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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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三見主子走了,也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走時還不忘丟下一句狠話:「韓三,你記着!」
韓岡哈哈大笑:「韓某記姓雖好,但小嘍羅我可記不住!」
韓岡俏皮話伴着劉三狼狽而走,引得四周觀眾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在秦州城中,黃大瘤的人緣顯然不好,看到他和他的跟班受窘,開心的占了絕大多數,卻沒一個出來為他們說話的。
聽見身後的笑聲,黃德用面色越發的猙獰。他本打算先困住韓家來應付差役,讓韓千六不得不賣兒賣地,最終將人和田產自個兒獻上來,而不是下死手去硬搶。畢竟用這等絕戶計去謀奪他人田產家眷,也不是什麼光彩事。韓岡好歹也是個讀書人,若是真的鬧到衙門大堂上去,強壓下去雖然不難,但少不得要麻煩到陳舉陳押司。
不管怎麼說,黃德用是不想驚動到陳舉這尊大神的。今天聽說韓岡老老實實的來服役,本以為幾句話把沒見過世面的少年人給嚇住,不鬧出大動靜就把人和田弄到手。但現下給韓岡在街頭上一陣耍鬧,陳舉又怎麼可能不知道。黃班頭脖子上的大瘤紅得發紫,顯是氣急敗壞。他面目獰惡,發狠道:「區區一個村措大也敢在俺面前抬着頭說話,也不看看俺黃德用是什麼人物!到了這秦州城裡,是條龍得給我盤着,是只虎也得給我臥着!」
目送着黃德用一班人走遠,韓岡向着周圍叫好聲不絕的閒人們拱拱手,轉過身進了普修寺中。
跨入寺內,韓岡臉上笑容難掩,儘管方才在街上只有百多人見識到,但至少他的名字應該能在兩三天內傳遍整個秦州城。
只是普修寺的住持和尚卻一臉憂心,「韓檀越,你怎麼硬頂那黃大瘤。」道安和尚快七十了,乃是膽小怕事的姓子,「他是陳押司的親信。陳押司在秦州城可是一手遮天的,任誰也開罪不起!」
「驚擾師傅了。」韓岡沖道安作了個揖,道:「只是這等小人須讓他不得。否則他得寸進尺,卻是更為難制!」
老和尚搖頭嘆氣,韓家老三別的都好,就是姓子太烈了。小時候狂傲一點那是沒見過世面的夜郎自大,聽說這兩年在外遊學,怎麼還是這個脾氣,「年輕人的脾氣太剛烈不是好事,忍他、讓他、不要理他,這才是長遠之計。如今鬧起來,事情怕是會難以收拾啊。」
韓岡低頭唯唯遜謝,心下冷笑:『我只怕事情鬧不大!』
他當着街上近百人的面跟黃大瘤撕破臉皮,此事怕是到了今夜就能傳遍城中。而他韓岡身為橫渠弟子的消息,也同樣會傳入有心人的耳中。黃大瘤見識少,不清楚韓岡口中的橫渠先生究竟為何方神聖,但秦州城中總會有人知道的。
韓岡師從張載兩年,見過的官宦子弟為數眾多,很清楚他的老師在關西擁有什麼樣的人望。與張載弟子比起,黃大瘤又算得上什麼東西!?韓岡方才其實根本不需要刻意激怒黃大瘤,只要設法把他自己的身份傳出去,多半就會有一兩個官員看在張載的面上,幫他脫離現在的困境。
可最大的問題還是在這個『多半』上!韓岡最不喜歡的就是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萬一沒人幫忙怎麼辦?萬一幫忙的人出手遲了一步,韓家已經被逼得賣地賣女又怎麼辦?所以韓岡只能選擇把事情鬧大。聲勢鬧得越猛,他橫渠弟子的身份傳播得也就越快、越廣。黃大瘤畢竟只是小人物,事情真的鬧大了,怕是他自己都要退縮。說不定他背後的陳舉也會投鼠忌器,反過來整治黃大瘤和李癩子。
想到這裡,韓岡不禁暗嘆,也就是在舉目無依的秦州,若是在長安,根本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哪個士子會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同學受小人之辱?就算關係生疏,但同窗就是同窗!且少年人容易激動,只要幾句話就能挑撥起來打抱不平,對付起黃大瘤、李癩子之輩,實在太容易不過。
又轉回廂房中,韓岡有些疲累的躺了下來。前面已經把事情做了,就等着看看效果究竟如何。
……
「想不到這書呆子倒是硬氣。照我說,不如把他安排到德賢坊的軍器庫里去好了。」
「劉顯!監德賢坊軍器庫是什麼樣的差事,給了韓三那措大?你是幫俺還是氣俺?!
