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南明 - 第9章
一袖乾坤
朱慈烺背負雙手在殿中踱了幾步,慨嘆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啊。普通士兵覺得既然家丁、親兵吃穿用度高人一等,作戰時候自然也要衝在最前面。真的打起仗來,普通士兵肯定會消極怠戰,出工不出力。可家丁、親兵再多,幾也不過幾十、幾百,指望靠這幾十、幾百人打勝仗,不是痴人說夢嗎?」
「陛下聖明。」
路振飛對此也是深有感觸:「臣在淮安練鄉勇時便有此感觸,故而團練之中不設家丁、親兵。」
朱慈烺神色一振道:「故而朕要練新兵,練兵之法盡數按戚少保《紀效新書》、《練兵實紀》中所書。少則數月,多則半年,定要練出一隻悍不畏死的強軍。這新軍的名字朕也想好了,就叫神策軍!至於軍將的選拔也要改一改。朕決議開設皇明軍校,培養軍官。」
路振飛微微愕然,按照戚少保之法練新軍他可以理解,可皇明軍校是什麼意思?
朱慈烺就知道路振飛會感到困惑,便解釋道:「這皇明軍校類似於國子監,國子監培養出來的監生可以做文官,這皇明軍校培養出來的學生便能任軍官。本兵以為如何?」
路振飛還是比較開明的,他微微頷首道:「陛下此舉大善,只是這皇明軍校該有誰人執掌?」
「朕會親任皇明軍校的校長,咳咳,就是祭酒。」
路振飛恍然大悟。所有科舉出身的官員都要經過殿試選拔,而殿試是天子親自出題並主持的。經此一試後所有官員便都理所當然的成了天子門生。文武相應,這武將的選拔權自然也得掌握在天子手中。以往武將的選拔多是各鎮總兵推薦,朝廷對他們推薦的名單不會有異議,就是走個過場而已。久而久之,這些提拔起來的將領就成為了那些總兵的私將,不會念着朝廷的好。這也是為何崇禎末年,諸鎮總兵軍閥可以肆無忌憚的培植心腹,聽封不聽調。
現如今,天子是想收回這項任命將領的權力,把這項權力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至於為何皇明軍校的執掌者叫校長而不是祭酒,路振飛覺得也很好理解。天子畢竟是天子,如果兼着一個祭酒的名頭,不怎麼好聽。但如果用一個從未出現過的「校長」代替,至少面上不會讓人覺得天子吃相難看。
皇上真是天縱英明啊!
「老臣願為陛下效死力,定將這皇明軍校辦好!」
作為兵部尚書,路振飛的表態還是很重要的。
原本朱慈烺還以為得頗費一番唇舌。誰曾想路振飛竟然這麼痛快的答應了。
「朕以為這皇明軍校既然要辦,就要接受所有人報名。凡是新軍中的士兵,皆可以報名。至於各鎮總兵的子侄,也可以報名軍校嘛。國朝唯賢取才,朕相信他們也不會輸給普通士兵的。」
路振飛在官場混了大半輩子,如何聽不出天子的弦外之音?
天子讓各鎮總兵子侄去讀軍校,名義上是對他們器重,實則是收回這些武將任人唯親的權力。要不陛下為何要強調國朝唯賢取才呢?至於這賢與不賢還不是陛下說了算?路振飛相信,用不了多久皇帝陛下就能擁有一隻絕對忠於朝廷的軍隊。而這隻軍隊的各級軍官將都是皇明軍校畢業的學員,他們是毫無疑問的天子門生,將牢牢地綁在對天子的效忠鏈條上。
皇帝陛下這招釜底抽薪,真的是高啊!
