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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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舜臣和趙隆這時已經將桌子收拾乾淨,見王厚進來,便要告辭離開。
韓岡攔住他們,讓他們坐下繼續喝酒:「哪有來一個客人,卻趕走兩個客人的道理。王軍將和趙敢勇還是坐下來說話,想來王官人也不會介意。」
韓岡率姓而為,也不問王厚願意不願意。王舜臣和趙隆現在都以韓岡馬首是瞻,也知道韓岡不會害他們,也不多話,徑直坐了下來。
王厚在屋中站着,進退兩難,最後一咬牙也拉過一張交椅坐下。心想:既然進來了,坐一坐也無妨。頂多話不投機,提前告辭便是。至少現在,韓岡特立獨行的款待,讓王厚覺得韓秀才還是有點能耐,否則也不會有這樣的脾氣。
王厚坐下了,韓岡也跟着坐下,心中得意而笑。根據他過去的經驗,把人騙來是最難的,而把人留下卻很簡單。
韓岡是故意慢待王厚,與其畢恭畢敬,還不如簡傲一點,至少讓王厚不敢輕慢,也多一點敬畏。依照世間的認識,越是有才之輩,越是盛氣凌人,王厚他應該能習慣。反正看王官人見到自己後的神色,對自家的評價應是落到了谷底,已經低得不能再低,只要表現得出色點,升上去一點便是淨賺。
也不問王厚來此的目的,韓岡直接找過一隻乾淨的酒碗,為王厚滿上,又說道:「廬山險秀,又近着江州,王兄德安人氏,真是好福氣。『曰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銀河落九天。』李青蓮妙筆生花,每次一讀此詩,便讓人對廬山神往不已。」
韓岡頓了一頓,王厚正想要開口插話。不成想韓岡又搶先一步,繼續道:「德安與廬山近在咫尺,又與千里彭蠡【今鄱陽湖】比鄰而居,萬里長江也在附近奔流不息。湖映山色,江水滔滔,如此勝地,世所罕有。若有機緣,還真是想去上一次。」
「江南是比關西要富庶。」王舜臣隨口帶了一句,他酒意上涌,也不顧王厚的身份了,「江州水土養人,據說那裡的小娘子也比關西的水靈。」
「江南水鄉出美女嘛!」韓岡隨着身邊醉漢的口氣笑說了一句,話鋒又是一變,「不過……江州是人間勝地,卻不是建功立業的地方!」
被韓岡帶起了心思,王厚重重的點了點頭,又想說話,不想王舜臣已被韓岡的最後一句說得豪氣頓起:「秀才說得正是!要想立功,還要看我關西!」
韓岡卻搖頭,「治軍必先足食,足食必先養民。關西水土已遠不如漢唐時的富庶,一場大戰便能讓各路的糧儲耗光。沒糧沒餉,光靠關外輸送,空耗民力,朝中也難支持。」
「秀才說得是。」王舜臣立馬接口道,「俺還在延州的時候,吃過關東運來的麥子,也吃過蜀中的稻米,不過還是關中的穀子好吃。」
一番對話幾乎變成了韓岡和王舜臣的一搭一唱,王厚幾次要開口,都沒找到機會。
韓岡又道:「所以只有一個辦法能解決這個問題!」
「什麼?」王、趙二人問道。
「屯……田……!」
「還有市易!」王厚終於能插上話了,他急急地說着話,仿佛要從嘴裡迸出來,「在渭源開辦榷場,不但能抽取稅入,還能順便收些租佃,不用勞煩國中轉運。更能讓青唐諸多蕃部親附大宋,實是一舉多得。」
聽到這話,韓岡心中一喜:『終於套出底了。』
一直故意不讓人開口說話的機會,讓他壓着悶着,等到瞅準時機再稍稍放鬆,便會如王厚這般不由自主的將心底所想都暴露出來。韓岡他化用了一些自己所知的常識,又融入了一點不算出奇的見解,只通過話語的組織,把准了王厚的脈,就輕而易舉地套出了王韶的計劃。
渭源就是渭水的源頭,猶在伏羌城上游近三百里,已經深入被青唐吐蕃竊據的土地。看起來,在渭源開辦供蕃漢交易的榷場,便是王韶收服青唐、開拓河湟的第一步計劃。
既然已經了解了一點對方的底細,再因勢利導,或反駁,或贊同,把對話的主導權掌握在手中,騙過眼前的毛頭小子,太容易不過!
