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時代 - 第2章

睡覺會變白

  「喲呵!叫板!今兒我就打你丫的!」

  那保安動了氣,抬腳就踹。

  褚青眼睛都沒眨,手一提,就擒住了他的腳脖子,往懷裡輕輕一帶,再一送。

  那保安只覺一股大力傳來,身子往後就倒,「啪」地摔在地上。

  「哎喲!」

  保安捂着後腰叫了一聲痛,心知遇到了硬茬子,立馬慫了,心中好生糾結。

  你說站起來吧,還得接着打,又打不過;回去叫人吧,這個點都吃飯去了,也叫不來人。直接認慫又太丟份,索性躺在地上裝高冷。

  好在他命不該絕,從大門口那邊跑過來兩個年輕人,一左一右把他扶了起來。

  這倆人都很瘦小,一個戴着眼鏡,很猥瑣的樣子;一個眉梢下垂,看着就很苦逼的一張臉。

  「劉哥,你沒事吧!我扶你回去。」

  眼鏡男問道,保安搖搖頭,連聲說「不用不用。」看都不敢看褚青,捂着後腰,順着給的台階下去領盒飯了。

  「大哥別見怪啊,您大人有大量。」

  眼鏡男又過來跟褚青賠笑。

  方才這倆人把他們一番爭執都看在眼裡,本想過來勸勸,沒想到還沒等邁步,這邊就動上手了,還動得那麼犀利,兩人還沒反應過來,保安就已經躺哪兒了。

  好傢夥!這是高人啊!

  「沒事沒事。」

  褚青擺擺手,懶得跟那種戰五渣計較。剛想重新把煙叼上,忽又問道:「這讓抽煙吧!」

  架打贏了,但那是保安狗眼看人低。他不是平白生事的性格,規矩還是要守的,如果這真不讓抽煙,那就換個地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讓抽讓抽,隨便抽!」眼鏡男忙道。

  「哦。」

  褚青應了一聲,把剩下的半截煙又叼上,一隻手撓了撓頭,感覺油膩膩的。

  晚上該洗頭了,澡也得洗了,他心想。

  這倆月他還沒洗過一次澡,那間破爛的出租屋根本沒有洗澡的條件,只能燒鍋熱水,拿毛巾擦擦。

  現在實在忍不了了,才想着奢侈一把,去浴池好好泡一泡。

  「走吧,回去了。」

  眼鏡男見事情已了,拉着同伴就要進校門。

  一拉卻沒拉動,見同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那個高手抽煙,心中疑惑,道:「你看什麼呢?難道想拜師?」

  他同伴搖搖頭,道:「你看他蹲在那抽煙的樣子,是不是很適合。」

  「嗯?」

  眼鏡男聽了也朝褚青看去,仔細端詳一陣,點頭道:「你還別說,氣質真的很合適,比我強,要不你過去試試?」

  那同伴考慮片刻,道:「嗯,我過去說說。」忽又說道,「那你就得下來了!」

  「嗨!那是你找不着人,我才趕鴨子上架,心裡根本沒底,我巴不得有人替我!」眼鏡男道。

  「你這叫偷奸耍滑,工作作風有問題!」同伴笑道。

  「行了行了,你快過去吧,人家要走了。」眼鏡男道。

  褚青抽完了煙,捻滅煙頭,手指頭一彈,準確無誤地掉進前面的垃圾箱裡。

  站起身剛要走,就聽有人喊:「哥們兒等等!」

  褚青回頭,見剛才那個眉梢下垂的苦逼臉跑了過來,張口就問:「哥們兒,你想拍電影嗎?」

第二章

賈樟柯

  「啥?」

  褚青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想拍電影麼?」那人又重複了一遍。

  褚青疑惑道:「你是誰?」

  「我是電影學院的,還有幾個月就畢業了,想拍部電影做個紀念。哦,我叫賈樟柯。」說着拉過眼鏡男,「這是王宏偉,我同學。」

  「多少錢?」褚青問。

  「啥?」這回賈樟柯愣了。

  「給多少錢?不是白干吧?」褚青道。

  「哦哦!當然不是。」賈樟柯忙道,他就沒見過這麼直接的,有點鬱悶地問:「你就不問問是什麼電影,演什麼角色嗎?」

  褚青道:「只要不是毛片我都可以拍,你到底給多少錢?」

  賈樟柯跟王宏偉對視了一眼,後者開口道:「我們這是部小成本電影,投資不多,但是戲特別好,你是男主角……」

  「停停,直接說多少錢!」褚青打斷他。

  那倆人一臉苦笑,賈樟柯沉吟一會,道:「一千。」

  褚青問:「得拍多長時間,在哪兒拍?」

  賈樟柯道:「兩個月吧,順利的話一個多月,全片都在汾陽拍攝。」

  「汾陽在哪?」褚青很茫然。

  「在山西。」

  「包吃住麼?」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對面倆人直接無語,王宏偉道:「包,就是條件可能不太好。」

  「哦,那沒事。」褚青心想,一千塊錢,兩個月,管吃管住,這活幹得過!