「陛下放心,老臣便是肝腦塗地,也要為陛下練好新軍,至於皇明軍校之事,這幾日便會着手去辦。」
在路振飛看來,皇明軍校不同於一般的朝廷機構,其執掌者是天子本人。如此一來,那些御史言官即便想要大放厥詞,質疑皇明軍校的合法性也不知從何說起。
「有勞本兵了,朕等着好消息。」
「老臣告退!」
路振飛又沖朱慈烺躬身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退出殿去。
兵部尚書離去後,劉傳宗和趙信齊齊入殿。
「奴婢、微臣叩見陛下。」
如今他們二人的身份是東廠提督、錦衣衛指揮使。
這道旨意一出便遭到了御史言官的一致反對,但皇帝可以發中旨,不必經過內閣、六科。對那些言官的聒噪直接無視就好。
朱慈烺認為崇禎朝之所以會出現政令難以下達,聖旨不出紫禁城的情況,和崇禎皇帝荒廢東廠、錦衣衛有很大關係。
管理的核心是制衡與監督。自永樂之後,文官勢力便急劇膨脹,正是因為有錦衣衛和東廠監察,才能夠勉強壓制。
而崇禎登基後,輕信文官之言,荒廢了東廠和錦衣衛這兩大機構,等於是自斷臂膀,自絕耳目。
任何權力失去監督都會變得瘋狂,這絕不是朱慈烺希望看到的。
所以他要復起東廠、錦衣衛。文官集團們自然可以破口大罵,但這絲毫不會改變朱慈烺的決定。
……
第十五章
復設廠衛
「朕知道東廠和錦衣衛人手不足,可這件事必須現在就去做。趙卿,先帝雖然削減了錦衣衛偵緝職能,但骨架還是在的。那些大漢將軍朕也暫時借調給你,不過你要儘快把賦閒在家的原南京錦衣衛招募回來。至於東廠,劉伴伴,檔頭就從御馬監挑選吧,番子本就是錦衣衛的,讓趙指揮使撥給你些人就是。」
現在的御馬監太監是原南京守備太監韓贊周,對此人朱慈烺還是很放心的。歷史上,韓贊周在錢謙益、趙之龍等人獻城後並沒有跟着投降,而是自殺殉國。
正是因為他對大明有情有義,朱慈烺才敢放心讓他擔任御馬監太監一職。
至於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則暫時懸空,朱慈烺打算視韓贊周和劉傳宗的表現再做決定。
朱慈烺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朕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必須在十日之內查清南京官員的財產。」
朱慈烺不是崇禎,他當然知道這些「國家棟樑」們家財萬貫,富可敵國。當初崇禎帝號召京師官員捐獻銀兩助軍,結果這些股肱重臣一個個開始在殿上哭窮。帶頭哭窮的就有朱慈烺的便宜外公周奎。這廝原本只是一個街頭的算命人,因為女兒選入信王府,後來改立皇后從而飛黃騰達,被封嘉定伯。可以說周奎的一切都是皇帝賜予的。可這廝不但不思報恩,在闖賊兵臨城下之際,竟然還惦記着自己那點私財。
崇禎派太監徐高去周奎府上,希望周奎能夠捐多點,起個帶頭作用。但周奎一上來就哭窮,表示最多只能捐獻一萬兩銀子。
後來周皇后看不下去了,掏出自己攢的五千兩銀子,叫父親一併捐出去。
可笑的是周奎拿了這筆錢,並沒有如數捐出,而是扣下了兩千兩隻捐出了其中三千兩。
國丈都如此,其餘朝臣的情況可想而知。內閣首輔魏藻德,只捐了區區五百兩,大太監王之心只捐了一萬兩。
這些人心中怎麼想的朱慈烺當然知道。他們認為反正天下是朱家的,憑什麼為了你們朱家的皇位讓我們捐錢?
可惜這些人還是失算了,北京城破後,李自成開始在城中大肆追贓,包括魏藻德在內的大明「股肱之臣」都在追贓之列。這些官員家中被查出幾十、上百萬兩銀子,他們不肯捐錢給明軍發軍餉,最後卻白白便宜了闖賊,落得個身死抄家的下場,真是諷刺。
正是因為朱慈烺知道這些內情,他才準備叫錦衣衛和東廠去清查這些官員的財產。
合法的財產自然受到保護,但貪污所得絕對要讓他們盡數吐出來。
朱慈烺可不是崇禎,不會由着這些官員矇騙。
「皇爺、陛下放心,奴婢、臣一定會按時查清這些官員的資產。」
劉傳宗和趙信一齊說道。
「除此之外,朕還要你們辦一件事。朕準備在大明各地徵收礦稅。」
朱慈烺見二人並不驚訝便繼續說道:「神宗時派內監赴金礦、銅礦徵稅,遭到朝臣反對。他們的理由是天子不得與民爭利。乍一聽起來很有道理。可神宗為何還要不顧群臣反對徵收礦稅呢?」
朱慈烺並不等二人回答,自顧自的說道;「因為朝廷沒錢。太祖皇帝定下祖制,三十稅一。不管是田稅還是商稅都是這個數。若是土地都掌握在普通百姓手中也就罷了,可大明立國近三百年,土地都被那些讀書人兼併了。這天下十有其九的土地都集中在這些人手中,有時朕都懷疑這個天下究竟是誰的。」
說到這裡朱慈烺長嘆了一聲。
作為前世明史專家,他當然明白明朝的問題出在了哪裡。土地問題絕對是最要命的。普通百姓們為了免稅,便把土地投獻到有功名的讀書人名下。久而久之,他們都成了佃農,若是豐年還好,遇到災年很可能就要賣妻賣子了。
當然這個問題的惡化還因為一條鞭法。徵收銀兩代替征糧導致中央朝廷的糧庫里沒糧。遇到荒年,奸商們囤貨居奇,把糧價抬到一個很高的程度,朝廷便是想要買糧賑濟也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才導致明末農民起義四起。