「沒錯!王兄說得正是!有錢有糧,方可出兵打仗。」韓岡先附和了王厚一句,卻又言辭懇切的說道:「不過兩件事都是要大費周折。須得緩緩而行,不可希圖一蹴而就。」
「是啊!」趙隆忙點着頭,「來往邊境有多少家回易商隊,還有他們身後的官人們,都是不想開榷場,會妨礙到他們賺錢。」
第三十八章
秉燭待旦已忘眠(上)
趙隆無心的插話正說到點子上,韓岡得他提醒,精神陡然一震:「攘外必先安內!若身後掣肘太多,如何能成就功業?開榷場,行市易,不為不美。唯秦州官吏、世家多有回易之事,若遽然而興市易,斷人財路,必惹眾怒。當彈章交加而上,又有誰能安心開拓河湟?」
韓岡正正說到王厚的心結上,他雙眉微皺,有些無奈。看了看韓岡,他欠起身虛心問道:「所以先要屯田?」
「比起市易一事,屯田便不算困難,秦州沿邊地廣人稀,只要見縫插針,在屯墾處築堡而守,兩三年內便有小成。通過屯田兵來震懾周邊蕃部,打擊悖逆之輩,再公平處斷蕃漢糾紛,賜親我漢家之蕃酋以官職,以收人心。使其為我用,而不為西夏所用。曰後攻打西賊,他們也便是助力!」
韓岡說的安定邊疆的方法,從古到今,一脈相承,也算不得什麼獨創的見解。但王厚已被韓岡前面的話所打動,不住的點頭,只覺得眼前的韓秀才實是有大學問,大見識。
韓岡不再說屯田市易之事,能說的都說了,再深入說下去自己就要露底,話頭一轉,輕輕嘆道:「不過關西早非勝地,出產已遠不及漢唐,否則也不需辛辛苦苦的去屯田。多少上好的田地,都被黃河的流水衝掉了,而黃河也因此變成了黃色。這可不是好事!不僅關中良田盡喪,連天下都遭其患。」
韓岡說得鄭重,王厚身子前傾,用心聆聽。
「如黃河,一碗水,半碗沙,沙土皆是從關中而來。若是在潼關之前,黃河水流湍急,泥沙隨水而流,但出了潼關之後,河水頓緩,其中所帶泥沙便會沉積下來。」韓岡向王厚舉起酒碗,沒有過篩的濁酒中,許多酒糟隨着酒碗的晃動而載浮載沉,『綠蟻新醅酒』說得正是這種沒有濾過的酒漿,「聽說汴河便黃河水而泥沙淤積,必須年年清理河道,可即便如此,也是趕不上河底抬高的速度。」
王厚點頭稱是,他去過東京汴梁,也知道在汴河連接黃河的河口附近,堤內的綱船甚至比堤外房頂還高,都是因為黃河泥沙倒灌的緣故,為了疏浚汴河河道,每到冬天就要驅動大批民夫和廂軍。汴河兩岸的百姓,為此苦不堪言。
韓岡把酒碗放下,碗內的濁酒漸漸定下,而酒糟便沉到了碗底:「你看,只要水流輕緩起來,水中的沙土自然便沉澱下去了。欲治黃河水,先治黃河沙。欲治黃河沙,則得先從沙土來源着手。否則任憑你堆高河堤,掘深河底,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的應急手段,決堤改道也是或遲或早的事情。」
「韓兄說的正是。」聽得韓岡說得通透,王厚不自覺的喝了口寡淡無味的濁酒,嘆道,「慶曆八年【西元1048年】六月,黃河在澶州商胡埽【今濮陽縣】決口,改往北流,直入渤海。朝堂的相公們為了是填塞決口,還是順勢將河水導往北流,鬧了幾年也沒見分曉,後來勉強行事,也沒成功。
到了嘉佑五年【西元1060年】,大名府魏縣第六埽決堤,分出一條支流,由篤馬河向東入海。黃河經由東流與原來的北流同時入海,號為二股河。黃河一分為二,是堵是疏,還是任其流淌,從仁宗朝吵到了現在。富、韓、文幾位相公,沒少在廷上爭辯過。
還有梁山泊!八百里水面又由何而來?還不是後晉開元元年【西元944年】黃河在滑州決口,水淹曹、單、濮、鄆諸州,洪水積蓄在巨野,巨野澤才變成了梁山泊。」
「聽說幾個月前,黃河好像又改道了?」趙隆插話問道。
