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南明 - 第14章
一袖乾坤
「臣捐銀三百兩……」
「臣捐銀六百兩……」
「臣捐銀三千兩!」
忻城伯趙之龍手持笏板出班一步,氣勢十足地說道。
……
第二十四章
天子一怒
朱慈烺並不對這個場景感到意外。
事實上,在李自成率軍圍攻京師前,崇禎帝便曾經號召過京師官員、縉紳捐款,以獎賞激勵將士守城。
結果這些平日裡滿口忠君愛國的國家肱骨們,個個哭起窮來。就連朱慈烺的外公嘉定侯周奎也只肯拿出一萬兩,周皇后看不下去了,拿出私房錢五千兩給周國丈,結果周奎竟然還從中貪了兩千兩,只再捐出三千兩……
崇禎皇帝本想募捐一百萬兩,結果最終只募得個零頭!
最後這些大臣、縉紳、勛貴、國戚的財富也沒能保住,全部便宜了破城拷餉的李自成。
何其可悲,何其可恨!
「陛下,臣還有本奏。」
忻城伯趙之龍再度發聲。
「講。」
朱慈烺不咸不淡地說道。
他倒想看看,這趙之龍還能說出什麼花來。
「先帝時命臣鎮南京,執掌京營。臣鞠躬盡瘁,日夜操練軍士以報朝廷。陛下即位,募新兵練神策軍,然營房、校場皆用京營,京營將士的日常訓練受到不小影響。臣懇請陛下加撥白銀二十萬兩改善京營用度。」
這下朱慈烺差點氣得罵出聲來。
好嘛,朕還沒跟你算吃空餉、喝兵血的事呢,你先自己跳出來,還管朕要錢。
「哦?據朕所知,京營如今只有一千餘士兵,多餘的營房給神策軍的士兵來住有何問題?至於校場,忻城伯以為一千人站的滿嗎?」
朱慈烺的音調雖然不高,但透露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臣,臣……」
趙之龍被問的語無倫次,不知該如何作答。
朱慈烺心中則是冷笑。
勛臣世受國恩,最終卻是一幫軟骨頭。如果朱慈烺沒記錯的話,多鐸大軍南下時,就是這個鎮守南京的忻城伯趙之龍和錢謙益、王鐸等開的城門獻城。
雖然在這個時空,趙之龍還沒有做出獻城的舉動,但也不妨礙朱慈烺對其為人感到作嘔。
而且從他現在的表現來看,此人操守極為低劣,若是大勢真像原本歷史那樣的話,這廝也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獻出南京城藉以投靠滿清。
「朕如果沒記錯的話,忻城伯在南京城外的莊田就有五萬畝,可都是上好的水田。忻城伯名下的商鋪也有一百來間,綢緞鋪、米行、胭脂鋪、酒樓茶肆甚至是青樓,簡直是應有盡有。忻城伯家中的銀庫怕是已經滿的裝不下了吧?要不要朕從內帑撥些錢出來幫愛卿修個新的?讓朕來猜一猜,忻城伯家中的存銀怕是不少於一百萬兩吧?」
朱慈烺的突然發難讓趙之龍登時懵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皇帝陛下怎麼會把他的家底摸得如此清楚。難道陛下早就對他起了疑心?
聯想起最近復設的廠衛,趙之龍便覺得頭皮發麻,兩眼發黑。
一定是錦衣衛和東廠這兩個鷹犬,一定是他們!
趙之龍既已想通,便毫不猶豫的跪倒在地,叩頭求饒道;「陛下,微臣知錯,微臣知錯啊。微臣願意盡數捐出家財,獻給朝廷。」
太晚了!