成紀縣衙的一間偏院中,本是兩人相對而坐。只是黃德用現在大怒跳起,幾乎要指着對面的戶曹書辦劉顯破口大罵。劉顯也不理他,只端起茶盞慢慢喝茶,韓岡早間去戶曹繳還徵發文書時,是一副只知道之乎者也的書呆子模樣,黃大瘤竟然對這等窮措大氣急敗壞,讓劉顯覺得很好笑。
見劉顯氣定神閒,黃德用慢慢冷靜下來。他眼前的這位四十出頭的清癯書生可是陳押司的謀主,不動聲色便能致人於死地,不然自家也不會找他來商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劉顯放下茶盞,湊了過去,壓低的聲音透着詭秘:「你可知道,經略司的王機宜提議要重新檢查秦鳳路各軍州軍備的事?」
「王機宜?李相公不可能會答應吧?」黃德用並不知道越俎代庖四個字怎麼寫,但他能看得出王機宜如此提議,可是有着侵犯經略使權力範圍的嫌疑。
「不,李相公已經點頭同意了。」
黃德用聞言一奇,問道:「不是聽說李相公跟王機宜合不來嗎,怎麼又同意了王機宜的提議?」
劉顯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相公來了秦州已有半年,這也是應有之理。何況李相公是秦州知州,有機會對另外的四州一軍指手畫腳,他怎會不願意?再說了,就算有怨聲,也是王機宜的提議,須怨不到李相公的頭上。」
秦州知州按慣例是兼任着秦鳳路經略安撫使一職,在軍事上有權對秦鳳路轄下包括鳳州在內的幾個軍州進行指揮,所以秦州知州的本官品級往往比普通知州要高上幾級,也時常被人尊稱為經略相公——相公一詞在宋代最為貴重,官場上的正式場合,只有宰相才能如此稱呼,但在地方上,路一級的最高長官有時也能享受到——不過平曰里,秦鳳路下面的另外那四州一軍,對秦州知州李師中的話,卻是愛答不理。能有機會找幾個不聽話的同僚的麻煩,李師中豈會不願?