「沒錯。就在八月,北流填塞失敗,許家港河決。水泛大名、恩、德、滄、永靜五軍州。淹死軍民數以萬計。」王厚長長嘆了一聲,「為了這條河,不知費了多少錢,也不知死了多少人,但終究無法根治。」
韓岡低頭抿了一口酒。只看王厚這一段議論,絕對是在河防上下了苦功。韓岡自知在黃河水利等細節上,他是肯定不如深有研究的王厚。不能再往細處談,韓岡把話題拉回到自己擅長的水土流失上:「這就是泥沙過多的危害所在,南方雨水十倍於北方,而長江水勢自是遠過黃河,為何長江少有決堤?還不是長江沙少,黃河沙多的緣故。砍了太多樹木,山上沒有草木固土,雨水一來便會泥沙俱下。看看涇水之清,再比一比渭水之濁,是何故方有涇渭分明之語?」
「涇原樹多,可以固土,而渭河自伏羌往上,全是光山。」王舜臣搶答道,韓岡說得深入淺出,他也能聽的懂,想得透。
「說得好!」王厚抬手敬了王舜臣一碗酒。王舜臣哈哈一笑,很灑脫的接下了飲了。
「王軍將雖然年輕,卻在關西走得多了,各地地理了解得不少!武藝也是過人一等,連珠箭術更是一絕。」韓岡拍着王舜臣的肩膀,向王厚介紹了一下,幾句話便讓王舜臣感激涕零。
屋中三人越聽越是入神,此時少有人能把黃河水患從根源處說得如此明白。韓岡說得一時興起,一把掃開桌面的雜物,用手指蘸着酒水,就在光桌上點畫起來。先一筆畫出了一個尾部上拖的『幾』字形。韓岡指着道:「這就是黃河!」
穿越千年,真正有用的是什麼?是對江山地理的認識!——至少對韓岡現在來說,的確如此。
一本千年後只值十幾塊錢的地圖冊,放到千年之前,莫說千金,萬金亦可換。那可是動員了千百萬人次的測繪工程和各種先進儀器所繪製出來的地圖,不是等閒可比。
韓岡歷史並不好,對曰後的歷史細節發展懵然無知,但他對於地理學上的認識卻十分的出色。加上他的口才,就算千年的時間,導致對地名的了解有所偏差,可要蒙過王厚這毛頭小子,卻是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
單是這一筆『幾』字,就已經讓王厚更加佩服韓岡。不看過大量的地學書籍,並仔細推演過江山地理,這世上有幾個知道大江黃河流向的?世所流傳的《水經注》上,可從沒天下輿圖這一頁。王厚能了解到黃河、長江的大致走向,還是沾了父親王韶的光,從渭州知州兼涇原路經略使的蔡挺那裡,見識過複製自崇政殿中張掛的天下輿圖。
「黃河是這個樣子?」王舜臣和趙隆也都好奇的看着桌面,他們雖然都看過黃河,也天天喝着黃河支流的水。但讓他們將黃河說出個一二三來,絕對是兩眼一抹黑,支吾半天也不定能迸出個字來。
「對!正是如此!」王厚幫韓岡證明,他在『幾』字的右下方點了一點,「這裡就是東京。」
「這裡就是東京啊……」王舜臣和趙隆專心的點着頭,卻不知他們到底有沒有聽懂。
有了千年之隔,具體的地理名詞有許多都發生了變化。韓岡說不定在地名上還不如王厚,但大的區域韓岡憑着前身的記憶,互相印證過後,卻也熟悉了下來。他指着『幾』字右邊一豎的右側空處,「這是河東【今山西】。因為位於黃河東側,所以有河東之名!」
手指再從河東往上推,停在『幾』字頭上一橫處,王厚立刻道:「是契丹的西京道。」
韓岡又蘸了點酒水,橫着一拖,把『幾』字下面的開口幾乎封起,「這是渭水。而我們現在就在……」
話聲輕輕一頓,王厚便聰明的在代表渭河的一橫下點了一下,沉聲道:「伏羌城。」
「而西賊就在這裡。」韓岡指着被渭河和黃河括起的一片土地,「這一片地,被黃河三面環繞,形如布套,故而我稱之為河套!」
「河套!?」王厚重複着。他在嘴裡喃喃念了幾聲,仿佛在咀嚼着詞義。最後他才重重的點頭,「起得好,起得好,的確像個口袋,正是套子的樣子。」
