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南明 - 第15章

一袖乾坤

  京營的錢都是內帑來出,等於是讓天子剜肉。你前腳給天子捐了三千兩,後腳就叫天子吐出二十萬兩來,莫不是把天子當猴耍呢?

  「這忻城伯做事也卻是孟浪了些。」

  錢謙益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

  在他看來勛臣和文官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陣營,永樂朝之前勛臣是壓制文官的,永樂以后土木堡之前,文官和勛臣基本是分庭抗禮。待到土木堡之變後,有血性的勛臣死絕了,文官便徹底的壓制勛臣。

  及到本朝,文官已經徹底不把勛臣放在眼裡。

  故而一個勛臣下了詔獄,在錢謙益看來根本不算什麼事情。

  莫說是一個勛臣,哪怕下獄的是文官,只要不是東林黨,都和錢謙益沒什麼關係。

  「牧齋有所不知啊。陛下針對的不僅僅是忻城伯一個人,而是整個朝堂啊。」

  王鐸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徐州總兵高傑奉旨赴山東鎮守,這軍餉全靠文武官員捐助,一人出幾百兩怎麼可能湊夠,陛下是要讓我們大出血啊。看陛下勢在必得的樣子,應該已經叫錦衣衛和東廠把我們的家底查了個遍,若是我們有意欺瞞,怕是會落得個跟忻城伯一樣的下場。」

  稍頓了頓,王鐸又補充道:「牧齋你也得小心一些,陛下暫且是叫在職的文武官員捐助,可誰知道將來會不會在已經去職賦閒的前官員身上動心思?牧齋你家財不菲,可得當心啊。」

  現在錢謙益明白王鐸為何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了。

  陛下這是要殺雞儆猴,借忻城伯趙之龍敲打滿朝文武啊。

  見王鐸一副兔死狐悲的表情,錢謙益清了清嗓子安慰道:「十樵莫要焦急,事情也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哦?牧齋可有辦法了?」

第二十六章

欲謀擁立

  王鐸雙眼不由得一亮。在他看來錢謙益是整個東林黨中最有謀略的。這也是他為何下朝後第一時間來找錢謙益問策。

  「陛下掌握文武官員的家產情況無非是通過錦衣衛、東廠這些鷹犬,十樵可以從這方面入手。」

  「牧齋的意思是,彈劾廠衛?」

  「正是!」

  錢謙益雙拳緊攥道:「廠衛乃禍國殃民之兆,悊皇帝時重用魏忠賢,導致朝野上下烏煙瘴氣。先帝裁撤廠衛,大明大有中興之勢。如今陛下又復設廠衛,是要將大明大好前景毀於一旦嗎?十樵身為總憲,理當向陛下上書,請求天子裁撤廠衛!廠衛一旦裁撤,天子就沒有了雙眼雙耳,又怎麼可能追查官員的財產?」

  王鐸嘴唇翕張,想要說些什麼,可最終卻是長嘆一聲。

  錢謙益見他欲言又止,不由得大為疑惑。

  「怎麼?十樵可是覺得彈劾廠衛不妥?」

  在錢謙益看來,文官最犀利的武器便是死諫。

  只要王鐸登高一呼,便會有無數奏疏飛向內閣。小皇帝只要不想被吐沫淹死,就得乖乖服軟。

  再說,東林黨對付閹黨可從來沒手軟過。天啟年間,權閹魏忠賢何等囂張,還不是被東林黨斗趴下了。

  在高貴的東林黨人看來,閹黨完全就是戴罪出身,就連呼吸都是錯。東廠和錦衣衛的官員毫無疑問可以打上閹黨的印記,只要這個印記打上,東林黨人士便可以站在道德制高點對這些禍國殃民的廠衛走狗口誅筆伐!

  王鐸蹙眉道:「今上雖以沖齡即位,但雄心魄力不輸二祖。這點想必牧齋也是看在眼裡。復設廠衛是陛下的意思,即便吾輩彈劾也不會有什麼效果的。」

  「十樵這說的是什麼話!」

  錢謙益一吹鬍子,狠狠瞪了王鐸一眼。

  「吾輩既為人臣,自該盡心竭力規勸君上。所謂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若是一味媚君奉承,那和閹黨又有什麼區別?」

  見錢謙益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架勢,王鐸十分無奈。

  「話雖那麼說,可若是陛下將奏疏留中不發怎麼辦?」

  作為崇禎朝的老臣,王鐸對於天子與大臣周旋的伎倆可是一清二楚。

  若是皇帝覺得那些奏疏棘手,便可以把它們都留中不發。那些氣勢洶洶的臣子們最終發現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別提有多鬱悶了。

  錢謙益卻不以為意的冷哼了一聲。

  「留中不發?陛下可以留中不發一份、十份奏疏,難道可以壓下一百份,兩百份?十樵可是總憲,都察院的御史有哪個敢不賣你面子?」

  王鐸自問養氣的工夫一流,可聽到這裡仍然一口老血湧上喉頭,差點就噴了出來。

  好嘛,你一個賦閒在家的「白身」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啊。

  老夫倒是可以發動一兩百人同時彈劾廠衛,但這樣一來傻子都看的出來是老夫在背後推波助瀾。

  陛下可不是個好相與的,若是讓陛下盯上……

  王鐸一想到奉天殿上被錦衣衛拿下投入詔獄的趙之龍,便覺得脊背一陣發涼。

  「十樵?十樵?」

  錢謙益見王鐸默不作聲,直是有些急了。

  「你倒是說句話啊!」

  「不行,這絕對不行。」

  王鐸連連擺手道:「牧齋可有別的辦法?」

  錢謙益見王鐸如此愛惜羽毛,直是憤怒不已。

  好嘛,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想着萬全之計。難道要等皇帝把我們的家財都抄走才想着反擊?

