過不去,不知會招來多少彈劾!想表現出氣節的文官,天底下太多太多,連李師中聽說後,都要為此事上書,否則監察御史那裡少不得會反過來給李師中參上一本。

  文官會官官相護,但遇到武臣……是乘機賣好還是踩上兩腳,端得看心情!看時機!

  何況這件事上,向寶他完全不占理。向寶派過來主事如果夠聰明,那就只有一件事可以做——

  「在下向安,見過韓秀才!」正如韓岡所料,沒等多久,一名看起來有些身份的小老頭子來到韓岡面前,向榮貴就跟在他的身後。只是向榮貴一去一回,一張瘦臉已變胖了不少,雙頰腫得如同發起的炊餅,紅得發亮。

  向安回手指着臉被打腫的向榮貴,「方才家奴無知,竟然開罪了秀才。在下已經教訓過了他,若秀才仍覺得不夠解氣,在下便當着秀才的面,再給他一頓家法便是!」

  韓岡還了一禮,容色依然冷淡,「官人有心了,韓某方才之氣,為得是國法,並非為己。韓某奉命押送軍資,如何能改為私家奔走。都鈐轄私事又豈能凌於國事之上。若以為韓某隻會糾結於私怨,就未免太小瞧我了!」

  「秀才果然寬宏大量。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罪,有罪!」向安躬身一禮,看上去真心誠意。

  韓岡眉梢一跳,暗罵道:『老狐狸!』殺了黃大瘤,陰了陳押司,誑了吳節判,嚇了向榮貴,今次,還是他第一次遇到滑不留手的對手。

  「話雖如此,但秀才畢竟是讀書人,如何能服這賤役。不如跟小老兒回秦州,成紀知縣當不會駁小老兒的面子。」向安誠誠懇懇的勸道。

  只要韓岡低了頭,跟着回了秦州,這件事上,便沒了向寶的錯。再有人拿此說事,有錯的只會是前後反覆的韓岡。可他不愁韓岡不點頭,衙前是什麼樣差事,天下誰人不知,甘谷城裡的那位專會在衙前身上剝皮抽筋的管庫,更是名聲顯赫。能脫離差役之苦,就算丟臉又會有誰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