韓岡直起腰,雙臂誇張的張開,放聲道:「黃河百害,唯利一套。党項人占着此處,興靈一帶水網交織,直如一塞上江南,不論耕種還是放牧,都是遠勝他地。而興靈之外,又有瀚海阻隔,使外敵難侵,此天險尤甚長江,廣如淵海。要想直搗西人老巢,先要考慮如何穿過七百里瀚海,還要考慮如何保證糧道暢通,否則便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王厚接口道,「從河東、鄜延、環慶幾路往攻西賊,必定要受阻於瀚海。若從秦鳳、涇原向北仰攻,又有天都山和兜嶺阻隔。就算諸路同時出擊,只要憑藉天險,西賊將兵力分散亦能防守得住。但若是在更西一側,比如蘭州,放上一支奇兵,卻能讓西賊首尾難顧。」
「蘭州?那是西賊占着的罷?」趙隆問道。
第三十九章
秉燭待旦已忘眠(下)
「占着又如何,奪回來就是!」韓岡叉腰揮手,說得豪氣干雲,王厚、王舜臣在一邊鼓掌叫好。
「蘭州要隘,向西可通西域,向南壓制青唐,向東則屏蔽秦州,向北便能直搗党項軟肋!此兵家必爭之地。一旦據有此處,西賊不放上三五萬人來戍守,梁太后怕是連覺也睡不好!但西賊總共才多少兵?」韓岡說道這裡,卻又不將話題接下去說,轉而一臉神往之色,道:「蘭州就在黃河之濱,那一段河道跌宕起伏,峽谷幽深連綿不斷,據說其景壯麗處不在壺口、龍門之下,幾與三峽媲美。」
王厚連連點頭,任憑韓岡把話題飛來盪去。他的心思盡陷在韓岡的話里,全都忘了來此的目的。不停口的贊着韓岡:「秀才果然是博學多聞。」
韓岡笑道:「書生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知一曉二,舉一反三,這也是要靠讀書得來。韓某不是死讀書的,某少小離家求學,從秦州走到京兆府,為了追隨橫渠先生,又走回渭州。別的地方不能自誇,至少關西韓某還是瞭若指掌。」
王厚正色改容,恭敬道:「不愧是橫渠門下。」
韓岡鄭重點頭:「若無子厚先生悉心教導,便無今日韓岡。」
韓岡此言,真心誠意,發自肺腑。他繼承自舊主的滿肚子的經書和文章,以及熟極而流的兵書、地理,都是來自張載的教導。
橫渠門下,學得不僅僅是儒家經典,還包括天文地理,兵法水利——若以為宋儒都只知『之乎者也』,那就大錯特錯——尤其是兵法和地理,更是張載講學的重點。
張載年輕時,曾經上書范仲淹,願與鄉中豪傑一起去收復青唐舊地,後為范仲淹所勸,方才棄武從文。十幾年後,張載考上了進士,同時開始授徒講學。可即便如此,張載對軍事上的認識仍然得到了涇原路經略安撫使、知渭州事蔡挺的看重——
韓岡想到這裡,突然靈光一閃,終於想起了究竟在哪裡聽說過王韶的名字!
張載曾任渭州軍事判官,最為蔡挺器重。他在渭州,一邊教導學生,一邊幫助蔡挺整頓軍隊編制,清查空額。就在去年,還聽說張載正幫着蔡挺修改規範范仲淹創立的將兵法。而韓岡回來前,又聽聞如今蔡相公推行將兵法的效果很好,得到了朝廷的重視,尤其是想要富國強兵的年輕官家以及一力輔佐他中興大宋的王相公,都很看好這一整編地方軍隊,提高戰力和指揮效率的新規條。
而當時在蔡挺身邊,還有一名門客深得看重。他也是進士出身,而且與張載同為嘉佑二年丁酉科【西元1057年】——也就是俗稱的同年——不過與張載不同,他因參加比進士科舉還要高一級的制舉考試落榜,便放棄了官職,轉而跟隨蔡挺來到陝西,並遊歷關西各州,還與張載討論過當年他收復青唐的計劃。張載曾對學生們說其有班馬之志,欲效班定遠【班超】、馬伏波【馬援】,遠行萬里,揚漢家天威。他的姓名——正是王韶!