  錢謙益背負雙手,恨恨的踱起步來。

  過了須臾他猛然停住,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

  「要不然,我們就一不做二不休……」

  王鐸怔怔的看着不遠處的錢謙益,良久才顫聲道:「牧齋你說什麼?」

  錢謙益冷冷道:「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牧齋你要弒君!」

  王鐸嚇得連連朝後退去,面色蒼白如紙。

  「不!」

  錢謙益搖了搖頭道:「十樵還記得悊皇帝是怎麼駕崩的嗎?」

  不待王鐸接話,錢謙益便繼續說道:「悊皇帝在西苑泛舟,不幸大風颳翻了小舟……」

  「牧齋!陛下可是先帝血脈!」

  「天子當有德者任之!」

  錢謙益一句話就把王鐸頂了回去。

  「我看潞王便有仁君之相。」錢謙益抿了抿嘴唇,嘴角微微勾起:「十樵在崇禎朝可是禮部尚書。憑什麼新君即位,只拜十樵為左都御史?歸根到底,今上不把十樵當做自己人吶。」

  錢謙益越說越興起道:「正因為今上是先帝的血脈,故而繼統名正言順,十樵沒有立功的機會。但若是潞王則大為不同。若十樵擁潞藩繼大位,則內閣首輔如探囊取物矣。」

  瘋狂,真是太瘋狂了!

  對於錢謙益的這番話,王鐸在心中暗暗評價道。

  擁立之功可是那麼好拿的?

  功莫大於擁立,罪亦莫大於擁立不成。

  看看于謙于少保的例子吧,土木堡之變連天子都被俘虜了,也先率瓦剌大軍揮師神京城下。于謙奉命指揮京師保衛戰,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可最終還是因為擁立代宗一事,被復辟的英宗皇帝問斬抄家,下場何其可悲。

  政治一事上根本沒有對錯可言。

  「這件事,十樵莫要操心,某自有定策。」

  錢謙益輕捋鬍鬚,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王鐸還是覺得不踏實,勸阻道:「牧齋,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這件事根本不用我們動手。」

  錢謙益卻似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字一頓道:「十樵覺得,除了文官最恨今上的還有誰?」

  「自然是勛臣了。」

  「不錯!」

  錢謙益神色一振道:「趙之龍下詔獄,勛臣們自然會兔死狐悲。他們手中有兵也有船,若是在天子視察水師時……這樣神不知鬼不覺,不會有人懷疑到你我頭上的。」

  「可,可……」

  王鐸仍然有些猶豫:「牧齋敢肯定此事能成?」

  「當然!」錢謙益大手一揮道:「武廟老爺、熹廟老爺可都是落水染疾駕崩的,有一有二為何不能有三?」

  ……

第二十七章

龍江船廠

  南京,龍江關。

  尚是辰時,龍江寶船廠內已是人影穿梭,熙熙攘攘。

  廂長、作頭們一面急着命人將船塢內的積水排去,一面將重新召集的工匠分配到各處作坊。細木作坊、油漆作坊、捻作坊、鐵作坊、篷作坊、索作坊、纜作坊都還好說,唯獨打造海船風篷的篷廠恢復生產慢一些,據初步估算,最少半個月後等工匠全部到位才能開始打造風篷。

  負責船廠督造的工部營繕司郎中袁泰滿面愁容,上峰已經下了嚴令,必須在一個月內恢復船廠至永樂年間的規模,可這談何容易!

  作為歷史最為悠久的大明官辦船廠,龍江寶船廠鼎盛時西接長江,東鄰秦淮河,東西橫闊138丈,南北縱長354丈。三寶太監鄭和下西洋時,除了一部分在福建當地建造的船隻外,大部分的船隻都是在龍江寶船廠建造的。

  其間所造大船長四十四丈四尺,闊一十八丈;中船長三十七丈,闊一十五丈。

  可因承平日久,龍江寶船廠日漸荒廢,造船的工匠也所剩無幾。

  但這一切都在前不久突然改變。

  聖天子下詔,令工部召集船工,修繕龍江寶船廠,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恢復江船、海船的造制。

  聖旨一下,工部尚書高弘圖立刻積極響應,調派部中人手前來龍江口負責船廠的督造事宜。

  正所謂主憂臣辱,陛下關心的自然是臣子們需要盡心做好的。

  高尚書也給袁泰下了嚴令,務必在一個月內恢復寶船廠在永樂年間的規模。

  袁泰當然不會反對本部尚書的命令,但他也深知這件事的難度,故而愁得茶飯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