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摸摸頭 - 第10章
大冰
那個姑娘攥住我的袖子哀求:大冰哥,救救它,救救它。
我為了自己的面子攥住了一根手指,而未能攥停那根棍子。
我看到棍子在它身上砸斷,它不停地爬,爬回那個牆角。
我聽到那個姑娘邊哭邊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幫她把那隻流浪狗掩埋在文明村的菜地,帶她回到我的酒吧,陪她坐到天亮。那天晚上,她在大冰的小屋裡,喝了一整壺相望於江湖,講了一個未結局的故事。故事裡有父親,有哥哥,有一個終於長大了的女孩子和一隻流浪狗。
她告訴我說:我要去見一個人,晚了怕來不及。
她說:我需要去對他說聲對不起。
天亮了,我幫她拖着行李,去客運站買票,目送她上車離去。
我沒再遇見過她。
她留下的這個故事,我一直在等待結局。
時隔一年半。
2014年春末,我看到了一條微博。
微博圖片上,一個清秀的姑娘站在一片白色的世界裡,她左手摟着一幅黑框照片,右手挽着一個男子的胳膊。
這是一家人的合影:妹妹、哥哥、天上的父親。
結束了,結束了,難過的日子都遠去吧。
大家依偎在一起,每個人都是微笑着的,好起來了,都好起來了。
……
抱歉,故事的結局不是這樣的。
2014年4月19日,江南小雨,我點開了一條沒有文字只有圖片的微博。
圖片上她平靜地注視着鏡頭,左手摟着一幅黑框相片,右手是另一幅黑框相片。
碧海藍天白房子,微博發自聖托里尼。
不管是欠別人,還是欠自己,你曾欠下過多少個「對不起」?
時間無情第一,它才不在乎你是否還是一個孩子,你只要稍一耽擱、稍一猶豫,它立馬幫你決定故事的結局。
它會把你欠下的對不起,變成還不起。
又會把很多對不起,變成來不及。
我不確定她最後是否跑贏了時間,那句「對不起」,是否來得及。
普通朋友
有一天,大鵬差一點兒死在我面前。
……再往後10厘米,他必死無疑。
所有人都傻了,巨大的回聲久久不散。
我扔了話筒跳下舞台要去打人,他僵在台上,顫着嗓子沖我喊:別別別……沒出事。
他臉煞白,快哭出來的表情。
我眼睛一下子就酸了……唉,誰說藝人好當的。
我好友多,上至廟堂,下至廟會,三教九流天南地北。
至交多了,故事自然也多:兩肋插刀、雪中送炭、范張雞黍、杵臼爾汝……林林總總攢了一籮筐。
故而,與好友宴飲時常借酒自詡「小人」。
沒錯,小人。
旁人睨視不解,我揮着瓶子掉書袋:君子之交淡若水,這句話出自《莊子·山木》……好友嗯嗯啊啊,說:知道知道。
我說:那你丫知道後半句嗎?
後半句是:小人之交甘若醴。醴,甜酒。
我說:咱倆感情好吧,親密無間吧?
他說:是啊,挺親密的啊,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一樣哦。
我說:那咱就是小人!
好友慨嘆:古人真傷人,一棍子打死一片。朋友之間感情好,怎麼就都成了小人了呢?他問:咱幹嗎非要當小人啊,為什麼不能當君子呢?為什麼不能是君子之交甘若醴呢?
怎麼不能,誰說不能?只要你樂意,君子之交甘如康師傅冰紅茶都行。
好友被說糊塗了,弱弱地問:那個……那到底是君子之交好呢還是小人之交好呢?