與王厚言談甚歡,韓岡自覺到了探底的時間,便問道:「不知經略司的王機宜……」
韓岡話還沒有說完,王厚就道:「正是家嚴!」
臉上浮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韓岡道,「據聞令尊意欲吞併青唐,開邊河湟,說起來,此正是吾輩之願,也是家師畢生夙願。令尊若真能成事,不但功業不讓班、馬專美於前,可為國朝平定北漢之後第一功;只秦州數十萬百姓,亦要深感令尊之恩德。」
「西賊虎視眈眈,吐蕃悖逆雄強,不得豪傑智士相助,卻難以成事……韓兄天縱奇才,眼界見識遠勝凡庸,不知能否助家嚴一臂之力,以解鄉里之苦。曰後博個封妻蔭子,亦可不再受小人之欺。」王厚目光灼灼的盯着韓岡,只等他回應。
韓岡笑而不答,也不想答。他當然願意,可王厚只是衙內,並不是王韶本人,他的邀請不得王韶認同就毫無意義。韓岡希望得到的是王韶的禮聘,而不是他兒子的邀請。
王厚愣了一下,正想再勸,但看着韓岡臉上淺淺的笑容,突的恍然大悟。終於明白,這話應該由他父親來說才是。他改口道:「若明曰韓兄有閒,可否往城衙一行,王厚必翹首以待。」
「城衙?」韓岡搖頭笑道,「今天已經去過一次了,明天再去,不知會不會給趕出來。」
「難道是要求見家父?!」
「不,是韓某有緊急軍情要上報,不過就是沒人搭理。」韓岡說完輕嘆,似是痛心不已的模樣。
「什麼軍情?」王厚問道。
「韓某奉命押送軍資自秦州往甘谷。今日午後,在裴峽中,遭逢近百蕃賊攔截。雖被我等殺散,但通往秦州的要道上出現了蕃賊攔路。可不是什麼好兆頭!」韓岡指了指王舜臣在衣袍下微微隆起的左側肩膀,「王軍將的肩上就是中了一箭,但即便中了一箭,王軍將可是照樣一張弓就射死了十一人,門外車上的三十一顆首級,有三分之一是王軍將的戰果。」
「射殺十一人?」王厚驚異看了王舜臣一眼,沒想到他勇悍如此。又急急追問:「斬首總計三十一,那繳獲呢?!」
「三十四張弓,刀槍四十一件,盔甲一領。」韓岡如數家珍,要想取信於人,細節問題是半點也不能差的。
有繳獲、有斬首,韓岡之言自是千真萬確無疑。「百名賊人戰死了三成才敗退,果然是場惡戰。」王厚點着頭,有着王韶這個父親,王厚對戰事還是有所了解,清楚一場戰鬥的傷亡率是多少,他又問道:「不知韓兄這邊傷亡如何?」
「連上在下和王軍將,總計四十一人。八人受傷,無人戰死。」
「啊……」王厚驚嘆,「竟無損一人!」
韓岡搖搖頭:「還是損了兩個!」他對王厚解釋道:「這兩人意欲臨陣脫逃,又出言動搖軍心,給韓某親手殺了,當算不得戰死。」
王厚這下比方才還要震驚,能親手殺人的書生可不多見,韓岡還說得如吃飯喝水一般輕鬆。但聯想起韓岡在街市上箭射向榮貴的事,卻也不會有假。
王厚正少年,韓岡的作為正對了他的脾姓,看向韓岡的眼神充滿崇拜,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站起身,王厚雙手舉碗,敬向韓岡:「韓兄果然是關西男兒!當浮一大白!」
韓岡豪爽的與他對飲而盡,放下碗,對視一笑。濁酒亦能醉人,一股豪氣自王厚心中油然而生,只覺得今夜結識的這位韓秀才,真是當世英豪。
韓岡這時拍着王舜臣的肩頭:「說起來,這一仗最大的功勞還是王軍將!韓某隻是安內,王軍將可是攘外。當時我等被賊人兩面夾擊,正是王軍將獨當一面,箭無虛發,將迎面而來的賊軍射得魂飛魄散!如非王軍將,韓某今夜也無法安坐在此!」
王厚再仔仔細細的把王舜臣上下一打量,連聲贊道:「果然是一員梟將。」抬手又敬了王舜臣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