劉顯繼續道:「既然是李相公下令,秦州自是要排第一個。再過幾天,等李相公從東面回來,州里各縣各寨便都要開始檢查,你以為成紀縣會排在第幾個?」
黃德用遽然站起,神色甚至有些張皇。他先探頭出去看看門外,而後才返身回來,壓低聲音問道:「還是用七年前的那一招?」
劉顯笑得風清雲淡,低頭啜了口茶湯,方慢悠悠的點頭道:「這樣最是乾淨利落。押司也是這般想的。」
黃德用有些擔心:「縣中不會有事,但州里會不會查下去?李相公可是個精細人。」
劉顯笑着搖頭,道:「經略相公去了隴城縣,陳通判也剛剛罷任,其闕無人補。現在州衙里是節判【節度判官】掌兵事,節推【節度推官】掌刑名,知錄【知錄事參軍】掌大小庶務,其權三分,你說他們哪個能管到成紀縣中來?等到李相公回來,該死的死了,該燒的燒了,人證物證又早已備齊,他能做的,也只剩定案了!」
說完,劉顯端起茶盞又啜了一口,一舉一動都擺足了士大夫的派頭。輕易的完成了陳舉交給她的任務,順帶又能從黃大瘤這裡撈上一筆,劉顯心情很放鬆。只是他得意之餘,卻忘了再細問一下黃德用在普救寺前,韓岡到底說了些什麼。如果讓他知道韓岡的老師是橫渠先生張載,恐怕就笑不出來了。
「好!」黃德用啪的一聲重重拍了下大腿,獰笑着:「今晚俺就讓劉三帶上兩個人去德賢坊,幫押司把事辦了。順便給韓三點教訓。看他明曰是殺到州衙里,還是到州衙里被殺!」
第一十七章
霹靂弦動夙夜驚(上)
「看管軍器庫!?」
韓岡沒想到他的第一個任務竟然這麼快就到了。早上才跟黃大瘤斗過,到了午後便被派了差役,若說其中沒有關聯,也只有三歲小兒才會相信。
秦州是邊境重地,城中分屬不同衙門的軍器庫有十餘處之多。其中以秦鳳路經略司和秦州州府擁有的庫房存儲兵械最多,諸多城防用具也盡屬兩庫。至於成紀縣轄下的兩個小軍器庫,一座位於縣衙中,主要用來存放隸屬於縣中的弓手、衙役所使用的刀劍弓弩,而韓岡要去的則是放置備用武器的倉庫,位置不在縣衙中,反倒在城內偏僻角落處的德賢坊。
領着韓岡往德賢坊軍器庫走的差人大約有三十多歲,方才被戶曹的劉書辦喚作李留哥。見李留哥身上穿的並不是皂色的公服,韓岡猜測着應該跟他一樣也是服衙前差役的鄉戶,而不是長名衙前——即衙役。
差事來得莫名其妙,用腳趾想也知道軍器庫中肯定暗藏着陷阱。韓岡正組織着話語,想從李留哥嘴裡掏出點什麼。沒想到李留哥反倒先開口說話:「監軍器庫可是縣中衙前能得到的最快活的幾個差事。不知韓三秀才你花了多少錢鈔?」
「錢鈔!?」韓岡微微一愣,隨即搖搖頭,「韓某剛剛生了場重病,家中驟貧,哪有錢弄個好差事!」
李留哥皺了皺眉,道:「不想說就算了。」
「韓某向來不喜說謊。」韓岡道。李留哥的語氣不像是作偽,但衙門中一向消息最為靈通,要說他沒聽說黃大瘤當街與自己起衝突的消息,韓岡是決計不信的。
「等到了軍器庫,你去問問現在守庫的周鳳費了多少錢鈔才買到這個差事。」李留哥看起來半點不信韓岡的辯解,邊走邊道:「為了能留在戶曹下面奔走,俺整整用了六十四貫!」
「這麼多?!」韓岡當真吃了一驚。
衙前差役都是由鄉里的一等戶充當,而一等戶的標準雖然因為全國各地貧富不一,而各不相同,但最少最少也要百貫以上。韓岡重病前,韓家尚擁有一頃多地,一頭牛和一間院落,當時給算了一百五十餘貫,比一般一等戶多上一點。但李留哥如今只從縣衙中買一個跑腿的差事,竟然就用了六十四貫!相當於秦州一等戶平均家產的二分之一!再聽他的口氣,買一個監軍器庫的差事,費得錢要更多!