我說:你讓我想想……
我說:有時候君子之交比較好,有時候小人之交也不賴,但更多的時候噹噹普通朋友也挺不錯的。
好友怒,罵我故弄玄虛,曰友盡,催我上天台。
我自罰一杯,烈酒入喉,辣出一條縱貫線。
情義這東西,一見如故容易,難的是來日方長的陪伴。
阿彌陀佛麼麼噠。
能當上一輩子彼此陪伴的普通朋友,已是莫大的緣分了。
(一)
講個普通朋友的故事吧。
作文如做飯,需切點兒蔥絲,先爆爆鍋。
好嗎?好的。
先罵上600字當引子。
其他圈子的朋友暫且按下不表,姑且聊聊娛樂圈的朋友吧。
我是個對所謂的娛樂圈有點兒成見的人。雖在綜藝娛樂行業摸爬滾打十幾年,但稱得上好友的圈中人士卻寥寥無幾。好吧,說實話我看不太慣很多人身上的習氣。
侯門深似海,娛樂圈深似馬里亞納海溝,溝里全是習氣,深海魚油一樣,開水化不開。
明星也好,藝人也罷,有時舞台上的光鮮亮麗、慷慨激昂並不代表私底下的知行合一。
不是說他在屏幕里傳遞的是正能量,他自己順手也就等於正能量。
不是說長得好看的就一定是好人。
古時候有心機的人在宮裡,現在都在台里,什麼樣的環境體制養育什麼樣的英雄兒女。
當面親如手足,背後挖坑拆牆、下刀子、大盆倒髒水的大有人在,各種驍勇善戰,各種計中計,比《甄嬛傳》厲害多了。
真相往往出人意料。
不多說了,天涯八卦大多是真的。
腌臢的東西見得多了,自然懶得去敷衍。
你精,我也不傻,我既不指望靠你吃飯,又不打算搶你的雞蛋,大家只保持個基本的工作關係就好,爺懶得放下麥克風后繼續看你演戲。
一來二去,得罪了不少高人,也結了不少梁子,有時候原因很簡單:你一個小小的主持人而已,喊你喝酒K歌是給你臉,三喊兩喊喊不動你,給你臉不要臉是吧。
我×,我聽不了你吹的那些牛皮、看不慣你兩面三刀的做派、受不了你那些習氣,幹嗎要去湊你的那個局?你又不是我兒子,我幹嗎要各種遷就你,硬給你當爸爸?
我的原則很簡單:不喜歡你就不搭理你,懶得和不喜歡的人推杯換盞假惺惺地交心。
當然,凡事沒有絕對,「貴圈」再亂也不至於洪洞縣裡沒好人,能坐下來一起喝兩杯的人還是有的。
不多,只有幾個。
其中有一個姓董,別人習慣叫他大鵬。
他是我的一個普通朋友。
十年前的初冬我認識的大鵬,他那時供職搜狐網,也做主持人。
他來參加我的節目,以嘉賓主持的身份站在舞台上。他捏着麥克風看着我笑,說:我聽過你那首《背包客》,很好聽……
彼時,在綜藝行業里還沒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另一個身份是流浪歌手,我的歌百分百地地下,還沒被大量上傳到網上,只在藏地和滇西北一帶小規模傳播,這個叫大鵬的網絡主持人居然聽過,好奇怪。
我愣了一下,轉移了話題。不熟,不想深聊。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他也曾一度是個地下音樂人,自己彈琴自己寫歌。
我那時也並不知道,他曾一度在塘沽碼頭上靠力氣討生活,經歷過比流浪歌手更艱苦的生活。
那次我們的話並不多,錄完節目各自回家,我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對每一個工作人員都禮貌拘謹地告別,禮數絲毫沒缺。
我們沒留電話,沒加QQ,我沒什麼興趣去了解他,人走茶涼式的工作交集而已。職場不交友,這是不用多言的規矩,我傲嬌,格外恪守。
再度有交集是在幾年後,大鵬在網絡上積蓄了一些人氣,被人喊作「臉盆幫幫主」。他正式入行電視主持界,接的第一檔節目叫《不亦樂乎》,那檔節目我主咖,他是我的搭檔之一。
那檔節目是主持群的形式,主持人有四五個,大鵬在其中不起眼,他對稿子時最認真,奈何綜藝節目的場上隨機應變是王道,他初入行,還不太適應,經常插不上話。
這種情況蠻危險,電視綜藝節目錄製是高度流水線化的,節目效果比天大,任何不加分的因素都會被剔掉,他如果不能迅速進入狀態的話,幾期節目後就會被換掉,而且之後也不會再被這個平台的製作方起用。
當年的綜藝節目少,每個台就那麼一兩檔,而想上位的人卻如過江之鯽前赴後繼,每個主持崗位都積壓着一堆一堆的簡歷,競爭就是這麼激烈。
沒人會刻意去照顧他,是留是走只能靠自己。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二)
大鵬沒被換掉。勤能補拙,他語言反應不是長項,就着重表現自己的互動能力,什麼丑都敢出,什麼惡搞的項目都樂意嘗試,慢慢地在舞台上站穩了腳跟。
他還找來本子,把台上其他主持人的金句記錄下來,慢慢咂摸。
我翻過他的本子,裡面也有我說過的話,一筆一畫記得蠻工整。
我說:你這麼記錄意義不大,場上講究現砸現掛,語言點往往如電光石火,稍縱即逝,很多話用過一次未必能再用。
他點頭,解釋說:我是想留起來,以後說不定用得上……