朱慈烺既已決定用趙之龍的人頭立威,自然不會猶豫。
他拂然起身,怒喝道:「來人吶,給朕把這個狼心狗行、中飽肥己的蛀蟲拿下!」
天子一怒,眾臣皆是跪倒在地俯首不敢視君。
兩名錦衣衛大漢將軍當即走到趙之龍身邊,把他架了起來往外拖去。
趙之龍直到被拖到奉天殿外時才反應過來,連聲高呼求饒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微臣願意把家財盡數獻給陛下啊。」
只是錦衣衛們卻不會給他求饒的機會,隨着趙之龍的聲音越來越小,匍匐在地的群臣更是瑟瑟發抖。
就連方前意氣風發的王鐸也渾身顫慄,鬍鬚亂抖。
「朕知道汝等是怎麼想的。汝等一定認為舉朝上下皆是貪墨,多一人又如何?可汝等卻忘了你們是朝廷命官,理當為國盡忠,為民請命。汝等讀的是聖賢書,聖賢書怎麼教汝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汝等是怎麼做的?汝等吃的是朝廷俸祿,一米一粟皆是民脂民膏!朕之前以為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可是朕現在才明白朕錯了。先帝仁厚治國,勤儉不已,連龍袍都是修補過的。可大明仍然是窮的一乾二淨,原來都被汝等貪食乾淨了。太祖皇帝時定下貪贓剝皮的律條,貪污超過六十兩者皆剝皮實草,做成稻草人示眾。朕覺得十分可行!」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殿中文武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這句話的道理。他們一個個把頭埋下,生怕聖天子接下來叫到他們的名字。
朱慈烺冷冷掃視了殿中跪伏的群臣,繼而道:「朕再給汝等最後一次機會,今日下朝後把家產登記報備。朕會酌情定下你們的捐獻銀額。朕提醒你們,不用想着偷奸耍滑,故意隱瞞。朕會命錦衣衛和東廠一一核對,若有出入者,汝等便等着剝皮實草吧。退朝!」
朱慈烺一甩衣袖揚長而去,眾文武官員仍然懾於餘威跪伏在地,良久不敢挪動分毫。
回到內宮後,朱慈烺再次召見了錦衣衛指揮使趙信和東廠提督太監劉傳宗。
「陛下,朝會之上為何不把這些貪官全部拿下?」
趙信已經在奉天殿外安排了不少錦衣衛校尉,只要朱慈烺一聲令下就可以立即衝進去緝拿貪官。
可最終朱慈烺還是選擇給這些貪官一次機會,這讓趙信大為疑惑。
「你以為朕不想嗎?」
朱慈烺搖了搖頭,長嘆道:「治大國如烹小鮮,不易啊。若是朕把名目上那些貪官全部拿下處死,這朝堂之上還剩下幾人?還有誰為朕做事?眼下建奴勢大,朝廷正是用人之際,這些官員能力還是有的。只要他們能夠把貪污的銀兩吐出來,今後不再犯朕便饒他們一命。不過其中有一些人朕不絕不會放過,即使現在為了求穩不與誅殺將來也總有一日要將他們明正典刑。」
朱慈烺在名冊上勾選一番,這些人正是原本歷史上獻出南京城,投靠滿清的朝廷「柱石」。
……
第二十五章
錢謙益
南京錢府。
花廳大門上掛着一副對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這副著名的對聯是東林黨創始人顧憲成所作。當初他在無錫創立東林書院,抨擊時政、褒貶大臣。可隨着顧憲成的去世,東林黨也漸漸演變成一個爭權奪勢的黨派。
到了本朝,東林黨奉錢牧齋錢謙益為黨魁,但其在與溫體仁的爭鬥中落敗從而去職,一直賦閒在家。
甲申國難,太子繼位。許多南京老臣都得以起復,惟獨錢謙益沒有。這使得他氣憤難耐,夙夜難寐。多虧有繼室柳如是在床笫間悉心侍奉,才使得他每夜精疲力竭後倒頭大睡。
今日錢謙益又是到了午後才醒來,在柳如是的服侍下正用着午飯,便有門子來報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鐸來訪。
錢謙益大喜,顧不得吃完午飯連忙起身前往花廳相見。
自打崇禎十年去職以來他一直過着賦閒在家,偶爾講學的生活。這日子雖然清閒,但對於志在廟堂的錢謙益來說卻是一種折磨。
如今新君即位,錢謙益本以為自己的機會來了,可天子似乎並沒有起復自己的意思。這讓錢謙益十分焦急。
錢謙益一度想去拜會內閣首輔、中極殿大學士史可法,想讓這個同為東林黨的同僚替自己說說話,讓天子徵召他。
可是他一直沒有下定決心。這是因為錢謙益放不下來面子。畢竟他是公認的東林黨魁首,而史可法雖然師從左光斗,但出仕比他要晚的多。
錢謙益是萬曆三十八年的探花郎,而史可法是崇禎元年才進士及第的。
從資歷看,錢謙益絕對是史可法的前輩。
從年齡上看就更不用說了,錢謙益比史可法大了整整十九歲。
這天底下哪有前輩長輩主動屈尊紆貴去求一個後輩晚輩的道理。
哪怕這個後輩晚輩現今是位極人臣,紅的發紫的內閣首輔!