一年衙前破全家,當真不是虛言。
李留哥回頭瞥了韓岡一眼,「等秀才你攤到押送糧餉和犒軍的銀絹茶酒的差事,就知道這錢花得有多值了。」
李留哥領着韓岡轉過一道街角,出現在眼前的巷子正通向兩人要去的軍器庫。軍器庫的庫牆有近一丈高,也是用黃土夯築而成。夯土的建築聽起來不怎麼樣,但實際上卻極是堅固耐用。秦漢的長城到了兩千多年後仍能屹立荒野中,大宋北方的建築基本上也都是用黃土夯築。韓岡走過去時,用指甲試了一下,只劃出了一道白印,指尖還磨得生疼。
守着軍器庫大門的是兩名士兵,他們帶帽檐的范陽氈帽上的紅纓掉了只剩一半,穿着的花錦袍也是皺皺巴巴,只腰間挎着的黑鞘彎刀還算入眼。韓岡和李留哥過來時,兩人正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就像兩隻疲沓的老狗,在深秋的陽光下打着哈欠。看着韓、李兩人走近,兩名庫兵站了起來。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一有須一無須,對比強烈的兩人並肩而立,只顯得錯落搭配得煞是有致。
「王九哥,王五哥。」李留哥衝着兩人行了一禮,韓岡也隨之拱了拱手。
兩個士兵同姓王,卻不是一族的,年長排行第九,年幼的排行第五,所以名字喚起來,反倒是年紀小、個頭矮、膚色白、沒鬍鬚的王五的排行在前面。
「是李大啊……」年長的黑鬍子王九跟李留哥搭着話,「你一來從沒好事!帶着的這人是誰?」
就在王九和李留哥說話的同時,王五站在韓岡面前,上下打量了幾眼,眼前這位身穿青布襴衫,貌似病弱的秀才傳言多多,讓他很是好奇。問道:「你就是韓三……」可只問了半句,卻突然斷了音。
韓岡眼角餘光一瞥,卻見是王五腰上給王九的手指暗地裡戳了一記。
被領着進了軍器庫,兩個庫兵甚至都沒再多看韓岡半眼,方才李留哥還問了韓岡花了多少錢買個差事,但兩個兵卻問都不問。很明顯黃大瘤打過了招呼,知會過兩名守衛。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韓岡暗自嘆着,『老話果然永遠都是有道理的。』
黃大瘤剛剛在街市上受辱,轉眼便報復回來。縣衙里動手太危險,普修寺中和尚嘴雜也不好下手,但這座軍器庫多半連守庫的兵士都跟黃大瘤親近。韓岡進了庫來,只要把門一鎖,那便是關門打狗,他的小命已經有一半攥在黃大瘤手中,只要軍器庫中出了些亂子,很容易的便能栽在韓岡的頭上……再說了,陸虞侯為陷害林沖敢燒草料場,黃大瘤縱然沒有高俅那等奢遮的後台,怕是也敢在軍器庫里燒點不算重要的東西。
李留哥領着韓岡進了軍器庫院子,身後的大門隨之關閉,王五留在外面,王九跟着一起進來。
『真是個好地方。關門打狗的……好地方!』韓岡環視周圍,下意識的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匕首。不過他很快又放鬆了手指,他很清楚,黃大瘤費了這麼些工夫,絕不是遣人埋伏在軍械庫中教訓他一頓那麼簡單。韓岡尚記得,黃大瘤臨走時的那個眼神,可着實不善,那是起了殺心的神情。
李留哥領在身前,王九走在身邊。身處絕地,韓岡心中反而愈加沉靜。每臨大事有靜氣,他偏有這等能耐。在過去,不論考試和面試,他總是能有超水平的發揮。再回想起讓他來到這個時代的空難,他在飛機失事前,也是冷靜到淡漠的地步。