  不過他還是講了講價,道:「兩千成嗎?」

  賈樟柯也考慮了一下,電影的拍攝資金只有二十萬,但給男主角兩千塊的片酬完全可以接受,也試着還價道:「一千五。」

  「兩千!」褚青還想再堅持一下。

  「成!」這回賈樟柯很痛快。

  「那個,你自己介紹一下吧。」賈樟柯覺着為了自己的電影,跟他就像街邊賣菜一樣地討價還價,沒來由的一陣心酸。

  「哦,我叫褚青,二十一,老家在東北,地方就不說了,你們肯定也沒聽過。在這呆了四年,撿破爛兒的。」

  他說自己撿破爛兒的時候非常自然,沒有一點覺得丟臉的意思。

  賈樟柯倒是有些驚訝,看他雞窩一樣的頭髮,唏噓的胡茬子,怎麼也得有二十七八了,沒想到這麼年輕。

  三個人握了握手,算是認識了。

  褚青道:「然後我們要幹什麼?你們導演不都得面試麼,我要不要演一段,先說好,我可不會演戲。」

  賈樟柯一腦袋黑線,不要談好了價錢才想起來面試啊魂淡!

  他忽略了這些讓自己頭痛的細節,道:「不用,我們找的都是非職業演員。這樣,我們還得籌備幾天,你留個聯繫方式,到時候通知你。」

  「行,我沒有BP機,你們就到這裡找我。」褚青說了出租房的地址,王宏偉用筆記下。

  「那就沒事了,我先走了。」褚青沒提錢的事,幹完活再拿錢在他看來是常理。

  「啊?那好,到時候再見。」

  賈樟柯半截話都噎在肚子裡,他還想三人去小飯館吃一頓,聯絡聯絡感情,誰知道這位主兒這麼幹脆。

  「那拜拜。」

  褚青揮了揮手,完全沒有剛接下一部電影的樣子,就像剛修好了一雙破鞋,平靜得不能再平靜。

  這種平靜讓賈樟柯在心裡記了一輩子,很多年後,他還時常地說起褚青當時的樣子實在太欠揍。

  這也讓他明白,電影,並不是所有人都認為它的偉大,並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樣,為了它而砸上自己的一切。

  有些人覺得它是生命,有些人只當它是份工作。

  ……

  夜。

  一個破敗的小院裡,幾間平房就像不規則的積木一樣,歪歪扭扭地壘在一塊。

  褚青回來時,順手在房東家窗口下的煤渣里扒拉了幾塊大的,塞進自己屋子的小爐子裡。

  一會兒,火旺了,通紅地燒着爐盤,屋子裡也有了熱度。

  褚青拿過一個飯盒,裡面是早上剩的麵條,一坨坨的凝固體,往裡倒了點水,放在爐子上加熱。

  這是間只有十平米的屋子,除了一個鐵爐子,就只能安置一張床和一套桌椅。

  他沒什麼行李,只有幾件舊衣服堆在床上。角落裡是幾十個壓扁的易拉罐,還有幾個玻璃瓶子。

  這都是能賣上價錢的好東西,一個月的煙錢就不用愁了。

  褚青脫了皮夾克,裡面是一件灰色的毛衣,當然原來可能是棕色,也可能是橙色,質量是很好的,厚厚的毛線都被磨薄了還能穿在身上。

  「唉!」

  褚青躺在床上,兩條長腿伸展開,只覺得全身上下一陣輕鬆。

  要說這房子他最滿意的就是這張大床,他一米八三的個子,吃得不順口,身子卻健壯,小床還真睡不下。

  屋頂長長地垂下根電線,吊着一個昏黃的燈泡,已經足夠把整個房間照亮。

  他感覺今天過得很奇妙,不是因為有人找他拍電影,他真沒覺得拍電影算什麼事情,只當賺了筆外快。

  他感覺奇妙,是因為自己的這個選擇。

  上輩子他從沒主動選擇做什麼事情,好像一切都是自然發生,自然結束。

  學習不好,自然就考不上大學,那就只好回家接手老爸的修鞋店。手藝練得好,生意自然就好,買了房子,還攢了點錢。到了二十多歲,自然就娶了媳婦,親戚介紹的,長得一般,性格很好。他們沒談過戀愛,但兩人過得很舒心。後來又有了女兒,一家三口,再幸福不過。

  這一切的一切,都那麼順其自然,沒有一點的波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