錢謙益多麼希望史可法主動來找他,舉薦他重新出仕,可新皇登基以來近一月,史可法卻一點這個意思都沒有。
這讓錢謙益大為失望。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錢謙益沒有等來史可法卻等來了王鐸。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王鐸不能算是東林黨。在天啟六年時魏忠賢命顧秉謙、黃立極、馮銓等主持編修《三朝要典》陷害東林黨。王鐸也曾一度參與修撰,不過後來其與黃錦、鄭之玄主動辭修,與閹黨劃清界限。從這一點上看,王鐸至少也不能算閹黨。
其在政治立場上,更像是一個中間派。
明哲保身,無可厚非。
論私交,其與呂維祺、倪元璐、黃道周等人也甚篤。甲申之後,東林黨勢力已經大不如前,對於政治身份錢謙益也不能太苛求。
在他看來,只要對方不是純粹的閹黨就能夠接受。東林黨若想恢復至萬曆末年的榮光,像王鐸這樣的中間派,甚至稍稍偏向於東林的更要好好拉攏。
何況錢謙益現在賦閒在家,一個東林黨魁的名頭也沒甚用處。若是能夠借王鐸之手起復,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王鐸雖然官位不如史可法,但好歹也是左都御史。由他出面舉薦,天子總歸要給個面子吧?
一想到自己很快又可以叱咤廟堂,錢謙益便覺得十分興奮。
當然身為「東林君子」他不能表露出分毫,一定要是一副視官爵為糞土的態度。
「十樵(王鐸的號)今日怎麼來了?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錢謙益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似笑非笑道。
「牧齋這養性的功夫着實了得。」王鐸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只怕某們是沒有幾天好日子過了。」
「十樵何出此言?」
錢謙益見王鐸面有憂色,不似矯揉造作,遂關切的問道。
王鐸沖不遠處的柳如是看了一眼,錢謙益遂清了清嗓子道:「河東君你先下去吧。」
柳如是遂沖錢謙益福了一福,躬身退下。
等到柳如是出了花廳,錢謙益這才說道:「十樵現在可以說了吧?」
王鐸微微頷首,復又一嘆道:「本以為新君是個仁厚之主,可現在看某看走眼了啊。」
錢謙益心中不由得一驚。雖然他對於天子也滿腹怨言,卻從不敢在人前表露。畢竟以臣議君是為大過。
王鐸繼續說道:「牧齋有所不知,今日朝堂之上陛下以助餉為由號召百官捐錢。忻城伯趙之龍認捐三千兩,已是頗多。無奈他多說了句話,請求陛下為京營撥銀二十萬兩,就引得陛下雷霆暴怒,當即命錦衣衛把忻城伯拿下,投入詔獄中。」
錢謙益聽得直皺眉。
這個忻城伯也太不會辦事了吧。你哭窮捐個三千兩沒啥問題,可別趕在這個節骨眼上再管天子要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