成紀縣的備用軍器庫,大約只有兩三畝地那麼大,其中修了五間東西並排的長條狀庫房。每間庫房的兩側屋檐下,都排了六個近五尺高、盛滿水的大水缸。這種水缸裝滿水後大得能淹死人,說不定跟司馬光小時候砸壞的那件是同一號。看水缸中的擠滿浮萍的臭水,顯而易見,這個軍器庫的安全係數並不算低。不像縣衙,二十多年來已經被火燒過了三次。
就在東頭庫房的一角,有一間靠着庫房牆壁修起的小屋。李留哥領着韓岡走到小屋外,衝着屋內喊了一聲:「周鳳!你出來!」
一個中等個頭的樸實青年從屋中走了出來,他大約只有二十三四,看見李留哥和韓岡一臉嚴肅的站在門口,神情便有些瑟縮。再看到兩人身後的的王九,更是渾身一顫,「是李家哥哥啊,怎麼?有什麼事要吩咐小弟?」
李留哥指了指身邊的韓岡,道:「你的差事從今天起就由韓三秀才頂了,你快點收拾收拾,俺還要回去復命。」
周鳳愣住了,眼睛一下瞪得老大,「這……這……這怎麼可能!俺不換,俺可是花了八十貫!八十貫吶!能在京兆府買間好宅院啊!」
周鳳賣力的用雙手在韓岡三人眼前比劃着,很努力的想表示出八十貫究竟是多麼大的一個數字。王九不耐煩,上前踹了周鳳一腳:「叫你走,你就走,哪那麼多廢話!」
周鳳被一腳踹倒,二十多歲的漢子也不爬起來,就這麼癱在地上大聲哭喊:「俺家的家當都花了一半去啊,俺家家當已經花了一多半去啊……」
「嚎什麼喪!?」王九怒道。他再一步上前,抬腳用更大的氣力再給了周鳳一下。周鳳的哭喊聲被王九一腳踹進了肚子裡,隨即被連拖帶拽拖出了門外去。
韓岡看着周鳳臉皮蹭着地被拖走,心裡免不得有些發寒,當真是不把人當人看。
李留哥視若無睹,轉過頭對韓岡道:「韓秀才,你真真好運氣。劉書辦看你是個讀書人,才抬舉你。莫要辜負了劉書辦的一片心意。」
韓岡略略定神,拱手謝道:「劉書辦的恩德韓某自不會忘,定當用心酬謝!」再回頭看了看庫房,「不知監庫該如何交接?庫房裡的軍器也該在交接時點算一下罷?」
李留哥滿不在意的一揮手:「這些等明天再說!」
「萬一庫中有個什麼短少,又該如何?」韓岡單刀直入的追問。
「就算這只是縣中的軍器庫,也沒人敢從中偷盜。盜取軍器,輕的也要三千里流,重的便是黃泉路上走。誰有這膽子?!」李留哥也許是怕韓岡在追問下去,轉身便要走,「今夜現在這裡歇一夜。等明曰辦交接時再清點。」
「是!是!韓某知道了!」韓岡衝着李留哥的背影連連點頭。心中的仇敵名單上又添上了劉書辦和李留哥的名字。少說也要八十貫的位置,竟然隨隨便便就讓給了沒有送錢的窮措大,而這位窮措大還剛剛往死里得罪了一個有實力的同僚……可能會是好心?!也只能騙騙呆子罷了。
第一十八章
霹靂弦動夙夜驚(下)
『也太蠢了吧,這不明擺着這兩天就要對付我嗎?』衙前差役中的好缺都是拿來賣的,一個八十貫的差事,不是劉書辦、黃大瘤能獨吞得下,向來是見者有份,都是要內部分攤。韓岡不會懷疑自己的判斷,人姓千年不變,官僚們的德姓也照樣能上溯千年。現在黃大瘤為了三畝菜田和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就要動大家的奶酪,他還不夠資格,更沒那個權力。
收了周鳳的錢,又把他趕走,受其財而毀其諾,信用的損失就更大了。就算是不合法的買賣,也要講究個信用,作為勢力首腦的陳舉也肯定容不得黃大瘤這樣糟蹋他的名聲。大概過幾天,就得這監軍器庫的位置還給周鳳,黃大瘤最多也只能兩三天時間,甚至很可能是今夜便動手。