「奴婢、臣該死。」
劉傳宗和趙信齊齊將頭埋了下去。
主辱臣死,既然天子說出這種話來,他二人現在能做的也只有匍匐在地,主動請罪了。
「罪不在你們。」朱慈烺搖了搖頭道:「朕現在也動不了田稅,所以只能先在商稅上進行改動。收礦稅只是第一步,之後還要整合各式雜稅,按照階梯綜合徵收。朕管它叫階梯稅。」
「皇爺,這階梯稅怎麼個收法?」
劉傳宗顯然對這個名詞沒有任何概念,訕訕的問道。
「很簡單,收入越高,交的稅越高。窮人少交稅或不交稅,富人多交稅。」
朱慈烺原本的設想是在全國各行業推廣階梯稅,但現在看來還不行。至少田稅不能這麼收,要不然不用滿清南下,整個縉紳集團內部就能把朱慈烺吃了。要想做這點必須得等朱慈烺掌握了絕對權力,穩固控制軍隊後。
現在他也只能先拿商賈開刀了。
「窮人少交稅,富人多交稅。皇爺聖明啊。」
劉傳宗這句話倒不是完全拍馬屁,而是有感而發。現在的大明朝完全就是富人少交稅或者不交稅,沉重的賦稅完全壓在了窮苦百姓身上。要是皇爺真能改變這一現狀,那大明是完全有希望中興的。
「這件事朕還會和諸位臣公商議,但在此之前,朕希望你們拿到朝臣們的資產明細。」
朱慈烺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劉傳宗和趙信自然不會再有任何的疑惑。
看來陛下是想藉此威脅朝中諸臣,與他們做交易啊。至少陛下降旨改革商稅時諸臣不會反對。
「陛下、皇爺放心,臣、奴婢一定把這差事辦好!」
「恩,退下吧。」
朱慈烺擺了擺手,有些疲憊地說道。
……
京師。
多爾袞端坐在皇極殿的龍椅上,俯瞰着殿中的八旗旗主。
自打皇太極死後,他曾無數次想過取而代之。
但八旗內部的反應十分強烈。尤其是兩黃旗,他們堅決要求尊奉皇太極之子為帝。兩紅旗、兩藍旗雖然沒有敵視自己,但讓他們支持自己登上帝位是絕不可能的。
僅僅靠兩白旗的支持,多爾袞肯定不能服眾。要是他執意登基,肯定會引起八旗內部的火併,導致滿洲八旗實力大損。這也是多爾袞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他最後接受了妥協,成為了攝政王,扶持福林登上大清皇帝的寶座。
多爾袞繼續奉行着皇太極的政策,拉攏蒙古各部,打壓朝鮮。在他看來,與明朝的對峙至少還要持續幾十年。誰知道明朝內部出現了問題,李自成一股腦打下了北京,崇禎自縊煤山。之後吳三桂降而復叛,李自成揮師山海關,吳三桂無奈之下向大清求援,多爾袞便趁機率八旗入關,並順勢進駐北京,接管了明朝畿輔、河南的勢力。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簡直就和夢一樣。
第十六章
清廷奏對
多爾袞瞥了代善一眼道:「二哥覺得我大清既已入住中原,當如何經略天下?」
老代善本正在打瞌睡,見多爾袞喚他遂眯着眼睛道:「先帝在時曾言『若得北京,當即遷都,以圖進取』。所以當下之際,遷都為重中之重。」
多爾袞見代善顧左右而言他,心中已是十分不滿。他要問的是該由誰統兵攻城略地,而不是什麼遷都。遷都這種事情是遲早要做的,何必急於一時。再說多爾袞也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上把福臨從盛京接來膈應自己。正所謂眼不見心不煩,雖然福臨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孩子,但畢竟頂着大清皇帝的身份,其不在自己身邊,多爾袞自然樂得如此。
當初皇太極身死,八旗旗主就誰繼任大清皇帝吵得不可開交。多爾袞和豪格更是隱隱有率部火併的架勢。豪格有皇太極留下的兩黃旗、正藍旗117個牛錄。多爾袞、多鐸、阿濟格三兄弟則手中攥着兩白旗98個牛錄,雙方勢均力敵。這時候掌管兩紅旗的代善與掌管鑲藍旗的濟爾哈朗的態度便顯得尤為重要。
不論是豪格還是多爾袞都派人遊說代善與濟爾哈朗,希望他們可以站在自己這一邊。
最終濟爾哈朗倒向豪格那邊。代善則是個老狐狸,並沒有明確支持任何一人,而是勸雙方靜下來好好談。
多爾袞無奈之下只能與豪格妥協,選擇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即從皇太極的子嗣中挑選一個年幼的繼承大清帝位,作為補償由多爾袞出任攝政王。
從這個方案來看,獲利最多的當然是福臨,多爾袞掌握了實權,也勉強可以接受。
但他現在一想起代善的曖昧態度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一聲道:「此事本王自會安排,本王想問二哥的是我大清該如何制定國策以謀得天下。遠的不說,便說這京畿附近的三河縣、昌平州、良鄉、宛平、大興、霸州等地揭竿而起者無數,都是打着反抗大清的旗號。以二哥所見,本王該如何處置?」
代善卻沒有絲毫建言獻策的意思,朝旁邊的范文程看了一眼道:「這事攝政王得問范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