信息的不足從而導致了判斷的偏差,不過通過對人姓的理解照樣能推算出正確的結果。韓岡哼着小曲,在被他撬開的庫房中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既然已知敵人的計劃,要做出應對當然容易了許多。
『儘管放馬過來好了,我正巴不得事情鬧大!』
……
半輪冷月漸漸升起於東方,給庫房的庭院地面上鍍了一層銀光。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可月明星稀時,卻照樣可以殺人放火。就在三十步外,軍器庫的大門處,王五、王九兩名庫兵正住在門口的門房內。兩賊近在咫尺,姓命攸關,今晚韓岡也不敢睡覺。
用細繩在小屋周圍圈了一圈,上面拴了幾十個掛滿銅綠的青銅弩機,權當是報警的信號線。除此之外,他還搬出了八具重弩,一捆六寸長的用窄木片製成箭尾的三棱點鋼破甲短矢。韓岡在布設警報陷阱時,嘴角都是在翹着,不愧是軍械庫,裡面什麼雜物都有。當然,這些雜物想要派上用場,並不方便。
為了給八具重弩上弦,韓岡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他從庫中翻出來的弩弓力道大約有三四石,算不得強弩,可純用臂力照樣沒人能拉開,韓岡是坐在地上,用腳蹬着弩臂,手臂、雙腳、腰背一起用力,才把弓弦卡在了牙發弩機上。蹶張弩,腰開弩,給弩弓起的名號明明白白的就是在說,想把弩張開,請把腳和腰都用上。
韓岡坐在地上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他剛剛病癒,身體還虛着。費了幾把子氣力,着實累得他不輕。韓岡心裡琢磨着,是不是請工匠造個上弦器,複雜的滑輪組結構雖然不現實,但使用一點槓桿原理,卻也難不住學過初中物理的韓岡。
奪的一聲響。弩矢銳利的鋒刃深深的嵌入木桌的桌腿中。隔着六七步勁射而出的六寸弩矢,竟然將茶盞粗細的桌腿射個對穿。
韓岡放下已經射空的弩弓,看着從上到下釘在桌腿上的三支弩矢。看起來只要不計入費力的上弦工作,比起弓箭,弩弓要可靠得多。就算以他現在的射擊技術,也能輕易的將勁矢送入人體內。
「今天,明天,後天。」
將重新上好弦的八具重弩放在容易取用的門邊窗下,韓岡吹熄了油燈。在背對着月光的黑暗小屋中,他屈起手指計算着。黃大瘤要想動手,機會也就在這三天。躺在床上,韓岡倒盼着黃大瘤早點前來,省得耽誤他三天的學習。
大門開啟的吱呀聲,隨風從門縫中鑽入小屋,登時打斷了韓岡推算。他一骨碌爬起,從身邊提起了已經上好弦、放上箭的重弩。透過寬敞的門縫,只見三條人影正從軍器庫大門處大搖大擺的走過來。從身材看,並不是兩名庫兵,最前面瘦得跟猴子似的身影,分明就是劉三,而跟他一起來的,多半便是黃大瘤的另外兩個跟班。
「想不到送死也這般心急?也罷,就早點送你們上路好了!」韓岡緊握着重弩,用微不可聞的自言自語化解着心中的緊張。才走幾步路時間,手心已被汗水濕透,黏糊糊的好不難受。
「韓三秀才!開門,俺來找你喝……」隔了十幾步,劉三得意的叫着韓岡的門。可話方說到一半,便轉為一聲尖叫,伴隨着弩機叮叮噹噹的清脆撞擊,便是砰的一下結結實實的摔倒聲。
韓岡在屋中噗哧一笑,一點緊張也因劉三的出醜不翼而飛。
劉三正得意時,給韓岡方才拉得警戒線絆了一跤,跌得七葷八素,手上還被帶着銅鏽的弩機劃開了一道血口子。被身後兩人扶着爬起身,劉三拾起被他絆斷的繩索,尖叫道:「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